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漠天的船隊正在日夜兼程往秦境深處而去,很快就要經過江臨府了。開始的時侯,他們是用馬車來送容若夫妻二人的。一路之上,各地官府,熱情接待,照顧周到。各種秦地的特色名菜、小吃,送入車中,楚韻如無心飲食,卻總要留幾樣,盼著等容若醒來時,讓他嘗嘗鮮,開心地笑一笑。各式小玩意、小飾物,也被送進來,一概被楚韻如棄置在一邊。每到一個地方,她隻會催促許漠天找大夫來。許漠天也確實非常上心地,讓地方官員,把各地名醫奇藥都送上來。不過,收效並不大。大部分人完全沒弄明白容若因為什麼害病,有些方子吃下去,不是上吐下瀉,就是腹痛如絞,也不知道是大夫太沒用,還是大夫下的藥,正好和容若中的毒相衝。每次容若因庸醫受苦,楚韻如就用殺人的眼光狠狠地瞪著許漠天,明顯是怪他無用。許漠天頭大如鬥,悶了一肚子氣,自然發作到辦事不力的地方官和大大小小的郎中大夫身上。嚇得沿途地方官,聞許大將軍召而色變,那些郎中大夫,一聽說要上船給貴人治病,人人麵無人色。當然,也還是有幾個有些本事的大夫,獻上些祖傳的祛毒強身的方子或靈藥,容若服下去後,病痛稍減,清醒的時侯,漸漸多了,有時還能強撐著和楚韻如說笑幾句。但到此地步已是極限,身體無論如何談不上大好。縱是如此,已足夠讓楚韻如喜出望外。許漠天也暗中鬆了口氣,這樣的話,隻要不出意外,應該可以把這個人安全護送到京城,不致半路暴斃了吧!”因為容若醒的時侯漸漸多了,有時也頗為不耐馬車顛簸,許漠天即刻下令改走水路,調用了當地水師的船隊,隻耽誤了半天就重新上路。容若、楚韻如,以及許漠天都住在主艦上,倒也安然舒適。有了專門的寬大艙房,許漠天為了讓楚韻如不致感到單調煩躁,派人購買了上好的瑤琴洞簫、玉石的棋子、珍版的書冊,送入艙中。又讓地方官府選了兩個伶俐的丫餐,一名春花,一叫秋月,跟在旁邊,幫著楚韻如端湯遞藥,照顧容若的起居。楚韻如這些日子實在過於勞累,再加上看這兩個丫頭倒也老實本分,便也沒有拒絕她們的親近幫助。大船順水順風而行,一路倒也順快方便。容若醒了的時侯,從不悵然哀歎,更不做憂愁之狀,倒愛拉著楚韻如下棋閒聊。楚韻如一來受不了他弱得可怕的棋力,二來也不願讓他傷神,總是不允。容若便依在榻上,讓春花、秋月打開了窗子,讓江風吹過來,以便舒暢心懷。但隔著窗,看著一路江水依依,岸上行人如織,不免有些遺憾,自己這可惡的身子,居然挑在這個時侯毒發倒下來,放著這麼好的機會,可以上岸嬉戲,了解秦國的風土人情,卻什麼也乾不了。楚韻如擔心他的身子,怕他吹多了江風不好,又怕一直關著窗,空氣太悶也傷人,隻得給容若身上又加了一層被子。容若笑道:“我哪裡就這樣容易被凍死了,你就是愛操心。”楚韻如但笑不語。容若這些日子整日纏綿病榻,全身骨頭都快鏽了,有心走走跳跳,一來身子發軟,二來有楚韻如按著管著,也不敢亂動彈,每天就隻是在**,或坐或臥,在心裡數羊,鬱悶得要命,整天就想找點事兒打發時間。不知不覺,眼睛又往棋盤上溜了。楚韻如看得好笑,伸手摘了瑤琴在手:“我彈琴給你聽,好不好?”容若喜笑顏開,拍掌道:“好極了,我都快悶得生黴了。”楚韻如輕輕一笑,撫琴撥弦,琴音和著江風而起,乍聽便有溫柔之意。她先是凝眸望了容若一眼,才啟唇輕唱:“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四周的風聲水聲、艙外的人聲漿聲,倏然間沉靜下去,隻剩她輕美的聲音,回繞於天地之間。“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她唱的是不舍分離的歌,目光隻深深凝視容若,指下輕攏慢揉,七弦齊動,琴聲應和著歌聲,直直打入人心。最後一句唱到:“乃敢與君絕。”天地間,忽一片寂靜,艙外也是沉寂良久,仿佛船上士卒,都已沉沉醉去。正負手站在甲板上的許漠天,亦是神思悠悠,被那艙中傳出的清越琴曲、柔美歌聲所動,久久不能回醒。直至前方傳來呼喚:“將軍。”許漠天注目看去,前方一葉小舟正擋在船前,上立一人,遙遙施禮,正是自己事先派出去,快馬加鞭,日夜趕往京城的李良臣。“快上來。”李良臣也不耐慢慢上船,直接一躍而起,輕輕落在甲板上。許漠天不等他喘口氣,已是急問:“怎麼樣,皇上可派了禦醫前來?”李良臣苦笑了一下:“將軍,隻怕是不成了。宮中最好的四名太醫全都失蹤了,還有太醫館的藏藥,也遺失了一大批,皇上現在派人把其他的太醫都保護起來,關在宮中,不許離開,所以無法派來相助,隻能讓大人沿途令地方官尋訪名醫,並儘快趕往京城。”許漠天萬分震驚:“怎麼會有這種事?當朝太醫,居然無故失蹤,藏在宮裡的靈藥,怎麼竟會消失?”李良臣神色無奈:“說來我也不信,可是我在京城還聽到了更讓人吃驚的事,鎮南王獻給皇上的千年何首烏,被人在上千名護軍之中,強行搶走,動手的隻有一個人。另外,聽說全國各地,不管是民間、官府,還是江湖,都不斷傳出名醫被擄,靈藥被劫的消息。”“怪不得。”這幾個字幾乎是從許漠天磨著的牙縫裡擠出來的。怪不得這一路上讓地方官找些醫術好的大夫過來,這些官員都像天塌了一樣為難,怪不得看病的大夫數不勝數,就沒一個有用的。原來真正醫術高明的人,早就被人先下手為強給劫走了。許漠天心中正覺憤怒,艙門忽的一開,春花急急走出,遠遠就對著他行了一禮:“將軍,容公子又暈過去了,出了一身汗。夫人問,將軍能不能找點有用的大夫過去。”許漠天覺得頭又開始隱隱作疼了。傻子也聽得出楚韻如這問話中的不滿和氣憤,可憐他也同樣很無辜啊!都怪那莫名其妙,專捉神醫、搶靈藥,十惡不赦的家夥。歎了口氣,許漠天強抑心頭的無奈,把心中的疑問拋開了。畢竟查案抓人都不在他的權限內,他所要負責的,僅是把一個活著的容若送到京城罷了。“去把剛到船上自薦的那個姓關的郎中叫來。”給容若治病的大夫中,關遠鵬是唯一一個,不是由當官的捉來、衙役們押來,而是自己看了懸賞榜尋來的。此人年約五旬,青衣素服,五絡長髯,飄飄然竟還有些出塵之氣。或許是他的外形看起來,還值得信任,或許是這種自薦的行為,讓人相信他的確有些真本領,許漠天還是抱著期待的心情,把指揮任務交給李良臣,自己親自領著他走進了容若的艙房。為防著河風侵人,窗子早關死了,門也在人進來之後,迅速關上了。楚韻如守在容若床前,頭也不回:“病人在這裡,你要仔細診脈。”關遠鵬卻站著不動。許漠天微微一皺眉:“關大夫。”關遠鵬淡淡道:“如果夫人不讓開,恕在下醫術還沒有神到可以遙遙治病。”楚韻如這段日子,見了無數大夫,初時還抱著期待的心情,對郎中們客氣相待,誰知一次次失望、一次次傷心,甚至多次見到容若被郎中開出來的藥,整治得上吐下瀉,被郎中紮下的針,治得痛楚難當,令她這旁觀者心痛欲絕,漸漸地,希望全變成了絕望,見了大夫,自是滿心火氣,哪裡還會客氣。這次,她也沒想到,這位大夫竟然毫不客氣地給自己這麼一句帶點訓斥味道的話,她微微一愣,這才往一邊讓開,口中猶道:“你要小心看診,若能讓我相公好轉,許將軍自有重賞,若仍是誤人病情,小心你性命難保。”關遠鵬對於這樣的威脅卻是聽而未聞,甚至連看也不多看楚韻如一眼,隻是快步走到容若床前,看著暈沉沉的容若,忽的一挑眉:“此人不是生病,分明是中毒。”楚韻如和許漠天同時一震,這麼久以來,還是第一次有人能這麼快就判斷出容若是中了毒。楚韻如眼中一亮,即刻道:“大夫,你可知道這是什麼毒嗎?”關遠鵬不說話,隻是伸手為容若把脈,良久之後,又扳開容若的嘴,看了看他的舌頭,這才長歎一聲:“這是一種極歹毒的慢性毒,發作時間極緩,但發作以後,就會慢慢腐蝕人的五臟,讓人痛楚難當,百藥難愈,然後中毒的人,就會活生生由內到外,完全腐爛掉……”楚韻如不等他說完,已是對著他深施一禮,聲音都顫抖了:“先生既識此毒,必能化解,求先生救我相公一命。”關遠鵬連忙起身讓開這一禮。對於這位美麗貴夫人前倨後恭的態度,他似乎並沒有什麼不滿,隻是眉頭深深皺了起來:“夫人,不是在下不救,而是這位公子中毒已深……”“先生……”楚韻如忽的一屈膝,跪了下去。許漠天全身一震,很自然地上前一步想把楚韻如扶起來,手一伸,又想到男女之彆、身份之彆,實在不便碰楚韻如的身子,但心中猶覺無比震蕩。這是一國的皇後啊!如此尊貴的身分,竟會對一個平民下跪。這女子一身好武藝,被困於萬軍之中,猶不屈服,卻可以輕易對一個郎中屈膝,這是怎樣的一種感情,怎樣的一種決然。關遠鵬也似全身劇震,急忙往旁躲開數步,連聲道:“夫人請起。”楚韻如眼中含淚:“是我無禮不識高賢,得罪了先生,隻得跪地賠禮,求先生念蒼天有好生之德,救救我的夫君。”“這,這,這話是從哪裡說來……”關遠鵬雙手亂搖,想要扶楚韻如起來,又不敢失禮,手忙腳亂了一番,才急急從懷中取出一個小藥瓶:“這裡有我自己用了十年心血煉製的療毒丹,雖不能完全解得此毒,但服下去多少可以化解些毒性,讓公子舒服一些。”楚韻如大喜,伸手要接。關遠鵬笑了一笑:“夫人請先起來。”楚韻如這才起身,迫不及待接過藥瓶,從中倒出一粒藥來。旁邊侍立的春花,即刻捧過一碗熱水。關遠鵬笑道:“暈迷之人無法吞咽,但這藥入口就化,自然入喉,連熱水也用不著了。”楚韻如在床前,親手喂容若服下藥。不一會兒,容若臉上長久的青黑之色,竟然漸漸淡了下去,容若的眼睛徐徐張開,神色略有些茫然。這麼久以來,這是第一次,容若暈倒之後,可以這麼快醒來,而且醒來的時侯,臉上並沒有帶著那種忍受痛苦的表情。楚韻如喜極泣下:“容若,我們找到可以為你解毒的神醫了,你會好起來的。”容若神智仍有些不清醒,過了一會兒,眸光才漸漸清明起來。看看楚韻如滿是歡喜帶淚的臉,他又愛又憐地笑了一笑,慢慢把目光移開,向旁邊望去。看到關遠鵬時,目光一凝,他勉力支撐著想從**坐起來。楚韻如忙伸手扶他半坐在**,又把枕頭墊在容若腰間,一舉一動,細心周到。身為皇後,做起這等服侍人之事,卻是如此自然而然,天經地義。容若深深凝視關遠鵬:“我想,應該是先生救醒了我吧!”楚韻如在旁激動地說:“是啊!關大夫身負絕世醫技,看到了懸賞的榜文,就慨然前來相救了。”關遠鵬略略欠身施禮:“我的療毒丹能夠化解許多毒性,所以公子可以醒過來。不過,公子中毒太深,僅憑丹藥是不能完全康複的,必須長時間服藥施針,小心調養,才能恢複如初。公子如果不介意,能否在本地停留一段日子,待身子大好之後才動身。”許漠天在旁道:“我們有急事,必須趕往京城,不能停留,還望先生能陪我們同行,也好為公子診治。”“這……”關遠鵬麵有難色。楚韻如忙道:“關大夫,就請你屈駕留下,幫助外子調養身體吧?”許漠天也點點頭:“關大夫,診金酬勞,我們是斷然不會讓先生受委屈的。”關遠鵬忙道:“這是哪裡話,我既是醫者,豈有見死不救的道理。二位請放心,我自會留下來,直到公子大好。”說著,他向容若走近一步:“公子,請容我再為你診診脈,也好開方下藥。”容若笑著伸出右手任他診脈,卻用左手抓抓頭發,表情有些傻憨憨地問:“我中的毒,真的有這麼厲害嗎?”他看向關遠鵬,笑了一笑,忽然用左手用力握住關遠鵬給他診脈的右手:“關大夫,要麻煩你救我性命了。”關遠鵬見他一笑,燦爛光明之外,卻似彆有深意,心中不覺一動,看他這樣熱情地握手,微一遲疑,已被容若牢牢把右手握住。他挑挑眉,慢慢地說:“公子放心,你中的毒,包在在下身上,公子可以放開手了。”容若慢慢地微笑起來:“我本當自己死定了,誰知,卻來了關大夫你這樣的救星,我的性命就係在你的身上,我怎麼舍得放手。”關遠鵬同樣微微一笑:“既是這樣,我就慢慢給公子講講調理之法好了。”楚韻如微一皺眉:“你這樣抓著關大夫不放,他怎麼開藥方,又怎麼為你行針治療?”容若隻是笑:“我先聽關大夫講講調理養生之法,也沒有什麼不好。”他看向許漠天:“許將軍若是覺得無聊,不如先走吧!”許漠天眉頭微皺,他縱橫沙場多年,雖說對於這些貼身的詭異技倆知道得不多,但無數次在生死線上徘徊的直覺,已經讓他發現了不對勁,臉色微微一沉,哪裡還肯退出去。關遠鵬忽的提高聲音,笑了起來:“容若啊容若,你既認出了我,為何又要為我在許漠天麵前掩飾,你是太天真,還是太心軟,又或是以為,我和許漠天都是愚蠢得可以被這樣輕易擺布的人。”他開始笑聲清朗,到後來,卻一轉為嬌媚溫柔,清美無限,竟是女子口吻。楚韻如聽得臉上變色,失聲道:“蘇俠舞?” 許漠天目中寒光一閃,回手一掌向已關上的艙門拍去,同時張嘴就要召人來。 但是,蘇俠舞的動作卻比任何人都快。 她聲音剛一改變,已是一震腕,不但甩開了容若,還帶著他整個人往甲板上撞。 楚韻如忙左手一伸扶住容若,右掌中一道寒芒畢現,手中已現出一把匕首,護在容若身前。 但是,蘇俠舞的攻擊對像卻並不是楚韻如和容若。 她一手甩開容若,同時已飛速撩向許漠天。 艙中狹小,身法不能展儘,可是她人未至,掌風已到。 許漠天拍向艙門的一掌,被無形掌風壓住,他張口發出的呼喚,也被沉凝的掌風攏住,根本散發不出去。 眼見那飄逸如仙的人影撩至,一掌拍到,許漠天身在船艙之中,避無可避,唯有抬手一掌迎去。 雙掌相交,發出的聲音並不響,甚至有點兒沉悶。但是整座船,卻猛烈地晃了三晃,致使艙外一片驚呼之聲。 春花、秋月兩個丫頭,也是驚叫著抱在一起,縮做一團,跌倒在甲板上。 楚韻如扶著容若,忙紮穩馬步,才避免跌倒出醜。 許漠天雖是百戰勇將,沙場上爭鋒向不讓人,但這等親身搏擊的功夫,實在稱不上高明,又如何能當蘇俠舞這等高手的凜然一掌,即時砰然倒地,臉色在一刹那間,慘白如紙,撫胸低頭,不斷吐血。 艙外有腳步聲迅快響起,有人驚呼大叫:“將軍……” 蘇俠舞一邊伸手飛快地連點自己右手幾個穴道,一邊大聲道:“這裡沒事,剛才是不是有大風大浪,怎麼一下子震得這麼厲害。你們各守崗位,一定要把船穩住,不可打擾了為公子治病。” 這聲音竟完全和許漠天的聲音一模一樣,聽不出半點分彆。 艙外立刻傳來一連串的應諾。 楚韻如麵露愕然之色,容若輕輕歎口氣,許漠天想要說話,沒料到,一張口,血就嗆了出來,根本無法發聲。 春花、秋月有些驚疑地抬起頭,似乎想要發出求救的呼喚,被蘇俠舞冰冷的眼神掃過來,立刻心驚膽跳地低下頭,繼續縮做一團。 蘇俠舞抬起手,輕輕在臉上揭下一張人皮麵具,露出清眸倦眼,絕世風姿。 隻是,明明她是勝利者,臉色卻蒼白得嚇人,甚至半靠在關閉的艙門上,好像連站立的力量都沒有了一樣。 她美麗的眸子望著容若,輕輕道:“你怎麼認出是我的?” 容若微微一笑:“是你把我擄離楚境,怎甘心讓秦人白撿便宜?你幫助秦軍燒毀我軍的糧草和棧道,使飛雪關缺糧,又使其他地方的援兵和糧草運不到,絕不是為了要向秦國效力,而是為了製造混亂,讓你有機會把我劫走,可惜因為被董嫣然纏住而失敗。但你絕不會放棄,再困難也會想辦法完成任務。如果我留在定遠城中,數萬兵馬在側,你就是大羅天仙,也沒本事抓人。可是,我若被押往京城,身邊最多隻有幾千人,機會必定大很多,我料你必會有所動作。當然,如果硬碰硬強行搶人,你人單勢孤,武功再高,也是沒用,可是,你還有一記王牌,就是當初我所中的毒,雖然下毒的人不是你,但既然是同屬一個陣營,你應該有很大機會知道怎麼解毒。一旦我所中的毒發作,必要訪求名醫,這就是你的機會了。” 蘇俠舞何等才慧,至此心中已是全然明了:“我明知有許多大夫因為治不好你的病而倒黴,不但不遴而遠之,卻應召而來,本已讓人起疑。我一粒靈丹下去,你的毒勢就有明顯好轉,醫術神得過份,就更加讓人懷疑。你心中動疑,自然對我詳加注意,我雖易過容,但你對我極為熟悉,人又精靈通透,隻要注意我的每一絲表情變化、雙眼之間的距離、頸部和臉部膚色的細微差距,就可以認出我來了。你知我厲害,所以要先下手為強。” 她一邊說,一邊用左手不斷從自己右肩直至手肘,輕輕點按:“你的確比其他人想像中聰明得多。我很好奇,你刺進我右手的毒針又是從哪裡來的?記得當初把你捉到手時,你貼身的衣服,還有身上的機關,都被收走了。” 容若有些得意地笑笑,攤開左手,指尖挾了一根細若發絲,幾若透明的針。 “這針藏在我的頭發裡,當時你們忘了搜我的頭發了。你不用擔心,針上並沒有毒,我隻是下了很重的麻藥,這是我保命的殺手,輪到動用這個的時侯,就證明麵對的敵人非常恐怖,彆的機關都應付不了了,所以藥下得很重,就是十頭大象也毒得倒,屬於專門對付你這種超級高手的。” 蘇俠舞笑笑,微微閉上眼睛,仿佛已經全身虛軟,不得不休息。 容若也同樣好奇又好學地問:“我很想知道,如果我沒認出你,你會怎麼做?” “我自然會以你的專用大夫的身分留在這裡,找機會,在食水之中下藥,讓這三千將士變成三千死屍,我就可以大搖大擺,帶著你離開。”蘇俠舞的聲音帶點疲倦之意,卻清美依然,說起殺三千個人,竟似摘三朵花般輕鬆隨意。 許漠天臉上露出憤怒之色,身形一振欲起,卻又無力坐倒。 蘇俠舞淡淡看向他:“許將軍,沙場之上,是你的世界,但這等勾心鬥角,陰謀暗算,武技相鬥,內力交攻,卻遠非你之所能。你縱氣惱又有何用?要不是剛才容若用針暗算我,使我大部分內力都要用在逼毒上,你接我全力一掌,哪裡還有命在這裡氣惱憤恨。再說,我也曾助你火燒楚軍糧草,使你飛雪關一戰,占儘便宜,今日就算吃點虧,也不過是還我一個人情,你又何必太小氣。” 許漠天聽得憤悶無比,恨不得撲上來把這個可惡的女人撕碎,但心中也暗自警惕驚駭。 她中麻藥在先,全力逼毒在後,竟還有餘力,隻一掌,就把自己震成重傷,這樣的武功,簡直匪夷所恩,這個女人,太可怕了。 蘇俠舞淺淺一笑,凝望容若:“我一番苦心來尋你,你總不好再推辭我,是嗎?”說著笑盈盈舉步向容若走去。 蘇俠舞的臉色依然蒼白,仿佛一個病弱將死之人,她走路的動作有些僵硬,顯然麻藥的影響非常厲害。 她自己好像都隻是風一吹就倒,人一推就站不住的樣子,可是,卻這般笑盈盈威脅彆人偏偏隨著她一步步走近,楚韻如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就連掌中的匕首都輕輕顫動起來蘇俠舞走得很慢,但艙房實在太小,轉眼間,她已站在容若與楚韻如麵前,纖指微抬,竟是旁若無人,要伸手去牽容若的手。 楚韻如玉麵生寒,眼睛像是墜落人間的天上星子,閃著堅定的光芒,匕首一劃,攔了過去。 同一時間,許漠天右手成拳,重重在甲板上一擊。 兩道人影,應聲撲至,兩道寒光在同一時間閃動,然後頓在蘇俠舞的頸側。 縮在地上的春花、秋月,臉上已再不見畏懼之色,反而目光凜然,惡狠狠盯著蘇俠舞。 蘇俠舞的臉色卻連變也沒有變一下,反而悠悠然地笑了起來,仿佛架在她脖子上的,不是鋼刀,而是美麗的珠飾。 “你彆動,否則我就割斷你的喉嚨。”春花眼中全是狠色。 秋月刀勢微微一沉,幾要割破肌膚。 平日裡溫婉柔順的兩個小丫頭,轉眼變成凶神惡煞。 楚韻如看得眼睛發直。 容若卻不怎麼吃驚,隻是帶著淡淡的笑,看看許漠天:“我原說,你安排在我們身邊的人,總該有些玄機才對?” 蘇俠舞輕笑起來:“你總是這樣,什麼都可以看得透,卻又對什麼都沒辦法。” 她似是十分輕鬆,笑得花枝亂顫。 春花心中畏她本領,厲聲喝道:“彆動。” 蘇俠舞淡淡笑道:“我不動。” 她真的不動。 但是春花已經低低慘叫一聲,跌倒於地。 秋月臉色大變,腕上用力要一刀揮出去,卻又全身一顫,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倒了下去。 許漠天目光一凜,臉上終於露出震驚疑懼之色。 蘇俠舞悠悠然對春花、秋月道:“你們是官府中人吧!沒闖過什麼江湖,竟不知道,很多時侯,就算全身不動,也能殺人。比如用毒,比如很高明的暗器,又比如,強大內力發出的指風。” 她輕輕彈指,閒閒道:“殺人於無形,並不是很難的事。” 春花全身已縮作一團,秋月痛得顫抖不止,兩個人似乎都連發聲的力氣也沒有了。 蘇俠舞盈盈一笑,閒閒步向容若。 楚韻如深吸一口氣,攔在容若身前。她的臉色有些青白,但卻沒有後退半步。 蘇俠舞歎息一聲,搖了搖頭:“你學武的天分很高,可惜,學武的時間太短了,若假以時日,你也能成為不俗的高手,但是現在,根本沒有與我一抗之力,又何必自找死路。” 楚韻如一語不發,隻是靜靜望著她,不肯放過她的任何一個動作,縱然明知不敵,也要儘力一戰,雖死無悔。 容若卻輕輕鬆鬆笑了起來,從楚韻如身後勉力跨前一步。 楚韻如待要攔他,他安然一笑:“沒事。”拍拍她的手,自自然然,就站在楚韻如身前,反而以自己中毒病弱之體,護著她。 蘇俠舞輕笑道:“好一對恩愛夫妻。” 容若搖頭,輕輕歎息一聲:“蘇姑娘,這樣苦撐著就不累嗎?你現在最希望得到的是一張可以讓你好好休養的床,而不是殺人的劍吧!” 蘇俠舞眼中有銳芒一閃而逝,卻又笑意嫣然:“你說什麼?” 容若仍然隻是帶點無奈的搖頭:“我說的,你應該很明白才對。你受了傷,傷得很重,你根本無力帶走我,又何必再虛張聲勢?” 蘇俠舞大聲地笑了起來:“這倒奇怪,我何時何地受的傷,我自己怎麼竟不知道了。” “你知不知道,這個時侯,笑得這麼大聲,不代表你有恃無恐,倒像你是真的心虛一般。”容若淡淡一笑,也不在意蘇俠舞忽然變得難看的神色。 “當初我把你從逸園帶到明月居之前,性德就看穿你受了重傷。後來,我揭穿你的身分,你先與性德一戰,又一路殺出明月居。性德說過,你妄動真氣,必會傷勢加重,如不立刻覓地療傷,將會給自己造成極大的傷害。可是,不過幾天,你就為了把我擄走,而出麵誘走了董嫣然,我料你必是用什麼秘法強行壓下傷勢。但是,你和董嫣然過招對敵,又再受重傷,兩次重傷一起並發,所以我被抓走,關在月影湖底的前幾天,你沒有出麵見我。那個時侯,你的傷勢可能嚴重得根本不能自由行動吧!後來雖有小的好轉,但是應該還來不及等你把傷完全治好,又急忙押我離開楚國國境。一路風塵跋涉,你沒有時間療傷,與風振宇硬拚內力,就算你的傷勢不致惡化,也絕不會有好的影響。最重要的是,在衛國,董嫣然突然偷襲的那一劍,讓你又受了一次重傷。後來你多次潛入城中,與董嫣然拚鬥數次,想必也各有損傷。你強壓傷勢,潛入城中燒毀軍糧,又再次引走董嫣然,長時間交戰之下,傷勢肯定不輕。這也是為什麼我落到許漠天手中這麼久,不見你現身的原因。非不想也,實不能耳。” 容若笑容輕鬆自在,望著蘇俠舞仍然帶著笑,卻連笑容都顯得有些僵硬的臉,他輕輕道:“我看你的傷,沒有一年半載的調養是不可能回複如初的,如果可以的話,你當然也不想再跑來折騰,可是,如果讓許漠天一直把我押往秦國,進了滿布高手的秦國皇宮,隻怕你再也沒本事、沒機會下手了,所以隻好再次強壓傷勢,前來捉我。你剛才和許將軍對了一掌,他雖然談不上是武林高手,但卻是百戰沙場的名將,論到小巧騰挪功夫或者不如你我,但是實打實的全力一掌,隻怕也已經把你的內傷再次誘發了出來吧!” 他搖搖頭,聲音帶點責備:“你太不知道愛惜你自己了。聽我說,回去吧!好好休養傷勢,不要真的讓迭加的重傷,對身體造成永遠不能複元的傷害,甚至影響你的武功修為,以免將來後悔莫及。” 他凝視蘇俠舞,眼中全是真誠,語氣裡也滿含關懷,仿佛隻是叮吟一個情深義重的好友,而絕非麵對強行擄劫他的敵人。 蘇俠舞輕輕拍掌,她拍掌的姿勢極優美,眼神帶點倦:“說得真是有趣啊!可是,一切都是你自己的臆測之言,你又有什麼證據,證明你的推測。” 容若淡淡一笑:“你今天出現之後,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證據了。” 他伸手點點蜷縮在地上呻吟顫抖的春花和秋月:“她們還能顫抖,可見不是被你用指風點穴。她們臉上有黑氣,想必是中了毒。你應該是在被人用刀架住時,手指微不可察地彈動一下,發出什麼肉眼難見,淬了毒的細針吧!第一,以你的武功,就算是突起發難,憑她們的武功,也沒理由能用刀架住你。當然,有很多高手,喜歡戲弄彆人,故意讓人自以為得計。但是,你是個女子。一個美麗、聰明、武功高強的女子,大多自視甚高,若無十分必要,斷不會隨意讓敵人太過貼近自己的身體,更談不上鋼刀架頸。同樣,一個美麗、聰明、武功高強且自視甚高的女子,仗恃武藝,若非必要,也不會隨便用毒。我和你也不算陌生,多次見你出手,當初你負傷攻擊性德,衝出明月居時,也從沒有用過毒藥和暗器,這一次,卻用在這麼兩個小人物身上,你就不怕自損身分嗎?” 容若歎了口氣:“理由隻有一個,你現在的狀況太差了,表現出來的強悍都隻是假象,你是真的因為一時疏忽,才被她們所製,但你的江湖經驗、你的反應速度,絕非旁人所能比,隻是因為你的武功不能像平時那樣施展自如,才不得不用這種手段。” 蘇俠舞淺笑搖頭:“仍然隻是臆測,不過是你自己想當然罷了。” 容若微笑,指指楚韻如:“第二點,你對韻如說太多話了,你在她麵前顯示你的武功,用語言打壓她的信心,用氣勢逼她崩潰退讓。你甚至表示出,隻要捉我就行了,隻要她讓開就沒事的意思,這太不合理了。第一,以你的武功,完全可以不必說任何廢話,出手就把韻如擊敗。第二,韻如的身分同樣高貴,把她和我一起捉走,成效更大,更有意義,為什麼你會表露出,隻要她讓步,就不對她出手的意思。這隻能是因為你現在狀況非常不好,如果韻如和你拚命的話,你也無法確定能不能成功,所以你隻能虛張聲勢來嚇她,並試圖勸退她。” 蘇俠舞輕輕歎息:“我就不能是念著舊情,不願趕儘殺絕嗎?” “還有最有力的一點證據。”容若道:“你現在還在和我說話。你以奇謀混進秦軍護送隊伍,被我揭穿之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瓦解了許漠天和春花、秋月的反抗以及呼救求援的能力,但你並不是穩操勝券,你現在,人還在數千秦軍之中,為免夜長夢多被人發覺,不管我再多嘴說些什麼拖延時間,你都不應該這樣好整以暇和我閒聊。理由隻能是你心有餘而力不足,你根本沒有把握可以突破韻如的防守。” 容若徐徐道來,神色自如,大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勢頭。 蘇俠舞淺笑聆聽,仿佛容若所做的那些至關重要的分析,無非清風過耳,彈指小事,隻是眼角的餘光卻悄悄去看楚韻如。 一開始楚韻如在自己麵前,臉色青白,全身緊繃,連握短劍的手都微微顫抖,但隨著容若的話語,漸漸平複下來,神色從容,身體放鬆,短劍橫在胸前,看似隨意,卻是可攻可守,門戶嚴整。 蘇俠舞不覺暗自幽幽一歎,楚韻如本來被她打壓得一絲也無的信心,轉眼就恢複了。 原本自己縱然負傷,就算吃力一些,也未必不能擊敗楚韻如。隻是容若一番話,反而讓楚韻如信心倍增,鬥誌陡起,再加上她誓死維護容若的信心,隻怕…… 蘇俠舞暗自輕歎,悄悄調動內息,催動全身內力。 真想不到,我身上的隱密,他竟能如此輕易猜出來,點破挑明。隻是,你也太小看我無量界了。 她唇邊笑意微微有些苦澀,眼神卻依舊帶著淡淡的倦。 使用這種催化武功的大法,要擊敗楚韻如、捉走容若是很容易的。隻是,在負傷累累,一直沒好的身體上,使用這種易自傷的武功,隻怕真的就此造成水不能複元的重傷,武功大打折扣,從此在武技一途上再不能寸進了。 隻是……事已如此,也斷然不能就此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