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雅琳的睡眠都是無夢的，緊湊的課程讓她短暫的淺睡時間彌足珍貴。不過這天晚上，她意外地做起夢來。她夢見自己獨自站在一座大花園裡，好像在等什麼人，又好像不是。周圍團花錦簇。噴泉無聲地灑落，夏日的陽光被擋在爬滿枯藤的哥特式宅院的尖頂之後。大塊的陰影當頭籠罩著。遠處鐘樓的鐘擺聲漸漸響起，清晰得如同在耳畔，攝人心魂。黑色的渡鴉拍打著翅膀，接二連三地落在石徑上，梳理著羽毛，然後歪著腦袋，令人不安的血紅色的眼睛看著她。不詳的征兆之後，耳邊忽然湧現無數個細碎的聲音，它們喋喋不休，有勸誡，有恐嚇，有哭喊，也有大笑。儘管清晰地意識到這隻是個夢境，但是雅琳還是害怕起來。作為一名有權限翻閱上古魔法卷軸的她來說，夢魘並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通常隻是法術應力疲勞帶來的思覺失調產生的幻覺或者某些有害度有限的小惡魔做的惡作劇，但是這次不一樣，她清晰地預感到某種冰涼的死物午夜的迷霧一般在空氣中蔓延，越來越濃，越來越濃，馬上就要噴薄而出。而夢境的主人她自己，卻無法醒來。更多的烏鴉落下，不約而同地轉過頭看著她，耳語聲如同夏夜拍打礁石的海浪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從心底裡恐懼起來，下意識地開始後退，撞到了一個人的身體。烏鴉忽然狂躁地鼓噪起來，噴泉停止湧動。太陽的光暈瞬間變暗。厄運的鐘擺即將敲響。一雙孔武有力的手握住了纖弱的肩膀。極度恐懼的她尖叫著猛地轉身，卻發現來人是自己最親密的愛人弗朗西斯。烏鴉嘩啦一下全部飛起，撲騰著翅膀四下飛舞。噴泉繼續噴湧，周圍的鮮花重新綻放。弗朗西斯輕輕地把驚恐的她從懷裡拉開，映入眼簾的還是弗朗西斯貫有的懶散而又溫和的笑容，隻是此刻雙目炯炯的他看起來有些陌生。看著她的眼神就像在鑒定藝術品一樣，這樣對她來說再也熟悉不過但是從未在弗朗西斯眼睛裡看到過的眼神讓她感到強烈的不安。她試圖打破被審視的僵局，想問他為什麼會出現在自己的夢境裡，卻發現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弗朗西斯微笑著搖了搖頭，手指豎起在嘴唇上，另一隻手握住了她的小手。掌心徹骨冰涼，她冷的打了個哆嗦。隻是一瞬間，又感覺不到涼意了。弗朗西斯低下頭，靠近，雅琳下意識地迎合。隻是他偏了一下頭，躲了開去。抬起雙手，白皙修長的手指在她水藍色的秀發上，撫摩了一下耳側柔順的發絲，然後在雅琳疑惑中略帶不安的注視下輕輕地按下她的頭，在她的額頭上印上寒意入骨的一吻。忽然爆發的劇烈的痛楚讓夢境徹底扭曲，泉水倒流，烏鴉石子一般落地。夢陷入一片混沌。 下一秒鐘，床上的雅琳劇烈地喘息起來，隨後睜開了眼睛。一隻毛茸茸的爪子正從眼前離去，她驚魂未定地豎起身，轉過頭看。黑貓巴比倫蹲在鵝絨枕上，一邊舔自己肉呼呼的掌墊，一邊滿不在乎地覷著她，尾尖輕巧地搖晃，金黃色的瞳孔縮小成一道針縫。“呼！“確定脫離夢境之後，她鬆了口氣，重重地躺回去，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大汗淋漓，月白色的絲綢睡衣背後濡濕了一片，貼在背上糾結得難受。幸好隻是夢魘，她心裡想，額頭還在隱隱作痛。這是超額精神力的使用帶來的後遺症之一，短暫的睡眠是無法彌補的。也許自己應該放棄高強度的訓練了。反正要和他在一起，已經不需要自己付出那麼多了。說服母親是他的事，奧蘭納學院的客座教授和維序派探員還有聞所未聞但是顯然實力不菲的眾生之門實習生，其中任何一個身份都頗具份量，就算不能說服固執的母親，也足夠和家長們周旋了吧。隻要不再回那個沒有溫度的家，像商品一樣嫁給一個從未見過麵的貴族，彆的懲罰自己都不在乎。哪怕是逐出家族，像姐姐那樣#8226;#8226;#8226;#8226;#8226;#8226;收拾起紛亂的思緒，她的眼睛在黑貓巴比倫的身上有了焦距。手親昵地蹭它的下顎，讓它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乖貓咪，一整晚都在我身邊嗎？”黑貓翻身，露出毛茸茸的肚皮，表示它需要愛撫。“要是你主人也這麼溫順就好了，他太強硬了，有時候，我真的放心不下。”雅琳沒有再撫摩它，而是抱了起來。“我隻是個沒怎麼見過世麵的女孩子，我幫不了他的忙，除了不讓他擔心之外。可是就是這一點也很難，要是我醜一點，不會那麼招惹是非，或者再聰明一點，記咒語的時候不用晝思夜想的，早早地擁有自保的能力，也許他就不用為了我做這麼多事情，去招惹那個惡心的穆比尼奧和他強大的母親了吧！”說著雅琳歎了口氣，憂心忡忡地說，“你知道嗎，就在剛才要不是你來蹭醒我，也許我就要為自己在魔法上的輕率和冒失付出代價，“她把臉靠在它柔軟的脊背上，閉上了眼睛。“再也見不到他啦！”巴比倫掙紮了一下，沒有掙脫，不滿地叫了幾聲。“我以為你會睡到下午。”“啊！你！”“我敲過門了！”弗朗西斯站在門口，毫不避諱地看著她，目光清澈溫和。雖然兩人情分已定，但是獨處的時間並不多，也沒有在臥室見麵的先例，突如其來的狀況讓雅琳有些羞澀和緊張。她還穿著睡袍，不方便見客。因為沒做實驗的緣故，這次窗口的實驗台上倒是沒有發出什麼令人不適的味道，但是地毯上散落的空白卷軸和有不少折頁的法術書還是破壞了房間擺設的奢華氛圍，完全不附和一名貴族少女臥房該有的整潔和典雅。所幸的是，弗朗西斯對此熟視無睹。他走進門，拾起它們，在實驗桌上摞齊，掃視了一下實驗桌上的器皿和拆封的蛇麻草和蜂蠟，笑了笑，推開它們，把書和卷軸碼在厚水晶容器的旁邊。然後拉開窗簾，明媚的陽光射入，一室皆暖。做完這些弗朗西斯轉身靠著桌子，望向下意識地拉緊被子，有些不知所措的雅琳。黑貓趁機從床上跳下來，走到門邊，晃動尾巴，伸頭嗅。“早，早安！““不早了，如果你再不起身的話，也許就要錯過我們維序鴿組學員分組的第一次聚餐了。““聚餐？現在？”“事實上，隻是一次興師問罪罷了，因為我們沒有按時赴約。為此我做了點早餐，堵住他們喋喋不休地抱怨的嘴，順便請你嘗嘗我的手藝。願意賞光嗎？親愛的。”“當然！不過，你能不能，能不能先轉過身去。“雅琳挽了一下額前的頭發說。“哦，當然。我下樓等你。在你的商鋪裡。“弗朗西斯說，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忽然轉回身，”打扮得正常點。““什麼意思？什麼叫正常點？“雅琳愕然，香肩裸露也未曾察覺。“沒有彆的意思，就是想讓你像普通女孩子那樣就行了，不用麵紗，你總不能永遠戴著那玩意兒吧。““可是#8226;#8226;#8226;#8226;#8226;#8226;”雅琳遲疑了一下，想要拒絕，但是旋即又想到自己現在的身份，抿了一下嘴才說“可以嗎？““隻要在奧蘭納學院，沒有什麼不可以的！“說完，弗朗西斯朝她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彎腰拎起巴比倫，關上門離去。留下有些失神的雅琳。窗外鐘樓響起悠揚的鐘聲，響到第八下的時候，街道開始喧囂起來。就像弗朗西斯剛才說的那樣，時間已經不早了。第一批上早課的學員們已經下課了，此刻正成群結隊地從魔法分部的石拱門裡走出來，懶散而又吵鬨，與之對應的是大汗淋漓的剛從城外晨練回來的初級武技學員。後者喘著粗氣，列隊整齊步伐一致地從街道的另一頭走過來。兩股人流在街角相遇，又互不相乾地交錯開。雅琳的目光從人流中收回來，深吸了一口氣，又猶豫了一下，腦海中響起了弗朗西斯的那句話：‘像個普通女孩子一樣就行了。“你這是在鼓勵我嗎？想個普通女孩子一樣，對！沒什麼大不了的，隻要在奧蘭納學院，隻要他在我身邊！她終於下定決心，從門裡跨了出去。仿佛是一陣惱人的微風吹過，整個街角不安地躁動了一下，隨後像是時間停止一樣安靜下來。一名夾著大摞講義的魔法學徒打著嗬欠，低頭從另一邊匆匆走來，一不留神撞到了前麵行人的身上，兜帽掀開，空白卷軸和羊皮紙講義掉在地上。“嗨！你怎麼走路的！站路中間乾什麼？唔！武技分院的小子！想找麻煩嗎？”“噓！““你還敢噓我？有點意思，很久沒人敢這麼和我說話了！不過我犯不著為了這點小事教訓一名低階劍士。聽著！這些是我的導師迪維斯大魔法師要的東西，在我生氣之前馬上一張不少地幫我撿起來！聽見了嗎？不說話?你在看什麼？你#8226;#8226;#8226;#8226;#8226;#8226;“雅琳瞥了這個一秒鐘之前還在擺法師脾氣卻在看見自己之後張大嘴什麼也說不出來的高年級學員，微微皺眉，仰起頭，身形輕擺，快步從他們身邊走過。裙擺舞動，幾頁輕薄的紙張像眾人癡纏的目光一樣追逐她的腳步。街上的近百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追逐著她的身影，魔法學徒也好，武技學員也好，訓導員也好，商販行人也好，無一例外。這種不約而同的突如其來的靜謐直至那個宛如精靈的女子消失才想春天解凍的泉水一樣蘇醒過來。行人繼續行走，商鋪店員繼續忙手裡的活計，一切照常，隻是所有人都有些心神失守，動作都明顯緩慢了許多。被撞到的光著膀子晨練歸來的武技學員仿佛大夢初醒，低頭和魔法學徒麵麵相覷。均從對方臉上看到了同樣的困惑。“你看到了？““你也看到了？““不是做夢？““我看不是！““哎呀！！““真不是！眾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