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伯金來學校找厄休拉,正趕上學校上半天課,他是快中午到的,問厄休拉願不願意下午和他一起乘車兜風。她答應了,可板著臉,沒什麼表情,他的心一沉。下午天色晴朗而朦朧。伯金開車,厄休拉坐在他旁邊。她還是對他板著臉,麵無表情。隻要她一這樣,像一堵牆似的對著他,他的心就發緊。現在他的生命似乎是那麼微不足道,他簡直顧不上了。此時,他似乎一點兒都不在意厄休拉、赫麥妮或是其他什麼人是否還存在著。乾嗎要煩惱呢!為什麼要費勁兒地尋求那種和諧的心滿意足的生活呢?為什麼不放任自流,隨遇而安,就像流浪漢的情節那樣?為什麼不呢?為什麼要為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煩惱呢?為什麼要那麼嚴肅地看待他們——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呢?為什麼要從根本上形成人和人之間的嚴肅關係呢?為什麼不隨隨便便,放任自流,不管真假一概接受呢?不過,他命該如此,就得在嚴肅生活上努力。“看看,”他說,“我買什麼了。”車沿著寬闊的白灰路麵行駛著,兩旁是秋日的樹木。他遞給她一個小紙包,她接過來,打開了。“真漂亮!”她叫道。她細細地看著禮物。“真是太漂亮了!”她又叫上了。“可你為什麼要給我呢?”她失禮地問道。他臉上閃出惱怒的神情,輕輕地聳了聳肩。“我想。”他冷冷地說。“可為什麼呢?為什麼你要這樣?”“我該找出理由嗎?”他問道。他們都沒說話。她細細地打量著包在紙裡的幾枚戒指。“我覺得它們真美,”她說,“特彆是這枚,真漂亮——”那是一枚紅色蛋白石的戒指,周圍鑲著一圈小紅寶石。“你最喜歡的?”他問。“是的。”“我喜歡藍寶石的。”他說。“這個?”那是一枚漂亮的玫瑰形藍寶石戒指,旁邊鑲著多角形小鑽石。“是的,”她說,“真是漂亮。”她把戒指拿到光線下看著。“沒錯,沒準兒這才是最漂亮的——”“藍的——”他說。“是啊,好漂亮——”他猛地一拐,給一輛農用車讓開了道兒,車都傾斜了。他開車從不上心,卻很靈。可厄休拉害怕了。他總是不管不顧的,讓她害怕。她忽然覺得,他沒準兒會出惡性車禍,要她的命。她嚇得麵無表情。“你這種開法兒,不是很危險嗎?”她問他。“不,沒什麼危險的。”他說道。然後,沉默了一會兒,他又問:“你一點兒都不喜歡那枚黃色的戒指嗎?”那是一枚方形的黃玉戒指,黃玉鑲在鋼圈或是類似的金屬圈上麵,工藝精美。“喜歡,”她說,“我真的喜歡。可你乾嗎要買這些戒指呢?” “我想要。都是二手貨。”“你給自己買的?”“不,我不適合戴戒指。”“那你乾嗎要買?”“我是買來送你的。”“可這是為什麼?你肯定該送給赫麥妮!你是屬於她的。”他沒言語。她還捧著這些戒指。她想戴上試試,可內心裡又有點兒不讓她這樣。而且,她怕自己的手太大了,除了小指頭都戴不下會丟臉,她退縮了。他們默默地穿過空寂的車道。乘車兜風讓她覺得刺激,她甚至忘記了他的存在。“我們這是在哪兒?”她突然問。“沃克索普附近。”“那我們去哪兒?”“隨便哪兒。”這正合她意。她攤開手,看看那些戒指。那三枚交疊在她手上的鑲著寶石的戒指,讓她這樣快樂。她真該試試。她悄悄地戴了戴,不想讓他看到,這樣他就不會知道她的手指粗得戴不上戒指了。可他還是看到了。隻要她不想讓他看到的,他總能看得到。這是他又一個可恨的地方,特彆警醒。隻有那枚紅色蛋白石的戒指,環孔較薄,能套在無名指上。可她很迷信。不,已經有這麼多的不吉利了,她不能接受他當作信物的戒指。“看,”她說著,羞怯地伸出手,手半張開著。“其他的都戴不了。”他看著她敏感的皮膚上,柔和的紅寶石閃閃發光。“是的。”他說。“不過蛋白石不吉利,是嗎?”她沉思著問道。“是吧,可我寧可選擇不吉利的東西。運氣是庸俗之物。誰指望運氣帶來什麼?我可不。”“可這是為什麼?”她笑了。可她太想看看其他戒指戴在手上什麼樣,就把戒指都戴在了小指頭上。“它們能撐得更大一些。”他說。“是,”她將信將疑地答道。她歎了口氣,知道接受了這些戒指,就是接受了一個誓約。而這似乎是命中注定的。她又看了看那幾枚戒指。在她眼裡,它們十分漂亮,它們不是飾物,也不是財物,隻是些漂亮的小東西。“我真高興你買這些戒指。”她說著,有點兒不情願地把手輕輕地放在伯金的胳膊上。他微微笑了笑。他想要她接近他,但他的內心深處是有氣的,也是滿不在乎的。他知道厄休拉真的對他有感情。但這不是最終的趣味。當人變得滿不在乎,不受個人感情的影響時,才會有更深層的感情。而厄休拉仍處於個人情感的階段,總是那麼討厭地個人化。他已經接受了她,而他自己從沒有被接受。他從她隱秘、羞恥心的根子裡接受了她——她就像是一個魔鬼,笑傲神秘腐朽的源泉,那是她生命的源泉。他笑著,聳著肩,接受了,最終接受了。至於她,她什麼時候才能超越自己,在死亡的本質上接受他呢?此刻她變得很快活。車向前駛著,下午的天氣柔和而朦朧。她興味十足地聊著,分析著人們和他們的動機——古德倫啦,傑拉爾德啦。他含含糊糊地搭著腔。他對人、對人的個性不再有那麼多的興趣——人們各有不同,但如今都囿於一定的限製。他說,大約隻有兩種偉大的理念,兩種活躍的潮流,以各種不同的反應形式在繼續存在著。反應隨著各種不同的人而改變,但他們遵循著幾條偉大的規律,從本質上沒有什麼不同。他們的反應和行為舉止無意識地遵從著幾大規律,當這些偉大的規律和原則被眾所周知,人們就不再有神秘的趣味了。他們從本質上都是相像的,不同的隻是主題的變異。他們沒人能超出特定的地位。厄休拉不同意,她覺得,認識人還是一種曆險。不過,這也許還不足以讓她試圖說服自己。或許,她現在的興趣有些呆板,或許,她的興趣還具有破壞性,她的分析是真的把事物撕成碎片。她心底裡,對人和人的特質並不在意,甚至有毀滅人們的欲望。刹那間,她似乎觸到了自己無聲的心底,她平靜下來,心思完全轉到伯金身上。“在黑暗中往家走,不可愛嗎?”她說道。“我們可以很晚再喝茶,是嗎?是吃正式茶點嗎?那不是很妙嗎?”“我答應去肖特蘭茲吃晚飯的。”他說。“可是,這沒關係呀,你可以明天去——”“赫麥妮在那兒哪,”他很不自在地說。“她過兩天就走了,我想我該去和她告彆,以後我絕不再見她了。”厄休拉和他拉開了距離,雙唇緊閉。他皺著眉頭,眼裡又閃出了怒火。“你並不介意,是嗎?”他惱火地問。“不,我不介意。為什麼我要介意?為什麼我該介意呢?”她憤憤地嘲弄道。“我是問自己,”他說,“為什麼你要介意!可是你看上去就是如此。”他的眉頭因暴怒而緊皺著。“我向你保證我不介意,一點兒也不介意。去你該去的地方,我想要你做的就是這個。”“唉,你這傻瓜!”他叫道。“還說什麼‘去你該去的地方’。赫麥妮和我已經結束了。要是說起來,她對你比對我還重要。你對她純粹是反感,和她作對就是要當她的另一半兒。”“啊,作對!”厄休拉叫了起來。“我知道你的詭計。你的曲解我不會信的。你屬於赫麥妮和她死氣沉沉的醜相。你要去,就去唄,我不怪你。可往後你和我就沒什麼關係了。”他麵紅耳赤,惱怒透了,把車停在了鄉間的車道上,他們坐在那兒,要把這事兒說個夠。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的戰爭,所以他們沒覺得這種陣勢的可笑之處。“假如你不是傻瓜,假如你還不是個傻瓜,”他絕望地抱怨著,“你該明白,就是人有了過錯,也應該像回事。這些年我都和赫麥妮在一起是不對,那是死亡的過程。可畢竟,人得講一點兒禮儀。可你不,隻要一提到赫麥妮的名字,你就會嫉妒得撕碎我的心。”“我嫉妒!我——嫉妒!你這麼想就錯了,我一點兒都不嫉妒赫麥妮,她對我毫無意義,不是那樣!”厄休拉打了一下響指。“不,是你在說謊。是你一定得回去,就像一條狗要找回它吐出的東西。我恨的是赫麥妮象征的那一套,我就是恨。這是謊言,是虛偽,是死亡。可是你想要這些,你情不自禁,情不自禁。你屬於舊有的、死一樣的生活方式,那就回那兒去吧。就彆來找我了,我和那種生活方式無關。”強烈的感情壓抑著她,她下了車,走到樹籬前,下意識地摘著粉紅色的細莖漿果,裡麵有些漿果已經裂開了,露出了橘黃色的種子。“啊,你這個傻瓜!”他有些輕蔑地抱怨著。“是,我是傻瓜。感謝上帝。我傻得受不了你的聰明。讚美上帝吧。到你的女人那兒去吧——到她們那兒去——她們和你是一種人——你後麵總追著一溜兒女人——而你永遠心甘情願的。找你精神上的新娘去吧——可彆來找我了,我什麼都不具備,謝謝了。你不滿意,是嗎?你精神上的新娘無法給你所需要的東西,對你來說,她們不夠平常,不夠肉感,對嗎?所以,你來找我,把她們撇在後麵!你會為日常之用娶我。可背地裡,你會預備著精神上的新娘。我知道你這肮臟的小把戲。”忽然,她一陣激動,發瘋地跺著地,他退縮了,怕她攻擊他。“而我,我沒有那麼精神化,我不像赫麥妮那麼精神化!”她雙眉緊皺,目光凶如虎。“那就到她那兒去,我要說的就是這些。到她那兒去,去吧。哈,她精神化——精神化,她!她是個肮臟的實利主義者。她精神化嗎?她關心什麼?她的精神是什麼?究竟是什麼啊?”她的火冒三丈,似乎燒紅了他的臉。他有點兒退縮了。“我告訴你,那都是肮臟,肮臟,除了肮臟沒彆的。而你要的就是肮臟,你渴望這個。精神化的!就那個精神化,她那霸道,自負,卑鄙,實利主義?她是個潑婦,潑婦,就是這麼一個實利主義者。這一切都太卑鄙了。她到底能做出什麼?憑著她所有的社交**,就像你說的。社交**——她有什麼社交**?——給我看看!——在哪兒呀?她想要的是眼前微不足道的權力,想要的是作為一個偉大女性的幻覺,不過如此而已。她心底裡可是個可惡的異教徒,粗俗透頂。她根本就是這種人。她其餘都是裝的,可是你喜歡。你喜歡這虛假的精神性,這是你的養料。為什麼呢?因為內裡卑鄙。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肮臟的**嗎?還有她的?我知道!你想要的就是這種肮臟,你這騙子。那就享用去吧,享用去吧。你這騙子。”她轉過身,顫抖著從樹籬上扯下漿果枝,係在外衣的胸前。他站在那兒,默默地望著。看到她顫抖著的手指是如此敏感,他心中湧起了一股柔情。可同時,他又怒氣衝衝,冷漠無情。“這種表演真是墮落。”他冷冷地說。“是,真是墮落。”她說。“對我來說更是。”“這是你決意墮落。”他說。她的臉上又大光其火,雙眼聚著妒忌的目光。“你!”她叫道。“你!你這個忠實的情人!你這個純潔的販子!你的忠實和純潔都討厭透了。你以廢物為食,你這撿垃圾的狗,食屍鬼,討厭透了。你這可惡的,可惡的,你得知道。你的純潔,你的坦率,你的善良,是的,謝謝了,我們已經夠了。你實際上是個可惡的、死氣沉沉的汙穢東西,你就是個汙穢、墮落的東西。你,還有愛!你也可以說,你不想要愛情。不,你想要的是你自己,你想要的是肮臟和死亡——這就是你要的。你那麼墮落,那麼沉迷死亡。還有——”“有人騎車來了。”他說道,為她的大聲斥責苦惱著。她瞥了一眼路麵。“我不在乎。”她叫道。可她還是安靜下來了。那騎車人聽見了高聲的爭吵,就在路過時好奇地瞟了他們一眼,又看了一眼停在路上的車。“下午好啊。”那人高興地說。“下午好。”伯金冷淡地答應著。他們沉默著,那人遠去了。伯金的臉色好看了些。他知道,厄休拉說得差不多都對。他知道自己墮落,一方麵那麼崇尚精神,另一方麵又那麼奇怪地墮落。可她自己就好多少嗎?彆的人又能好多少呢?“或許你說得都對,假象啊,低劣啊,等等,”他說。“可赫麥妮的精神依戀並不比你妒意的依戀更腐敗。為了自己,就是麵對敵人,也應該保持禮貌。赫麥妮到死都是我的敵人!所以我才必須要客客氣氣地讓她離開陣地。”“你!你和你的敵人還有你的客氣!你把自己描畫得有多美啊。可是除了你,誰都騙不了。我妒忌!我!我說的,”她的聲音裡冒著火,“我那麼說,因為那是真的,知道嗎?你就是你,虛偽的臭騙子,偽君子。所以我要這麼說,你得聽著。”“那還得謝謝了,”他附和著,做了個嘲弄的鬼臉。“是的,”她叫道,“要是你還懂點禮貌,就該感謝我。”“可是一點兒不懂——”他還嘴說。“對,”她叫道,“你是一點兒不懂。所以,咱們各走各的路。沒好事,一點兒都沒有。你現在就可以走了,我再不想和你往下走了——離開我——”“你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兒呢。”他說。“噢,不用操心,我保證沒事。我錢包裡有十先令,不管你把我帶到哪兒了,我都能回到家。”她猶豫著。她還戴著戒指呢,兩隻在小手指上,一隻在無名指上。她還在猶豫。“很好,”他說。“傻瓜是最沒希望的。”“說得很對。”她說。可她還是猶豫。然後,她的臉上露出了難看的惡意。她摘下戒指,扔給了伯金。一枚戒指打到了他的臉,另兩枚打到了他的外衣,然後又散落在泥地上。“拿著你的戒指,”她說。“到彆處去收買你的女人吧,有的是,她們會很高興地與你共享你那亂糟糟的精神,或分享你那份兒肉體,把你亂糟糟的精神留給赫麥妮吧。”說著,她就心緒散亂地上了路。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她悶悶不樂地走了。她一邊走。一邊氣鼓鼓地摘著樹籬上的枝子。她的身影越來越小,似乎看不見了。他大腦一片黑暗。隻有一點兒微弱的意識在飄忽著。他覺得又疲乏又虛弱,不過也覺得解脫。他改變了態度,走到路堤邊坐下了。毫無疑問,厄休拉是對的。她說的千真萬確。他知道,他的精神性伴隨著一種墮落的過程,那是一種自我毀滅的愉悅。對他來說,自我毀滅真的很刺激,特彆是它以精神的形式體現出來更是如此。可是,等到他明白了這一點,搞明白了這一點,事情已成了定局。厄休拉情感上和肉體上的這種依戀,不正好和赫麥妮抽象的精神依戀一樣危險嗎?融合,融合,這兩個生命的可怕融合,每個女人和大多男人都執意要求的融合,不管這種融合是精神的還是富於情感的肉體的,不都令人作嘔,讓人恐怖嗎?赫麥妮把自己看成是完美觀念的化身,所有男人都得投奔她,而厄休拉則是完美子宮的代表,是生育的浴盆,所有的男人也都得投奔她。這兩者都很恐怖。她們為什麼不保持自己的個性,受限於自身的限製呢?為什麼這麼嚇人的全麵?為什麼這麼可怕的專橫呢?為什麼不留給他人自由,為什麼要去同化他人,要去融合,要去與人結合呢?人完全可以有自己片刻的縱情,而不為著他人。他不能眼看著那些戒指散落在路上灰暗的泥土中。他撿起戒指,隨手擦拭著。這小小的信物,是美的所在,是溫暖的幸福所在的造物。他把手都弄臟了,滿手是沙子。他大腦一片黑暗。一直縈繞在意識之中的可怕的結破裂了,不見了,他的生命被消散在四肢和軀體之上的黑暗之中。現在他心裡焦慮的就是想讓厄休拉回來。他的呼吸像個嬰兒,輕鬆而有節奏,無憂無慮,一點兒不挨責任的邊。她正往回走著。他瞧見她在高高的樹籬下隨意地逛**,朝著他慢慢走著。他沒動,也沒再看她。他似乎要睡著了,靜靜地,昏昏欲睡,全都放鬆了。她走過來,在他前麵站住了,垂著頭。“看我給你找著了什麼花。”她說著,若有所思地把一朵紫紅的風鈴石楠遞到伯金的眼前。他看見了一簇多彩風鈴,還有小樹枝一樣的花梗,還有她的手,那皮膚實在是太細膩太敏感了。“真好看!”他說著,抬頭朝她一笑,接過了花。一切又都變得簡單了,非常簡單,那些複雜的事都無影無蹤了。可他還真想大聲喊叫,隻是他被感情折磨得太虛弱,太疲倦了。跟著,對厄休拉的柔情那麼強烈地占據了他的全心。他站起身來,盯著厄休拉的臉。那張臉全變了,哦,那臉上閃著驚奇與畏懼,是那麼的嬌嫩。他摟住了她,她把臉埋在他的肩膀裡。一片寧靜,隻有寧靜,他站在空曠的小路上默默地擁抱著她。最終是一片寧靜。以往那個可惡的緊張世界最終過去了,他的靈魂強大了,自由了。她抬頭望著他,眼中那奇妙的黃色光芒這會兒變得柔和又溫順,他們之間又平平靜靜的了。他溫柔地吻著她,一遍一遍地吻著。她眼裡露出了笑意。“我罵你了嗎?”她問。他也笑了,握住了她的手,那手是那麼的柔順,任他握著。“彆在意,”她說,“那都是好心。”他又溫柔地吻了她,一遍又一遍。“不是嗎?”她又說。“當然,”他答道。“等等!我會報複的。”她忽然笑了,猛地住了嘴,抱住了他。“你是我的,親愛的,是嗎?”她叫著,緊緊地摟著他。“是的。”他溫柔地說。他的聲音那麼溫柔,那麼永恒,她凝固了,好像被命運拿住了。是的,她是默許了,可是,沒有她的默許,也已成定局。他還在默默地吻著她,來來回回地吻著,那溫柔靜謐的幸福幾乎讓她的心臟停止了跳動。“親愛的!”她叫著,仰起臉,微微驚喜又害怕地望著他,這一切都是真的嗎?可他的眼睛是那麼溫柔美麗,一點兒不受緊張和興奮的影響,優美地微笑著,和她一起笑著。她把臉埋在他的肩膀裡,在他眼前躲藏著,因為她全都在他的眼下。她知道他愛她,可她還是害怕,她正處在一個新的環境中,周圍是新的天空。她希望他動情,因為在**中,她才覺得無拘無束。可這會兒是太平靜了,太虛弱了,就像空白比力量還要嚇人一樣。她又飛快地抬起了頭。“你愛我嗎?”她急切衝動地問。“是的,”他答道,他隻注意到了她靜靜的樣子,沒留意她的動機。她知道這是真的。她掙開了。“你應該這樣,”她說著轉身望著路麵。“找到那些戒指了嗎?”“找到了。”“放哪兒了?”“我口袋裡。”她把手伸進他的口袋,掏出了戒指。她又不安寧了。“我們走嗎?”她說。“是的,”他答道。他們又上了車,把那塊難忘的戰場留在了身後。他們在黃昏中穿過荒野,兜著風,一路笑得美麗絕頂。他的心裡甜蜜蜜地好輕鬆,生命的流淌似乎來自什麼新的源泉,他似乎從子宮的陣痛中誕生了。“你覺得幸福嗎?”她問他,高興得不可思議。“幸福。”他說。“我也是。”她忽然欣喜若狂地叫道,猛地緊緊摟住了伯金,顧不得他還在開著車。“彆再開了,”她說。“我不願意你老在做事。”“不,”他說。“開完這一小段路,我們就有空了。”“我們會的,親愛的,我們會的。”她高興地大聲說道,他一轉過身來,她就吻他。他在一種奇特的新的醒悟中駕著車,意識中的緊張情緒消解了。他似乎完全清醒了,全身都被一種單純的模模糊糊的意識喚醒了,好像他剛剛開始醒悟,就像是一次新生,就像是一隻破殼而出的小鳥,進入了一個新世界。薄暮時分,他們駛入了長長的下坡路,忽然,厄休拉認出了右側山穀中索斯威爾教堂的身影。“我們到了!”她愉快地大聲說道。他們開進了窄小的城鎮,暮色蒼茫中的教堂呆板、陰沉又醜陋,金色的光芒晃得像是商店櫥窗裡展示的厚厚的陳列品。“我父母親第一次相識就到這裡來了,”她說。“我父親喜歡,他喜歡大教堂。你喜歡嗎?”“喜歡。它像聳立在昏暗山穀裡的水晶石。我們就在撒拉森人用晚茶吧。”他們走下來,六點的鐘聲敲響了,教堂的鐘聲奏出了聖歌。上帝,今夜的榮譽屬於您啊,為了您所有靈光的賜福在厄休拉的耳朵裡,這曲調正從看不見的冥冥天際不斷地飄落下來,落在了黑黝黝的小鎮上。那聲音就像以往的幾個世紀的隱隱約約的聲響。全都那麼遙遠。她站在那個小飯店破舊的院子裡,聞著稻草、馬廄和汽油的味道。抬頭望望,最早升起的星星已經掛在了天空上。這一切是怎樣的呢?這不是真實的世界,這是人的童年的夢中世界,是偉大的天際下的懷想。世界已經變得不真實了。她自己也成了超然的陌生人。他們一起坐在小客廳的爐火旁。“這是真的嗎?”她使勁兒笑著,可心裡沒底兒。“什麼?”“這一切,所有這一切是真的嗎?”“最好是真的。”他說著,朝她做了個鬼臉。“是嗎?”她答應著,笑著,可還是沒底。她看著他。他似乎還是那麼獨立。她的靈魂裡又睜開了新的眼睛。她從他身上看見了一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不可思議的家夥。魔法好像把她迷住了,一切都變了形。她又想起了《創世紀》中的古老魔法,上帝之子看到了人的漂亮女兒。而他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員,是這些來世的不可思議的人中的一員,他從上麵望著她,看見了她的美麗。他站在爐邊地毯上,望著她,她仰起的臉恰似一朵花兒,一朵光鮮的花兒,帶著晨曦的露珠,閃著微微的金光。他也微微地笑著,仿佛這個世界上沒有語言,隻有默不作聲的讓彼此高興的花朵。他們微笑著,為彼此的存在而高興,那是純粹的存在,無須思考,甚至無須知曉。可是他的眼睛卻露出了嘲弄的神色。而她莫名其妙地被他吸引著,入了迷似的。她跪在他跟前的地毯上,摟住了他的腰,臉倚在他的大腿上。多麼富饒!多麼富饒啊!無上富饒的感覺讓她不知所措。“我們彼此相愛。”她愉快地說。“不隻是相愛。”他麵色輕鬆地看著她,臉上隱隱地閃著光。不知不覺地,她敏感的手指在他的大腿後麵摸索著,順著那兒神秘的生命之流。她發現了什麼,那是什麼妙極了的東西,比生命本身還要奇妙。那是他生命運動的奇異奧秘,就在那兒,大腿的後麵,側腹之下。那是他生命的奇妙現實,生命的真正要素,就在兩腿間直接流湧的地方啊!就在這兒,她發現了他是上帝之子,正像創世之初時一樣,他不是一般的男人,是彆的什麼,他超越了男人。這讓她最終感到了釋然。她有過情人,懂得**。可是這既不是愛情,也不是**。這是人的女兒又在向上帝之子回歸,這非人的上帝創世時的子嗣,是這麼不可思議。這會兒,她的臉釋放出炫耀的金光,她仰望著他,雙手正放在他的大腿後麵,而他就站在她麵前。他俯視著她,額頭華麗輝煌,就像眼睛上麵戴著一頂王冠。她美得驚人,像是在他膝頭開放的一朵鮮花,她是天堂之花,超出了女人的概念,是那樣光彩照人。可是還有什麼東西緊繃著他,讓他不能自由自在。他不喜歡蜷縮著,不喜歡輝光,這些他並不完全喜歡。對她來說,是獲得了全部。她已經發現了上帝之初的兒子,而他也發現了人類之初的最光彩照人的女兒。她的雙手在他的腰部和大腿的後麵一路摸索著,一團兒活生生的火在她身上奔湧,那是來自他的黑暗之火。是她從他那兒獲取的、他釋放出來的帶電的**,黑色的滾滾洪流。她在他倆之間確立了一種富饒的新秩序,一種新的**電流從肉體最黑暗的兩極釋放出來,確立了完美的循環。這是帶電的黑暗之火,從他湧向她,把他們淹沒在無限的寧靜與滿足中。“親愛的……”她萬分激動地叫著,仰臉望著他,眼睛和嘴都張著。“親愛的……”他答應著,俯身吻她,一直吻著她。他俯身就著她,她抱住他粗壯渾圓的腰部,好像要觸及他身體的要害,那黑暗的神秘之所在。她在他身下似乎要昏過去了,他俯在她上麵也快昏過去了。這對他們倆都是完美的死亡,同時又是無法忍受的對生命的進入,是妙極了的直接滿足,它來勢洶洶,從最深的生命源泉中整個地湧出,它來自腰背部和底部,來自人體最黑暗、最深奧、最奇妙的生命源泉。平靜過後,那奇異的黑暗**流經過她,富饒的**潮水般地湧來,卷走了她的理智,淹沒了她的脊柱,她的雙膝,經過了她的腳麵,這奇異的滔滔不絕的潮水掃**了一切,讓她從根本上變成了一個新人,她落得了自由,徹底地自由自在了,完全是她自己了。於是,她靜靜地站起身來,朝他愉快地笑著。他站在她麵前,閃著微微的光,真實得可怕,她的心就要停止跳動了。他那奇異的身軀站立著,擁有著奇妙的源泉,就像創世之初上帝兒子的身軀。他身上的不可思議的源泉比她以往想象或知道的都更神秘,更有力,也更令人滿足,哦,這最終的和神秘的肉體滿足。她曾以為沒有比**更深的源泉了。可現在,看哪,從這個男人身體的令人神魂顛倒的柱石上,從不可思議的奇妙的側腹和大腿根部,從這比**源泉更深遠神秘的地方,湧出了說不出的黑暗和豐饒的潮水。他們興高采烈,能把一切都忘了。他們笑著來吃備好的晚餐。什麼吃的都有,鹿肉餡餅、大塊火腿、雞蛋、水芹、紅甜菜根、歐楂果、蘋果餡餅,還有茶。“多好的東西呀!”她高興地大聲說道。“看著多氣派呀!我倒茶好嗎?”平時,當眾做倒茶這些事,她總是緊張,拿不準。可今天,她什麼都忘了,她輕輕鬆鬆,完全忘記了有什麼可擔心的。茶水從細長的壺嘴裡優雅地倒了出來。她眼含熱情的笑意遞給了他茶。她終於學會了完美和安寧。“所有的都是我們的。”她對他說。“所有的。”他答應著。她有點兒得意揚揚地歡呼著。“我太高興了!”她大聲說,帶著說不出的輕鬆。“我也是,”他說。“可我覺得我們最好儘快擺脫我們的職責。”“什麼職責?”她奇怪地問。“我們必須馬上放下工作。”她又露出理解的神色。“當然,”她說。“就是那樣。”“我們得趕緊離開,”他說。“沒彆的,就是要離開,趕緊。”她從桌子那邊不解地看著他。“可去哪兒呢?”她問。“我也不知道,”他說。“我們就轉悠轉悠吧。”她又疑惑地看著他。“去磨坊我會很高興的。”她說。“那兒離原來的生活太近,”他說。“我們還是稍微轉悠轉悠吧。”他的聲音還能如此溫柔,逍遙自在,像興奮劑一樣流過了她的血管。可她夢想著的是一條峽穀,荒野的庭園和寧靜。她也渴望顯赫,那種貴族式的過分顯赫。漫無邊際的溜達讓她不滿,覺得不安寧。“你想要轉悠到哪兒去呢?”她問。“我不知道。我就覺得我肯定要遇到你,然後肯定要出走,就隻是往遠處走。”“可能上哪兒呢?”她焦急地問。“說到底,隻有這麼個世界,哪兒都遠不到哪兒去。”“可是,”他說。“我就願意和你一起走,去不知道的地方。寧願就隻是去不知道的地方轉悠,就是要去這不知道的地方。人願意從世界的什麼地方轉悠出去,進入我們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她還在思考著。“你知道,親愛的,”她說。“隻要我們是人,我們恐怕就必須接受現存的世界,因為再沒有彆的了。”“不,還是有的,”他說。“還是有能讓我們自由的地方的,在那兒,人不必穿太多,甚至不用穿衣服,人可以在那兒碰見一些經曆豐富的人,他們想當然地看事情,在那兒,你可率真地生活而不被打擾。就是那麼一個有一兩個人的地方……”“可在哪兒呢?”她歎了口氣。“在某個地方,在任何地方。咱們漫遊去吧。我們就是要去漫遊。”“是啊。”她說,一想到旅行她就激動。但是,對她來說,僅僅是旅行。“要自由,”他說。“要自由,在一個自由的地方,和其他幾個人待在一起。”“是啊。”她若有所思地說。那“其他幾個人”讓她掃興。“不過,那並不是一個真地方,”他說。“那是你、我和其他人之間的一種完美的關係,有了那種完美的關係,我們就能自由地待在一起。”“那是,親愛的,不是嗎?”她說著,“就是你和我,就是你和我,不是嗎?”她向他張開了雙臂。他走過來,俯身去吻她的臉。她又摟住了他,雙手順著他的肩膀慢慢地移動,在後背上慢慢地移動,慢慢地移動到後背下麵,操著奇妙的有節奏的動作來來回回地摸著,依舊緩緩地向下移動,神秘地按摩過他的腰部,他的側腹。絲毫不減的對財富的肅然起敬的感覺,淹沒了她的頭腦,像是神魂顛倒,又像是在最美妙的占有中、神秘的確信中的死亡。她是那樣徹底、過分地占有了他,連她自己都消失了。可她就這麼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用手按摩著他,不知所措。他又一次溫柔地吻了她。“我們不會再分開了。”他喃喃地說。她不說話,隻是把手更使勁兒地按住他隱秘的源頭。他們再一次從純粹的神魂顛倒中清醒過來時,兩人決定就地寫辭職書,離開工作圈子。她巴不得這樣。他摁了鈴,要來了不帶地址的信紙。侍者收拾了桌子。“喂,”他說,“你先寫。寫上你的家庭地址,日期,然後寫上‘市政廳、教育署長先生……’喂!我真不知道人怎麼能受得了,我想,不到一個月可以擺脫掉,無論如何,寫‘先生,我請求辭去我在威利·格林中學的教職。如果您能儘早讓我解脫而不必待到整月滿期,我將十分感激。’就這樣。寫完了嗎?讓我看看。‘厄休拉·布朗溫。’好的!我寫我的。我應該給他們3個月的時間,但我可以健康原因為借口,我能安排好。”他坐下,寫了他的正式辭呈。“好了,”他封上信封,寫好地址,“我們就從這兒寄吧,一起寄嗎?我知道傑基收到兩份一樣的東西會說,‘這麼巧啊!’我們讓他這麼說,還是不讓他說?”“我不介意。”她說。“不介意?”他默默思量著。“這沒關係,是嗎?”她說。“是的,”他答道。“他們的聯想影響不了我們。我先把你的從這兒寄出去,我的往後寄。我可不能扯到他們的聯想裡去。”他用不可思議的單純目光望著她,沒有任何表情。“是,你這樣對。”她說。她仰臉坦然地望著他,神采奕奕。似乎他能徑直進入她容光煥發的源泉中。他的表情有點兒迷惑起來。“我們走嗎?”他說。“隨你吧。”厄休拉答道。他們很快離開了小鎮,穿行在高低不平的鄉間小路上。厄休拉依偎著他,沉入他永恒的熱情之中,眼睛注視著前麵現出的飛逝著的暗光,清晰的夜晚。車子時而駛在寬寬的老路上,兩旁是青草地,綠色的光線中飛動著魔影和小精靈,時而樹木在頭頂上方隱隱呈現,時而又駛過了兩邊遍布荊棘的灌木叢,院牆,穀倉。“你去肖特蘭茲吃晚飯嗎?”厄休拉忽然問道。他吃了一驚。“天哪!”他叫道。“肖特蘭茲!再也不會去了。不去那兒。而且,我們也太晚了。”“那我們去哪兒?去磨坊?”“你想去就去。這麼好的夜晚去哪兒都遺憾。走出這夜色真是遺憾。可惜我們不能停留在美好的黑暗中,這美好的夜色比什麼都好。”她坐在那兒納悶兒。車東倒西歪地搖著。她知道她離不開他,黑暗相擁著他們,保有著他們,這無法超越。再說,她對他隱秘溫存的**也有了充分而神秘的感知,那是溫存的,被黑暗覆蓋的,不可抗拒的,那是命中注定的美,人祈求這種命運,又全然接受這命運。他靜靜地開著車,像個埃及法老。他覺得他正坐擁著古老的權力,像是真正偉大的埃及雕像,也那麼真實,充滿了那麼微妙的力量,也像他們一樣,嘴上帶著模模糊糊的令人費解的微笑。他知道了擁有後背和腰臀間的奇妙而魔幻般的力量之流是怎樣的,它們向著雙腿流下,那力量是那麼完美,讓他待在那兒一動不動,臉上留下不經意的微妙的笑容。他也知道了要做到在另一種基本意識、更深的肉體意識裡清醒而有力是怎樣的。就是從這個源泉,他獲得了純粹而神奇的控製力,那像過電似的、夢幻般神秘的黑暗力量。真是難以言說。坐在純粹又活生生的靜寂中是那麼完美,那麼微妙,充滿了難以想象的感知和力量,古老的永恒力量支撐著這靜寂,就像一動不動的超級有力的埃及人,永遠固定在生動的而又難以捉摸的靜默中。“我們不必回家,”他說。“車上的座位可以放下做床用,我們可以把車篷撐起來。”她又高興又害怕,怯生生地貼近了他。“那家裡怎麼辦?”她說。“送個電報去。”再沒有多說什麼。他們默默地行駛著。他下意識地把車朝著一個方向開。他還有富餘的理智把車開到頭。他的手臂、他的胸脯和他的頭部勻稱而又生動,就像那些希臘人,而不是像埃及人那樣手臂僵直,也沒有他們那種封閉的、昏昏欲睡的頭腦。黑暗中,他純粹埃及人的專注神情上,間或也閃動著智慧的火花。他們來到沿路的一個村莊,車慢慢地爬著,然後,他看到了郵局,他們停下車。“我給你父親發個電報,”他說。“我就說‘在城裡過夜’,行嗎?”“行,”她說。她懶得費神。她看著他進了郵局,看到那兒也是個商店。他真奇怪,就是進了明晃晃的公共場所,還是顯得那麼黑暗,富有魔力,似乎他的身體本身就是活生生的沉默構成的,他微妙、有力、難以洞悉。那就是他!她看見了他,為此她莫名其妙地興高采烈,他的存在絕不會外露,非常強大、神秘而且真實。他這種黑暗、微妙的存在永遠說不明白,它讓她獲得了自由,獲得了自身完美的存在。她自己也是黑暗的存在,在沉默中得到了滿足。他出來了,把幾袋東西扔進車裡。“這兒有麵包、奶酪、葡萄乾、蘋果和巧克力。”他似乎帶著笑意在說,因為他真的擁有純粹的沉寂和力量。她禁不住去觸摸他。交談、打量是沒有意義的,靠視覺去理解眼前這個男人隻會歪曲他。她一定要完完全全地墮入黑暗和沉默中,然後才能在不外露的觸摸中神秘地感知。她必須不經意地、輕輕鬆鬆地與他結合,去獲取那種讓知識死亡的知識,去肯定尚未知曉的現實。很快,他們又駛進了黑暗。她也不問他們要到哪裡去,去哪兒她都不在乎。她處在一種充實和純粹的力量中,表麵像是毫無感覺、並不經意地坐在那兒,動也不動。她挨著他,像一顆星星一樣懸掛著,但是絕對安寧,難以想象地鎮靜。然而,她還是有一種期望在隱隱地閃現。她會觸摸他,她會用實實在在的完美指尖去觸摸真實的他,觸摸那溫和、純粹的**,它是黑暗的現實,不可傳達。在黑暗中不經意地去觸摸,徹底地去觸摸活生生的實實在在的他,他溫和完美的**和隱秘的大腿,很久了,她一直都這麼期望著。他也在為這個鬨心,著了魔似的固執地等待著,等著她來獲取對他的感知,就像他已經了解了她一樣。黑暗之中,他以完全黑暗的感知了解了她,現在,她要了解他了,他也要獲得自由了。他會是個不夜人,就像一個埃及人,穩穩地待在完美的平衡中,待在純粹肉體存在的神秘中心點上。他們會彼此給予對方這種恒星般的平衡,而獨自又是自由的。她瞧見車正行駛在樹林間,周圍是參天古樹和樹下奄奄一息的歐洲蕨灌木。遠處,有點兒蒼白又扭曲的樹乾像鬼似的在遊**,就像老牧師在徘徊。蕨類植物神秘而富有魔力地挺立著。烏雲低低的,一片漆黑的夜晚。車慢慢地前行著。“這是哪兒?”她小聲問。“舍伍德森林。”他顯然知道這兒。他緩緩地開著車,四下張望。他們來到了一條綠色的林蔭路上,小心地拐了彎兒,在橡樹林間行駛著,開上另一條綠色小道。小道漸漸變寬了,來到一小塊圓形草地,涓涓細流在斜坡下流淌。車停了下來。“我們就在這兒吧,”他說。“把車燈關上。”他趕緊關了燈,隻有純粹的夜色,夜間的樹影像是其他夜遊的生命。他往草地上扔了一塊毯子,寂靜之中,他們心無所思地坐著。林中有輕微的動靜,但是不礙事,不可能礙事,世界被奇怪地管製著,伴隨著一個新的秘密的出現。他們扔掉衣服,他把她摟過來,找到了她,找到了她那永遠看不見的肉體,那純淨而閃光的現實。他死命抑製著,手指默默地放在她從不外露的**上,沉默之中,一副神秘夜晚的軀體在另一副神秘夜晚的軀體上,夜下的男人和女人,肉眼絕不會發現,也不會為頭腦所知曉,隻能通過活生生的觸摸去感知。她也渴望著他,她觸摸著,觸摸中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不可言說的交流。黑暗,微妙,絕對的沉默,一次次的漂亮驚人的禮物,完美的接受和順從,一個秘密,永遠無法獲知的現實。那充滿生命力的肉體的現實永遠不能變為心智的滿足,它在理智之外,這是黑暗之中靜默而鮮活的肉體,是微妙而神秘的實在的肉體。她的欲望滿足了,他的欲望也滿足了。她對他,就像他對她一樣,都是神秘古老的尤物,是摸得著的、各不相同的真實存在。涼颼颼的夜晚,他們在車棚下沉沉入睡,睡了整整一夜。他醒來時,天已大亮。他們相互望著,笑著,又把眼光移開,心中充滿了隱藏的秘密。他們吻著,想起了那個美好的夜晚。那個夜晚是那麼美好,那是對黑暗的現實世界怎樣的領受啊,他們似乎都不敢回憶起。於是,他們把對那一夜的記憶和感知隱藏了起來。
遠足(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