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新生和永彆這時天空忽然一聲霹靂,地下仿佛在開裂,馮豐眼前一花,就暈了過去……碧草藍天。群鶯亂飛。綠,最上等的絲絨一般的綠,柔軟、清新,一望無際。馮豐坐起來,自己躺在一塊大石板上,這種石板很古舊,接縫處有著嚴絲合縫的暗紋,再一看,身邊是一整片這樣的石板。這樣的石板,對於考古的人來說,每一塊都具有極大的價值,何況這樣一大片。她茫然地四處看看,忽然醒悟過來,這裡是涇水和渭水的交界地帶,放眼看去,早已被一片一片的高樓大廈所湮沒。可是,為什麼這裡還會被保存著?記得李歡和自己剛回到現代時曾經找過這裡,但是,卻怎麼都找不到了。難道這裡是一個非常隱蔽的所在,隻能某些人看見,其他人都看不到?前麵有一條小河,小河對麵是一片很古舊的建築。很清涼的河水,河的兩邊,開滿了野花。紅花綠草,美豔驚人,隻是覺得陌生,獨自處在這樣的環境裡,更覺得整個世界是洪荒一片。葉嘉呢?李歡呢?迦葉——她想起剛剛看到過的那片皇宮,立刻就叫了出來:“迦葉,是你帶我來這裡的麼?”四周寂靜無聲。一切的一切,仿佛不過是一場夢。頭頂,有幾隻白色的鳥兒飛過,翅膀也是白色的,飛得很低,能清楚地看見翅膀上麵淡淡的紅色花斑,異常漂亮。她坐在滿天的夕陽裡,摘一朵野花,看河對麵古老的街道。街道兩旁還是灰灰的古老建築,仿佛一千年前沉睡的曆史。一個穿灰衣的男子不知是什麼時候出現在視野裡的:他灰袍飄飄,風神若仙,遠遠看去如夕陽中的一尊神佛。她的目光像被一塊磁石牢牢吸住,呼吸急促,內心狂跳。葉嘉,是葉嘉。不,是伽葉,伽葉。這一次,分得那麼清楚。她飛奔過去,福至心靈,嘶聲大喊:“伽葉……伽葉……”越來越近了,對麵的男子拈花微笑,手裡赫然是一支紅色的玫瑰,彷佛佛前的一朵玫瑰,充滿了仙氣又滲出一絲淡淡的嫵媚。他的笑容,他的眉眼,他的褐色的柔軟的脖子,他的伸出的修長的手指……一切都越來越清晰,可是,馮豐幾乎跑得要暈過去也始終距離他一丈左右的距離。“迦葉……等等我……”男子慢慢轉身,臉上的笑容再也看不見了。他在往前走,往相反的方向走。馮豐追得上氣不接下氣,心都要跳出來了,聲嘶力竭,滿是驚惶:“迦葉,你等等我,等等我……伽葉……”“我知道你是迦葉,我沒有認錯……迦葉……”淚水順著臉頰流到嘴裡,不是鹹的,是苦的,男子越走越快,越走越快,馮豐眼前一黑,腿一軟,就倒在地上,一陣生疼,好像膝頭磕出血來。 她低低地呻吟一聲,前麵灰色的人影終於慢慢停下了腳步,但還是隔著一丈左右的距離。她慢慢地爬起來,怯怯地,走了兩步,生怕他又離開,隻好停下,小小聲地:“迦葉,我知道你是迦葉……”眼睛眨了一下,一隻大手伸出,在她的膝頭上輕輕揉了揉,疼痛的感覺立刻就消失了,像一個得到了糖果和撫慰的小孩子,她咯咯地笑起來,溫柔而嬌媚:“迦葉,不疼了啦……”回答她的,又是背影,根本看不清楚麵孔,但,為什麼那個背影會如此溫暖而寧靜?他的聲音飄渺,帶著深刻的慈悲和憐憫:“你不想回到那個時代麼?”那是個女子被剝奪了一切權利的時代,男人和拳頭的天下,女人,隻能如蔓草一般依附著,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利,也不能自己掙錢吃飯。隻能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冷宮,期待帝王奇跡一般的良心發現,否則,就是死路一條。也不敢再愛上任何人,否則,你就是奸夫淫婦。她認真地想了想才回答:“不,我一點也不想,在那裡,我就像迷路的人,沒有一點安全感。哪怕是錦衣玉食,萬千寵愛,我也絕不願意去那裡,我堅決不去。”每一個人,被置換了生活環境,都會迷途,我們都曾經是迷途的人。沉默許久,微風送來無聲的歎息。“隻是,在這裡,我就無法再保護你了。”這話好像從天際直接傳入心底的,並非來自耳邊。馮豐心裡一震,偷偷伸出手想拉住他的手,可是,明明都觸摸到了,卻是空空的,什麼都拉不到。她小小聲的:“迦葉,你是不是找了我很久?”他沒有回答。還有許多問題要問他,一直都是要問的:“迦葉,有一次我在李歡的彆墅裡看見一個人影,是不是你啊?”“迦葉,那些小暴君是你關起來的嗎?你是怎麼做到的?”“迦葉,葉霈是誰啊?他也是一個暴君嗎?他跑到哪裡去了?會不會遭到應有的懲罰啊?”“迦葉,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離開了?”“迦葉……”她的問題實在太多了,連珠炮似的,可是,沒有人回答,風動、心動,迦葉的背影卻一動也不動。“迦葉,一直跟我在一起好不好啊?”他慈悲的背影,仿佛麵對一個在肆無忌憚撒嬌的小孩子,她要的是天上的月亮。他沒有回頭,馮豐卻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微笑,充滿了溫柔的慈悲:“小豐,我送你回你真正想去的地方。”“迦葉,那你呢?你要去哪裡?”“小豐,以後無論遇到什麼,都要好好活著。”他的聲音還是那麼溫和,平靜,理解而充滿同情,卻沒有回答她任何的問題,隻念念有詞,仿佛是幾句祈福的禱詞。然後,他的影子就完全虛化了,但並不倉促,仿佛是預料之中的事情。馮豐忽然想起他一身金色袍子的樣子,那個時候,他已經不是和尚了,仿佛某國的王子。“隻是,在這裡,我就無法再保護你了。”——如果在那裡,他就能保護自己麼?她大喊起來:“迦葉,迦葉……”四周再無任何聲音,迦葉是再也不會出現了。她頹然坐在地上,這世界上真的沒有小王子,小王子不知道已經漂流到哪個星球去了。隻是葉嘉,葉嘉——她驀然想起,這是葉嘉的出生地,葉嘉三十幾年前,就出生在這片神秘的土地上。他褐色的脖子,胸前的箭痕,對玫瑰的酷愛,還有他的許多版本的《小王子》——她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淌下來,好像放棄了什麼,選擇了什麼……百味雜陳,又說不明白,隻是錐心刺疼,仿佛某一次死過去後的新生……病房裡。葉嘉已經給馮豐做了例行檢查,李歡依舊坐在輪椅上,兩人淡淡地道彆一聲,葉嘉正要離去,兩人忽然聽得一陣尖銳的聲音:“迦葉,彆走……”葉嘉本來已經走到門口,聽得這聲“迦葉”,驀然轉身又跑回來,卻見李歡已經伸手拉住了馮豐的手:“馮豐,你醒啦?”可是,馮豐卻一點反應都沒有,眼睛依然緊緊閉著,滿臉的淚水,好像剛剛不過是有人說了一句夢話。但是現在說夢話的人——等等——葉嘉趕緊附身下去,發現她的心跳已經停止了,可是,腦部的曲線反應卻那麼活躍。這是什麼情況?身子死了,腦袋還活著?李歡焦慮地抬起頭:“葉嘉,她這是怎麼了?到底是醒了還是?”她的手已經完全冰涼,李歡一時間,不敢說出“死”這個字,聲音都在發抖。葉嘉沒有做聲,這一刻,他幾乎也鎮定不下來了,難道小豐剛剛這一聲大吼,隻是回光返照,然後,就?“喂,葉嘉,你是醫生,你杵在這裡乾什麼?馮豐到底怎麼樣了?”葉嘉這才醒悟過來,又仔細檢查一遍。這一次,他沒有再使用任何儀器,隻摸著她的脈,又看看她的眼皮,心裡益發覺得奇怪,小豐的腦部活動一定是正常的,可是她已經全身冰涼。他忽然想起傳說中的“離魂”——難道小豐真是處於這種狀況?也不知道是天氣太熱還是其他原因,葉嘉的臉上滿是汗水,李歡見他這樣,自己不知什麼時候也是滿頭大汗,甚至手心都浸出汗來,嘶聲道:“她,真的……死了?”說出“死”這個字,他的牙齒都忍不住顫抖了一下,好像喝風似的。葉嘉仍舊沒有做聲。李歡再也坐不住了,幾乎是一下跳了起來:“葉嘉,你弄什麼玄虛?”“情況很奇怪……”“怎麼奇怪?”“她的頭部一直在活動……”“廢話,頭部不活動,早就死了……”他幾乎是怒目而視,“她怎麼會死?絕不會死!”葉嘉沒有回答,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李歡也說不下去了,兩人枯坐著,也不知道饑餓,或者口渴,隻看馮豐手腳冰涼地躺在床上,仿佛是某種無聲的抗議——用她的“離魂”來抗議二人曾經對她的所有不好。又一個清晨,然後,又到了黃昏。葉嘉一直不曾離開,和李歡二人木樁似的坐在一邊,心裡有種奇怪的感覺,一離開,也許就是永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