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走在彩虹街，以往美好的回憶漸隱漸現。沉湎其中的兩人都沒有說話，隻是並排安靜地走著。早晨的陽光彬彬有禮地灑落，街邊的吊燈和橡樹冠上落滿了乾燥的鳥糞。再往前則是人聲鼎沸的學院大門。周圍上早課的學生們漸漸多了起來，不少人還麵有倦容，匆忙地互相打招呼或者三三兩兩地交頭接耳。不時有人向雅琳行注目禮。走上拱橋的時候，弗朗西斯和雅琳不約而同地駐足。清淺的河水緩緩流淌。“你#8226;#8226;#8226;#8226;#8226;#8226;”“我#8226;#8226;#8226;#8226;#8226;#8226;”“你先說！”她把手搭在黑曜石欄杆上，回眸。笑容竟讓眼前陽光下跳躍的碧水也弱了幾分顏色。“今天沒課？”“沒有，導師去東暗語平原了，說是受邀參加清點和評估新發現的詛咒教派古祭壇遺跡。”“水係大魔導去評估詛咒教派祭壇，這個借口不怎麼樣。奧蘭納學院不缺暗係方麵的人才吧？““是啊！我看八成是受不了我和簡娜低級的錯誤，所以找借口曠課。——不過這樣也好，我就能歇一歇了。”“課業有這麼重？““像我這樣小時候沒有私人魔法導師指點，沒研習過法術概論，又不被家人支持，隻能靠自己一點興趣和固執才走到現在的小學徒，想要跟上魔導師的授課進度當然不會太容易。““看來你的日子還算充實！““充實？”雅琳苦笑著，搖了搖頭。“我應該帶你去看看我的臥室，那樣你就不會這麼說了。””至少有事忙，而且知道自己在忙什麼。““怎麼忽然感慨起來了，這可不像你會說的話啊！”“你不想知道我這幾個月去乾什麼了嗎？““你終於肯告訴我了？“弗朗西斯笑了起來。幾個行人步履匆匆地從他背後走過，遠處鐘樓發出巨大的鐘鳴聲，鴿群撲棱著翅膀從他們頭頂飛過。雅琳看著他深褐色的眼眸，等待他的回答。“是的！沒錯！穆比尼奧說得沒錯！“他也看著她，醞釀了一下情緒，然後安靜地說，”我是個欺詐者，我說謊了，我不是卡特家的二公子——這麼說，你還相信我接下來的話嗎？““能和遊俠之王成為朋友的人當然不會隻是一個紈絝子弟，你的話我一點也不覺得意外。““額！雖然和事實有點出入，不過你能這麼想也不錯。“弗朗西斯說。”看來你的接受能力比我預料得要強不少。那麼，也許我應該告訴你全部。”“你到底想說什麼？弗朗西斯，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在告訴你答案之前，我帶你看一場好戲!”“好戲？”弗朗西斯笑而不答。這時候，學院大門處發生了一點騷亂，學員們紛紛圍上，又很快散開，四五十名全身鎧甲的精銳護校隊成員呼喝著出現在門口，他們關上了鐵柵欄，武器出鞘，殺氣騰騰地把守在入口。雅琳望了一眼學院大門，然後又頗有深意地注視弗朗西斯。“開始了！”弗朗西斯攤了一下手說。應他的話語，學院進門靠左的魔法部傳來巨大的震動，隨後沙暴一般崩現的塵土在房屋的間飛揚。突如其來的巨大聲響讓學員們開始慌亂起來，幾名女學徒尖叫著從弗朗西斯他們身邊跑過，沒跑遠，意識到危險沒有危及到自己，這才驚魂未定地停下來回頭望。高聳入雲的魔法部標誌性的法師塔開始傾斜，磚瓦，書籍，木製用具，五顏六色的碎玻璃，存放材料的瓶瓶罐罐還有已經扭曲變形的巨大書架在令人酸牙的摩擦聲中從窗口往下落。至少一百名法師騰空而起，兩個不諳漂浮術的魔法學徒吊在五樓的窗口，驚恐地大呼小叫。不過此刻，沒人關心他們。學院大門被打開了，學員們蜂擁而出。像淺黑色的潮水一樣湧向弗朗西斯他們的方向。警報鐘聲四下響起，騎著偽龍的天空之翼護衛騎士團團長帶領著數十頭風鷂騎士在學院上空盤旋。偽龍不時發出尖利的叫聲，重新騰空而起的驚恐的鴿群四下飛散。街道的另一頭，馬蹄聲如烏雲中翻滾的雷鳴一般越來越近，城守備精銳騎兵從兩個街口彙集在一起，往學院奔來。為首的騎士身著便衣，也沒有戴頭盔，雅琳注意到這名騎士奔馳而過的時候向弗朗西斯做了一個手掌自上向下壓的動作。迎麵而來的學員們被驅開一條道。這時候吊在五樓窗口的一位學徒已經吃力不住，往下掉了下去，高塔背後一名靈活的風鷂騎士俯衝而至，輕舒利爪，在他落地之前抓住了大腿。但是不等他們鬆一口氣，偽龍發出比之前尖銳數倍的示警聲，塵土彌漫一片狼藉的地麵突然湧起一排地刺，低空滑翔中的風鷂本能地收縮翅膀，滑過樹梢，側身躲過攻擊，背上的騎士用長槍擊潰靠自己最近的一根，成功化解了危機，隻是原本會墜落而死的學徒因此反而得到了一個更糟的結局，等騎士重新折返藍天的時候，他已經在風鷂下意識的扼爪之中變成了一具支離破碎並且眼珠暴突的屍體。不過他並不是唯一的受害者。地刺鏈繼續起伏，林蔭道傍枝葉繁茂的樹木葉子簌簌作響，東倒西歪。最後悄無聲息地沒入法師塔的根部。天空中的魔法師們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開始念咒語，天空之翼衛隊紛紛飛離，各色光芒的結界陸續張開，籠罩在法師塔之上。煙花一般璀璨而短暫的法術展示之後，大法師塔依舊紋絲不動。時間靜止一般的寂靜，人流漸漸停下了腳步，所有人仰起脖子，驚疑不定地望向已經傾斜過一個危險角度的法師塔。飛揚的塵土漸漸落下，早晨的陽光把這個建築的巨大輪廓鍍上了一層亮金。正擋所有人都開始疑惑地問自己是否看花眼的時候，法師塔內部清晰地穿來一聲什麼東西崩裂的聲音，就像折斷了一根乾枯的樹枝，清脆的‘啪’聲從每一個洞開的窗戶傳來。清晰得像是在每個人的耳邊。然後眾目睽睽之下，法師塔像臨終的巨獸發出最後一聲悠長而痛苦的呻吟，還吊在半空中的學徒的呼救聲淹沒在法師塔折斷的巨響之中，帶著弧頂的上半段橫著墜落，把他徹底壓在下麵。被砸到的三棟附樓頃刻間崩潰。衝擊波席卷大半個學院，瓦礫和崩壞的木片石塊四下彈射。一瞬間，時間順流，學員們開始尖叫，河水淙淙，戰馬嘶鳴。法師們飛快地往學院外圍移動，偽龍繼續嘹亮地嘶鳴。弗朗西斯牽著麵色發白的雅琳，站在橋麵上，逆流而立，身邊是往外逃竄的尖叫的學員。依舊微笑。隻是此刻，他的微笑在看起來是那麼地不合時宜。學院內，鋪天蓋地的煙塵之中刮起了風，很快這些風凝聚成一個規模不算大的龍卷風，飛沙走石。天空之翼衛隊的風鷂騎士包括那條壯年期的偽龍在內都無法靠近。隻能在附近盤旋。龍卷風開始往學院門口移動，騎兵們按這自己的頭盔，避開風頭，往兩邊遠遠地散開。擁擠的橋麵上，末世一般的場麵讓學員們的情緒幾近崩潰，很多人開始往橋下跳。弗朗西斯麵不改色地站在橋頭，麵對越來越近的龍卷風寸步不移。雅琳捏緊了他的手，走上半步，與他並肩而立。“你不害怕嗎？”風聲之中，他大聲說。“什麼？”“害怕！也許我們兩個下一秒就會消失。”“當然害怕！不過害怕有用嗎？““至少可以活下去！““你都不在乎了，我為什麼要在乎？”雅琳喊道，弗朗西斯轉過頭看她，狂風迫近，她的發簪不知何時已經脫落，水藍色的秀發迎風飛舞。勁風讓她眯起了眼睛，同樣看著他。看不清眼角晶瑩的是淚水還是汗水。“為什麼？”“為什麼？一個女孩子對一個男人說這樣的話，你還要問為什麼？”雅琳喊道，“我在你麵前脫下麵紗，我牽著你的手，和你接吻，那時候你怎麼沒問為什麼？“弗朗西斯啞口無言。雅琳的反應遠遠超出他的預料。”我以為自己終於遇見了一個有點冷幽默，懂得情趣，長相也差強人意，能保護自己並且最重要的是不會帶著偏見看待我的人，我以為我會和你在一起，就算我們的相愛注定不被祝福。你應該知道我家族的規矩，永遠不允許有政治聯姻。要改變這一點，一個首席生的身份顯然是遠遠不夠的。所以#8226;#8226;#8226;#8226;#8226;#8226;“龍卷風歪歪扭扭地闖過學院大門，圓拱門搖搖晃晃，橫幅刷地一下斜豎起，旋即扯斷，消失不見。”我努力不去想你的安危，努力研習魔法，去擺弄那些讓我惡心的黏液和毒蟲，就為了和你站一起。但是你呢？從來不告訴我自己的事情，從來不關心我們的將來。沒關係，你有你的事忙，我可以自己做到那些，但是現在，我等的這個男人在消失了兩個月之後終於又出現了，卻已經換了一個身份，也換了一個口吻，帶著一身的傷痕和莫名其妙的問題。帶著我來到這裡，然後在生死關頭問我為什麼還和他在一起。——你認為我還能怎麼回答？“龍卷風橫掃街道，瓦礫橫飛，街道兩邊的房屋和店鋪紛紛解體。重新聚集起來的學院法師們開始大聲吟唱咒語。曾給弗朗西斯手語的騎士向弗朗西斯這邊揮手大喊，但是風太大，不能聽見他在說什麼。“如果我這麼說你還不滿意，那麼很抱歉，我隻能說我這裡沒有令你滿意的回答！現在滿意了嗎？‘頭’！“幾根碎裂的橫木嗖地從身邊飛過，龍卷風的威脅迫在眉睫，雅琳倔強地望著麵色怪異的弗朗西斯，任憑秀發在空中筆直地飛翔，身上的學徒長袍獵獵作響。呼喊得不到回應的騎士開始往這邊狂奔，緘默的弗朗西斯忽然豎起手臂，一塊明顯是桌子殘片的木頭撞個正著，碎成數段，從雅琳的耳畔呼嘯而過。弗朗西斯的臉頰出現了一絲血痕，手也綿軟地垂下。“對不起！”他低聲說。語聲很低，但是她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