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沈郎中前來拜會。”楊敷懷正於案上懸腕暢書,聽來人通傳,抬眸一看,通傳之人並非家仆,而是郡望館驛的驛丞,他便又低下頭問:“不急,我且問你,沈郎中昨日歸去後都做了什麼?”驛丞湊近兩步低聲道:“回老爺,沈郎中昨夜不耐醉意,回去後便嚷著要方便,他不肯在內房,隻說出去喘口氣,想來是不想露怯,去外麵嘔吐半晌才歸來,我們一夜都盯著,他回來後倒頭便睡,並未見異動。”楊敷懷聽罷並未抬頭,又問:“那他是否有說今日前來所為何事?”“他說……想找老爺探討文房奧妙書畫情操。”驛丞說罷忽聽一陣大笑,隻見楊敷懷將筆投於洗中,似是開懷般暢然,笑過一陣才開口:“我當他姓沈的是什麼廉吏能臣,原來隻是在麵上不願留耳目話柄,他們這些京官,各個鑽營狡詐,最精於此道,尤其姓沈的還是人精紮堆的吏部出身……可那又如何?我灑下了小小一餌,不還是願者上鉤了麼?”驛丞不懂他言語中的自得,隻賠笑連連附和。楊敷懷拿起剛寫好的字,笑道:“你看這字寫得如何?”驛丞雖是識字,但卻不多,隻麵前認個囫圇,然而這前麵“貧女”二字他卻認得,隻是不知其意,隻能奉承道:“老爺的書法人皆讚歎,怎會不好?”“字嘛,倒是我最近最順手得一次,不過字再好,也不比這詩中的意思好,照理這詩最適合送孔宵明……”楊敷懷言至此處,冷笑一聲,“可惜,他沒這個福氣,命薄之人配不上這幅好字。”說罷,他撂下字說道:“去恭敬請沈郎中到我書齋來。”沈崇崖在吏部這幾年也不是沒遇見過妄圖走通他關係,求些好處關照的人,可他不敢造次,將這份來之不易的官職看得比命還重要,半分不敢越雷池一步,小心翼翼委婉拒絕,直至今日,除了與同僚和同榜們尋常的禮尚往來,他捫心自問一文不該拿的銀子都沒有拿過。但今天,他的上司告訴他,你要去索賄。任憑他怎麼告罪求饒自己實在不會此道都沒有用,他的上司說,你必須去,不會要錢我教你。經過卓思衡的培訓,一個嶄新的“貪官”邁著假裝四平八穩的步伐,走進了危機四伏的幽靜書齋。“沈大人貴駕移此蓬蓽陋室,真教下官惶恐。”楊敷懷躬身禮讓,拜了再拜,沈崇崖下意識就想去扶,可腦子裡忽然閃過上司那張微笑又危險的臉。“他不管如何客氣,你都不許回敬,眼色都不可給,倒不用刻意傲慢,隻平心靜氣,就是不給回應。”……好的。沈崇崖怎麼說也是吏部的官,雖品級不能列入小朝,然而迎來送往的千人千麵見得也多,他不是不懂,有時隻是不敢,再加上卓思衡點撥,今次偶爾發揮,竟也有天官衙門來的風範,幾步走至正座,不等禮讓便端正就落,也不讓楊敷懷起身,也不說客氣的話,隻慢條斯理道:“楊刺史的書齋果然彆致清雅,素肅兩宜意趣兼顧,果真令人見之忘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