第十八章 大道悔今方覺是 癡情兒女遁空門(1 / 1)

宋太祖 郭建勳 3504 字 2個月前

趙匡胤得了天下,坐了龍庭,自然要將周世宗的後妃、兒女,悉數逐出宮去。於是,在開封城東,找了一座寬敞豪華的莊園,限令符氏等數十人儘快搬遷,不得延誤。符氏知此事終不可免,隻要能保宗訓、宗讓二子平安,為世宗留得一線血脈,其餘也就不必計較了。為了更穩妥,心思細密的符氏又上奏趙匡胤,請求恢複世宗及其二子的本來姓氏。趙匡胤覺得這樣一來,多少可以衝淡自己篡周的罪孽,立即下詔,複世宗、宗訓、宗讓為“柴”姓。真可謂世事難料,也不知那周太祖郭威,在九泉之下是否安心。後周家眷被迫離宮那天,符氏帶著郭榮的數十名妃嬪,還有子嗣,在石守信所率侍衛的嚴密監視下,悲悲戚戚地魚貫而出。每個人的臉上,都流露出深深的憂懼和恐慌,那種淒慘的情景,連石守信見了,也不由得心酸。忽然,從嬪妃中,走出一位身著紫色衣裙的麗人,跪在石守信麵前,抽泣著說:“石頭大哥,我……我要見趙大哥,不,……要見陛下!”石守信低頭一看,竟然是綠珠!連忙將她攙扶起來,問道:“你見陛下有什麼事嗎?”“賤妾……有重要的事情麵稟陛下。”綠珠用寬大的衣袖擦去眼淚,對石守信說:“石頭大哥,請看在故人的情分上,領我去見陛下一麵吧!”石守信見她臉色蒼白,鬢發淩亂,憐惜之情油然而起,說道:“好罷,我帶你去見她。”兩人剛走了幾步,一個四五歲的男孩,哭喊著衝了過來,拽著綠珠的衣服說:“娘,你要去哪兒啊?”綠珠蹲下身子,將他摟在懷裡,使勁地親著他的臉蛋,淚流滿麵地說:“宗讓,好孩子,你先跟著大娘,娘親馬上就回來!”,說著說著,忍不住放聲痛哭。宗讓還是一個小孩子,什麼事情都不懂,可是看到大娘和母親愁雲慘淡的樣子,也知道事情不妙,死命地拽著綠珠,不肯鬆手。正在這時,符氏快步走來,從綠珠手裡把宗讓硬拉了回去,鼻子裡哼了一聲,恨恨地道:“宗讓,跟大娘回去,你娘不要你啦!”宗讓拚命掙紮,嘴裡喊著:“不,我要我娘,我要跟娘在一起!”符氏不管三七二十一,抱起宗讓就往宮外走。綠珠眼睜睜看著符氏抱走宗讓,猛地站起身,就要追過去,可是走了兩步,卻又硬生生收住腳,含淚一咬嘴唇,轉身跟石守信走了。兩人來到萬歲殿外,石守信轉頭對綠珠道:“你先在這裡等著,我進去通報一聲!”莊嚴肅穆的萬歲殿,是綠珠最熟悉的地方,而現在已物是人非了。此時趙匡胤一身龍袍,端坐在周世宗曾經坐了多年的禦座上。方臉闊耳的他,神采奕奕,威嚴無比,與這裡的一切是那麼協調,仿佛他天生就是這豪華宮殿的主人似的。人情如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一點都不錯,綠珠心裡湧上一陣悲涼。如果當年沒有遇到李良,就不會被周世宗看到,更不會來到這深宮大內……正當綠珠思如潮湧的時候,石守信出來道:“陛下在裡麵,你跟我來!”綠珠見了趙匡胤,緩緩走上前去,跪在地上:“陛下,賤妾……”心中一陣悲傷,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了。趙匡胤離開龍椅,走到綠珠麵前,彎腰將她扶起:“綠珠,快起來。你我都是故人,有何為難之處,儘管說出。朕一定為你做主!”綠珠強忍住悲痛道:“陛下,賤妾命運多舛,從十三歲開始,不知經曆了幾多磨難。如今終於大夢初醒,看破紅塵,願在城外覓得一處草庵,從此皈依佛門。綠珠絕非一時衝動,而是反複考慮才決定的,望陛下成全!”“這如何使得?”趙匡胤一怔,“如果朕沒有記錯的話,你才二十七歲,豈能將大好年華,付與那青燈古佛?不可,萬萬不可!”綠珠心意已定,神情決絕道:“塵世留給人的,隻是無窮的苦難,惟有佛門可慰我殘生。妾意已決,若陛下不恩準的話,賤妾惟有一死,以求解脫!”說完就要朝廊柱上撞。“綠珠,萬萬不可如此魯莽,朕答應你便是!”趙匡胤連忙上前攔住,“假如你一定要出家,朕也不願多加阻攔,隻是希望能夠你去見一個人……”趙匡胤話還沒說完,綠珠立刻跪下拜謝:“謝陛下成全!”趙匡胤歎口氣,衝石守信道:“石頭,你帶她去吧!”綠珠跟著石守信,來到萬歲殿旁的一間小房內,裡麵一位身著戎裝的人,正背著門,一動不動地站著。當他轉過身來,看到綠珠時,整個人就像遭到雷擊一樣,泥塑似地呆在那裡,嘴唇微微顫抖著,臉上的肌肉不斷抽搐。綠珠早就猜到這位故人就是李良,可是她沒有想到,李良會發生這麼大的變化。原來那張年輕英俊的臉,現在已是滿麵胡須、一臉滄桑,尤其是左臉頰上那道明顯的疤痕,幾乎無法讓人相信,他原來竟是一個唇紅齒白的英俊少年!歲月無情,它殘酷地吞噬著珍貴的青春年華,在豐潤的容顏上刻下風雨剝蝕的痕跡,可它能中斷思念的延伸嗎?分彆已經整整七年,綠珠本以為再也沒有機會看到李良了,此時意外相逢,心中不由一陣劇烈地抽搐,眼睛裡卻不再有淚水。她本以為自己會撲到李良懷裡大哭一場,可是她什麼都沒有做,隻是站在那裡,叫了聲“大哥”,便再也說不出話來。兩個人就這樣默默地,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句話都不說。石守信走到李良身邊,附在他耳旁輕聲說了幾句,就匆匆走了出去。李良臉色陡地一變,開口說道:“綠珠,這輩子能有你這麼個妹妹,是大哥的福氣,可是這麼多年來,大哥沒有好好照顧你,讓你吃了那麼多苦,實在是有負於你!聽說你要出家,你年紀輕輕的,怎麼會有這種念頭呢?”“大哥,你不用再勸我了。塵世猶如苦海,無邊無涯,佛門是度我超越苦海的救命之舟。這些年來,我想明白了很多道理,也讀了一些佛經,如果我早些皈依佛門,那可以免去多少苦難啊!”綠珠的情緒逐漸平靜下來,眼睛裡流露出一種夢幻般的神色。“不,綠珠,你聽我說……”李良還想勸說,綠珠打斷了他:“大哥,再勸無益。我已跟陛下說過,不進佛門就進鬼門。小妹的決心是不會動搖的!”停了一會兒,她又說:“大哥,小妹塵緣已了,無所牽掛,惟有大哥的大恩大德,隻能來世再報答了。小妹自會在佛祖麵前,為你誠心祈求,保佑你一生平安。此外,小妹還有一件事,要托付大哥。小兒宗讓年紀尚幼,我擔心陛下不會放過他。如果有什麼事,還請大哥多加關照,小妹在此謝過了!”“不可能!趙大哥不是那樣的人,你放心吧!”李良的目光有些呆滯。剛才綠珠說的一番話,給了他極大的震動。“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這句平常的話裡,確實蘊涵著豐富的人生體驗和深奧的玄機,廣濟大師的音容笑貌,又浮現在他的麵前。綠珠尚能揮劍斬塵緣,自己本是佛門中人,為什麼反不能參透這浮世的虛幻,而要繼續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呢?幾天以後,綠珠在開封城西,離金明池不遠的明月庵出家,作了一名普通的尼姑。再說趙匡胤初登皇位,忠於周室的一班舊臣,本來就心懷不滿,李重進、李筠、高懷德等人,更是多方聯絡,似有所圖,他對此深感憂慮。在趙普、陶穀的一再遊說之下,為了拉攏高懷德,安定內懷觀望之心的舊將,趙匡胤經過反複的思考斟酌,決定將新寡的妹妹、燕國公主許配給他,並授予殿前副都點檢一職。李良聽說此事,趕去宮中質問,趙匡胤神情尷尬,承認確有其事,並說明自己的苦衷,希望他體諒。李良強壓住心頭的怨憤,指著臉上的傷疤說:“陛下現在考慮的是軍國大事,自然不會計較過去的恩怨,可我輩草民,無法忘記過去的一切。隻要這道傷疤還在,高懷德就是我的仇人。時機一到,我必報此仇!”說完抬腳就走,趙匡胤隻是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高懷德當了駙馬,一大批周室舊臣,見與趙匡胤素有尖銳矛盾的人,都能得到信任親近,果然都消去了猜疑憂懼之心,不再與李重進、李筠往來。一場潛在的危機輕易的消除了。這步棋確實很巧妙。不過,李良心中的憤懣,卻始終無法平息。高懷德與燕國公主的婚禮非常隆重,但李良、慕容延釗、石守信、王審琦都未參加,這令趙匡胤隱隱不安。於是,他特意在偏殿設了一個小型宴會,請了一些在京的故舊參加,欲借機撫慰一下李良等人。君臣邊飲酒邊敘舊,倒也融洽。趙匡胤見李良一言不發,隻是低頭喝酒,知他仍在生氣,端起一杯酒來到他麵前:“李良,你的氣還沒消?——你要是原諒趙大哥,就喝了這杯酒!”李良隻好站起來,囁嚅道:“陛下……”趙匡胤打斷他:“不!現在沒有陛下,隻有趙大哥。李良,我們是兄弟啊!”李良心頭一熱,隻好接過酒杯,一飲而儘。趙匡胤又分彆向其他人敬了酒。酒過數巡,趙普感慨說:“想那周世宗,雄才大略,也稱得上一代雄主,卻因後嗣孱弱,斷了氣數,天下終歸我大宋所有,實乃天意也。”陶穀接口道:“趙兄不可一概而論。我觀鄭王宗訓,確是庸才,然世宗次子宗讓,隆額虎目,頗類世宗,有王者之象,乃我大宋之隱患也。陛下,臣以為不可養虎遺患,宜及早除之!”李良猛地站起來,氣衝衝地說:“陶先生一派胡言!宗讓隻不過是個五歲的孩子,孤苦伶仃,怎麼就成了大宋的隱患?虧你還是個讀書人,連黃毛稚子也不放過,真不知是何居心!”趙匡胤想起,宗讓是綠珠之子,心中不忍,況且一介孺子,能興起多大風浪?便搖搖頭說:“陶先生過慮了。”陶穀還想爭辯,趙匡胤擺手製止他,趙普也在旁邊朝他使了個眼色,他才閉口不言了。宴會結束,李良回到自己的住處時,已經是深夜了。這是趙匡胤賞賜給他的一座府邸,雕梁畫棟,飛簷碧瓦,回廊曲折,台榭林立,大小房間數十,親兵家仆近百,即使朝中顯貴、外鎮將領,也不過如此。李良的地位確實比較特殊。他雖未任職,但與皇上關係非同尋常,且功勳卓著,無人比肩。因此,滿朝文武大臣,無不懼他幾分,就連陶穀被他當眾辱罵,也隻好自認晦氣,而不敢稍加反駁。李良走進大廳,立刻有丫鬟送上茶來。他想起剛才陶穀的一番話,心裡不禁有些後怕,若皇上聽信陶穀的話,派人殺了宗讓,自己怎麼跟綠珠交代?一想到這些,不由暗自發起呆來。突然,一道黃色的身影閃過廊柱,立刻又不見了。李良一把抓起桌上的劍,衝了出去,大喝一聲:“是誰?快出來?”“阿彌陀佛。”一位身披黃色袈裟的僧人飄然而至,雙手合十,微微頷首,“多年不見,施主難道認不出貧僧了?”“你是何人?如何進得府中?”李良依然不敢鬆懈。“貧僧法號弘忍,師弟彆來無恙否?”那僧人微微抬頭,看著李良。弘忍?弘忍師兄!真的是你嗎?李良渾身一陣顫栗,仔細打量眼前的僧人:五短身材,濃眉大眼,嘴唇左下角有一顆黑痔。不錯,正是師兄弘忍!李良猛地撲過去,叫了一聲:“師兄!”便緊緊地抱住弘忍,眼淚唰唰地流了下來。從後晉出帝末年離開龍興寺,已經整整十五年了!十五年來,自己雖然身在塵世,內心深處,卻無時無刻不掛念著師傅,還有眾多的師兄弟。弘忍畢竟是出家之人,這麼多年來參悟修行,早就將生離死彆看得淡了,輕輕推開李良:“師弟,可還記得師傅的話嗎?”李良一怔:“師兄,師傅他老人家可好?”弘忍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師傅他老人家已於今年正月初一圓寂了。”李良一聽,猶如五雷轟頂。自從八歲那年,被廣濟大師救上山去,領進寺裡,教他習字練武,將他培養成人,那真是師恩如海啊!可當年自己心浮氣躁,執意隨趙匡胤下山,離開了他老人家,未能儘半點孝心,如今連見他一麵的機會都沒有了!李良用手捶著自己的腦袋,趴在桌子上號啕大哭。弘忍在一邊靜靜地看著他哭,雙手合十,嘴裡默念著,直到李良哭得差不多了,才走上前去說:“師弟,無須太過悲傷。生亦何歡,死亦何苦!況且師父乃無疾坐化,已然修成正果,成佛去了西方淨土。像師父這般得道高僧,豈是生死所能拘限的呢?”見李良稍微平靜,弘忍又說:“師弟,當年你下山時,師父曾囑咐,天下大定之日,即刻回山。如今大宋建國,天下已然大定,師弟為何遲遲不肯歸山,莫非貪戀這世俗的繁華不成?這是師父圓寂之時留給你的信,你好好看看吧!”李良接過信來,打開一看,果然是廣濟大師的手跡:覺慧吾徒:十五年前為師送汝下山,曾有天下大定之日,即歸本寺之約,吾觀天象,推測此期不遠矣。汝兩度捐金,讚助功德,足見禮佛之心,未曾衰減,誠為幸事。為師塵緣已儘,即將歸西,望你速返峴山,繼任主持,弘我佛法,普渡眾生。為師預測數年後,禪林將蒙劫難,惟汝或可解也。勉之,勉之!來時空索索,去也赤條條。更要問端的,天台有石橋。廣濟手書讀完信,他好久沒有說話,不明白師父信中所說的“禪林劫難”,到底是什麼意思;而且自己資質低下,如何能當住持重任?他抬頭對弘忍說:“師兄,自從下山以來,我所受的苦難折磨,遠遠超過了所謂的榮華富貴,對於俗世,我早無依戀。隻是這十五年來,我飲酒食葷,殺人無數,觸犯戒律之處太多,如何能勝任這主持之職?”“師弟無須自責。當年師父讓你下山,自有他的道理。若你能解得佛門劫難,便是無限功德,又何必計較那區區小過?師弟,既然你對世俗已無眷戀,我們明日便啟程回寺,你看如何?寺中數百僧眾,都等著你回去主持寺中事務呢!”李良雙眉緊鎖,在大廳中來來回回走了很久,仍然沒有開口。弘忍說:“師弟,你還有什麼不能割舍?莫非你定要拋棄那佛門淨土,在這鬼窟裡討活計嗎?”李良未理睬他,沉思了一會兒,堅定地道:“師兄,我尚有一事未了。明日你先回寺,等我辦完事,立刻趕回峴山。決不食言!”弘忍心知無法改變他的決定,隻好依從。早朝之後,趙匡胤慢慢向書房走去。幾乎每隔一天,他都要去那裡讀讀書,有時也會處理一些政務。在趙光義、趙普等人的影響下,他越來越喜歡讀書,大凡曆代史書、諸子、方誌,甚至以前他斥為浮華之辭的儒家經典和文人集子,也常常看得津津有味。這幾天一直未看到李良,他心裡總覺不安,但李良並無明確的職責,數日不來宮中乃常有的事,也就不再多想。進了書房,在一張巨大的檀木書桌前坐下,伸手取了那本尚未讀完的《史記》,猛然看到書的旁邊,擺著一塊紅色絲繩係著的綠色玉佩。他心中一驚,拿過來仔細端詳。這塊玉佩是趙家祖傳之物,昔日隨周世宗討伐淮南前夕,他親手掛在李良頸上。李良為何要退還給我,難道……趙匡胤不禁緊張起來,寬闊的額頭上沁出細細的汗珠。他再向書桌上搜尋,發現一張白紙,打開一看,上麵寫著二十四個大字:“俗名李良,實乃覺慧。天下大定,師命難違。物歸原主,君其善為。”趙匡胤憶起當年廣濟大師叮囑李良的話,不禁喟然長歎。他知道李良這一去,恐怕是再也不會回來了,於是對這那張紙,發了一陣呆,心亂如麻,與李良相處的日子,在腦海中一一浮現。他再也無心看書,起身朝書房外走去。剛走出書房,迎麵碰到一個小太監,說駙馬高懷德求見。趙匡胤心情正煩,隨口問道:“他有何事?”“回稟陛下,高懷德打算帶著燕國公主,回真定老家,拜祭亡父高行周,請陛下恩準。”“朕心情不好,不願見任何人!你告訴他,想去便去,關朕何事?”趙匡胤黑著臉,冷冷答道。說完,轉身又進了書房。時近清明,天氣晴朗,碧空如洗,微風拂麵。高懷德騎著一匹雪白的駿馬,身後是一輛六匹馬拉的車子,再後麵是一大幫護衛。米黃色的車蓋,紅絨的車幔,顯得氣派非凡。高懷德這次以駙馬都尉的身份,攜著當今皇妹回鄉掃墓,自然倍感風光。隻是昨日進宮,皇上未予接見,不知是何原因,未免使人忐忑不安。他正在胡思亂想,忽見一匹黑馬從崗上疾衝下來,轉眼到了車前。馬上的蒙麵人一身勁裝,手持利劍,動作奇快,隻見他忽左忽右,劍光起處,衛士倒下一片,或傷胳膊或傷腿,一個個疼得直打滾。高懷德正在暗自驚訝,那蒙麵人馬頭一帶,揮劍朝他直衝過來。高懷德雖然身高力大,久經沙場,在對方輕靈狠辣的劍法麵前,也不由得手忙腳亂,心驚膽顫。勉強支撐片刻,手中的腰刀,被蒙麵人挑落在地,那鋒利的劍尖帶著一股寒氣,緊緊地抵在他的脖子上。高懷德心裡歎道:“此番休矣!”臉上卻顯得十分鎮定,雙目直視那蒙麵人道:“在下駙馬都尉高懷德,車中乃是當朝天子的妹妹燕國公主。你若殺了在下,便是誅滅三族的大罪,還請壯士三思!”“少廢話,殺的就是你高懷德!”蒙麵人恨恨地說,手中的利劍順勢往前一送,高懷德感到脖子上一陣劇痛,鮮血汩汩流出。他強忍著疼痛,問道:“壯士究竟和我有何深仇大恨,為何一定要置高某於死地?”蒙麵人眼中射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牙齒咬得格格直響:“好,高懷德,今天我讓你死個明白!”一把扯掉麵罩,喝道:“睜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誰!”高懷德見是李良,知道難逃一死,把頭一偏:“要殺便殺,高某無話可說了!”正在這時,燕國公主已從車上下來,也顧不得盛裝麗服和皇妹的身份,一頭跪在地上:“李兄弟,看在小妹的份上,請饒他一命吧!”燕國公主未出嫁以前,在開封府的舊宅裡常見到李良,一直稱呼他為“李兄弟”,她嫁給前夫米德福時,李良還去喝過喜酒。李良見公主一副悲痛欲絕的樣子,心中也覺不忍,猶豫了一會兒,指著高懷德道:“你給我聽著,今天看在公主的麵上,姑且饒你一命。我隻在你臉上劃一劍,以消我心頭之恨!”舉起那柄削鐵如泥的利劍,就要向高懷德臉上劃去。這時,他的耳邊忽然響起弘忍那略帶沙啞、卻頗具穿透力的聲音:“滿口牙是骨,耳朵兩片皮。冤仇本非仇,皆因念心起。阿彌陀佛!”李良聽此偈語,頓覺渾身顫抖,雙目呆滯。恍惚中似見師父駕著祥雲,端坐蓮花,在雲端對自己微笑。隨即又如春風拂過心田,四肢無不舒坦;又似乎身處琉璃寶月之間,神清氣爽,如同一塵不染的明鏡。霎時間,李良感覺自己身心脫空,塵滓頓失,那俗世的恩怨,頃刻間歸於無形,滿含仇恨的目光,也變得柔和起來。李良本來就心存慧根,隻因入世太深,被世俗的欲念迷住了本性,如今由弘忍的偈語激發,瞬間頓悟,障翳全消,恢複了固有的靈性,重皈佛門,終於在後來成為名震天下的一代高僧。李良將寶劍入鞘,跳下馬,走到弘忍麵前,雙手合十,道:“師兄,浮雲蔽日,清月滿天。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兩人同時爆發出一陣爽朗的大笑,然後並肩離去。數日之後,在京城去襄陽的路上,人們看到兩位僧人策馬向南飛馳。其中那位臉頰上有一道傷疤的僧人,還帶著一個五歲左右的小男孩。那男孩隆鼻虎目,見識廣的人都說像極了周世宗柴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