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下堤岸,她不情願地跟他一起走著,可又不願意離開。“我們已經很了解了,你和我。”他說道。她不搭話。在磨坊那邊昏暗的廚房裡,那個雇工的妻子正尖聲地同赫麥妮和傑拉爾德說著,他們就站在那兒聊,傑拉爾德穿得一身雪白,赫麥妮是一襲帶藍色的印花薄軟綢,閃閃發光,在黑不溜秋的房子裡顯得不可思議地耀眼。此時,牆上鳥籠裡的十多隻金絲雀在高聲啼鳴。鳥籠都環繞著小後窗掛著,陽光透過樹上的綠葉從那兒射進來,撒下一道美麗的光束。薩蒙太太尖著聲想蓋過金絲雀任性而狂歡的叫聲,那女人的聲音越來越高,而鳥們對她叫得更瘋了。“魯珀特來了!”傑拉爾德在喧鬨聲中高聲叫道。他的耳朵非常敏感,被喧鬨吵得苦死了。“哦,哦,那些鳥啊,不讓人說話!”雇工妻子厭惡地尖聲叫著。“我得把鳥籠蓋上。”她衝來衝去,把一塊塊抹布、圍裙、毛巾和台布都扔過去,蓋住了一個個鳥籠。“現在你們省省吧,讓彆人來說說。”她還是用特高的嗓門說著。大家都看著她。很快,鳥籠都給蓋上了,喪葬似的怪樣。但是金絲雀聲聲反抗的怪聲依舊從罩布下鑽出來。“噢,它們不會叫下去的,”薩蒙太太要大家寬心。“它們就要睡覺了。”“真的。”赫麥妮禮貌地說。“它們會睡的,”傑拉爾德說。“現在造出了晚上,它們會自動去睡的。”“它們那麼好騙嗎?”厄休拉大聲說。“哦,是的,”傑拉爾德答道。“你不知道法布爾的故事嗎?[1]他小時候,把一隻母雞的頭塞到她的翅膀下,母雞馬上就沉沉入睡了。這是真事。”“這就使他成為博物學家了嗎?”伯金問。“可能。”傑拉爾德說。厄休拉正悄悄地看著罩布下的鳥籠。隻見一隻金絲雀臥在角落裡,縮成一團,抖鬆了羽毛,要睡覺了。“多可笑啊!”她大聲說。“它真覺得是晚上了!多荒謬啊!人怎麼能尊重這種輕易上當的東西呢!”“是啊,”赫麥妮悅耳的聲音說著,也過來看看。她把手搭在厄休拉的胳膊上,抿著嘴輕輕地笑著。“是啊,它看上去不滑稽嗎?”她輕輕地笑著。“像個傻丈夫。”然後,她把厄休拉從鳥籠那兒拉開,手還搭在她的胳膊上,還是溫和悅耳地說著:“你怎麼來了?我們也看到古德倫了。”“我過來看看池塘,”厄休拉說,“發現伯金先生在那兒。”“是嗎?這簡直是布朗溫家的地方了,是嗎?”“恐怕我希望如此,”厄休拉說。“我看你們來到湖上,正要出航,就躲到這兒來了。”“是嗎!這麼說,我們是追著你來到這兒的?” 赫麥妮的眼皮怪模怪樣地朝上翻了翻,顯得既逗樂又不自然。她總是那副奇怪的又很著迷的神情,不自然,也不可靠。“我正要走,”厄休拉說。“伯金先生想要我來看看這些房子。住在這兒真讓人愉快。太好了。”“是啊。”赫麥妮心不在焉地說。然後她轉身離開厄休拉,不再理會她的存在了。“你感覺怎樣,魯珀特?”她又換了新腔調,動情地對伯金說道。“很好。”他答道。“覺得很舒服嗎?”赫麥妮的臉上露出了好奇、陰險又很著迷的神情,她聳了聳肩,胸部劇烈地起伏著,像是恍恍惚惚的樣子。“很舒服。”他答道。他們半天沒說話,赫麥妮耷拉著麻木的眼皮,久久地注視著他。“這麼說,你覺得在這兒會幸福了?”她終於說道。“我肯定會幸福。”“我肯定會儘力為他做所有事的,”雇工的妻子說。“我肯定我們主人會的,我真是希望他自己會覺著舒服。”赫麥妮轉過身,慢慢地打量著她。“多多感謝,”她說道,然後又整個轉過身去,恢複了她的身份,朝伯金仰起臉,單對他說:“你測量房間了嗎?”“沒有,”他說。“我一直在修船。”“我們現在量吧?”她緩緩地、平心靜氣地說。“有卷尺嗎,薩蒙太太?”他轉身問那個女人。“有,先生,我想我能找到一個,”那女人答應著,忙忙乎乎地奔到一隻籃子邊。“隻有這一個,不知能不能用。”赫麥妮抓了過來,儘管那是給伯金的。“十分感謝,”她說。“它一定很好用。十分感謝。”說完她轉身向伯金手舞足蹈地說:“我們現在就量吧,魯珀特?”“那其他人怎麼辦?他們會厭煩的。”他不情願地說。“你們介意嗎?”赫麥妮轉過身,呆呆地地問著厄休拉和傑拉爾德。“一點都不。”他們答道。“我們先量哪間房子?”她又轉過來問伯金,還是那麼高興,這下她要和他一起做點兒事了!“既然他們來了,我們得招待他們。”他說。“你們量房間,我把你們的茶點準備好,對嗎?”雇工的妻子說道,她也很高興,因為她也有事可做了。“是嗎?”赫麥妮說著,轉向她,舉止親密得讓人好奇,像是要攏住那女人,把她拉到自己懷裡,把其他人撇在了一邊。“我會很高興的。我們在哪兒用茶點?”“你們喜歡在哪兒?在這兒還是外麵的草坪上?”“我們在哪兒用茶?”赫麥妮悅耳的聲音問著朋友們。“在池塘的岸邊上。你隻要把茶點準備好,我們自己帶上去,薩蒙太太。”伯金說。“好的。”那女人愉快地答應著。這夥人沿著過道來到前廳。空空****的屋裡乾乾淨淨,陽光燦爛。一扇窗戶朝向前麵枝葉相交的庭園。“這是餐室,”赫麥妮說。“我們這麼量,魯珀特,你站到那邊去——”“我能幫你嗎?”傑拉爾德說著,過來拿起卷尺的一頭。“不用了,謝謝你。”赫麥妮大聲說。她裹著那身閃閃發亮的帶藍色的印花薄軟綢,屈身湊在地麵上。對她來說能和伯金一起做事,還能發號施令,實在是莫大的快樂。他順從地聽從她的指揮。厄休拉和傑拉爾德在一邊看著。這就是赫麥妮為人的特點——每一回都要一個密友,而要所有其他在場的都成為旁觀者。這就讓她勝出了。他們在餐室量著,商量著,赫麥妮決定著地麵必須鋪什麼。她的意見一遭反對,就會氣得全身奇怪地發抖。這種時候,伯金總是任由她來。然後他們穿過門廳,來到另一間前屋,這間比第一間小一些。“這是書房,”赫麥妮說。“魯珀特,我有一塊小地毯,想讓你鋪在這兒。要我給你嗎?要吧,我想給你。”“是什麼樣子的?”他無禮地問。“你沒見過。主要是玫瑰紅色,還有像金屬色的中間色調的藍色和非常柔和的深藍色。我覺得你會喜歡的。你覺得你會嗎?”“聽上去很好,”他答道。“是什麼地毯?東方的?絨毛的?”“是啊,是波斯地毯!駱駝毛做的,很柔滑。我想是叫貝加莫地毯,12英尺長,7英尺寬,你看行嗎?”“肯定行,”他說。“但是為什麼你非要送我這麼貴的地毯呢?我鋪我那塊舊的牛津土耳其地毯就很好了。”“可我能送你嗎?答應我吧。”“你花多少錢買的?”她看了他一眼,說道:“我不記得了,很便宜。”他看著她,臉沉下來了。“我不想接受,赫麥妮。”他說。“就讓我送給這些房間吧,”她說著走上前來,把手輕輕地放在他的胳膊上,懇求著。“要不然我就太失望了。”“你知道,我不想要你送我東西。”他無奈地重複著。“我並不想給你什麼東西,”她哄著他說。“可你要這個吧?”“那好吧。”他敗下陣來,而她又得勝了。他們上了樓。與樓下的格局相對應,樓上也有兩間臥室。有一間放了一些家具,一看就知道是伯金住的。赫麥妮細細地環顧房間,捕捉每一個細節,似乎要從所有這些無生命的東西中,汲取他存在的痕跡。她摸摸床,查看一下鋪蓋。“你肯定在這兒很舒服嗎?”她問道,又拍拍枕頭。“非常舒服。”他冷冷地答道。“你不冷嗎?這兒沒有鴨絨被,我肯定你需要一床。你不該壓這麼重的被褥。”“我有一床,”他說。“拿下來了。”他們丈量著房間,每考慮一件事就要拖延半天。厄休拉站在窗前,看著那女人往池塘岸邊上送茶點。她討厭赫麥妮說的那一大堆哄人的廢話,隻想喝茶。她什麼都想做,就是煩這些個大驚小怪和討厭的事。最後他們都爬上了長滿青草的堤岸來野餐。赫麥妮倒茶,她這會兒一點都不搭理厄休拉。而厄休拉正從壞情緒中走出來,她轉身對傑拉爾德說:“哦,那天我都恨死你了,克裡奇先生。”“為什麼呢?”他有點畏縮地問。“因為你對馬太不好了。哦,我恨死你了!”“他乾什麼了?”赫麥妮問。“他逼著可愛又敏感的阿拉伯馬和他待在鐵路道口,看著一長列可怕的車廂駛過去,那可憐的東西,整個給嚇瘋了,痛苦到了極點。你能想象那是多麼可怕的情景。”“你為什麼要這樣乾,傑拉爾德?”赫麥妮冷冷地質問道。“它必須學會忍受——如果一聽到機車鳴笛就驚得後退,那它在這地方對我還有什麼用呢?”“可為什麼要它受沒必要的折磨呢?”厄休拉說。“為什麼逼它一直待在道口呢?你可以騎回到公路上去,避免所有的驚嚇。你用馬刺把它身上都夾出了血。太可怕了!”傑拉爾德的態度更強硬了。“我必須使喚它,”他答道。“要我完全相信它,它就必須學會忍受噪音。”“為什麼它就該忍受?”厄休拉被激怒了,大聲叫道。“它是個活物,為什麼它就該忍受一切,就隻是因為你要使喚它?它也有它自己生存的權力呀,就像你有自己生存的權力一樣。”“這點我不同意,”傑拉爾德說。“我認為那匹母馬是供我使喚的。這並非因為是我買了它,而是出於自然的秩序。人隨心所欲地使喚他買來的馬是太正常了,而跪倒在地乞求馬隨心所欲,實現它的不可思議的天性,才不正常呢。”厄休拉的話剛要衝出口,赫麥妮就仰起臉,沉思著說:“我的確認為,我的確真的認為,我們必須有勇氣按我們的需要來使喚低等動物。如果我們把每一個生物都當作我們自己對待,那就錯了。我真覺得把我們自己的感情投射到每一個生物上是虛偽的。這是缺乏辨彆力,缺乏批判力。”“不錯,”伯金尖刻地說。“沒有什麼比認為動物也具有人類脆弱的感情和意識更討厭的了。”“是的,”赫麥妮不耐煩地說,“我們必須得表明立場。要麼是我們去使喚動物,要麼是動物來使喚我們。”“事實如此,”傑拉爾德說。“嚴格地說,儘管馬沒有頭腦,但是卻像人一樣有意誌。如果你的意誌不能製服它,那麼馬的意誌就要製服你。這是我沒法子的事。我沒法不製服那匹馬。”“隻要我們懂得行使自己的意誌,”赫麥妮說,“我們就能做任何事。意誌能糾正一切,能讓所有事井井有條。我相信這一點,隻要我們適當又明智地行使我們的意誌。”“你說的適當地行使意誌是什麼意思?”伯金問。“一個非同尋常的醫生教過我,”她麵無表情地朝著厄休拉和傑拉爾德說道。“他告訴我,比如,要糾正一個人的壞習慣,就必須在你不想做的時候強迫自己去做,這樣,壞習慣就會消失。”“你這指的是什麼?”傑拉爾德問。“比如,你喜歡咬指甲,那就在你不想咬的時候去咬,強迫自己去咬,然後你就會發覺這個習慣被戒掉了。”“是這樣嗎?”傑拉爾德說。“是的,而且在許多事情上我都屢試不爽。我曾是一個很古怪又神經質的女孩子,就是靠著學會運用我的意誌,隻是運用我的意誌,我讓自己都正常了。”厄休拉一直看著赫麥妮,看她用緩緩的、平心靜氣的然而又出奇緊張的聲音說著話。一陣毛骨悚然的感覺襲上了她。赫麥妮具有某種不可思議的、陰鬱的震撼力,既迷人又讓人厭惡。“照這樣運用意誌是毀滅性的,”伯金厲聲叫道。“令人作嘔。這是一種猥褻的意誌。”赫麥妮看了他好半天,眼神憂鬱、沉重。她下顎尖尖的麵龐模模糊糊的,蒼白瘦削,簡直像有鬼火在忽閃。“我肯定它不是這樣的。”她終於開口了。似乎在她的感覺和經驗、實際表達和思想之間總是有一段距離,總是奇怪地割裂著的。她似乎最終從混沌黑暗的情感反應的大旋渦的水麵,抓住了自己的思想,她把什麼都抓得那麼牢,她的意誌從沒敗過,伯金對此反感透了。她的聲音總是平心靜氣的,總是緊張又充滿自信的。然而一種暈船似的感覺,讓她戰栗,似乎總是要顛覆她的思想。然而她的精神並未消沉,她的意誌依舊完整。這簡直讓伯金發瘋。可是他從不敢,從不敢衝破她的意誌,釋放她潛意識中毀滅的力量,眼見她陷入自己最終的瘋狂。然而,他又總是在攻擊她。“當然了,”伯金對傑拉爾德說,“馬並不像人那樣具有完整的意誌。一匹馬並非隻有一種意誌,嚴格地說,每一匹馬都有兩種意誌,一種意誌甘願把自己完全置於人的控製之下,而另一種意誌又使它想要自由自在,不被馴服。這兩種意誌有時纏在一起,隻要你在騎馬時感受過它脫韁逃跑,你就會懂得這點。”“我在騎馬時是感到過它脫韁逃跑,”傑拉爾德說,“但這並沒有讓我明白它還有兩種意誌。我隻知道它受了驚嚇。”赫麥妮已經不再聽了,當這些話題一展開,她就完全不以為意了。“馬為什麼會願意受人駕馭呢?”厄休拉說。“我實在無法理解。我從來就不相信馬會這樣想。”“可它確實這樣想。這或許是它最終的也是最高的愛的衝動——讓自己的意誌順從更高級的生命。”伯金說。“你對愛的看法可真是稀奇。”厄休拉嘲笑道。“女人就像馬匹,內心裡也有兩種對立的意誌行為。一種意誌使她想要自己絕對服從;而另一種意誌讓她想要脫韁逃跑,把駕馭她的人扔進地獄。”“那我就是脫韁的馬。”厄休拉說著,爆笑起來。“連馴服馬都是件危險事,更不用說馴服女人了,”伯金說。“統治原則會遇到難得的對手。”“那也是好事。”厄休拉說。“的確,”傑拉爾德說著,微微一笑。“那也就更有趣了。”赫麥妮再也聽不下去了。她站起身,抑揚頓挫地說:“多美的晚上!我不時充滿強烈的美感,讓我不能自持。”在赫麥妮的請求下,厄休拉起身和她一起步入了唯一剩下的非人格性的夜幕深處。伯金在她眼裡變成了可惡的驕傲自大的怪物。她和赫麥妮沿著池塘的岸邊走著,聊著美好、欣慰的事,隨手摘著優美的立金花。“你喜歡像這花一樣的衣服嗎?”厄休拉問赫麥妮。“像這種黃色帶橘紅點點的,棉布的?”“喜歡,”赫麥妮說著停下腳步,欣賞起花來,讓這念想深入心裡,撫慰自己。“那不是很漂亮嗎?我會喜愛的。”她轉過身衝厄休拉笑著,流露出真實的喜愛之情。可傑拉爾德還在和伯金在一起,想對他刨根問底,搞清楚他所說的馬的雙重意誌指的是什麼?傑拉爾德的臉上閃爍著興奮的神情。赫麥妮和厄休拉還在一起漫遊,一種深深的喜愛和親密之情突然把她們聯結在一起。“我真是不想被卷入有關生活的批評和分析。我真是想要看到事物的完整性,看到它們留存的美,它們的全部,它們的神聖。你是否感覺到了,是否感到不能忍受更多知識的折磨了?”赫麥妮說著,站在厄休拉麵前,緊攥的雙拳,向下一甩。“是的,”厄休拉說。“我感覺到了。所有這些多管閒事我都厭惡。”“你這麼說,我真高興。有時,”赫麥妮說著,又停下了腳步,轉向厄休拉,“有時,我很疑惑,如果我有力量抵製這些,我是否應該屈從所有這些認識呢?但是,我覺得我不能——我不能屈從。那似乎會毀滅一切。所有的美——和真正的神聖都會毀滅——而我覺得我的生活裡不能沒有它們。”“沒有美和神聖的生活是絕對不正常的,”厄休拉大聲說。“不,認為一切都必須在頭腦裡實現是太不虔誠了。真的,有些事必須留給上帝,一貫如此,將來也會如此。”“是的,”赫麥妮說著,像個孩子似的放下了心。“是應該這樣,不是嗎?可魯珀特——”她仰起臉,若有所思地望著天空。“他隻會把一切都撕碎。他真的像一個孩子,非要把一切東西都扯開,好看看它們是怎麼構成的。我無法認為這是正常的,這就像你說的,似乎是太不敬了。”“就像撕開花蕾,要看看花是什麼樣的。”厄休拉說。“是的,這會扼殺一切,對嗎?這樣就彆想開花了。”“當然,”厄休拉說。“這純粹是毀滅。”“沒錯,不是嗎!”赫麥妮久久地看著厄休拉,好像要從她那兒得到確證。然後這兩個女人沉默了。隻要她們達成一致,她們彼此就要失信了。厄休拉不由得回避起赫麥妮來,隻有這樣才能抑製自己的反感。她們又回到了兩個男人那兒,像撤回去的達成了什麼協議的兩個同謀者。伯金抬頭看看她們。厄休拉討厭他那冷漠的戒備目光。不過,他什麼也沒說。“我們是不是該走了?”赫麥妮說。“魯珀特,你到肖特蘭茲去吃晚飯嗎?你能這會兒就走,現在就和我們一起走嗎?”“我沒穿晚禮服,”伯金答道。“你知道傑拉爾德對規矩一絲不苟。”“我可不是非守規矩,”傑拉爾德說。“可要是你像我一樣厭惡屋裡那些粗魯隨意的人,你就會更喜歡人們安安靜靜、規規矩矩的,至少在進餐時應該如此。”“不錯。”伯金說。“你換衣服,我們等你好嗎?”赫麥妮堅持說。“你們願意的話。”他起身進了屋。厄休拉向大家告彆。“隻是,”她轉身對傑拉爾德說道,“我必須得說,儘管人是禽獸的主宰,他也沒有任何侵犯低等生物感情的權力。我還是覺得,上次火車經過時,要是你能騎馬退回到公路上,那你會顯得更明智、更體貼、更友好。”“我知道了,”傑拉爾德笑著說,但多少有些不快。“下次我一定注意。”“他們都以為我是一個多管閒事的女人。”回去的路上,厄休拉暗自思忖。不過,她是竭力反對他們的。她心思重重地跑回了家。她被赫麥妮深深感動了,她倆在真心交往,兩個女人之間就結成了某種同盟。儘管她還是不能忍受赫麥妮。她又收起了這個念頭。“她真的不錯,”她自言自語,“她真的想要正當的東西。”於是她試著把赫麥妮想成同道,離開伯金。準確地說,她是恨他的。但是,某種結合的吸力、某種深深的本能把她往伯金那兒吸。這既讓她惱火,又讓她解脫。隻是時不時地,來自潛意識的陣陣猛烈的顫抖會掠過她,她知道這是因為她已經向伯金提出了挑戰,而他有意或無意地接受了。這是他們之間的趨於死亡或是趨於新生的搏鬥,儘管沒人說得出這衝突的所在。【注釋】[1] 讓·亨利·法布爾(1823-1915) 法國昆蟲學家,著有科普讀物多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