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集第六章慶國來客(1 / 1)

太虛幻境 納蘭容若 2464 字 21天前

馬車通自向前,奔往大秦國的都城。容若想不到的是,他一直以來,費儘苦心想要追尋的雪衣人,就在不遠處,一座庭園的高樓之上,冷眼望著車馬如龍,煙塵遙遙而去。莫蒼然垂手侍立在他的身旁,看著車馬遠去,忍不住偷眼看看主子七情不動的臉。從來不會回避任何人、任何事的主上,在知道許漠天等人的行蹤後,取消了在玉靈縣停留的計劃。本來打算一路直接到京城,卻又在得知納蘭玉被打重傷的消息後,忽然決定要休息。竟是不管不顧,不論得失,直接半買半搶地占了這處園林,安頓好性德之後,就走上這座視野極佳,可以遠眺四方的高樓,且斟且飲,再也沒有下來過。甚至莫蒼然故意稟報,有一批極貴重的人參要從這附近運過,雪衣人也隻是淡淡打發趙承風去客串一回強盜。他自獨坐高樓閒飲酒,酒已冰涼,春風更冷,卻都寒不過,他那漠然無情的雙眸。隻是,莫蒼然至今仍記得,那似乎七情不動的眸子,在得知納蘭玉被重打,幾乎致死時,一瞬間浮起的怒氣,就似一個孩子,縱然對曾經心愛的糖果,忽然討厭了起來,卻也絕不肯讓彆人把它扔棄踐踏。眼看著大隊人馬遠去的煙塵漸漸消散,雪衣人終於站了起來。一瞬間,莫蒼然幾乎以為,他想要飛身追過去,忍不住張張嘴,想要說什麼。話還不及出口,雪衣人已經如一片飄飛的冰雪,姿勢無比美妙地自高樓躍下,直落向院牆之外。莫蒼然急忙也縱身躍下,待落至院外後巷中時,才驚覺,自己跟隨的主人,並不曾追向遠方,隻是冷眼冷心,冷然而立。在他身前,倒著一身血跡斑斑,喘息不止的趙承風。草蒼然忙上前去扶趙承風:“你怎麼了?”趙承風滿頭大汗,臉色青白,顫聲說:“我們上當了,那批藥材是假的,押運的是慶國人,那凶婆娘太厲害,幸虧我跑得快……”他話猶未落,忽的悶哼一聲,整個人被生生拋飛三丈,直撞到圍牆上,半邊院牆,刹時倒塌。一片煙塵之中,趙承風吐出一口鮮血,暈死過去。院內四方嘩然,各處都有衣袂掠風之聲,幾乎所有雪衣人留在院內的下屬好手都在飛快奔來。草蒼然臉色蒼白,望向剛才倏然舉袖一揮的雪衣人,駭然道:“主上,承風雖辦事不力……”雪衣人卻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隻是冷冷望著小巷儘頭處,聲音冷若萬古不化的寒霜:“出來。”“他並不是有意出賣你,他隻是沒有發現我跟著他。”清明爽朗的聲音,伴著堅定有力的腳步同時響起。明明隔著一堵牆,聲音卻清晰得像在每個人耳邊傳來。這所院落的後牆,鄰著一個平常絕不會有行人的死胡同。封死小巷的牆壁,在這一聲傳出之後,忽然間整個迸裂,像是突然被一個絕大絕強的力量,狠力打擊,無數磚石化為碎片,在強勁的力道下,往四方射去。普通的磚石碎片,因為碎裂的鋒利棱邊,再加上強大的氣勁,混在漫天灰塵中,難以發覺,忽然間,就具有了無比強悍恐怖的殺傷力。院子各處正迅速聚攏的人,紛紛向四周退去。莫蒼然也不敢在一片煙塵,四野不清的情況下,應付這無孔不入的怪異暗器,隻得飛快撲向趙承風,把暈迷的他一把抱住,伏地一躍,已是退出老遠。縱然他退得奇快,但因為距離太近,還是弄得灰頭土臉,被灰塵嗆得咳嗽不止。隻有雪衣人一動也沒動,漫天灰塵、勁石碎磚,好像全被無形的力量所阻隔,不能靠近他身周一尺之內。無限煙塵之中,他一襲雪衣卻依舊點塵不染。越是灰塵漫天,他那一身雪白,更是卓爾不凡。他隻凝眸望著前方,漫天煙塵漸落,露出牆後的人。那人慢慢收回剛才擊出一拳的手,明朗地笑一笑。然後,幾乎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看到了太陽,幾乎每個人,都會冒出同一個想法。這,應該,或許,可能……是一個女人吧!她是一個女人,但卻有著比男人還英朗硬氣的眉眼;她是一個女人,卻有著比普通男人還要高大的身量;她是一個女人,卻比男人還要不修邊幅,素麵朝天,不加妝扮,連滿頭烏黑的長發,也隻是隨便拿根布帶一綁,任它被風吹得紛紛亂亂。雖然冬天已經過去,但初春的寒風,同樣侵骨凍髓,可是,她居然隻是隨便在身上裹兩塊獸皮,腰上隨意係一把刀,就敢在法典森然的秦國到處走動。手腳完全暴露在外,更顯得她手足碩長,身體的每一分、每一寸,似平都充滿著活力。獸皮所能遮掩的部位有限,連她的半個胸膛都暴露出來,可是,她是這樣落落大方,自然而然站在眾人之前,竟讓人連一些美妙的聯想、有趣的綺思,都不好意思泛起來了。雪衣人神色也不覺微微一動。他從不曾見過這樣的女人,在他看來,美麗的女子,都如星如月,但這個女人,本身,就已經是太陽,縱然漫不經心,卻在渾然自在中,散發出耀眼的光芒。動人的女子,大多如花如水,這女人,卻是蒼鬆挺立,高山巍然,竟似在這天地之間,無所懼,無所畏,縱地陷天裂,也可憑一己之力支撐。她甚至算不上美人,臉不夠清秀,眼不夠水靈,眉不夠溫婉,皮膚可能因為曬了太多太陽而有些黑,粗手大腳之外,身體**出來的部位都有大大小小的傷痕。可是,她隻隨便站在那裡,那種發乎自然的,野性的美就逼人而來。那種燦爛到耀人眼目而不自知的光芒,更不是任何女子可以相比的。她就這樣在漫天驕陽下,朗聲說:“我是慶國人,我叫做鷹飛。你搶了神農會的藥材,其中有我們慶國的貨,請還給我。”雪衣人不覺一笑。他本來冷若霜雪,這一笑,卻似冰雪消融,雲散日出。真是有趣啊!一個叫做鷹飛的女人。這名字和她的人一樣,都比男人還像男人。他似乎有些漫不經心地問:“你打算用嘴讓我還你的藥材嗎?”鷹飛眼中綻亮出星子般的光芒,然後,伸手,拔刀。哪怕是隔得再遠的人,在這一盼間,都感覺到整個空間,仿佛突然扭曲了一般。稍近一點的,同時發現自己失去了呼吸的能力。離得更近些的莫蒼然,悶哼一聲,身子一搖,幾乎吐出一口血來,忙不迭地再往後退。其他人也大多被空氣中無形的力量,逼得紛紛後退,個個麵無人色。似乎有一隻無形的手,在天地之間,在那雪衣如霜,麵冷如霜的男子身旁驅散一切。鷹飛拔不出刀,刀就像和鞘溶在了一起。平時已做過千千萬萬次,無比流暢的動作,此刻卻艱難得像似要舉起一座山峰,劈開整個天地。然而,她連臉色都沒有變一下。所有人身不由己地後退,她卻在前進,每一步踏前都無比緩慢,但依舊堅定。雪衣人仍然站立原處,他隻是看似無意地把手搭在了劍柄上,然後,天地之間,劍氣呼嘯。無形無相的劍風在他的周圍布下密密的羅網,似九幽的惡魔,森冷地獰笑,等待著獵物然而,鷹飛眼也不眨一下地踏了進來。劍氣激蕩,她的手臂、足踩,甚至臉領,忽的憑空出現數道血痕,鮮紅的血順著她的肌膚流淌下來,她卻隻是眼也不眨一下地盯著雪衣人。她依然在拔刀,明知要麵對的力量如此強大,如此不可對抗,她依然拔刀。她的手臂,青筋迸起,每一寸肌肉都在顫抖,仿佛在向世人昭示,這個可以輕鬆一拳打破牆壁,麵不改色的女人,拔刀的力量有多麼強大。雪衣人一動不動,鷹飛步步而來。除了漫天飛騰的劍氣,除了沉重的腳步聲,天地間再無其他聲息。沒有刀光劍影,沒有厲叱大喝,更沒有兔起鶻落的華麗身姿。這樣凝重的畫麵,這樣沉默的戰鬥,卻讓每一個人都感覺到無以倫比的壓力。然後,刀出鞘。僅僅出鞘半寸,鷹飛的虎口已然迸裂,鮮血迅速順著刀身流下去。而她微笑,微笑著更加發力拔刀,微笑著讓手上的傷口裂得更大,微笑著讓鮮血如泉湧出。儘管所有觀戰的都是雪衣人的手下,但此時,幾乎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想讓這一切停止,讓鷹飛拔出那把鋼刀吧!讓這個艱難到刺心的動作,就此結束吧!但是,雪衣人的心,卻比玄冰更冷,比鐵石猶堅。他依然不動如山,冷眼看著鷹飛這樣艱難而徒勞地搏鬥。換了任何人麵對這樣如神如魔,不可抵擋的力量,都會鬥誌儘潰,隻求退走,但鷹飛,卻依然固執得不放棄拔刀的姿勢,不放棄進逼的權力。她仍在一步步靠近雪衣人,每一步落下,地上都會有深深的足印。刀仍在慢慢地一點點出鞘,她的整個手臂都在顫抖,可是,明亮的刀鋒,畢竟是一寸一寸出現在眾人眼中。然後,雪衣人輕輕冷哼了一聲,天地間的無形壓力忽然成倍暴漲。鷹飛全身一顫,剛才出鞘一尺的刀鋒,猛然完全滑落到刀鞘中。鷹飛臉上,仍然沒有一絲的沮喪、悲哀、憤怒、無助,她閉了閉眼,慢慢調勻呼息,然後,重新聚力發勁,重新再經曆一次這樣艱難無助,困苦草名,而又無比沉悶的戰鬥。哪怕有那麼多人在旁觀,她卻絲毫不在意難堪,專心致誌,一心一意,隻是為了在一個如此強大的敵人麵前,拔刀而戰。足足過了一個多時辰,在所有觀戰者都忍不住想跪倒在地,替她哀求,早早結束這一切之時,在經曆了無數次反覆,無數次重來,無數次痛楚之後,她的刀,終於出鞘。那隻是一把普通的闊鐵刀,本來明亮的刀身,已染滿她自己的鮮血。她全身都是汗水,臉色也蒼白如紙,整個身體都因為在這樣漫長的搏鬥中耗儘力氣而顫抖,可她的眼睛依然星子般閃亮,完全沒有仇恨、怨怒、悲傷、絕望等一切負麵情緒。她肅容正色,舉刀施禮。儘管她的手似乎已經軟弱得連刀都握不住了,可她的臉上卻滿是興奮,飛揚起無對無匹的鬥誌。然後,她說:“請!”雪衣人終於動容:“為什麼?”“什麼為什麼?”她微笑,不是笑容如陽光,她本來就已經是陽光。“為什麼還要和我對戰?你明知,無法戰勝我。”雪衣人不解。他平生遇過高手無數,除了性德過於高深莫測,還沒有任何人,在了解他的力量之後,還會主動對他挑戰,更何況,這還是個女人。哪怕是他所欣賞,並認為有機會成為自己對手的董嫣然,對他,也依然抱著避之則吉的態度。鷹飛傲然而笑,她並沒有慷慨陳詞,隻是平靜得像在述說再簡單不過的事一般:“隻有懦夫,才專在不如自己的人麵前拔刀。”雪衣人也不覺肅容:“是,隻有強者,才會向更強者拔刀,但是,就這樣戰死,值得嗎?”“對慶國人來說,拔刀而戰,是對自己和敵人的尊重,縱然一戰身死,又有什麼關係。慶國人從不染指彆人的國土、侵犯彆人的利益,但慶國寸土,不容他人踐踏,慶人的財富,不容他人掠奪。凡犯慶者,皆我舉國之敵,慶人必持刀而戰,不死不休。今日我縱戰敗,他日慶國還會有其他人來找你索債,隻不知你的劍鋒到底有多利,可能砍得儘,天下慶人頭?”鷹飛平靜地說完,然後再次道:“請!”麵對這樣的敵人,她竟仍然不肯先一步搶攻。雪衣人不知為什麼,忽然苦笑了一下,手按在劍上,卻始終沒有彆的動作。鷹飛眉頭微皺,然後道:“難道你也要用嘴,來保護你搶來的東西嗎?”雪衣人輕輕歎息,然後淡淡地說:“我道歉。”他說得這樣輕描淡寫,卻讓四周撲通之聲響成一片,一大群功夫好手,連基本的馬步都紮不穩,直接跌倒在地。天上下紅雨了嗎?今天的太陽肯定是從西邊出來的吧!不,一定是我的耳朵出問題了,或是腦子壞了。咱們那位心如鐵石,冷酷無情,而且死要麵子,做錯一萬件事,還堅持是對的,容不得旁人說一個“不”字的主子,居然說出了那三個字。天啊!蒼天啊!誰來打我一拳,讓我知道這是不是做夢。有人在心中驚叫,有人已經喃喃低語起來。雪衣人的眉毛微微一跳,這幫小子,是該好好磨一磨了。但嘴裡,卻仍隻是平淡地說:“我願意把搶奪你們的東西,加倍還給你。”鷹飛也是一愣:“為什麼?”“我很少敬佩彆人,但我真有點佩服你了。”雪衣人依舊平淡若水地說:“我不殺我敬佩的人,而且……”他凝視鷹飛:“能在我全力的威壓下,依然拔刀出鞘,你的確足夠強大,而毅力鬥誌,更是我所遇女子之中最強的,現在讓你死在我手中,太可惜了,假以時日,等你有了足夠的成長,再來一戰,方才痛快。”鷹飛不以為然看著他:“慶國人都是戰士,戰士的榮耀,不在於戰鬥本事,而是在於守護國家和百姓。你侵犯了慶國的財產,我為國拔刀而戰,自然是寧死不退。既然你打算把藥材還給我,我就沒有理由再和你打架。”她看著雪衣人,甚至有些不屑:“為了什麼無敵、什麼決鬥的快樂而把大好生命輕擲,真是無聊。”還從來沒有人對雪衣人武學上的追求,采用這種不以為然的態度,他心中微怒,不知為什麼,卻又覺得,對這樣一個女子生不出氣來。心念隻一轉,他已是縱聲長笑:“好啊!等到我覺得你足夠強大,可以和我一戰時,就再去搶你們慶國一批藥材好了。”鷹飛也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忍不住道:“難道,你搶我們的藥材,就是為了和慶國人打架?”“是為了給我治病。”自從鷹飛出現之後,雪衣人和她之間,就隱隱有無形的氣場流動,強大的氣勁,壓得其他人站立不住,除了後退之外,彆無其他方法。他們身上奇異的威懾力,令人連發出一線聲音都覺得做不到。可是這個清清朗朗,如玉石相擊的聲音,就這樣從從容容,響在耳邊。鷹飛一揚眉,臉上露出好奇之色,舉目望去,然後,她看到了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