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聲,眾人皆轉首朝來人望去。那一身華服束冠,手中握著始終不離的金邊折扇,唇邊漾著一絲閒散悠然的淺笑,赫然正是陸少歡!“陸兄?”慕容秋白顯然未料到他會出現在此,不由微微一詫。風月笑目光微閃,唇邊笑意卻是不減。陸少歡緩步走上前來,朝照影微微一頷首,“照影姑娘。”照影也眯眸看著陸少歡,淡然而笑:“陸公子,天天走夜路的習慣可不好。”陸少歡唇角微微揚起,眸中卻透著一絲惋惜:“照影姑娘,可還記得我曾與你說過的話?我希望你不會再走到玲瓏的那一步……”慕容秋白不禁更為驚詫,他竟是早已知道她的身份不成?“很遺憾,終究事與願違。”照影微微一笑,隻斜眸睨了慕容秋白一眼,隨即輕輕搖頭:“走到這一步,也是無可奈何。”陸少歡看著她,眸光微閃,又是輕輕一聲歎息:“或許,其中還有誤會……”照影卻輕笑著打斷他,眼神依舊平靜:“誤會與否都已不重要,一切已成定局。”慕容秋白緊蹙著眉,靜靜凝望著她,麵有愧色,手中劍微微握緊,隻覺喉頭似已被塞住,什麼話都說不出。知道她意已決,陸少歡也不再勸解,隻轉眸看向慕容秋白,凝眉輕歎:“慕容兄,事到如今,莫要再如此偏執,放他們走罷!”慕容秋白緊緊皺起了眉頭,眼底的情緒是複雜而難解的,眸光停在照影身上良久,才緩緩開口:“她能走,但他絕不對放過!”他的劍尖又直指向了另一旁的風月笑。“照影姑娘……”陸少歡方一開口,卻又被照影截斷。“我說過,他走,我走。”照影唇角噙了一絲笑意,目光卻灼灼迫人。陸少歡輕搖著頭,凝眸看著照影,又輕瞥了一眼風月笑,神色微凝:“他,未必值得你如此。”“是否值得我自有分辯。”照影雲淡風清地笑著,清眸中閃爍著清淺若無的亮光。慕容秋白麵無表情,臉色卻更加蒼白了幾分。他已仁至義儘,她卻仍如此護著“閉月”,讓他如何還能留情!“看你們的樣子,似乎都以為我已是手到擒來之人了麼?”驀然一聲輕笑響起,卻是一直沉默的風月笑挺身站了起來,閃爍的目光依稀透著一絲寒意,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我想走,誰能留得住我?”慕容秋白一驚,就連照影也未曾反應過來,便覺身子一輕,竟是被風月笑攬住了腰身,飛身掠起。臨走之時,風月笑又掃過一旁的柳夢琴,眸光陰冷,令她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慕容秋白急欲追上前去,卻被陸少歡伸手攔住。“陸兄!”他有些急惱,眼見魔頭便要被拿下,怎能如此輕易讓他逃走! 陸少歡輕輕搖了搖頭,凝眉淡聲道:“慕容兄,你追上了又能如何?照影不會讓步,你亦隻會更加為難罷了。或者,你當真想連她一起拿下?”慕容秋白默然,雙手骨節緊得發白。“慕容兄,不是我說,你當真傷她太深。”陸少歡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微不可聞地歎息一聲:“或許,有時你真該好好想一想,你所做的一切是否真是對的,是否真能無愧於心!”慕容秋白仿若雷擊一般,身形僵住,臉色慘淡。他傷她太深……他自問對得起武林正道,對得起天下人,卻獨獨對不起她!他一而再地有負於她,他一而再地動手傷了她……可是,他的立場他的背負卻容不得他不如此!而她,卻也偏偏執意不肯歸入正途!是她之過?亦是他之過?亦或者,一切都隻能歎作是天意弄人?!仍記得那一天,受傷的他,在落花林中,第一次見到了眉目如畫,盈盈含笑的她。那時的風是那樣的清,而她唇邊的笑容卻也如春日的清風。然今一切,皆已如夢一般隨風而去。他黯然垂首,帶著淡淡的的悵然與失落。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陸少歡感慨地揚唇一笑,眸光卻是又轉向了一旁仍是一臉驚悸之色的柳夢琴。緩步走過去,他唇邊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柳姑娘的暗器倒是使的不錯,隻是,陸某卻不知柳家何時擅用暗器了?”“我……”柳夢琴嬌容早已失了血色,聽得他的問話,眼神微閃,正想開口辯解,陸少歡卻已是擦著她的身子走了過去。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怔忡失神中的慕容秋白,柳夢琴暗暗咬住了唇,眸中掠過一道一易察覺的暗芒。…………風月笑帶著照影掠出了慕容山莊,在幾裡外的林間停下了身形。“你沒受傷?”照影看著麵前又恢複了與平日一般優雅風度的風月笑,微微眯起了眼。“以君子劍現今的內力,豈能傷得了我?”風月笑微笑著,眸光溫柔地看著她,抬手輕撫上她的麵頰,撩平她被風吹亂的額發,“何況,若非如此,我又怎知,原來你對我這般不離不棄。”照影輕輕偏過臉,隻是揚唇笑了笑,笑得雲淡風清,一雙眼睛卻似隱入那淡淡雲後,朦朧飄忽。她不肯獨自離開,並非全是為了他,更多的,或許隻是意氣用事。“之前的黑衣人,你可有追上?”她淡淡開口,有意岔開話題。風月笑微笑點頭,“不僅追上,還與人做了筆交易。”照影微微一詫,挑眉看他:“和誰?”“不知道。”他漫不經心地答道,麵色依舊溫和。照影忍不住白他一眼:“不知道的人,你也與他做交易?”風月笑不以為意,輕笑道:“隻要於我有利之事,和誰交易又有什麼關係?”照影輕輕一揚唇,勾起一抹譏誚的笑:“是了,差點忘了你就是這樣的人。”風月笑對她的嘲諷並不在意,隻伸手攬過她,溫柔地笑道:“即便如此,我還是比慕容秋白對你更好,是不是?”“你接下來又有何打算?”照影繼續轉移話題,微微彆開目光,然她的清眸中閃過的那一抹悵然與憾意卻是那樣的清晰。風月笑眼眸微微眯起,笑的如沐春風,悠悠道:“明日,去參加武林大會。”“你瘋了?”照影用怪異的眼神打量著他,提醒他道:“莫要忘了,如今你的身份已暴露,再去參加武林大會,隻會成為眾矢之的。”風月笑卻是輕輕捏了捏她的臉,唇角彎彎:“小影子這是在關心我麼?”小影子……照影隻覺一陣惡寒憑空升起,拍開他的手,“你是死是活與我何乾,少自作多情。”風月笑眸光微凝,唇邊笑意不減:“武林大會,我早已有了準備,又豈會輕易放棄。何況,與人的交易也還是要完成的。”聞言,照影不由蹙起了眉,看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交易?”“唔……”風月笑卻抿唇賣起了關子,“明日隨我一起去,你自然便會知曉。”照影知他故意用激將之法,雖心中並不願摻和此事,但卻難免也有疑問。那黑衣男子的主人究竟是誰?為何要見她?他又究竟又何陰謀?她仍是想弄個明白。正暗自思忖著,卻忽然憋見風月笑的目光正直直盯在她胸前,她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鑒於此人過去的舉動,她警惕地後退了一步:“你在看什麼?”風月笑卻是徑自伸手探向她的胸口,眉目微凝:“你受傷了。”照影這才憶起胸前的傷,隻垂眸看了一眼,自嘲地一勾唇,淡淡道:“小傷而已,並無大礙。”傷口的痛楚早已感覺不到,因為連心痛都已麻木,更何況是身體上的痛楚?風月笑卻是搖搖頭,一本正經:“要包紮。”照影嘴角抽了抽,“不必了。”胸前的傷讓他包紮?豈不是又趁機被他占了便宜?“不包紮一下,你是想流血流到死嗎?”風月笑竟然將她曾對他說過的話搬了出來,讓她一時啞口無言。風月笑笑的好不狡黠,雙手皆朝她伸了過來:“乖,我替你包紮。”然而,手方伸到一半,卻是驀然僵在半空。照影收回點在他穴道上的手,笑吟吟:“謝了,我還是自己來的好。”恢複了武功就是好,不必任人宰割。說完,轉身走到了一棵樹後。風月笑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唇邊又勾起了一抹溫暖的笑意。…………次日。武林大會終於如期舉行。各路的正道人士和門派弟子皆聚集在了慕容山莊後山處。後山空地早已搭建好了一個會台,台上首席之位坐著的自然便是現任的武林盟主——慕容遠,英俊的麵容上已印下歲月的痕跡,眉目溫雅,卻又隱隱透著一種蒼涼的霸氣。身側兩旁則是其獨子,人稱“君子劍”的慕容秋白以及天下聞名的首富陸少歡!台上另一空位本應是月華城主,天下第一公子玉香川所坐,隻是,玉香川被召回了皇城,不能赴會。台下,一片議論之聲,場麵嘈雜。“諸位,且靜一靜!”慕容遠起身伸手示意了一番,原本亂哄哄的台下立時安靜下來。慕容遠這才又朗聲開口,聲音渾厚有力:“多謝眾路英雄豪傑不遠千裡趕來參會,老夫此次召集大家前來,乃是為了近日江湖中盛傳的‘琉璃珠’一事。”立時,台下又微微**起來。“眾所周知,這琉璃珠乃是玉城主府上所有之物,卻被司空未明所盜走,人人皆知司空未明乃是‘偷中之王’,專盜奇珍異寶,故而大家都以為被他所盜走的琉璃珠也是曠世之寶,然據玉城主所說,這琉璃珠隻不過是父輩傳下的一樣普通遺物,更查探出,指使司空未明盜走琉璃珠的乃是魔教‘閉月’!一切皆是魔教的陰謀,目的便是為了引起江湖紛爭,挑起腥風血雨!”“原來全是魔教的陰謀,實在可恨!”台下有人憤然出聲斥喝。接著,一片怒斥聲起,皆是痛罵魔教的惡行。慕容遠輕輕揮了揮手,示意大家平靜,隨即又正色道:“魔教數十年來,一直是武林大患,當年誅殺了風天行後雖暫時得以平息,如今魔教卻又在‘閉月’的帶領下有再度崛起之勢,此次琉璃珠一事便是其反攻我正道的先兆!故而,老夫召開此次武林大會,便是想讓各位武林同道聯合起來,一同討伐魔教!”義正詞嚴的一番話語立時換來台下眾人的響應。“魔教罪大惡極,絕不能放過!”“‘閉月’凶殘成性,罪不容誅!”“慕容盟主,有你的帶領,此次必定能再將魔教徹底誅滅!”…………慕容遠微笑頷首,又捋了捋胡須道:“此次武林大會,還有兩件事要與大家說。”說著,轉首示意一旁的慕容秋白和柳夢琴上前,笑道:“小兒與老夫故交柳原之女已定下親事,界時還望各位武林同道前來喝杯喜酒。”“恭喜慕容莊主,恭喜君子劍!”台下道賀聲起。忽而卻有一人叫了起來,“君子劍,當日你聲稱的未婚妻可並非這位柳姑娘啊!”突兀的聲音立時令台下安靜了下來,皆轉首看向了發話之人。慕容秋白不由也微凝了眉,順聲望去,此人卻是逍遙派的掌門餘凡!當日在客棧中,他為護照影清白,而一時情急稱照影是他的未婚妻,卻未料今日餘凡竟還會借此找茬。慕容遠轉眸看著自己的兒子,目光中有探究之色。慕容秋白緊抿著唇,手微微握成了拳,俊容之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目光卻極為複雜。半晌,他才緩緩鬆開了手,平靜地開口道:“餘掌門所說的那名女子已不在了,如今在下的未婚妻是這位柳姑娘。”是的,她已不在了。過去的種種都已不複存在了!人群中,有人輕不可聞地淡笑了一聲,卻很快被淹沒於眾人的議論聲中。“前陣子聽聞君子劍的未婚妻也因病故去,此次又一名女子不在了,這位柳姑娘,你可要小心一些才是啊!”餘凡笑聲中的諷刺之意顯而易見。柳夢琴眼神微微一暗,嬌容之上浮起一抹冷笑:“多謝餘掌門的關心,夢琴相信定能與君子劍白頭偕老,永不分離!”白頭偕老,永不分離……這樣錐心刻骨的八個字在耳畔響起,慕容秋白隻覺心痛得如有千萬把刀在戳絞!曾幾何時,他與她也曾有過這樣的誓言,可是如今,一切皆成空!原來,許多事,就算他想忘記卻也還是不斷地憶起。她說要斬斷情根,可是情根早已深種在心底,豈是如此輕易能斬的斷的!“哈哈!好個白頭偕老,永不分離!”餘凡卻是大笑了起來,語中帶刺,“柳姑娘與君子劍果真是情深意重,讓人羨慕哪!隻可憐了之前那兩位姑娘太過命薄,沒有柳姑娘這樣的福氣……”“啪!”話未說完,忽然淩空飛來一粒石子,重重打在了他的鼻梁上,痛得他“哎唷”直叫。“哪個小人敢偷襲本掌門?!”餘凡捂著鼻子,氣急敗壞地叫道。“哎呀!餘掌門真是不好意思。”陸少歡手搖著折扇走上前來,唇邊帶著一抹戲笑,“陸某隻是聽到有隻烏鴉在亂叫,本想讓它閉嘴,卻不料打中餘掌門了,實在是抱歉!”他雖一直在賠禮,麵上卻始終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聽出他在指桑罵槐,餘凡不由更惱羞成怒,正待開口,慕容遠卻已截在他之前出聲道:“餘掌門,老夫向大家宣布這樁喜事,本是想討個吉利,餘掌門一直明嘲帶諷,可是對老夫有所不滿?”“豈敢豈敢,餘某隻是隨口開個玩笑罷了。”武林盟主發話,餘凡也不敢再造次,隻得悻悻閉了口。“多謝。”慕容秋白淡聲朝身旁的陸少歡道了一句。陸少歡隻是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道:“過去的事你也莫要太記掛於心了。”慕容秋白怔了怔,隻是輕輕搖頭,不再言語。慕容遠又朝台下拱手微笑道:“老夫要說的第二件事,就是欲將武林盟主一位交付於小兒,不知諸位可以異議?”此言一出,台下立時一片嘩然,卻是支持聲甚多。“君子劍為人正義,多年來行俠仗義,由他當武林盟主,自然沒有異議!”“不錯!慕容莊主當年帶領武林同道誅殺了魔頭風天行,此次君子劍也必能帶領大家誅殺‘閉月’!”見眾人皆讚成,慕容遠滿意地點了點頭,笑道:“多謝諸位如此看得起小兒,既然大家都沒有異議,那麼這武林盟主一位,老夫現在便傳於……”“且慢!”驀然一個聲音自人群中響起,截斷了慕容遠的話。一人自人群中走出,唇角微揚,輕笑道:“武林盟主一位當是能者勝任,慕容莊主此舉未免有些私心了。”慕容秋白看清此人,不由微微變了臉色。他正是易容成青雲的風月笑!明知已暴露了身份,竟然還敢前來?他眸光一凜,微微握緊了手中劍,身形方動,卻被一隻手按住了肩膀。“她也來了。”低低的聲音來自一旁的陸少歡。慕容秋白轉眸看去,這才發現跟隨著“青雲”一同走出來的紫衣女子,赫然正是化作“紫瓊”的照影!為何她也來了?昨夜分明已逃走,今日為何還要來此?他又該如何?要揭穿他們的真麵目麼?還是任由他們恣意妄為?慕容遠顯然並不知麵前“青雲”的真實身份,凝眸笑道:“老夫已問過大家的意見,諸位皆同意,老夫才將此位交於小兒。”“青雲”卻是挑眉一笑道:“誰說大家都同意?我就不讚成。”慕容遠眉微微一擰,定睛看著他:“那依你的意思是……”“能者勝任,自然是要比試一番。”“青雲”抬起手中劍,眸光看向了台上的慕容秋白:“若君子劍能勝出,這武林盟主之位,我便也再無異議,若是君子劍敗了,那則由勝者擔當,如何?”“不錯,有道理!”台下已有人開始倒戈,讚同他的提議。慕容秋白眉擰得更深,緊緊盯著風月笑,十指緊的發白。他究竟又有何陰謀?!而慕容遠見此情景,知道比武在所難免,隻得點頭應下:“好,那便請閣下上台來與小兒一戰。”誰料“青雲”卻忽然笑了笑,挑眉道:“誰說我要比了?”慕容遠不由一怔:“那……”“青雲”伸手拉過身旁的紫衣女子,笑道:“她來比。”此言一出,慕容秋白不禁怔住,看著照影,目光閃爍不定。她竟還要替魔教來擾亂這武林大會麼?而照影心中卻也是一驚,本來風月笑出聲露麵就已很冒險,如今更未料到風月笑竟會將她推上台。秀眉微蹙,她狠狠瞪了風月笑一眼,她隻是來看熱鬨,可並不想摻和進這些江湖恩怨中。風月笑卻隻是朝她溫柔一笑,眨了眨眼,話已出口,她沒有退路。“青雲竟讓紫瓊上台,莫非紫瓊比青雲更厲害?”“這可說不準,君子劍的‘遊龍劍法’獨步武林,鮮少有人能敵,青雲或許心知必輸,故意讓紫瓊上台,好保自己顏麵。”“哈哈!說不定還想用美人計。”台下議論聲起,笑聲居多。慕容遠也不禁凝眸打量了“紫瓊”半晌,才征詢般地開口:“姑娘當真要比?”照影卻是斜眸看了一眼台上的慕容秋白,他也正凝眸看著她,目光中明顯透著對她的猜疑。“餘掌門所說的那名女子已不在了,如今在下的未婚妻是這位柳姑娘。”他方才的話再次回響於耳側,心中不由一聲嗤笑。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他如今竟已可以正大光明,毫不猶豫地說出這樣的話來,嗬,不過如此!他的正氣陡然讓她有些看不過眼。照影眼神漸漸冷了下來,麵上浮起一絲淺笑:“久聞君子劍的‘遊龍劍法’卓絕,今日自當要領教一番。”手中劍微微一握,她人已是飛身掠上了會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