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達林,洛夫伏在馬背上,**駿馬四蹄生風。兩分鐘前他下了撤退的命令。雖然沒有找到賽比奧人會倒戈相向的理由,但是察覺到異樣的他還是當機立斷,趕在賽比奧獅吼軍團精銳步兵圍攏之前撤離了戰區。這個決定保全了左賽敦龍翼軍的半數實力。他在後撤前讓前方已經被攘擴進賽比奧重甲步兵包圍圈內的攻城部隊往與主力相反的方向突圍。城外缺口處的左賽敦士兵漲潮一般湧上,又在退潮時以更快的速度消散。當然,已經衝入城牆的先頭部隊不再此例,他們已經在滿是焦炭味的街道和小巷裡陷入了讚比尼亞人潮水一般的圍剿之中。沒了後援的攻城部隊縱使人數再多在讚比尼亞占儘優勢的包圍和切割之下也不可能有大作為,被徹底殲滅隻是個時間問題。大局穩定下來以後,許久沒有這麼熱血沸騰過的查爾斯男爵這才想到自己還需要做什麼。氣喘籲籲地擠開人群,爬上瞭望台,看見軍士們柱劍在前跪成一圈,方向是站在欄杆前遠眺的赫蓮娜男爵。“你們乾什麼?發生什麼事了?”赫蓮娜男爵轉過身,麵向他,沒說話,查爾斯的眼睛眯起,然後眼瞼迅速垂下。她胸前的金光閃閃的小玩意和她樸溯迷離的眼神一樣令他莫敢逼視,隻是一眼,這個景象仿佛是刻進了靈魂深處一般令他無法遺忘,三片葉子簇擁著薔薇花在日光的照耀下泛射出耀眼的光芒。中午的陽光熱力灼人,越過獨自站立的赫蓮娜男爵就能看到下麵不再清澈的護城河,暑意順著瀲灩的波光漸漸升起。穿著數十斤重盔甲的軍士們大汗淋漓但是此刻的查爾斯男爵的心情正如夾雜在潰退的士兵中在遠處消失的斯達林,洛夫的一樣,如墮冰窟。——甚至更加寒冷。有的人敗了還能狼狽逃跑,有的人贏了卻退路全無。查爾斯男爵就是後者。他知道自己存在的價值就是幫助赫蓮娜男爵隱瞞身份,並且認為這個價值會一直延續到任務結束。可是現在看著周圍跪倒成一圈的軍士們,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猜錯了。是的,完全錯了!他本該早點想明白的。既然那個遠在紡雲城苟延殘喘的老鰥夫沒有讓自己直接參與進來的意思,那麼赫蓮娜男爵肯定不會讓自己知道不該知道的東西。即使情況變到如此惡劣,也不會。赫蓮娜男爵從一開始就在說謊,依照金薔薇在讚比尼亞淩駕任何律令之上的地位,赫蓮娜男爵所說的需要軍麵上的襄助並非如她所說的那般必要。亮出身份的她在軍營裡比任何將領都有說服力。她需要的不是負責明麵運作的搭檔,而是替罪羊,——一名對上議院來說足夠有說服力的替罪羊,替她背讓帝國遠征慘敗而歸的黑鍋。老元帥的身份和戎馬一生的經曆注定他不會執行折損帝國軍力的命令;蘭比爾雖然衝動易怒,容易煽動,但是如果借左賽敦人的手除掉他是出自薔薇高層授意的話,他顯然不是最好的選擇。從任何方麵考慮,最合適的選擇始終都是自己。 查爾斯男爵的眼角微微顫抖起來,背光站在前麵的赫蓮娜男爵挺拔俏麗的黑色身影他的眼中漸漸傴僂成一個熟悉的背影,刹那間,仿佛回到了童年時刻那個帶著治安糾察隊站在地窖前的黃昏,沒有絲毫暖意的夕陽帶著血色穿過破敗的矮牆打在自己的腳邊,老人洞悉一切的目光和他溫和枯瘦的手一起落在自己的腦袋上,年幼的自己努力控製住因為察覺到脖頸上的微涼而不由自主的顫抖,絲毫不敢停頓地回答對方看似溫和其實循循善誘的問話。那把暗紅色血槽的匕首成了他對老人最初的也是最貼近本質的認知,成了緊隨自己一生的夢魘。老人快死了,他希望那個夢魘能夠隨著他枯瘦的遺體和所有帝國黑暗中的汙水一起釘入棺木。可是現在,就是在這一刻,逐漸淡薄夢魘化作赫蓮娜男爵麵紗在刺眼的陽光中隨風而起的邊角,喚醒了自己久未曾有的恐懼和無助。他甚至清楚地臆想出滿頭大汗的軍士們在下一個瞬間站起來以軍犯的名義將自己拿下的場麵。萬千念頭在腦海中如同火山口噴湧而出岩漿中的氣泡一樣飛快地浮現又更快地泯滅,隨後漸漸冷卻。——永遠站在勝利的那一邊。一個大膽的念頭定格在他的腦海中。這是最好的辦法!來不及細想如何令在場的軍士們封口,查爾斯男爵已經做好了這個最能保全自己的決定。他的手暗自下垂,軍靴裡有一把鋒利的匕首,根據自己的這些天的初步了解,赫蓮娜男爵的武力並沒有和她的手段一般過人,隻要自己身手夠快,這把血槽中凝固了龍血樹麻痹巨毒的匕首就能夠在士兵們組織起反抗前瓦解她的思維。然後在城徹底失守之前讓在場的士兵們相信正是這個女人的愚蠢讓十萬讚比尼亞帝國的榮耀在這裡折戟。這場慘敗需要一個替罪羊,慘敗的事實和赫蓮娜男爵一直以來的故作神秘會說服士兵們的,這點毋庸置疑。而自己可以由此獲得真正的軍權,這很關鍵,從城內的短兵相接的激烈程度看來雖然城牆已經破了但是左賽敦人想要徹底控製城市還需要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足夠自己組織一次突圍行動。對方的對騎兵最有威脅的狼騎已經被引走了,查爾斯男爵並不擔心突圍會失敗,因為就算失敗,雙手奉上一名金薔薇三葉會員俘虜會讓左賽敦人重新審視自己的價值,甚至獲得信任。查爾斯男爵忽然覺得應該慶幸自己沒有浪費時間和赫蓮娜男爵坦誠太多秘密。選擇自然還是要選擇的,隻是勝利者目前已經改了東家。自己需要做的隻是彎下腰,不著痕跡地走上前兩步,然後勒住如天鵝一般纖細優雅的脖子劃破對方柔嫩的皮膚。但是他不敢,因為赫蓮娜男爵正麵向自己。他覺得她的目光穿過肩甲那略微豎起的護頸,落在自己淌汗的脖子上。心念的轉動隻是在那一刹那。赫蓮娜男爵的目光沒有在他身上停留多久,環視了周圍有些戰戰兢兢的士兵,輕輕地揮了揮手,又轉了回去。士兵們如獲大赦,匆忙退下,隻留查爾斯男爵麵無表情其實心潮澎湃地站在一邊。周圍已經沒人了,而赫蓮娜男爵也背對著自己,正是個下手的好機會。“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這句話讓查爾斯男爵隻跨出半步的腳停住了,赫蓮娜男爵依舊背對著他,風吹起她的裙擺,雖然依舊身著深色顯得質樸的簡單衣裙,但是已經遮掩不住她的鋒芒。“作為你的臨時的直屬上級,我給你的專業建議是,忘了它。那樣可以給彼此一個機會。也能讓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不再有不必要的拖延。”“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查爾斯男爵說著立刻閉上了嘴,他意識到自己的話語有點急促。特彆是最後幾個音節帶上了紡雲城的鄉音。而且第一次用上了敬語。那是隻有對這陛下和老人才會用的語氣。對在商場打滾數十年的他來說,這是個非常低級的錯誤。“不,你明白,不要試圖爭辯。你呼吸的節奏忽然放的緩慢和悠長,而且剛才由明入暗時眼睛眯起來了但是瞳孔卻在收縮。我亮出了身份讓你很緊張,但是不至於因為緊張而心生殺意,查爾斯男爵。隻有害怕才會如此,而你在害怕的東西,你我都明白。“查爾斯男爵沒有作聲,也沒有進攻。雖然此刻赫蓮娜男爵依舊背對著自己,而且周圍空無一人。他明白當對手能夠察覺到自己所有行為甚至想法的時候,最明智的做法是什麼都不做。“參加過三處梅爾森長老的情報甄選課嗎?”查爾斯男爵點了點頭。雖然身份在會內隻能算是邊緣人,但是會員必修他還是沒有偷懶過。“撈取漏網魚的法則第一條,當幾個線索往不同方向延伸而我們沒有太多足夠分析的東西的時候,凡是帶著‘肯定‘,’絕對‘,’毫無疑問‘字樣的情報,被優先排除,因為它們無一例外都不是正確的。”赫蓮娜男爵說,“你覺得自己的猜測是‘肯定’還是’絕對’?”查爾斯男爵依舊沒有做聲。“我不知道應該慶幸還是埋怨,折損了六名‘政界精英’之後,他臨死前終於給我找了個不是那麼蠢的搭檔,更幽默的是該會員還僅僅是靠著捐獻大量物資才在陛下極力提攜下才勉強得到會員資格的榮譽會員,而不是他最為得意和重視的薔薇精英學員。”赫蓮娜男爵歎了一口氣,語氣中憑空有了點不相稱的蕭索。“許多事情果然不是靠慎密的策劃和預謀能決定的。““不想發表點意見嗎?查爾斯男爵?至少讓我知道,你有多震驚。““我不知道,老人完全沒有告訴過我#8226;#8226;#8226;#8226;#8226;#8226;““你不需要知道,彆擔心,就算你沒有察覺到我的安排,結局不會很糟,最多隻是被剝奪榮譽稱號而已。回到紡雲城,你還是那名家財萬貫的武器商人。不過既然你知道了,那麼結局#8226;#8226;#8226;#8226;#8226;#8226;一定會很慘。“赫蓮娜男爵忽然笑起來,”你應該想象得出來在我的手下當差會是一件多麼幸苦的活計。““我能想象得到。“查爾斯男爵輕輕地出了一口長氣,手收攏,交疊在一起放在身前的鎧甲上。臉上再也沒有掩飾如釋重負的微笑。“不過,為什麼他不告訴我?“沒必要,也許現在這個場麵也在他的預料之中。一切還是按照他預演的那樣有條不紊地進行下去。有句話有點喪氣,但是我還是要說出來,我們始終都是老人的棋子,即使他已經病得不能整政。”赫蓮娜男爵說。查爾斯男爵順著她的目光看見,城牆前麵的近萬名敵軍已經放棄了進攻,集中在一起,順著城牆的方向繞過護城河往上突襲。側翼夾擊而上的蔚藍色的賽比奧軍隊像是巨獸合攏的顎骨一樣把黑白相間的龍翼軍攔腰切斷。後者就像被鏟子忽然鏟成兩斷的蚯蚓一般分成兩個方向往草原深處鑽去。他張大了嘴巴。“彆這麼吃驚。作為特使,我對這件事情知道得不比你多。”“可是你畢竟比我早知道,不然不會決定出城迎戰。“查爾斯男爵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的答案,“你是想拖住左賽敦人!”“我知道肯定會有援軍,這個肯定不是‘漏網魚’而是事實。老人和陛下都不希望我死,隻是自己也沒想到援軍會是賽比奧人。他們出現的時候我還隻是在懷疑有這個可能,但是當他們故意遠遠地停頓下來的時候我就確定了。第一支踏上城頭的軍隊有占領權,如果他們是來攻城的,他們會迫不及待而不是半路整理隊形。雖然是友軍但是我們和賽比奧的世仇還是讓他們希望看到在不違反協議的前提下左賽敦人能給我們造成一些損失。”“出城迎敵不是單為了配合賽比奧人拖延的準備,而是找機會引開狼和摧毀投石車,狼群對我們的壓製太大了,那些野獸的破壞力不管是戰敗突圍還是放入城中參與巷戰爭都不容忽視。而投石車,更是必除不可,賽比奧人是援軍沒錯,但是我們不能保證‘上麵’為了說動他們付出的蛋糕是不是足夠他們對達泰摩那爾穀地這塊奶油不動心。“”我們的身後可是河西走廊。這些投石車足夠對那裡造成威脅。隻是可惜左賽敦人在騎兵的突襲下還是堅持陣地,把城牆打出一個缺口。“按照赫蓮娜男爵的計劃,左賽敦雖然有十八萬之眾,但是這些兵力優勢在騎兵突襲策略下可以暫時忽略不計。城牆外,賽比奧大軍漸漸彙合,黑白色的陣營被藍色的波浪在幾個瞬間衝散,繼而淹沒。城內,喊殺聲也漸漸低了下去,大局已定。瞭望亭中的兩人放眼望下去,儘是蔚藍色的賽比奧大軍,聲浪排成巨浪衝著破敗的城牆拍過來,夏日的酷暑在這一瞬間似乎無比沉重。“他們在乾什麼?”查爾斯男爵問“炫耀武力,威懾。”“我是說,他們為什麼不去追擊?左賽敦人的主力還有至少一半沒有受到重創。現在是個大好機會。”“你覺得,我們兩國把積累數代的仇恨放到一邊達成協議,就是為了引左賽敦人到此一遊?“赫蓮娜男爵笑了起來,朝城下排眾而出的埃林元帥遙遙地點頭示意。後者把頭盔摘下來,夾在肋下,目光從瞭望亭上移到城牆缺口,又重新移回去,如此兩次,麵無表情,沒有任何表情。“等好消息吧。查爾斯男爵。這一戰,我們終究還是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