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雨季讓小鎮的清晨聞起來和靠近內海的小漁村沒什麼兩樣,就算是再蹩腳的漁民都能從充滿濕意的空氣裡嗅出滂沱暴雨即將來臨的味道。這種天氣可不是出海的好時機。作為一個生活在內陸,從來沒見過海的人,紅發鬼看起來比那些急需從海裡撈點什麼維持生計的人更討厭這種天氣。事實上,他已經發了一整天的脾氣了,他的確有很多理由發脾氣,暴雨讓他那和茅草房頂同樣年久失修的地窖漏了水,淋到泥漿水的酒桶上迅速爬滿了蘑菇;從路過的行腳商人那裡買來擺闊氣的草原劣馬不知道吃了什麼灌木的嫩芽,口吐白沫倒地不起,稀爛的糞便拉得滿地都是,臭不可聞。而最讓他惱火的是一個自稱曾經是獸醫的矮子醉眼朦朧地查看一番後宣布晚餐有肉吃了。雖然這家夥立刻被他從窗戶裡丟了出去。但是紅發還是在確定馬死後的幾秒內決定采用他的意見,這個決定讓他的酒館爆滿了一晚上。這是他連日來唯一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一個無所事事的單身男人在高興和不高興的時候通常會用同一種方式打發時間,那就是喝酒。所以當弗郎西斯推開門的時候,他還沒有完全從宿醉中清醒過來。燭火突突地一跳一跳,已經快要燃到儘頭了,昏黃又破舊的酒館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家夥,傳來細碎的囈語和磨牙聲。一個慘白色的馬頭骨正兒八經地掛在櫃台上方,象某些貴族把自己獵物頭顱掛在壁爐上留念一般。紅發鬼戴著插滿古怪羽毛的頭飾,碘著肚子躺在櫃台上睡覺,張著兩個和頭頂馬骨那黑黝黝的眼眶一樣醒目的鼻孔,鼾聲悠長起伏。“這兒聞起來象馬廄!”吉安娜從弗郎西斯身邊跨過一步,卻又忍受不了裡麵撲麵而來汙濁的空氣,馬上抽回了腳,習慣性地躲到了他的身後。弗郎西斯卻隻皺了皺眉,開大了門,跨了進去。“紅發!“他在櫃台上敲了敲,沙棗木敲起來的聲音和他的聲調一樣乾澀沉悶。“紅發!“他改敲為拍,同時加大了音量。但是還是沒有反應。這個家夥睡得和死豬一樣。弗郎西斯歪過頭目光掃過打聽裡那些東倒西歪的桌子和上麵狼藉的杯盤。再回過頭來看著滿臉油汗的紅發,抽了抽鼻子,信手拿起一個木杯。然後喀嚓一聲,把它捏成木片。“你在乾什麼?”吉安娜忍不住低聲問道。“練手!““恩?““我的手還沒有完全痊愈,使喚起來有些失控,奧多姆說多練習抓握硬物就可以恢複知覺,不過我還是不能控製好力道,也許我應該找點柔軟的東西,比如,人的手。怎麼樣?“弗郎西斯微笑著說道。 “人的手?“吉安娜正準備繼續疑問,卻忽然停住了話語,從他嘴角看見了捉狹的弧度,忽然明白了什麼,也微笑起來。話語隨之一轉,”當然,我想再合適不過了。“不出所料地,紅發身體抖動了一下,仿佛從噩夢驚醒似地忽然睜開了眼,溺水者掙紮著浮出水麵一般劇烈地喘息,“哦我的天哪!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轉過頭,看見弗郎西斯,麵露驚喜:“卡特少爺!啊!再次見到你真的太好了,要不是爛人奧多姆告訴我你已經脫離了危險,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咦?你們乾嘛這樣望著我?我有太誇張嗎?”吉安娜和弗郎西斯對望了一眼,均為他誇張的演技忍不住搖了搖頭,沒有搭腔。“做噩夢的人眼睛不會象你這樣一動不動,而且,我不相信幾分鐘前啃過水果的人這麼快就能酣然入睡。”弗郎西斯說:“彆傻笑了,我不是來提醒你怎麼裝睡的,收拾東西,我們等下就走。““走?走去哪裡?“紅發的吃驚不象是裝的。“塞比奧,現在走的話,還能趕的及仲夏焰火節。怎麼?你看起來很不情願,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當然,當然!可是,你看,雨季剛剛來臨,仙人掌要結果了,我要趕在旱季來臨前做點,比如修補房子或者彆的什麼,這正是很多生意要忙的時候,我``````“弗郎西斯又拿起了一個木杯。紅發的話語停頓了一下,眼睛直直地看著他手中的杯子,直到它被捏得發出細微的咯吱聲。他咽了一口唾沫。乾笑了幾聲繼續說道,”哈哈,哈哈哈哈,今天什麼時候動身?““越快越好!“弗郎西斯言簡意賅地說道。吉安娜忍住汙濁的空氣,走到弗郎西斯身邊,把他拉開了幾步,低聲詢問:“為什麼?”“什麼為什麼?”“你知道我在問什麼!”“解釋不清楚,但是,相信我,我自有分寸!”吉安娜點了點頭,不再言語。“哈哈哈哈!我喜歡你做事的方式,乾脆利落,想走就走,越快越好,哈哈哈哈!不象奧多姆那個爛人,說要把這裡弄成森林,結果在這裡白吃白喝了幾年隻在自己窩門口栽了點籬笆!你我是一類人!我欣賞你!”紅發兀自在一旁說得唾沫橫飛,弗郎西斯卻對他廉價的奉承眉毛都不曾動過一下。“今天就走?這麼趕緊?”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紅發誇張的笑聲立刻走了調。“發生了什麼事?”那個人跨進門來,走到亮處,亦然是滿臉皺紋的奧多姆。“一點私事,”弗郎西斯不願意在這裡透露太多,連一點招攬他的意思都沒有表漏出來,隻是清淡地朝他點了點頭,輕巧地撥轉了話題,“你怎麼也出來了!”“不然還能乾什麼?留在那裡看我的寶貝被啃嗎?”奧多姆沒好氣地說道,這也難怪,一個人數年的心血當著自己的麵毀於一旦的感覺都不會愉快的。“寶貝?”紅發的眼睛亮起來了。“就是那些把你高高吊起來抽打的東西!”弗郎西斯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幻想。“你肯定很喜歡它們。”“哦!見鬼!“紅發看見奧多姆轉向他,立刻改口道,”我是說,那玩意很堅固!對了,卡特少爺!你怎麼這麼快就能下地走路了?昨天去見你的時候,還沒能醒呢。“吉安娜和弗郎西斯同時把詢問的目光投向奧多姆,後者撇了撇嘴,解釋道。“你很幸運,獨角獸的能量灌注,就算是亡靈詛咒都能治療好,何況你的外傷。一般情況下,隻要還有一口氣,神聖能量的灌注就能讓你如獲新生。”見鬼!弗郎西斯心裡咯噔了一下,立刻瞥眼周圍,幾名醉漢兀自還在沉睡。並沒有清醒過來的跡象,才稍微鬆了口氣。“不會有什麼不便?後遺症什麼的?”吉安娜看了看弗郎西斯閉眼搖頭,不無擔心地追問道。“基本上來說,這不可能,除非是高階或者高階以上的法術攻擊造成的創傷。可是,如果有人真的對你使用了高階法術的話,相信我,你已經沒有享受美妙的能量灌注的機會了。所以可以這麼說,隻要是能撐到獨角獸施展完法術的傷病,就能完全治愈。疤痕都不會給你留一個。“紅發聞言大喜:“這麼厲害?請問可以治痔瘡嗎?”“```````對不起,那是絕症,請安心等死吧!”“唔!“太陽升起很快,轉眼外麵已經放晴了,紅發鬼從鎮上花大價錢弄來了兩匹馬,四人分騎,在他的幾位小弟的揮淚相送中離開了遺忘之池。此行一路向北,地廣人稀,沙丘和仙人掌漸漸少了,連綿起伏的山巒和高大的喬木代替了風沙開始在地平線出現。弗郎西斯的心情第一次放鬆起來,按照地圖的指示,再過不多長的路就能進入塞比奧的疆界了,聞名遐邇的安德納爾的魷魚卷,柔軟乾淨的床,熱湯和鬆餅眼看就能觸手可及。經過漫長的跋涉之後縱然以弗郎西斯這種兩世為人的經曆也不由自主感到寬慰和安心。可是,真的能安心嗎?歡樂是短暫的,喜悅是浮光掠影的,隻有痛苦是永恒的,等待他們的依舊是無儘的暗流洶湧。塞比奧皇宮,空無一人的長廊的儘頭,露台上鮮花正在姹紫千紅地爭相怒放,梅奧王子一個人形單影隻地佇立在那裡,歎氣,遠眺。露台下麵的小徑,羅蘭公爵傴僂著腰,慢慢地踱了出去。王子手上雪白的竹紙被揉成了一團,又被輕輕鋪展開。上麵亦然拓印著一個帶著火焰紋章的青灰色徽章。與此同時,同樣是塞比奧境內,一名紅衣主教匆忙地跑過噴泉水池,一把推開了鏤刻滿天使和雲彩的大門,日光隨著他的身形傾瀉到教堂內,與從彩色琉璃窗戶外投射進來的絢麗交相輝映。“主教!主教!“他喘著氣說道,滿臉狂喜。看到前麵坐椅裡金袍的身影,頓了頓,控製住了自己的喜悅,俯身行禮同時壓低聲音說道。”我們找到他了!““恩?““在讚比尼亞搶劫了一個車隊,而且還殺了赫尼的那個亡靈法師!有下落了!今天早上我在我的房間門口發現了這個!一封信。雖然不知道對方是誰,不過情況和我們判斷的非常吻合。““拿來!“金袍人簡潔明了地說道。“啊?你是?“紅衣主教抬起頭來,驚訝地看著那個人,”艾密麗!““首先,控製你的情緒,給我這封信;其次,作為教友,我更喜歡你稱呼我的職位。“金袍人淡淡地說道。“該死!”紅衣主教嘟囔道,“我是說,是的,聖女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