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會對你好。”輕輕淡淡的一句話,卻意外地直暖到心底。他曾數次如此對她說過,她卻從未相信過他。她一直以為,像他這樣的魔頭,是不會對一個人真正有感情的。她也一直以為,像慕容秋白那樣的君子,真的會“承君此諾,必守一生”!可是,在她墜崖的那一刻,放棄她的是君子,追著她一起躍下的卻是魔頭!這是否有些太過諷刺?照影突然一笑,淒迷如夜,淚眼迷茫,蜿蜒的水痕滑入笑著的唇中,酸澀而又淒楚。輕輕閉上眼,她將臉深深埋入他的懷中,他身上依舊帶著淡淡的馨香,沁人心脾。罷罷罷,能有一人願與自己同死,至少還不算太過孤單!風月笑緊緊抱著照影,身下,懸崖依舊茫茫不見底。這樣深的懸崖,縱然是輕功絕頂的高手,也難逃喪命的下場,何況光滑而峻峭的山壁,根本沒有一塊借力之處。鳳目中銳芒一閃而過,他不由緊緊摟住懷中的女子,將體內真氣儘數提起,然而之前屢次受內傷,此時勉強動用內力,胸口不由一陣氣血翻湧。但此時若不傾儘全力,唯有粉身碎骨的下場。咬牙勉力穩住體內凝聚的真氣,強壓下翻湧的氣血,下墜之勢終於漸緩。然而,照現在這個速度掉下去,卻也非死即重傷。終於,崖壁上,幾棵橫斜而出的樹映入眼簾。他眼眸微微一亮,薄唇輕輕勾起。借著樹乾,幾個躍身之後,足底終於踏在了硬實的地麵之上。“我們竟然還活著?”感覺到落地,照影睜眼看著四周,發出一聲輕歎,心中不知是悲是喜。風月笑微揚著唇,笑意溫熙:“有我在,又怎會讓你死?”照影隻是偏過臉,唇際微微勾起,綻出一抹飄忽的淺笑。然風月笑卻忽然側臉,俯身吐出一大攤黑色的血來。照影這才驚覺不對,蹙眉問道:“你受內傷了?”風月笑抬眸看著她,唇邊依舊掛著溫柔的笑,“你的傷也很重。”照影忍不住瞪他一眼,都傷成這樣了,他還如此漫不經心。風月笑麵色蒼白如雪,身形微微晃了晃,有些站不住地直直朝她倒下。照影忙伸手扶住他,卻隻覺他的身子冷的有些可怕,絲絲寒氣透過衣裳傳出,照影幾乎以為自己扶著的一大塊冰。怎麼回事?雖然他的身子平時也是冰冷的,但卻不至於像現在這般寒氣逼人!難道是真氣反噬?!她恍然憶起他曾說過,圓月刀法屬陰性,所練真氣亦屬寒,如今真氣反噬,冰寒侵體,身子才會如此冰寒。若非為了救她,他又怎會……照影心中不知是何種滋味泛起,淡淡開口道:“我替你療傷。” 誰料風月笑聞聲,卻轉眸看著她,眼神古怪,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小影子要替我療傷?”“怎麼?此時除了我,誰還能幫你?”照影被他的眸光盯得頗有些不自在,他救她,她替他療傷有如此奇怪麼?雖然她也受了傷,不過都是此皮外之傷,包紮止血即可,還是可以用內力替他療傷。風月笑嘴角微微一勾,一縷淡不可察的淺笑浮上,“你可知我這傷要如何療法?”照影微微一蹙眉,詫然地看著他:“怎麼療法?”他眉目含笑,帶著幾分戲謔之意:“采陰補陽。”照影怔了怔,隨即明白過來他話中之意,不由倒豎起眉,瞪著他:“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風月笑微一挑眉,眯眸看著她:“你覺得我在開玩笑?”…………日落黃昏,懸崖之顛,慕容秋白失神地半跪在崖邊,隻落魄地盯著深不見底的崖下,雙目一片空茫。柳夢琴早已被救上來,其餘各派人士見魔頭與妖女落崖後也儘數散去。唯有慕容秋白仍定定地留在崖邊,遲遲不肯離去。“白,回去吧!”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一直陪著他守在他身旁的柳夢琴有些不忍地開口勸道。慕容秋白卻似未聽見般,隻是一動不動地半跪在那,一言不發,仿佛凝固的石像。她就這樣掉下去了,如同上一回一模一樣。可是,這一次,他並未想她死啊!他想救她的,隻是晚了那麼一步。可他又豈會知道晚了這一步卻將抱憾終生!他永不會忘記,她鬆手的那一刹那,眼中的淩厲與絕望,宛若一柄利刃狠狠刺痛了他的心!在她墜落懸崖的那一刻,他才恍然驚覺,原來,沒有什麼會比她更重要!鳳凰玉?縱然武功再高,最想保護的人已不在,要來又有何用?!正義?一直以來維護武林正義的他到最後卻還如魔教“閉月”有情!空空空!一切皆是空!他隻悔,為何他明白的竟如此之晚?!胸臆中仿佛有無數聲音在呼嘯著、要掙脫出束縛壓抑而喊出來,眼中悲哀更濃,漸漸地,他閉上了眼。“傷心麼?”淡淡的聲音自身後傳來。他知道是誰,卻仍未回頭,隻幽幽道:“他可以為她跳下去,我卻沒有。”身後人隻是悲憫地看著他,輕輕歎了口氣:“你有你的責任和苦衷。”他自嘲地笑了笑:“為了我的背負和責任,我一次又一次的失去了她。”“白!你沒有錯!她是魔教妖女,死有餘辜!”柳夢琴忍不住憤然開口。“住口!”慕容秋白終於轉過頭,蒼白的臉看著她,眼神冷漠如死。柳夢琴陡然怔住,忽而笑了起來,那笑容無比嫵媚,無比明亮,眼中隱隱有淚光閃爍:“你是在後悔麼?後悔當時救的是我而不是她?嗬嗬……原來該死的其實應該是我!”下一刻,火紅的身影已然向深深不見底的懸崖一躍而下!慕容秋白麵無表情的臉上終於露出了駭然之色:“夢琴!”在他叫出聲之時,一道身影已然迅疾無比地掠下。轉眼,已是帶著她又重新掠回了崖上。慕容秋白的心終於放下,長長吐了口氣。柳夢琴淚眼淒迷地看著救她上來的華衣男子,幽咽道:“陸公子,為何要救我?不如讓我也死了算了!”陸少歡皺眉輕搖著頭:“柳姑娘,何必如此決絕?”柳夢琴看向慕容秋白,嬌美的聲音哽咽而又顫抖:“我是你的未婚妻,你卻一心念著一名魔教妖女,如今,她已死了!徹底的死了!而我還活著,卻要看著你為她失魂落魂,你到底置我於何地?!叫我情何以堪?!”“夢琴……”慕容秋白看著她,薄唇微啟,卻是不知該說什麼好。與柳夢琴之間的婚約隻是父命,隻為了她身上的鳳凰玉。他要維護正道,要聽從父命,所以,他應下了婚事,可是,到如今,卻傷害了兩名女子!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陸少歡默默地看著淚流滿麵的柳夢琴,又緩緩望向天際,他終於輕輕歎了口氣,“慕容兄,不必太過自責,人世間,除了感情,還有責任,你若一直緬懷過去,也隻會連如今的一切也都失去罷了。”慕容秋白身子微微一震,雙手緩緩握緊,陡然站起了身子,目光漸漸亮了起來。轉身,他隻深深看了柳夢琴與陸少歡一眼,徑直自他們身旁緩緩走過。朦朧暮色裡,萬籟俱寂,寒山更顯空曠蕭索。悠長的背影,白衣蕭索,緩步朝山下走去。柳夢琴咬了咬唇,一跺腳,也緊隨著跟了上去。看著二人漸遠的身影,陸少歡唇角微微一勾,轉眸看著迷霧繚繞的崖底,似笑非笑,似悲非悲。他趕來的那一刻,便隻見她翩然的身影如斷線的風箏一般墜落山崖。那一刹那,胸口仿佛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心頭被沉沉的壓住,讓他一瞬間窒息,心頭一片疼痛!他本想,無論如何,也要護得她周全。卻不料,終究仍是晚來了一步!他勸慕容秋白不要自責,不要緬懷,然他自己卻在深深的自責與緬懷之中!為何他一直不曾坦然地向她表露過心跡,隻因她是朋友妻不可欺?為何他不早些顯露身份自眾人麵前護下她,隻因他想逃避宮中的紛爭?可是,到最後,她不是朋友妻,他亦未能避過宮廷,可是,她卻永遠地離開了。留下他,深深的悵憾與悲傷。“傷心橋下柳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輕吟著詩句,他歎息地轉過身,緩步離開。此情無處消解,隻言片語,浸染傷悲。…………崖底,四目相對,一個滿含戲謔,一個滿是驚詫。“當真……要采陰補陽?”照影輕蹙著眉,本是蒼白的臉又掠起一抹嫣紅。如此療傷法子,未免也太……風月笑看著她,眉眼含笑,忽而俯首溫柔地吻住了她的唇。照影驀然一怔,雙頰立時滾燙起來,本能地想推開他,卻又顧及到他重傷在身,終是未能下得了手。如今他身邊隻有她一名女子,難道真要讓他采陰?他是因救她才會真氣反噬,她感激他,但這種事卻實在是……“小影子若然不願,我自然也不會勉強。”風月笑離開她的唇,埋首在她頸間,有些無力地靠著,虛弱的聲音中卻仍透著幾分笑意。照影眉微微一擰,咬了咬唇,看看四周,淡聲道:“趁天還沒黑,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再作打算吧。”扶著風月笑,緩緩前行。此處是一個山穀,天色漸暗,四周也漸漸泛起了冷意,然而身邊人的身子卻是更加的冰冷。照影也漸漸有些氣力不支,幸好,前方終於看見了一個山洞。二人相扶著進了山洞。“你先在這休息,我去找些枯枝來生火。”照影扶他坐了下來,轉身又要出山洞。風月笑卻伸手拉住了她:“你的傷亦不輕,先歇著吧。”照影輕輕一笑,不以為意:“我沒事,至少比你的身體要好。”他的身子冷的像冰,沒火取暖怎麼行?風月笑輕咳喘息,緩緩鬆開手,微笑:“原來我被小影子瞧不起了。”真是任何時候都能開得出玩笑來。照影斜他一眼,出了山洞。風月笑靜靠在洞壁上,垂首坐著,身上冷得可怕,似結了冰。想來確是可笑,他竟會將自己弄至這樣的境地。這樣重的傷,若不療傷,怕是撐不過三日。但是,她卻必不會願意。而他,雖然想活下去,卻也不會勉強她。真是奇怪,何時隻為自己利益而活的他如今竟會如此在意起她在來?正如當時見她掉落懸崖,他連想也未及想,身子已然自行地飛撲躍下。微閉起眼,他唇邊掠起一抹涼涼的笑意。她,似乎已經成為了他一個致命弱點。照影拾得枯枝回來,生起了火,卻見風月笑闔眼倚著洞壁,半天未有動靜。她心一驚,忙伸手搖他:“風月笑!”半晌,風月笑終於醒來,看到她,微笑揚起:“我還沒死。”隻是聲音比之前卻又虛弱了幾分。照影心下鬆了口氣,扶他坐到火堆旁。她也終於可以歇下,開始處理身上的傷口。“你不運功療傷?”看風月笑一動未動,她抬眸看了他一眼。風月笑卻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真氣反噬,如何運功?”照影微微一皺眉,默默偏過臉去。難道當真隻有那個法子不可?“小影子。”他忽然又開口喚她。她轉首,正對上那雙漂亮的眸子。“現在有沒有覺得我很好?”他彎著唇,笑得溫柔。照影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卻瞥見他微微有些顫抖的手。她微微蹙起眉,目光微閃:“你很冷?”風月笑卻隻抿著唇不回答。照影沉默半晌,挪身過去,拉過他的手緊緊握住。他的手,冰冷冰冷,仿佛凍結成了冰。風月笑眯起眸,唇微微勾起,笑道:“我身上也冷。”照影瞪眼看他半晌,卻還是伸手抱住了他。他的身子比他的手更冷,寒氣絲絲冒出,似乎怎麼也暖不了。耳畔卻傳來他輕輕的笑聲:“你的懷抱好溫暖,我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