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滑落封璃就那樣站在窗外,一直看著裡麵的人慘叫掙紮,在他稍有停止之時,又發出第二把針。反複折磨了多次,他心中翻湧的恨,才稍稍緩解,離開了地宮。回到掩翠居,還未進書房,他便知道裡麵有人,推開門的那一刻,冷冷地問:“大哥又在等我?”可今日等他的人,卻不是封玦。當他看清,從暗處閃出的身影,居然是那個嬤嬤,不由一驚:“是你?你怎麼進來的?”她看起來,又受了重傷,手緊緊捂著胸口,半邊臉上,滿是血跡。看著她一步步向自己搖搖晃晃地走來,封璃忙回身將門關上,猶豫了一下,才伸手去扶,低聲問:“你來乾什麼?”“我隻怕是……不行了……”於嬤嬤虛弱地半靠著他的肩膀,從懷中掏出一個絹布包裹的東西,遞到他手中:“你把這收好。”“這是什麼?”封璃皺眉。“以後……以後……會對你……有用的東西。”於嬤嬤連吐字,都已十分艱難。封璃驚疑不定,反問:“你究竟是誰?”為何他總覺得,她對他,似乎有某種特彆的感情。甚至在她覺得自己大限將至之際,居然選擇來找他,並交由他這樣東西。於嬤嬤卻已似聽不見他的話,眼神空茫,顫抖地伸手,撫上他的麵頰,喃喃地叫了聲:“玥兒……”下一刻,她的手便無力滑落,整個人向地麵墜去。“你醒醒。”封璃慌忙扶住她。可隻見她雙眸緊閉,臉色慘白如紙。不知為什麼,封璃心中一疼,顧不得許多,將她靠在桌邊坐穩,自己也盤膝坐下,往她體內輸入真氣。然而這一次她的傷勢,要比上次重得多,儘管真氣暫時護住了她的心脈,她卻還是沒有醒來。封璃不得已,先出去察看,見周圍沒有可疑動靜,才又回轉過來,抱起於嬤嬤,閃進了隔壁他的臥房,將她放在**躺好。手滯了滯,又拉過被子,給她蓋上。這才坐在床邊,打開了那個布包,隻見裡麵,是一本紙邊泛黃的書,翻了一遍,也並無甚特彆之處。他又凝神望向**的人,極為不解,她為什麼要拚了命,來為他送一本舊書?**的人,依舊在昏迷之中,神情卻似極為痛苦,嘴唇微微翕動,他俯身去聽,又是那兩個字——“玥兒”。她方才,也是這樣叫自己,究竟為何,她究竟是誰?他的腦中,飛快滑過一個念頭,可馬上又被自己否定。怎麼可能,“她”早已死了……就這樣守到黎明破曉時分,她終於悠悠醒轉,臉上又有了血色。當她看見床邊合目養神的他,隻一眼,淚就流了下來。指尖抬了抬,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他被驚動,睜開眼睛:“你醒了?”她立刻鬆開他的手,側過臉悄悄擦自己的淚,點頭:“這次多謝你。”強撐著要起身,卻被他按下:“你現在不宜移動。”“我該走了。”她沉沉歎了口氣。儘管她真想,就這樣留在他身邊,可是,現在沒到時候,她不能連累他。他看著她複雜的神色,心中更加疑惑:“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昨晚叫我玥兒?”於嬤嬤的身體一震:“我是……”她的眼中,淚光尤其,慌忙閉上眼:“我隻是認錯人了……王爺……”聽她叫他王爺,他竟突然感到,有些心酸,但他也沒繼續追問,隻將原本收好的那個布包,又還給她:“這是你的東西。”“不,這本就是給你的。”她推回去,語氣中有愧疚:“是我無能,隻能找到這一份,你先收著,剩下的,我會儘力。”他皺眉,欲言又止,最後站起來:“我該去上早朝了,你就在此休養,藥我放在旁邊,兩個時辰之後再服一顆。”走了兩步,又回過身來:“你放心,不會有其他人進來,這裡是安全的。”“謝謝你。”她低聲說,貪戀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當封璃下了朝,哪兒也沒去,匆匆趕回府中。然而,她還是走了,在枕頭下,壓著那個布包。封璃怔然半晌,終於還是將那樣東西,收進了牆中的暗格……而就在那天封玦回到家,暗中監視封璃的人,向他報告,說今日早上看見有人從他房中悄悄離開。關於形貌的描述,讓封玦想到了以前跟在蘇淺身邊的那個嬤嬤,但他更感到疑惑,此人和封璃,又是何種關係,為何會出現在他房中。“她後來去了哪?”封玦沉吟著問。“她也十分警覺,似乎擔心被人跟蹤,故意挑人多的地方走,後來不知道在哪一處,就不見了……”那屬下小心地垂著眼皮,不敢看封玦。“飯桶,三番兩次將人跟丟。”封玦果然罵道,但他也心知,這是因為他們要跟的人,都不一般。這個嬤嬤,究竟是什麼來曆,也同樣神秘難測。“平時多留心這個人,若是她再出現,一定給我跟緊咯。”封玦冷聲吩咐。“是。”屬下乾笑著退下。封玦又思慮半晌,還是決定先把這件事按下來,暫時不驚動封璃。但是他仍然去了掩翠居,為蘇淺。自那夜從餘啟家出來,封璃便再未在他麵前,提起過蘇淺一個字。他本是不好去問,可今日這嬤嬤的出現,讓他不由得擔心,蘇淺是否又出了事。其實他早就隱隱察覺,封璃和夜騏之間,關係並不像表麵那樣簡單,他們常常在互通有無。而他自己,現在想知道關於蘇淺的一點半點消息,卻隻能通過封璃。封玦的臉上,浮起苦笑,但腳步卻沒有絲毫遲疑。即便,不能和她在一起,也希望,她永遠好好的。封玦到封璃書房時,他仍舊在為於嬤嬤的事出神,見到封玦時微微一怔,但隨即立刻掩飾地笑:“大哥找我?”封玦如他平時般,也找了張椅子坐下,封璃看了看他,招呼下人上茶:“看來,大哥今日,也是來找我聊天的。”等侍女上完茶,又關門退下,封玦才開口,聲音低沉:“她現在……沒事了吧?”“暫時應該還好。”封璃歎氣,他也同樣為蘇淺擔心。“究竟為了何事,那些人要如此針對她?”封玦一直沒有問起過原因,可並不代表,他不想知道,可他卻又下意識地想要逃避,她和彆人在一起的生活。“大概就是為了夜騏不肯立妃一事。”封璃知道的細節,也很有限,夜騏在信中,說得並不多。他明白,夜騏也是不希望他們認為,蘇淺跟著自己,過得不幸福。封玦心中,百味雜陳。那天封璃曾經問他,若是當初寶珠跟了他,他的後宮,會不會隻有一人。過了最初的心痛之後,他也問過自己。最終的答案是,或許他的後宮,不能隻有她一人,但如果她不開心,他或許會拋下江山,帶她走。可是,他不能。他和她,或許此生,真的無緣。但若問他,可曾後悔,與她相遇。他卻又隻能回答,不悔。即使再痛,也不悔。封璃在一邊,看見他眼中的痛楚,目光閃動,又忍不住想探究,那個秘密:“你當初放棄她,究竟為什麼?”封玦一愣,回過神來,笑了笑:“你現在,倒是變得越來越直白乾脆。”“你也變得越來越優柔寡斷。”封璃反唇相譏。可出乎意料,封玦竟然並未反駁,甚至點了點頭:“是。”封璃怔住。封玦的笑容很傷感:“我寧可,做當初那個我,不管不顧,任意妄為。”封璃緊緊盯著他,再沒有說話。兩個人就這樣沉默許久,封玦起身:“不煩你了,我回去。”就在他轉身欲走的時候,封璃不知怎麼,竟脫口叫了一聲:“大哥。”“嗯?”封玦回頭。封璃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避開了眼神。封玦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輕歎一聲:“封璃,無論如何,我們都做了十多年的兄弟,希望將來,不至於真的走到,自相殘殺的那一天。”說完他便快步離開,再沒有回頭。封璃怔然地坐了半天,苦笑著搖搖頭,吐出兩個字:“兄弟……”*****************此刻的北越皇宮,正是最激烈的時刻。又是為了封妃之事。“陛下,不知前些時呈上的畫冊中,陛下相中了那位秀女?”左丞相傅廷,問話直截了當。“最近幾天事務繁忙,朕還沒來得及細看。”夜騏依舊推脫。可右丞相蔣崇,亦同樣咄咄逼人:“為北越傳承,乃是重中之重的大事,陛下可不該輕忽。”夜騏的唇抿成一條剛硬的直線,眼神中已見不悅。可這些人在上朝之前,便已密謀,今日非要迫著他,將此事敲定。馬上又有人站出來幫腔:“丞相所言極是,陛下您現在還無子嗣,皇後娘娘卻鳳體有恙……”又扯到了蘇淺身上,夜騏將手中折子一拍,冷哼:“朕的家務事,各位愛卿未免也太過關心。”“這可不是陛下您一人的家務事,而是關係到北越千秋萬代的大事。”傅廷並未示弱。他們也摸準了眼下局勢不穩,夜騏不敢貿然動他們,所以不免多了幾分仗恃。而且封妃之事,對日後影響深遠,自然不能放過。接下來,其他的人也紛紛進言,都希望自己能在這件事的好處中,能分上一半杯羹。隻有李玉,自始自終站在一旁,靜默不語。到了最後,以夜騏忍無可忍,憤然退朝告終。而蘇淺雖然在後宮,但這一場與她有關的風波,依舊傳到了她耳中。將所有人摒退,她獨自坐在房中,望著窗外灰沉沉的天色發怔。旁邊的小幾上,還有一碗放涼了的藥。她已經不知道喝過多少藥,現在每每聞到藥味,都會惡心泛嘔。若是這藥,真能醫好她,即便再苦再多,她也會逼著自己,一碗碗地喝儘。可她深知,如今不過是死馬當做活馬醫。已經換了第六個大夫了,每個人到最後,都是一臉無奈地請辭。在每一個新大夫來的時候,她都說服自己,要有希望,可每次到最後,依舊隻等來失望。她已逐漸,心灰意冷。但她不能任性地說自己不治了,因為對不起夜騏。抬手捂住眼睛,她讓自己不要流淚,可手心,還是免不了感覺到濕涼。她該怎麼辦?心中茫然失措,她的手肘,無意中碰到了那藥碗。一聲脆響,地上滿是碎片,濃黑的藥汁,濺上她裙裾,汙濁了那一片潔白……當晚夜騏回來時,她似已睡著,呼吸安詳均勻。夜騏隻以為,她什麼都不知道,鬆了口氣,輕手輕腳地將她攬進懷裡,抱著她入睡。可她卻在他熟睡之後,睜開眼睛,一夜未眠。第二天他去上朝之時,任他輕吻告彆,她依舊似迷蒙未醒。他走後不久,她卻起身,囑宮女為她換上華麗朝服。鳳冠霞帔,她端詳著鏡中的臉,覺得過於蒼白,又用指尖,蘸了些胭脂,慢慢地抹上頰側,再將那唇朱輕抿片刻,方覺得多了幾分顏色。隻是那雙眼眸,依舊靜若死水,無法掩飾。閉上眼睛,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起身出門,再不敢回頭,看絕望的自己。“娘娘您這是要去哪?”得到宮女稟報的魑魅,匆匆趕來。她隻是淡淡一笑:“金鑾殿。”“娘娘,您……”魑魅知道她是何意,焦急地上前想要勸阻。“你攔不住我的。”她搖了搖頭,徑自前行。魑魅跟在後麵追了幾步,最後隻得無奈地站住,看著她漸行漸遠。當夜騏在寶座上,接到魑魅的密報,說蘇淺往這邊來了,頓時感到不妙。可此刻,下方的人正在陳述暴雪災情,他無法當場打斷,隻得忍住,卻坐立難安。不多時,那個熟悉的身影,便出現在大殿門口。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連正在稟報的人,也停了下來,怔怔地退到一邊。蘇淺深吸了一口氣,才抬起腳,踏進那道門檻。她一步一步走上前,殿中鴉雀無聲,仿佛連針掉落到地上,都能聽得見。到了玉階之下,她盈盈跪倒,將手中的冊子,高舉過頭頂:“臣妾懇請皇上,折日封妃。”“胡鬨。”夜騏重重地一拍桌案。但蘇淺仍低眉斂目,跪著不動。“你快起來回去,自古女子不得參與政事,這個道理你不明白嗎?”夜騏強自平靜了些,咬牙低吼。“臣妾明白女子不能參政的道理,但臣妾身為皇後,為皇上掌管後宮,若是後宮空虛,江山無繼,便是失職,所以才鬥膽冒犯聖怒,上殿諫言。”蘇淺聲音平穩,言語從容。站在兩旁的臣子,暗中對視,交換眼色。隨後,左右丞相一起站出來,盛讚皇後娘娘賢良淑德,能識大體。夜騏的手,在桌下緊攥,胸膛微微起伏,眼中已有壓抑不住的怒火。蘇淺則一直低著頭,神色平靜至極。就這樣僵持了半晌,夜騏怒極反笑:“好,朕便依你之言立妃,好成全你,做一代賢後。”“謝陛下。'蘇淺應道,伏倒一拜,額叩至那冰涼的地麵之時,一顆淚珠,悄悄滴入那細小的夾縫,無人知曉。“臣妾先行告退。”再抬起頭時,她的臉上,有鎮定的微笑,隨即起身,緩步離去。所有人,又如她來時一般,將目光集中到她的背影之上,直到逐漸消失在門外的那一片白光之中。高台之上,夜騏的心,似乎直到此刻,才反應過來,疼痛來得那樣凶猛劇烈,幾乎將人吞噬……那晚,夜騏沒有回寢宮,在禦書房,整整批了一夜折子。蘇淺卻是早早上床歇息,不知是清醒時,還是在夢中,淚落了一枕。接下來的兩天,便是選妃。大臣們又再一次,將冊子呈上,夜騏卻隻是淡淡地一瞥,甚至未翻開:“此次隻冊封一名昭儀,你們替我決定吧。”頓時,眾人麵麵相覷。傅廷和蔣崇,想要勸他多給些額度,他卻趕在他們開口之前,利眼一掃:“若是你們選不出我中意的人,封妃之事,便暫時擱置。”再沒人敢說話,卻都在心裡算計,如何讓自己的人上位。夜騏將這些人的神色都看在眼裡,冷冷地笑。既然你們都如此急迫,就先相互之間鬥法罷,倒讓我看看,究竟誰最有能耐。下朝的時候,他暗中給李玉使了個眼色。待他回到禦書房,李玉已在此等候。“陛下這招,真是高明。”李玉微笑。“你覺得他們中間,誰能勝出?”夜騏反問。“最終的爭鬥,必定是在兩位丞相之間,而他們以前,分彆追隨夜垣和夜鷲,麵上和睦,其實私下並不交好。”李玉搖頭:“而且這一次,他們也算是下足血本,傅廷送的是自己的侄女,蔣崇更甚,乃是他的親生女兒。”“哦?”夜騏冷笑:“那倒真正是要鬥個你死我活了。”“最好是兩敗俱傷,到時候再由陛下出麵調停。”李玉接了一句。“李玉。”夜騏望著他,笑了笑:“你的謀略,似帝王之才。”李玉立刻跪下:“陛下不要折煞微臣。”夜騏嘴角微勾,將他扶起:“不過是句玩笑,你何必如此在意?”“君便是君,臣就是臣,兩者之間,雲泥之彆,此等玩笑,微臣受不起。”李玉垂首,神色間,似有些微怒意。“我並未猜疑於你,不要多慮,若是我對你不是真正的信任,那件事,又怎麼會交托給你?”夜騏正色道。李玉的神情,重新平靜放鬆下來,拱了拱手:“陛下交待的事,臣必定傾儘全力。”“最近如何?”夜騏落座,隨手指著旁邊的椅子,讓李玉也坐下。他猶豫了片刻,才小心地坐在角上,身體斜著前傾,表恭敬之意:“他對我的防備,大約減輕了些。”“好。”夜騏點頭,眼中閃過幽光:“打明兒起,我會給他換種補藥,而你……”他壓低聲音,說了幾個字,二人相視會心一笑……當李玉離開,夜騏一個人在禦書房坐了許久,終於還是起身,往寢宮而去。“娘娘呢?”進門時,並未見蘇淺迎駕,夜騏冷著臉問。“回陛下,娘娘去了禦花園賞梅。”宮女怯生生地回答。夜騏在那大廳裡站了片刻,沒有進內室,便直接轉身,前往禦花園。遠遠地,便看見那個單薄的背影,站在那一樹淡粉的梅樹下,似在失神。心中微疼,他不出聲地走過去,站在她身後。當她覺察到有人,慌忙回頭,眼中的脆弱,來不及遮掩。“傻瓜。”他輕哼,伸手蠻橫地將她帶進懷裡。她沒推拒,隻是緊緊咬著唇不說話。“笨蛋。”他又罵,伸手去抹她眼角,殘存的淚痕:“其實你根本就不想我封妃,對不對?”蘇淺依舊不說話,眼眶已經紅透。“我還不了解你?你根本就又小氣又愛吃醋,還偏偏要逞強,跑到朝堂上去要我立妃。”他惡狠狠地捏她的臉蛋。她想躲,卻被他握住下巴,印上一個長吻。“我好想生孩子……夜騏……我好想給你生個孩子……可是為什麼……我偏偏生不了……我好沒用……”蘇淺再也撐不住,如孩子般,在他懷中失聲痛哭。夜騏心如刀絞,緊緊地抱著她:“笨淺淺,不是你的錯,是我……”有些話,他差點吐口而出,卻又及時卡住,心中愧疚難忍。所幸此刻的她,無暇顧及這些端倪,她隻是一徑痛哭,將這些時,憋在心中的悶痛,儘情發泄。遠處的宮牆外,不知何時,多了一道俊逸的身影,正是李玉。他方才從春暖殿轉悠一圈回來,路過此處,恰好聽見了痛哭聲。望著那兩個相擁的人許久,他緩緩搖了搖頭,自喉間逸出一聲低歎,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