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遠書就微笑著敲開緊閉的房門,微笑著通報:“大秦國吳王殿下來訪。”剛剛在佳人麵前宣稱要和天下第一高手決鬥的容若不耐煩地揮手:“吳王是誰?不認識。”宋遠書笑得如春風拂麵:“按輩分來說,他是秦王陛下的叔祖,雖說是個沒有權位的宗室,但他高責的血統和極高的輩分,給予他無比尊責的地位,就算是入宮晉見,寧昭沒準也要給點麵子迎出幾步的。作為秦國皇家輩分最高的男子,聽說楚國皇帝出現在帝都,前來拜見,那是他們秦國人的禮貌。”容若苦笑:“所以……”宋遠書笑容溫和,隻是眼底分明閃著完全不加掩飾的惡意和嘲諷:“所以,除非我們打算讓全天下都把楚國人當做不知禮儀的蠻夷,否則楚王陛下也一定要親自迎出去,以示尊敬。吳王年紀一大把,還正衣冠來拜,楚王陛下當然也要整肅裝容,不可失儀於人。容若還不及哀歎,宋遠書已輕輕拍拍手掌,身後十名宮女,一連串地走進容若這間大得嚇死人的房間。每人手裡捧著個托盤,從最貼身的裡衣,到最外頭的佩飾,無一不缺,那個往頭上一戴,感覺足有十幾斤的皇冠更是讓人觸目驚心。容若打個寒戰,懾懦著說:“不要吧……”宋遠書拖長了聲音,漫然道:“侍候皇上。”話音剛落,托盤被一一放下,十個女子圍著容若繞成一個圈,十雙手同時伸過來,替他寬衣解帶。容若長聲慘叫,若這時圍著他的是十個精壯男子,沒準他就跳起來一路殺出去了,偏又是十個嬌滴滴,風也吹得倒的女流之輩,卻叫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發作。一雙手,護得了上就護不了下,容若麵孔漲得通紅,急急叫道:“停下停下,我自己來。”宋遠書背了手,慢悠悠道:“皇上恕罪,不是對你沒信心,實是人家吳王已經到大門口了,這裡裡外外,十幾層的衣裳要照規拒穿得一絲不苟,若真讓你一個人來,怕是要讓七十多歲的吳王殿下站在外頭,等上一兩個時辰了,咱們可沒本事這樣得罪大秦國啊!”於是,容若的所有抗議注定無效,隻能任人擺布。蘇良和趙儀難得見人把容若整成這樣,眉開眼笑,跟著一塊幸災樂禍,哪裡還會出手相救。董嫣然哪見得這種情形,臉上一紅,便覺羞窘。楚韻如知她尷尬,攜了她的手,逸自出了房間,口中隻笑道:“咱們去花園瞧瞧。”兩個女子毫無同情地把容若扔在水深火熱之中,逸自閒逛去了。隻是遙遙地聽到背後宋遠書閒閒道:“對了,皇上,聽說吳王年紀雖大,精神卻佳,談鋒極健,每每拜客,必要暢談數個時辰,所以,也請你做好心理準備吧!”完全不出意料,接下來容若的慘叫聲,簡直就是悲慘絕倫了。容若忙於接見客人,有關通報決鬥之事的差事,自然還是落到唯一親自去過衛孤辰住處的董嫣然身上。衛孤辰聽說董嫣然求見時,頗為猶豫了一下,感覺這個女子既然來了,隻怕沒有什麼好事。不過,他真是萬萬想不到,董嫣然帶來的,居然是容若的決鬥要求。“決鬥?”不用細看,董嫣然也可以想像此時此刻衛孤辰錯愕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換了任何人,聽了這話,也隻會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或是容若的腦子有了毛病吧!“他要跟我決鬥,以決定蕭性德的歸屬?”衛孤辰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氣還是笑。本來應該是一樁很嚴重的情敵決鬥事件,可因為提出者是容若,卻讓人在氣怒之外,最大的感覺,偏偏是好笑。衛孤辰皺了皺眉頭,然後道:“好!”董嫣然又是一怔,這決鬥之議,兒戲得隻能讓人聯想到一場笑話。容若向衛孤辰挑戰,便若蚊子向大象挑戰一般,有哪個大象會正經八百接受蚊子的約戰?她原以為,以衛孤辰的驕傲自負,根本懶得理會容若的胡鬨才是,沒想到,他竟答應得這麼乾淨俐落。心念動處,忽然想到蕭性德的女兒身份,心中這才釋然。容若必是料定如此,方才約戰的罷!隻是天知道這一場決鬥會有什麼樣的結果?然而,心中縱然存疑,她卻並無絲毫阻礙的念頭。她與容若隻是朋友,她願意為保護他而力拚強敵,千裡奔波,卻不認為自己有權力乾涉一個朋友的自由。容若的念頭,無論多麼荒唐,也無論她如何不解,縱然她不讚成,但也一定尊重。所以,她隻略略沉默了一會,才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去把先生的回話轉達給他便是。她從從容容告辭,轉身走出廳堂。適時天高雲淡,微風徐來,陽光燦爛溫暖得不可思議想到容若能從深深禁宮中脫身出來,想到隻要大婚一過,也許容若就能返回故土,心情忽然異常地輕鬆愉快起來,她情不自禁抬起頭,望著碧空長天,微微一笑。一日之後,在容若辛苦無比地送走若乾上門做客的秦國大責人之後,終於等到了衛孤辰的答覆,可是來告之衛孤辰回覆的人,卻不是董嫣然,而是臉色鐵青,表情極之難看的趙承風。“主上說了,既然有人不知死活,他也不介意幫忙送他早點上路。這決鬥之事,他同意下來。隻是,那人最近隻怕是沒有半點空閒的,等到可以確定時間,自己派人去給他傳個信,他隨時就能到。”趙承風完全不正眼瞧容若,根本是兩眼望天,直接背完一番話容若倒不生氣,隻笑問:“幫忙我傳信的董姑娘怎麼沒和你一起來?”趙承風本來已經很不好看的臉,不知為何在聽到“董姑娘”三字後更加冷了三分,眼神卻多了幾分莫名的怒意,狠狠瞪容若一眼:“董姑娘說,她自楚經衛入秦,曾曆多番大戰,受的傷一直沒有足夠的時間治療,如今你既已暫時安全,用不著她了,她自要去覓地療傷。她就是怕你們挽留,所以也不親自來,隻讓我代傳了個信。”容若神色震動:“她受的傷還沒有好嗎?情況怎麼樣?嚴重嗎?”趙承風死死盯了他好一會兒,臉上憤然之色一閃而過,這才冷冷道:“像你這種人上人,高高在上的皇帝,會在乎其他人的生死性命、傷勢輕重嗎?彆人為你們賣命是理所當然,就算傷了死了,也不值得你們掛心。”話一說完,也不再看容若,轉身逸自揚長而去。他有個天上地下第一厲害的主上做靠山,縱是如此驕橫無禮,把其他人氣得臉發黑,還真沒有哪一個敢跳出來攔他的去路。容若在後頭大叫:“你彆走,你還沒告訴我,董姑娘的傷勢到底如何?”然而,趙承風去勢極快,竟是轉眼無影無蹤。容若猶自憂心仲衝,眉宇深皺。就連楚韻如也玉麵合愁,憂心仿徨起來。宋遠書看得不耐,隻道:“我看那董姑娘神態從容,倒不似身有重傷。隻是這等風塵異人,最厭繁文褥節,這行宮之中,規拒既多且嚴,又整日有秦國權責來去,以她這等出世的性子,想要抽身遠避,也是理所應當。你們又何必因為一個無關者的幾句胡話,如此亂了方寸。”他說得雖然有理,容若卻依舊神色黯淡:“她為我冒險苦戰,為我跋涉風塵,為了我,與蘇俠舞屢拚生死,傷勢越來越重,又沒有時間好好調息休養,我卻連一句關心的話,都沒對她說過,我真是……”聽得他如此自責,就是陳逸飛也忙在旁相勸,說是不可儘信那傳信人之言。就連蘇良和趙儀也很難得的,說了幾句好話。然而容若的神色終是鬱鬱不安,對於董嫣然一直以來,為他做過的那麼多事,他素來感激莫名,知道董嫣然有傷勢在身,無論如何,終究放心不下。楚韻如也目有憂色,相比容若,她與董嫣然曾同行同止,又受她指點,既是知己,又有半師之誼,情感更深,又如何能夠不牽念。二人交眸處,不覺相顧一歎,心中知道,或許,欠董嫣然的,他們一生都還不清。而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們欠董嫣然的,又何止他們所以為的那些。正如,也許,他們永遠永遠都不會知道,董嫣然在衛孤辰的彆院,發生了什麼事。而且,容若連多為董嫣然掛心幾天的時間都沒有。因為,他大忙了。一轉眼整整十天了,他這行宮門坎就沒清淨過。什麼皇親國戚,什麼一品大臣,什麼三朝元老,總之有頭有臉,身份地位高得非得要楚王陛下親自接見的秦國責人就像約好了一樣,挨個兒的上門來拜見。而且每個人都特彆熱情、特彆好客、特彆懂禮儀、特彆關懷遠來的客人,每個人光就今天天氣怎麼樣這種無聊問題,都可以慢吞吞和你談上兩三個時辰,然後再慢吞吞告辭。可憐容若,身在異國,不能讓楚國丟臉失禮,不得不以皇帝的全副武裝接見客人,而揖讓進退、對答禮儀更有十二分的帝王講究,半句話錯不得,半個動作少不得,累得他幾乎是痛不欲生。曆朝曆代,為了表示皇帝的威嚴,可以承受天佑,可以懾服諸方,皇家的服飾,最為講究,最為繁複,麻煩到連皇帝自己有時候都會忍無可忍。所以普通的君王,在朝會、大典和其他正式場合之外,一般穿的也不過是家常便裝,就算是接見臣子,相熟一些的心腹大臣,見麵也是很隨便的。隻是,在接見外國的高責人物時,相關的禮儀穿著,自是一點也不能少。而曆來,也從不會有哪個皇帝像容若這樣,在彆的國家,連續十天,不停地接見異國高責人物。容若雖然在楚國皇宮當過一陣子皇帝,但真正穿全套的正規皇帝禮服隻有兩次,一次是大朝會,一次是楚鳳儀和蕭逸的大婚,兩次持續時間都不長。除此之外,他的穿著一直很輕便,就連大獵這個成人儀式,也因為要騎馬射獵,所以穿著也儘量方便輕快。因此,容若還從來不曾受過這種繁文褥節的罪呢!每天客來如雲,個個都是高責無比,人人都要親自接待,十幾層的衣服穿在身上,又重又厚又熱,身上的環佩飾物,繁亂而麻煩,頭上的毓串,叮叮當當,亂七八槽,看東西都極度不方便,一套穿下來,身上重了幾十斤,還得麵帶笑容,跟著客人說今天天氣非常好,風也好,雲也好,真是越來越清涼。身上的汗卻一層層濕透衣服,累得人隻想就地趴下,還得不給楚國丟麵子,艱苦地滿臉堆上笑容,繼續看似從容地堅持下去。這樣的苦,撐一兩個時辰沒問題,忍三四個時辰也無妨,就算五六個時辰,容若一咬牙、一跺腳,硬著頭皮也就乾了。但痛苦的是,整整十天,每天除了給他三個時辰睡覺之外,再無半點自由時間,必須不停地麵帶微笑,迎來送往,容若幾乎懷疑自己已經改行賣笑去了。而這樣的活罪,沒有任何人能幫得了他。算起來,楚韻如算是眾人之中,最能應付這些官樣文章、繁雜禮儀的人了,可是,這連日的大會賓客,也看得楚韻如倒吸一口冷氣,無比慶幸自己皇後身份未被揭穿,否則隻怕容若在前斤會客,她就得在後園跟一幫秦國的命婦日日周旋了。蘇良、趙儀看得隻覺出氣,拍手叫好猶恐不及。宋遠書根本就是在推波助瀾,以努力打擊容若為樂。倒是陳逸飛比較有良心,看著略有不忍。而張鐵石等目前仍未看穿容若真麵目的士兵,雖然心中替容若難過著急,卻也是半點忙都幫不上。所以,容若能做的,就隻剩在極為有限的空閒時間裡,攤手攤腳躺在**,咬牙切齒,詛咒寧昭這殺人不見血的惡毒手段了。“這是最狠毒的精神折磨,這是最惡毒的慢性謀殺。”容若毫無風度地趴在溫暖的被子上,連手指都沒力氣動彈一下了,隻能咬牙切齒,眼神猙獰地發出惡毒的咒罵。楚韻如坐在床頭,帶著淡淡的笑容,輕輕為容若探著酸疼的肩背,輕柔的內力催入體內,為容若略解辛勞。可惜,這樣的幸福時光短暫到了極點,叩門聲已無情地響起。容若慘叫抱頭:“我不在,房裡沒有人。”楚韻如輕輕笑笑,站起身,親自去打開了門。門外宋遠書板著一張一絲不苟的臉,從從容容道:“據報,定遠侯的車駕最慢半炫香後就要到達,陛下請起身迎接。”“我不去。”容若死命抱著床柱子,做好了以死相爭的準備:“就說,我病了,隻剩下半口氣了,沒法接待客人了,請他好來好去。”宋遠書淡淡道:“陛下既有此意,微臣自當轉達,相信秦王陛下關懷我主,聞得此訊,必會派出宮中最好的大醫,給聖上開出下滿黃蓮和巴豆的藥方,並且一日五次地盯著聖上喝下去。”容若全身一哆索,他一點不懷疑,寧昭真的會使出這種慘無人道的手段來的。就連楚韻如看他這可憐兮兮的樣子,都有些不忍心了,輕聲道:“宋大人,就沒有彆的法子好推脫一下嗎,大家都明白,這分明是秦王要整治他。”對於楚韻如,宋遠書倒不便無禮,應聲道:“的確不是沒彆的法子可推脫,但是我們不應該推脫,正是因為秦王要整他,所以才應當讓秦王整個高興。”楚韻如一驚:“什麼?”“秦王費了如許心機,才把陛下抓到手,結果幾乎沒有換到什麼,就必須要將陛下放回去,這麼一股悶氣不發作出來,如何能夠甘心。我們讓他整治一番,秦王的氣出夠了,笑笑也就放行了,我們若連這點事也不讓他如意,秦王要真是一咬牙、一狠心,拚著翻臉,不但是陛下難以脫身,便是我們所有人,也隻得葬身在此。”這一番分析確實極有道理,就連楚韻如也不能說不對。隻是看著宋遠書那張公正無私,不帶半點個人情緒的臉,楚韻如還是忍不住懷疑,容若肯定是在某方麵,一不小心,把宋遠書給得罪得大狠了。容若聽了這話卻忍不住憤聲反駁:“誰說沒換到什麼,我們那份禮單,那是一筆多大的財富,就算是兩國打仗,敗的國家,割地賠款,賠出的數目也不過如此了。”宋遠書冷笑一聲:“陛下忘了,那筆禮單送出去時,打的是聘禮的名義。秦國不是小門小戶,收了聘禮,能不拿出陪嫁嗎?秦王一心一意,要把安樂公主嫁入楚國,自有他的用意心機,不可能隻讓公主一人孤身入楚,自然還要派出大批的女官、內侍,其中必有各種人才,留在公主身邊以為臂膀。為了給公主造聲勢,秦國必然要拿出遠遠超過聘禮的陪嫁,這才襯得起公主的身份,這才能抬高公主在楚國的地位。所以在這一點上,我們楚國根本沒有吃虧,反倒能賺進不少財富。”聽到同安樂的婚事,本來正準備爭辯的容若眼神忽的一凝,到了嘴邊的埋怨無聲地咽下去,他出奇安靜地伏在**不動了。宋遠書眼神微動,皺了皺眉頭,望望楚韻如,努力忍了忍,終究還是忍不住:“陛下不會說不想娶安樂公主吧?無論秦王讓公主下嫁打的是什麼主意,但攝政王已於國書中承認了這樁婚事,也因此才換來陛下暫時的自由,陛下若是失言背信,則無論秦王將陛下如何,楚國都難以再問罪追究……”“娶,當然要娶。”楚韻如嫣然一笑,慢慢走回容若身旁,輕輕拍拍他“安樂公主是個極好的女子,又曾舍命相救過我們,能娶到這樣的妻子,是你的福氣。”容若覺得背上猛然一痛,倒吸一口涼氣,又不敢叫出聲,反轉過頭來,看到楚韻如似笑非笑的表情和眸子中盈盈秋水般不可捉摸的光芒。他低下頭,幾乎把腦袋埋到枕頭裡,悶聲悶氣地說:“是啊,我當然會娶,我就是說不娶,你們也會直接把我綁去拜堂的。”宋遠書沒有興趣看他們夫妻間的暗流洶湧,對他來說,隻要能離開秦國,彆說娶一個妻子,娶一百個都沒問題,最多娶回楚國,乾晾起來,也就罷了,對於君王和皇後來說,這根本不應造成困擾。所以他隻是淡淡道:“既然如此,陛下還不整裝起來,以備迎客。”容若憤憤地垂死掙紮:“就算要娶安樂,也得給我時間啊,我們都是大人物,婚事不能草草了事的吧?現在天天被這些無聊的客人纏得半點空閒都沒有,還怎麼談婚事?”“陛下放心,秦王隻是想出氣,不會誤了正事,我估計再過幾天,這些絡繹不絕的客人,就會由正經籌辦婚事的禮部和內府官員取代,會有專門的人來往通報大婚事宜,並有專人做好一切準備。”在看出容若的真麵目之後,就算是最忠誠的楚國大臣也很難保持對自家皇帝的敬意,所以本來就對“忠君”二字沒怎麼放在心上的宋遠書在連番解釋之後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所以就請你稍稍再忍耐幾天吧!看那樣子,如果不是宋遠書不會武功,隻怕便會直接過來,把容若揪出去了。容若敢怒而不敢言,低低嘟嗽幾聲誰也聽不清的話,便跟著出去了。
納蘭容若《太虛幻境》第二十五集 第二章 所謂決鬥不出宋遠書的預料,容若行宮中絡繹不絕的客人終於漸漸減少,慢慢地一天也就隻有一兩個人上門,相反,宮中倒時常傳出相召,或是禮部和內府的官員經常上門來為大婚事宜做商討。這些事,容若一概推給宋遠書照管,自己如獲大赦,躲到一邊猛喘氣,慶幸著終於挨過了黎明前的黑暗。這稍有空閒,略有時間,他第一個想起來的自然是性德,嚷嚷起來:“請董姑娘幫忙去挑戰已經半個多月了,人家也答應了,我們卻一直抽不出時間來,這會子可總算有空了,我們是不是要送個信過去?”楚韻如輕聲問:“你真打算跟他決鬥啊?”“當然是真的。”容若正色道:“這麼正經的事,那還有假。”蘇良斜眼看他:“是你過去,還是請他過來?”“當然是請他過來,咱們的地頭,成功率高一些。”容若眉花眼笑的說,心中暗道,不管怎麼樣,打主場總比客場容易那麼一點點。趙儀重重哼一聲:“憑他的武功,你就算把決鬥地點改成大楚皇宮,也沒贏的機會。”容若學足電視中的奸角,嘿嘿笑上兩聲:“我說了要和他決鬥,可我什麼時候說過,是用武功決鬥來著。”眾人皆是一驚:“什麼?”容若搖頭:“唉,虧我平時閒著沒事就給你們講故事、為你們說書,怎麼一點長進也沒有。你們忘了,我講的故事中,張三和李四要決鬥啊,比武啊,了結冤仇啊,有一句常說的話,叫做劃下道兒來。這個道兒怎麼劃,就是一個大大的學問。比如某個叫張翠山的書法家,打不過叫謝遜的大老粗,可他那道兒劃得好,他直接跳到懸崖上寫狂草,寫完了讓人家謝老頭照著樣子寫一回,人家姓謝的武功再好,也就隻好認輸了。”蘇良冷笑:“那姓衛的書法好不好,我是不知道,你的書法我倒是見過的,要找個寫得比你醜的,還真不大容易。”眾皆點頭,在場每個人都見過容若那手狗爬字了,說慘不忍睹,那都叫好聽的。容若再次歎氣:“活學活用啊各位,我隻是要你們明白,劃道兒是一件多麼考驗才智和技巧的工作。比如我見過的一個很有名的寫書人寫的故事,某個女人,同時約戰三個仇人,每一個仇人的武功都比她高,可是她那道兒劃得可真好玩。她和第一個敵人對戰,先一刀砍了自己一隻手,那個武功高到閉著眼都可以一隻手把她打敗的敵人,為了表現自己也有同樣的骨氣,就也把自家一隻手砍下來了。”“不是吧,怎麼有這種笨蛋?”趙儀瞠目。“很多時候,我也對所謂江湖好漢的思考方式感到極度不解,但這麼好騙的高手是多麼可愛的敵人啊!”容若笑道:“話說,這個女人再紮了自己身體一刀,第二個武功高到身上中了七八刀都可以把她打倒的高手,為了顯示自己一個堂堂男人,絕對不會不如一個女人,就也給了自己惡狠狠的一刀。”連楚韻如也開始愕然搖頭了。容若笑咪咪繼續講解:“話說這第三位,年輕英俊,瀟灑調債,武功稱絕天下,學識世上少有,威名震動武林,而且家有嬌妻,剛剛為他生了個可愛的女兒。他挺著胸膛非常壯烈地說,你剖心我剖心,你斬頭我斬頭,你劃下了道兒,我就接得住。然後我們聰明而漂亮的挑戰者,就開始脫衣服了。”“脫衣服?”兩個少年一起驚叫啊。“是啊!”容若笑嘻嘻補充:“我忘了說明,這是一位身份邪惡的妖女,被挑戰者當然是個了不起的正人君子,所以眼看這女人的衣服越脫越少,他自己怎麼也接不住這個道兒,於是一抬手,點了自己的死穴,這位大英雄就這麼完蛋了。”“原來如此。”蘇良和趙儀點點頭,對視一眼:“我們也不知道是寫書的人笨呢,還是那些江湖英雄笨?你打算依樣劃葫蘆?”兩個人同時用鄙視的眼光看著他:“砍手紮刀,你肯定怕痛,不會也照樣跟著脫衣服吧?”容若歎氣:“如果衛孤辰能有那位正人君子那麼正直,那麼寧死也不失廉恥,這個,偶爾脫幾件衣服,清涼一下也不錯。不過,你們認為,咱們那位小白,有這麼好說話嗎?”楚韻如忍著笑道:“他好不好說話、正不正直,我就不知道,不過,我確定,如果你敢比決鬥,他一定會一劍斬得你這輩子都不需要再為劃道兒的事而費心了。”容若重重歎氣:“唉!”宋遠書聽了半天,聽到再也忍不住:“你到底想要怎麼劃這個道兒。”容若伸手托著下巴,做沉思狀:“這個嘛……就需要宋大人你大力幫忙,當然,還需要蘇良他們為我帶來的工具了。”眾人明知他賣關子,恨得牙癢癢,卻也奈何他不得。宋遠書臉上儘力保持本來的淡然,眼中卻終是掩不住隱隱的好奇。對於蕭性德,他雖沒見過,不過,也算聽得夠多了,特彆是這一路蘇良、趙儀和他一起入秦,在耳邊嚷了無數聲“如果師父在,秦王再厲害算什麼?”,嚷得他耳朵生疼,還真不信世上真有那種人物。而關於衛孤辰的相關資訊,他已從蕭逸給他的秘密書信中得知了,想到此人的身份就足以令人心間暗凜。容若就這麼大模大樣,毫無遮掩地在敵人的老窩裡要跟這種人物決鬥,還真不怕被卷入秦國內亂的漩渦中。罷了,對這位主子胡鬨的本事,他早已見識過,也早就放棄讓這種人學聰明的想法了。同樣,陳逸飛也有著和他一樣的憂慮,不同的是,他依然對容若的理智抱有期待:“我們如今畢竟還在秦王的耳目控製之下,在行宮中與那人接觸是否合適?”“有什麼不合適的,性德被他抓走,我一心想救性德,這事秦王早知道,我是和他決鬥,又不是和他密談,怕什麼?至於那人的身份,你們真以為秦王完全不知道嗎?與其偷偷摸摸,惹人起疑,倒不如大大方方,隨便他來偷看好了。至於衛孤辰願不願意被人偷看,那是他的事,我們就沒必要過份體貼他了。”容若邪惡地笑笑,眼中那不懷好意的目光,很容易讓人聯想起惡魔。當那一聲龍吟鳳鳴般的長嘯劃破雲天時,對於衛孤辰是否願意被所有偷窺者當猴戲看,行宮中每一個人都有了深刻的體認。長嘯聲中,特意被辟為決鬥場的院子裡,除了衛孤辰還能麵不改色站在原處之外,其他人全都麵無人色,雙手掩耳,有人臉色蒼白,搖搖欲倒,有人站立不住,已經倒地不起了。可憐容若為了這場決鬥,還頗為費了點心思。乍暖還寒時候的風,吹到身上,多少都是帶著涼意的,前天晚上,容若讓人特意把滿樹剛抽芽的葉子全摘下來,扔了一地,讓風一吹,頗有點寒風蕭蕭,落葉飛飛,古龍中,高手對決的氣勢。院子中間,又擺了一隻大鼎,鼎中熱油沸騰,鼎下乾柴烈火,熾熱與森寒,交織出一種讓人心境為之一肅的氣氛。然而,一轉眼,滿院子都是東倒西歪的人,做為決鬥的另一方,容若雙手抱著頭,把腦袋埋在兩腿中間,往院牆角上一蹲,努力對抗嘯聲之餘,也就顯得多少有些狼狽了,他苦心營造的肅殺氣氛,一轉眼,便成了一場叫人哭笑不得的鬨劇。好不容易等衛孤辰嘯聲一停,大家再慢吞吞站穩,人人臉上都慘無人色。陳逸飛就差沒慘叫了:“我的天,這是什麼怪物,真要跟他決鬥嗎?”宋遠書默默地皺起眉,臉色略有些蒼白。楚韻如低聲對蘇良、趙儀叮吟一句,兩個人應聲走出院去,打了個轉再回來,臉色越發蒼白。“守在院外的張鐵石和他的手下全暈了。”“院子四周,離得近的人,也都暈了,其中包括三個從樹上掉下來的,五個至今還趴在牆上人事不知的,七個在各處狗洞、小孔窺視的。另外,可能還有我們沒發現的,不過,估計,這些大概也都清醒不到哪裡去吧?”楚韻如苦笑一下。唉,這種怪人,對於解決偷看的方法,也一樣怪到讓人瞠目,真要和這種人決鬥嗎?她心中忐忑起來,不覺凝目去望容若。容若微微一笑,給她一個堅不可移的表情。這是唯一把性德救回來的希望,就是抓住這家夥以為性德是女人,而且愛上“她”的心理。根據他看無數電視、電影、中有關三角戀的描寫,同時喜歡一個女人的男人,經常會決鬥,而且全都會腦子生鏽地以女子的歸屬為賭注決鬥,勝者抱得美人歸,敗者黯然而去,再不參與情場角逐,甚至有可能發誓永遠不出現在美人麵前,或再也不去煩擾美人。至於這種決鬥方式是否被美女所接受,他們不考慮,美女個人的感情傾向誰,他們居然也不事先想想。不隻是不被美女所愛之人,會經不起激,動輒和人決鬥,就算是本來已得美人芳心之人,麵對一個完全對自己構不成威脅的所謂情敵,也會被人三句兩句激得用美人的終身幸福為注來決鬥,贏了固好,輸了可真是隻能讓人為美女看人的眼光而歎息了。I急而言之,言而總之,麵對情敵的挑戰,是男人就不會拒絕的,而贏的那一方得到佳人也是理所當然的。所以容若對自己的提議能把衛孤辰引來這一事,實是從頭到尾充滿信心的,對於自己將要做的事,也沒有半點動搖。他努力地微笑,慢慢站直身子,儘量讓搖搖欲倒的身體站穩一點,慢慢調勻呼吸,然後自覺非常之大方友善地對衛孤辰笑一笑:“小白……”在無形劍氣及體之前,他迅速改口:“衛兄……”咽喉忽然一涼,皮肌自然反應,開始泛起寒意,他急忙再次改口:“衛公子!”其他人同時鬆一口氣,四周空氣終於不再那麼涼了。容若乾咳一聲:“衛公子,多謝你應約前來,咱們就不用多提閒話了,這決鬥之事,你以為如何進行方妥?”衛孤辰冷笑一聲,手輕輕扶上劍柄:“你以為如何方妥?”容若打個寒戰,強笑道:“老大,你彆嚇我了吧,我想你根本沒想過要跟我比武,你也早料到我們決鬥的內容不是比武,是嗎?”衛孤辰微抬眉梢,冷冷看向他。乍聽決鬥的消息時,他的確有些驚異,可隻要仔細一想,他可以確定容若壓根也沒打算和他比武。容若隻是要求決鬥,並沒有提決鬥的內容是什麼,而他,的確也一點想和容若比武的意願都沒有。容若的武功實在是大大大大爛了,爛到如果衛孤辰想到自己居然要自貶身價到和容若這種低手低手超低手比武,他就覺得自己可以一頭撞死得了。換了是董嫣然這種身手,縱然比他有所不如,但若提出決鬥的要求,衛孤辰還是會欣然而來,以劍來決定雙方的未來,而麵對容若,就算他真提出比武決鬥,衛孤辰除非不打算要自己的臉了,否則是斷然不會同意的。他若怒了惱了,也許會一劍殺了容若,但絕不會真用比武決鬥的方式來決定性德的歸屬,因為過大的實力差距和過份的不公平擺在那裡,就算天下人不說什麼,自己那一關他也過不了。他或許不是正人君子,但因為他的驕傲與自負,使他在很多時候,真的比君子還君子。容若笑得眉眼彎彎,十二萬分之親切:“我的武功大低,要比武的話,肯定是我輸,這不公平,可是,比什麼呢?”他的眼睛眯起來,做深思狀:“比唱歌……”衛孤辰眼神漸冷。“要不,比跳舞……”衛孤辰的臉色開始發黑。“這個,比講笑話……”衛孤辰開始伸手去摸劍。他不會和容若比武,但他絕不介意一劍劈了這個無聊的混蛋。容若好像沒發現自己已經到了鬼門關前,雙手一拍,兩眼發光地說:“好,我想好了,我們就比,誰當皇帝當得比較好,怎麼樣?”衛孤辰渾身一震,臉上終於現出驚愕之色:“你說什麼?”容若聽而未聞,隻自顧自扭頭對宋遠書道:“你來出題?”宋遠書微笑點頭:“是。”容若這才笑對衛孤辰道:“由宋遠書出一些與治國有關的題目,你我來答,看誰答得更好、答得更對。當然,因為宋遠書是我的人,為了公正起見,在他出了若乾題之後,你要是覺得不合適,也可以找你的外援來出題,你看如何?”衛孤辰沉默不語,他隻靜靜站在那裡,抬頭看茫茫蒼宇。天晴,日朗,萬裡無雲,碧空遙遙無儘,那麼高,那麼廣,那麼遙遠的天空。容若的聲音輕輕響在耳邊:“你會答應的,是嗎?你會願意試一試,對嗎?”很輕柔的聲音,帶著一種淡淡的悲傷,完全沒有他原本預料中的譏諷輕視,激將之意。衛孤辰聽到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在森冷地發笑。這就是你想到的法子嗎?既輕狂又兒戲,倒要看你能這樣自以為是到什麼時候,又用什麼詭異的主意來難為我。容若笑笑:“你不說話,我隻當你答應了。”衛孤辰正是要讓他錯以為自己答應,所以隻是一逸沉默。容若轉過頭,給了宋遠書一個眼色。宋遠書略略皺眉,這種表態,也叫做答應了嗎?隻是,皇帝非要這麼胡鬨下去,他也隻得無可奈何地硬著頭皮乾咳一聲:“某國君王,性簡樸,惡奢華,乃號召舉國百姓,尚簡樸,棄奢侈。上有所好,而下必從,國內從儉之風日盛,除衣食必需之物外,百姓極少購買其他非必要之用品。人人家中都有銀錢積蓄,就連國庫之中,用不出去的錢都生鏽串到一處。這崇簡而惡奢的國策可是富民之良策?若不是,又有什麼辦法,可使國家富足?”衛孤辰微覺不解,他隻道容若會出極難的題目來為難自己,卻沒想到第一題是如此簡單,任何人隻一聽就可以感覺到正確答案是什麼。便是以他的孤高,聽了這問題,也很自然地就回答道:“崇簡而惡奢,本是美德。人人家中有銀錢積蓄,國庫裡的銀錢堆積如山,是國家和百姓都已富足,當然是良策。”“回答錯誤,扣十分。”容若哈哈大笑,兩眼閃亮亮地答:“有錢人不花錢,窮人就賺不到他們的錢,窮人就越來越窮,市場上的東西賣不出去,就會越來越便宜,銀子越來越值錢,然後窮人更窮,富人更富,市場上的東西大賤、大便宜了,做東西的人就受打擊,第二年,各種貨物就出產得極少,於是變得極貴,東西大貴,有錢人就更舍不得買了,窮人就要餓死了,於是,國家就要動亂了。”宋遠書有些驚異地一挑眉,這道理容若說來簡單,但若非真正的理財能臣,是絕無可能懂得其中玄機的,便是當今天下,那麼多名臣賢主,能理解這一道理的又有幾個,以前怎麼沒看出來,這個笨蛋還是有點兒學問的。衛孤辰眼神略動,卻隻沉默著不說話。容若的一番解釋非常直白,就是沒有學問的人也可以很容易聽懂。他無法說,容若的話沒道理,卻又實在很難理解,為什麼提倡簡樸,反對奢華,竟然是錯。“簡樸不是壞事,奢侈也未必是好事,但任何事,重要的都在一個度上。隻要能促進金錢在世間良性流通,倒也不必怕花錢。開源永遠比節流重要,這些道理我都懂,但我卻不知道,如何正確地管理全國的財政事務,才可以保持流暢通順的金錢來往,才可以使大家越來越富有。所以,你雖答錯,我卻也答不出,不能加分。”容若微笑道:“宋大人,下一題。”“臣子甲,性格方正、耿介,極之清廉,見不得任何奢侈浪費,容不得絲毫貪奸狡私,看不得半點罪惡黑暗,與品行不正之人,勢不兩立。臣子乙,喜美酒,愛佳人,好奢華,善交際,上可謅君,下能攏臣,既能任用私人,提拔私黨,又能與不同政見者交融如故,住連雲華宅,納美女如雲,為官十載,家產不可計數,但此人胸中也確有經世之才、致世之學,時人難及。為君者,若要挑選宰相輔政,應選何人為上?”衛孤辰依然沉默,凜凜的劍氣,在他的眼中無聲地燃燒。容若輕輕歎息一聲:“你不回答,是因為你知道,你的答案一定是錯的,然而,儘管如此,你卻依然不願改變答案,對嗎……”衛孤辰靜靜凝望他。“明知是錯,也不肯改變,這才是我佩服你的地方,而我……”容若輕輕笑笑:“我雖然知道,哪個答案是對的,卻也未必能做出正確的選擇,因為……”他笑笑,挺直腰,目光望向雲天外:“我不如我七叔,這一點我早已知道,而寧昭那種人,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輕風吹來,拂起落葉蕭蕭,天地間,莫名地有了些淒涼之意。容若乾咳一聲,拍拍手,很自然地把陰鬱下去的氣氛又調動起來:“這一題還是平手。宋大人,第三題。“宋遠書微笑又道:“以秦國目前的現狀,若有新君登基,減免賦稅,平抑物價,對國家可有好處?”宋遠書提到秦國,又言及新君登基,令得衛孤辰眼神微凜,過了一會兒方道:“減免賦稅,自然對百姓有好處。”“錯,再扣十分。”容若笑道:“戲文裡唱好臣子總是勸皇帝減稅,那不過是沒當過官的書生閉著眼瞎編。要讓國家穩定,其實也並不大麻煩,能有公正的律法和公平的稅製就已經很好了。賦稅不宜大高,但也一樣不能太低,否則又拿什麼來保證國家正常的運作?百官的薪傣、軍隊的糧銅、治河鋪路防災的款項,都從哪裡來?如今的秦國,稅賦並不算高,若再大幅減免,百姓固然高興,朝廷隻怕撐不過五年。不過……”容若又微笑道:“我雖然知道稅不能太高或太低,但到底應該以什麼標準來訂稅,我也不知道,所以,這一題,就還算平手吧!宋大人,下一題……”宋遠書看看容若,又再看看衛孤辰,眼神忽的一滯,一時竟沒有立刻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