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落時節,拉蒂作個不停,先是對男人、愛情和婚姻發表了很多空洞的牢騷,然後就是來回數落來思力,跟他對著乾。倍感受挫之後他跑得遠遠的。磨坊農場她倒是去了不少次,可他們跟她太熟了,對她像自己人一樣,接待起來渾然不當一回事兒,這樣子她也懶得過去。自從父親去世以後她就焦躁不安,又因為繼承了一小筆財產,所以漸漸高傲起來,誰都看不上眼,也難得高興一回。她現在做什麼都不滿意,以前一貫無憂無慮、快活度日,如今居然坐在窗台上冥思苦想,手帕在嘴裡嚼來嚼去,都給咬出洞來。對我她也不講心裡話,讀的書全是有關現代女性問題的。一天下午,拉蒂走著去了艾伯維奇。來思力已經有兩周沒來過了。天氣陰沉,一層黏糊糊的白霧順著風爬過山來。路上黑乎乎的,腳邊都是深深的泥漿。林子裡的樹木無精打采地耷拉著頭。這樣的日子最好躲在家裡不管外麵。我給火爐添了柴火,然後去拉窗簾,準備讓屋子裡舒適一點,卻瞧見拉蒂昂首挺胸地從路上走來,腳步很快,進門的時候臉漲得紅通通的。“茶點還沒好嗎?”她上來就問。“麗貝卡才剛把燈拿過來。”我說道。拉蒂脫去外套和毛皮圍巾,扔在躺椅上,走到鏡前,擼起在霧中卷起的頭發,一臉傲氣地打量著自己。然後她轉過身來,見桌上空無一物,就把鈴給敲響了。我們很少在餐廳裡敲鈴,於是麗貝卡先跑到了門外,看沒事才進屋道:“是你敲的鈴?”“我覺得茶點應該早就準備好了的。”拉蒂冷著個臉道。麗貝卡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她,答道:“現在才剛剛四點半,我馬上送進來。”茶杯丁零當啷地碰撞,母親聽到了便下樓來。“我說,”她對正在解鞋帶的拉蒂道:“剛才散步散得怎麼樣?”“好啊,就是泥巴討厭得很。”這是回答。“嗯,後悔出去了吧,看看鞋子那樣兒!還有裙子,我就知道。來,我給拿到廚房去。”“讓麗貝卡來乾好了。”拉蒂道,不過母親已經拿了東西出去了。母親把茶水倒好,大家圍著桌子坐定,都不出聲。拉蒂這樣子肯定是心裡不爽快,我們很想問個究竟,不過有了以前的經驗,我們就默默地等她自己說。過了一會兒她道:“告訴你們吧,我碰上來思力·譚沛思了。”“哦,”母親試探道,“他沒跟你一起散步嗎?”“他看也不看我一眼。”“噢!”母親的叫聲意味深長。過了一會兒,她接著道:“可能他沒看見你。”“沒準是咱英國人的麵癱臉呢?”我問道。“他看見我了。”拉蒂道,”不然的話他才不會做出跟瑪格麗特·雷蒙特那副親熱的樣子,真是小男孩的把戲。” “也可能不是做出來的呢?他可能真的沒有看見你。”“他肯定看見了,我感覺得到,他那套做得太假。要那麼麻煩嗎,弄得好像我要巴著他似的。”“那你那麼生氣乾嗎?”我說道。“我才不生氣哩。可是他明知道我要走那麼遠回家來,卻隻肯帶瑪格麗特,她回家的路隻有我一半長。”“他駕車了?”“雙輪馬車。”她憤憤地把吐司切成一條一條的。我們耐心等待下文。“你說他小氣不小氣,媽媽?”“怎麼說呢,女兒啊,你之前對他可也不怎麼樣。”“小孩子氣!小肚雞腸,獨斷專行的小孩子!男人永遠都長不大。”“女孩子呢,”母親道,“永遠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麼。”“這是成人才有的品質啊。”我接了一句。“不管怎麼說,”拉蒂道,“他就是個小氣的紈絝,我討厭他。”她站起身,拿出一些針線活來做。拉蒂隻有心情鬱悶的時候才會搞這些。母親朝我笑笑,歎了口氣,繼續去格拉斯頓先生那裡尋求慰藉去了。現在這本莫利的《格拉斯頓傳》[1]成了她早晚不離手的必讀書。我要幫母親送封信到高關莊,給譚沛思太太,事關教堂籌備的義賣。“我得把來思力給帶過來。”我自言自語道。夜黑漆漆的讓人厭憎。艾伯維奇出來的路上有路燈,一直到幽冥湖為止。水上映出黃燦燦的模糊燈影,讓地獄般潮冷的夜愈發醜陋起來。來思力跟瑪麗都在藏書室,應該說是半個藏書室,另外一半是辦公室。這裡布置得很舒適,也可以算是個休息室。來思力癱坐在火邊的一張巨大的扶手椅上吞雲吐霧,英俊的臉龐在藍色的煙霧中若隱若現。瑪麗坐在木梯上,膝上放著本厚書。來思力從煙霧中起身,跟我握了手,草草打了個招呼,就又躲進他的煙霧中去了。瑪麗神情古怪地苦笑了下,道:“唉,西利爾,你來了就好。我一直在發愁呢,來思力說他做不來糕點師傅。可我又不是讓他做糕點師傅,像熊一樣躲起來算什麼呢。”“到底怎麼回事?”她皺了皺眉,在厚書上拍了下,道:“沒啥,我特彆想做點兒西班牙式的水果餡餅,你媽常做的那種,好吃得很。你也知道瑪貝爾對這個一竅不通的,烹調書裡也都找不到做法。我在百科全書西班牙這個詞條下麵一頁一頁翻過去,現在什麼都沒找到,下麵還有五十多頁沒看,我已經頭昏腦漲的了,可來思力一點忙都不肯幫,因為他有自己的大事要考慮呢。”她做出一副絕望的樣子,很滑稽。“是義賣用的嗎?”“對的,就是明天用。廚師已經把其他的都做了,可我就是想做這個餡餅,因為太好吃了,你說對不對?”“的確如此。我回去問我媽好了。”“那真是太好了。不過不行,不行啊,這大晚上的,走來走去太不方便了,到處都是泥漿。家裡兩個男的都出去了,威廉去找我爸了,我媽讓喬治去送東西給牧師了。女孩子這樣的夜裡出去肯定不行。還是算了吧,還有蔓越莓餡餅也是,這也是沒辦法。真是鬱悶啊。”“叫來思力去唄。”我說道。“他現在生氣還來不及。”她望著他答道。對此他並不屈尊置評。“怎麼樣,來思力?”“啥?”“為我去林邊苑跑一趟。”“乾什麼?”“要一份食譜。去嘛,乖啊。”“其他男的呢?”“他們都有事情,都出去了。”“那就讓女孩子去唄。”“這樣的夜裡,誰會去啊?”“希絲。”“我不會去問她的。他這樣子太小氣了,是不是,西利爾?男人都小氣得很。”“沒事,我去去再回來好了。”我道。“反正家裡也沒什麼事情做。我媽在看書,拉蒂在做針線活兒。因為這天氣,她心情糟透了,跟來思力一樣。”“可這也太難為你了——”她溫柔地看著我道。然後她把手裡的厚書放下,從木梯上爬了下來。“你就跑一趟,好不好,來思力?”她把手放在他肩上道。“女人啊,真是沒辦法!”他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站起來道。“要這要那的,任性得很,簡直沒個完。”“看來他是肯去啦。”她開心地說道。她跑去給他拿來外套。他慢慢地把一隻手伸進袖子裡,然後是另一隻手,可是卻不肯自己把外套拉上肩膀。“唉呦喂!”她使勁踮起腳道,“您可真是難伺候。你就不能自己套上去嗎,我的小大爺?”“給她拿張椅子來站上去弄。”他說道。她拚命去拉外套的領子,可是他卻像頭遲鈍的綿羊一樣,站著一動不動。“來思力,你真是不乖啊,這樣子我拉不上去的,你這個小混蛋。”我拉住衣服,往上一翻,套了上去。“給,”她把帽子遞給他道,“快去快回哦。”“該死的晚上,臟得要命!”我們出去時他罵道。“確實如此。”我道。“城裡任哪裡都比鄉下要好,這兒就是個地獄。”“哈!說說城裡哪兒好了?”於是他開始長篇大論地講述自己在大都市三天的經曆。我假裝洗耳恭聽,其實啥也沒聽進去,耳朵裡更多在意的是幽冥湖上夜鳥的叫聲,還有林間動物怒吼嗚咽一般的嘶嚎。等到了家,把門砰地關上,站在客廳的燈光下,我如釋重負。“來思力!”母親叫道,“你來了可真好。”“謝謝。”他說道,轉頭看向拉蒂。她低著頭忙活,大腿上放滿了針線活兒。“你看,我起不了身。”她道,把手遞給他,上麵還戴著首飾般的頂針。“你來了真好!我們都不知道你回來了呢。”“可——!”他叫了起來,然後把話咽了回去。“在外麵肯定很開心吧。”她不動聲色地繼續道。“嗯,開心得很,謝謝啦。”哢嗒、哢嗒、哢嗒,她的針在新料子上來回穿梭。然後她頭也不抬地道:“那是肯定的了,一看就是樂不思蜀。”“什麼意思?”“能看出來有點兒負罪感,或者說尷尬。你覺著呢,媽媽?”“沒錯,我也看出來了。”母親答道。“這麼說來我們還是不要問東問西的好。”拉蒂手下忙個不停,嘴裡卻毫不饒人。他笑了起來。原來是她把棉線給扯斷了,正手忙腳亂地穿針。“這麼難受的天氣,你們都在乾些啥呢?”他期期艾艾地問道。“嗯,我們就孤零零地在家裡呆坐著唄。唱唱‘千思萬想,夢到的總是你[2]’還有彆的歌兒什麼的,是吧,媽媽?”“嗯,”母親說道,“我不知道哎。我們倒是想出來各種各樣獅子的角色呢。”“可惜了,我們不能讓他吼給我們聽聽,重振獅王雄風。”拉蒂道。“是嗎,都是什麼樣的角色呢?”“我怎麼知道。聽你現在的嗓音嘛,應該像隻小乳鴿吧。‘細聲細氣好可怕[3]。’”他不自在地笑了起來。她繼續縫著東西,突然開始唱起來:小貓咪呀小貓咪,你最近都到了哪裡去?去了倫敦,見了女王,好美麗。小貓咪呀小貓咪,你都在那兒乾了啥?一隻小老鼠,蹲在樓梯下,給我嚇跑啦[4]。“我看所謂的見世麵不過如此吧。”她接下去道,“可憐那隻小老鼠啦!不過恐怕它還不算最糟糕的。你沒見著女王嗎?”“我的女王可不在倫敦。”他調侃道。“你是說——”她說道,把牙間咬著的兩根針拿出來,“你什麼意思,是說你的女王在艾伯維奇嗎?”“她在哪裡我也不知道。”他氣呼呼地答道。“是嘛!”她甜甜道。“我還以為你在艾伯維奇碰見她了呢。你啥時候回來的?”“昨晚。”他答道。“哎呀,那你怎麼不想著過來看看我們。”“我一天都在辦公室裡忙。”“我來過艾伯維奇。”她一臉無辜地道。“是嗎?”“沒錯。就為這,我還很生氣。本來以為能見到你的,我感覺你應該在家。”她又縫了幾下,然後悄悄抬頭看他滿臉通紅的窘相,接著很天真地說道:“是啊,我感覺你已經回來了。真的很奇怪,要是自己有感覺的人,就能知道他在不遠的地方。”她繼續縫著東西,然後從懷裡取下一根針,把線紮牢,一舉一動絲毫看不出可疑之處。“我覺得出去可能就碰得著你。”她又停了一下,把活兒紮牢,從唇間取下另一枚針。“結果還是沒碰上。”“我很晚才從辦公室出來。”他忙道。她不緊不慢地繼續縫著,那樣子真叫人心焦。然後她又把針從嘴裡取出來,把褶子縫住,然後一字一頓地說道:“你這個小騙子。”母親已經出去拿食譜了。他坐在椅子上,汗顏無地。她手裡的針又快又準,絲毫沒有差池。兩個人都不說話,過了一會兒他開了腔:“原來你隻是消遣我來著,沒想到你要我還有這個用。”“我要你!”她叫道,第一次抬眼看他。“誰說我要你了?”“沒人。既然你不需要我,我還是走人的好。”兩個人一時無語,隻聽見縫紉的沙沙聲,然後她從容道:“你憑什麼覺得我需要你?”“需不需要隨你的便,我才不他媽的在乎。”“你好像不高興啊。還有,彆說臟話,咱們之間還沒這麼親近。”“你搞這麼些勞什子不就是為了讓我難堪嗎?”“我可不記得搞過什麼勞什子——”她高高在上道。他冷笑起來。“好吧,看來你無論如何不肯放過這個茬了,那我們——”他開了個頭,等她軟下來。可她一言不發,繼續縫著東西。他不安地擰著自己的帽子,唉聲歎氣,到最後終於道:“好吧,你——我們這就算完了嗎?”現在她占儘上風,手裡還有那麼重要的活兒擋在前麵,在一錘定音之前她可以好整以暇地紮好布料,仔仔細細地審視一番,重新整理過,再坐定繼續縫紉。他等著自己的審判,心裡屈辱得厲害。最後她終於開了口:“下午的時候我是這麼想的。”“可是,老天,拉蒂啊,你就不能放我一馬嗎?”“怎麼放?”這問題讓他不知所措。“怎麼放?把這事兒忘了,就當沒發生過。”他答道。“之後呢?”她溫言道。這溫柔的語調不啻是天籟之音,他像頭蓄勢以待的獵狗一般,聽到命令馬上出擊,急吼吼地跑到她身邊,貼近坐著縫紉的她低聲道:“你還是在乎我的,對不對,拉蒂?”“哦”,這一聲包含了千言萬語,讓人感到無限的希望。“你最近對我挑剔得厲害,你也清楚的,對吧,你曉得的,我,唉,我心裡可難受了。”“你所謂難受就是這麼表現的嗎?”現在她的口氣是溫和的責備了,這種妥協和原諒簡直讓人心花怒放。他倚上前去,把她的臉捧在手裡,吻了吻,口中道:“你真是個小調皮。”她把針線活放在大腿上,抬起了頭凝視他。第二天是周日,一大早便潮潮的很是陰鬱。早飯吃得晚了,到了十點鐘左右,我們站在窗前往外頭望,覺得去教堂已是不可能。**雨霏霏,猶如一道肮臟的簾子,籠罩在山水之上。花園裡,路邊的旱金蓮已在寒霜中凋零,原本快快活活的油綠葉片如今成了為凜冬開路的黑旗子,懸在枯萎的莖上,折著個頭。草地上儘是落葉,濕漉漉、亮閃閃的:五葉地錦的葉子紅閃閃,酸橙樹葉黃燦燦,山毛櫸下堆積的則像是赤褐色的披肩。遠遠的角落裡,厚厚一層楓葉如同吸飽了水的毛毯一般,黑乎乎的,照說應該是生動的檸檬色才對。時不時地,便有一兩片碩大的葉片不再繼續堅持,從這些樹上晃晃悠悠地落下,在空中**起一陣死亡之舞。“看那兒!”拉蒂突然道。我急忙抬頭,瞧見一隻烏鴉收起翅膀,抓在空地邊一株灰色的老冬青樹最高的枝條上。它扇了扇翅膀,找到平衡,便在這討厭的鬼天氣裡縮頭縮腦地躲了起來。“這可憐的老家夥躲在咱們鼻子底下是啥意思?”拉蒂憤憤道。“有什麼凶信要報嗎?”“你的凶信還是我的凶信?”我問道。“它看的是我,我跟你講。”“隔這麼遠,它那小眼睛裡毒兮兮的瞳仁怎麼轉你都看得清啊。”我對此表示懷疑。“哦,”她答道,一定要把這個凶兆往自己身上拉。“反正是我先看到的。”“‘一隻示不幸,兩隻兆開心,三隻預來信,四隻表姻緣,五隻主得銀,六隻主得金,七隻有秘隱,無人能得知。’“跟你打個賭怎麼樣,這隻不過就是個打前哨的,很快會再有三隻飛過來。到時候就有四隻啦。”我安慰她道。“跟你說啊,”她道,“這事兒奇怪得很,不過隻要我特彆留意到烏鴉,準保沒什麼好事兒。”“四隻一起也是如此嗎?”我問道。“瓦格斯塔菲太太的事你肯定也聽說了。”她答道,“她說有隻老烏鴉一天到晚在他們的蘋果樹上支支哇哇,結果呢,沒過一個禮拜,傑瑞就淹死了。”“對她來說確實很不幸。”我評論道。“唉,她哭得停都停不下來。我也想哭來著,不過不知怎麼的,我卻是笑了。她希望他去了天國,可是呢——唉,我討厭‘可是’這個字眼,一說可是,啥想法都給攪亂啦。”“可是,傑瑞!”我不放過這個話頭。“好吧,她仰著頭,眼淚從鼻子兩邊唰唰直流下來。他一準是個討厭的老混蛋,西貝爾。我就不明白了,女人為啥要嫁給他們這種人。要我說,這老醉鬼掉溝裡淹死了真是大快人心呢。”她拉上厚窗簾,遮了窗戶,身子靠上去,把臉貼在窗簾邊上,避免碰到冰冷的窗玻璃。灰色的潮濕冷風搖晃著已經半是光裸的樹木,葉片紛紛而下,閃著不甘的亮光。雨水彙聚成流,不斷順著樹乾往下淌,弄得上麵一片黑乎乎的。天上又飛來兩隻烏鴉,盤旋著有如被風吹起的黑色楓葉,接著俯衝下來,抓在房前的樹上,離它們的先行者不遠。拉蒂看著它們,半是開心,半是悲哀。又有一隻烏鴉順風而至,繞了幾圈,開始跟風雨搏鬥起來,越飛越高,在潮濕連綿的雨鋒中滑翔。“你要的第四隻來了。”我道。她不吭聲,隻是定定地看著。那鳥兒在風中英勇搏擊,可最終卻被吹到一邊,側覆了身子,冷風抵到它寬大的翅膀底下,逼得它直往下墜。它平平落下,展著翅膀一動不動,仿佛已在絕望中麻木。我為它感到難過。可悲的是它那兩個夥伴也步了後塵,起身給風帶跑了。隻有最先到的食屍鬼還留在冬青樹乾枯的銀灰色骨架上。“它連聲‘永不複還’都不說一下就走了啊。”我說道。“它可明白著呢。”拉蒂答道。她看上去有些悶悶不樂,過了一會她接著道:“還是‘永不複還’好,比‘直至永遠’[5]強。”“啥意思?”我問道。“唉,說不明白,這個‘直至永遠’讓人心裡難受。”她之前一直都很篤定來思力會到家裡來的,可現在卻開始動搖了,人現在還沒到,她愈發不安起來。廚房的鈴響了。她一下子蹦了起來。我去打開門。他走了進來。她滿意地瞧了他一眼,喜滋滋的。他留意到了,對此心知肚明。“海倫叫了些人來,我現在跑出來可著實有些不禮貌呢。”他靜靜地道。“這鬼天氣!”母親道。“確實讓人發慌!拉蒂,你的臉怎麼這麼紅啊,你都乾啥了?”“我在往火裡瞧呢。”“那你看見啥了?”“沒這麼清楚,看不見啥。”他笑起來,我們一時都沒說話。“你在等我嗎?”他小聲道。“對,我覺得你會來的。”我們讓他倆獨處。他走近了,把她擁在懷裡。她站著,胳膊肘撐在壁爐邊上。“你是想要我的。”他的聲音溫柔懇切。“嗯。”她小聲道。他把她抱緊了,吻個不停,直到她透不過氣,不得不掙出隻手來,把自己的臉輕輕扯開。“你這個冷冰冰的小情人,可還真會害羞啊。”他說道,邊笑邊看著她的雙眼,卻發現那裡有淚珠泛起,在眼裡直打轉,隻是沒有落下來。“怎麼了,我的小愛愛,親愛的,你這到底是怎麼了?”他把自己的臉和她貼住,頓時在臉頰上沾了她的淚水。“我知道你是愛我的。”他輕聲說道,極儘溫柔。“你知道嗎?”他喃喃道,“我能感覺眼淚在心窩裡跟嗓子眼裡直往上湧,拱在一起疼得厲害,我的愛愛。說真的,你想對我做什麼都可以。”他們就這麼待在一起,一聲不出。過了一會兒,好長一會兒,她下樓來找到了母親。過了幾分鐘我聽到母親走去見他了。我坐在自己屋的窗子旁,看著外麵的低雲蹣跚而過。似乎萬物都被一股奔流席卷,我自己也好像腳下虛浮,跟牢實的根基脫離了開來,每天的日常生活夯實的人生之路好像已離我遠去。隻是向前,永遠都是向前,不知道所去何處,也不知道所為何故,風、雲、雨、鳥禽、樹葉,一切都盤旋著隨奔流前行,可這到底是為什麼呢?這前前後後的,那老鴉卻依舊定定地坐著不動,任雲起雲湧,樹枝彎折,窗玻璃在雨水中顫抖。後來雨終於停了,一道慘黃兮兮的日光落下,照在咫尺之內的幾片碩大的榆樹葉上,一時間亮澄澄的,好似掛著的幾個熟透了的檸檬。烏鴉看了我一眼,我很確定它真的看了我一眼。“你對這一切是怎麼想的?”我問它道。它不屑地瞥著我:毛都不長的大家夥,翅膀才發育了一半,感知孱弱,真是可鄙,樣子醜得嚇人。相信它肯定討厭我。“可是,”我說道,“要是烏鴉能給得出答案的話,乾嗎不答應呢?”它不願意為此煩心,不再看我了。可我盯住不放,讓它心下不寧,狠狠地擰著個頭,起身扇了幾下翅膀,似乎是要飛起來,靜了下,又趾高氣揚地重新蹲下來。“你這樣子可不行,”我說道,“一個字都不說,啥忙也幫不上。”它蹲坐在那裡,一副冷淡的模樣。接著我聽到一群田鳧在草地上吱哇亂叫,像是在尋找風暴,可是找到了卻又破口大罵。它們乘風翱翔,卻又對風抱怨個不停,喜歡這樣子與老天搏鬥,卻又一個勁地哀歎。這喧鬨中傳來一聲歡叫,接下來所有田鳧開始唱起同一個調子:“苦啊,苦啊,我們的掙紮,沒意義,沒意義,沒意義。”一邊扇著寬大的翅膀盤旋來去,仿佛狂歡一般。“喏,你看它們,”我對烏鴉道,“它們試過,知道其中之苦,可還是不願意錯過,哪像你,就在這兒定定地坐著,像具陳屍一樣。”它對此忍無可忍,怒氣衝衝地站起來,撲拉了兩下翅膀,一飛衝天,嘴裡“呱”的一聲算是唱出個凶兆,然後很快就飛不見了。我發現自己全身都冷透了,就下了樓。來思力手裡正卷著拉蒂的一縷卷發。總有那麼幾絲蓬鬆的卷發從她束好的頭發裡溜出來。來思力道:“瞧,你的頭發這麼喜歡我,纏在我指頭上服服帖帖的。知道哇,你的頭發,那顏色簡直是,唉,像是太陽底下的金鳳花似的。”“隨我啊,不願意受拘束。”她答道。“這樣子才好,老是拂在我臉上,喏,就這個樣子,撓的我心裡癢癢的,好像音樂一樣。”“好好的彆亂動,我來告訴你奏什麼音樂。”“哦,好啊,你跟我說吧。”“就像夜裡的畫眉和黑鳥鳴叫,嚇得那白兮兮的小五葉銀蓮喘著氣顫著身爬上我家的牆頭,就像風鈴花在蜜蜂的殷勤侍奉下叮當作響,就像希波墨涅斯,上氣不接下氣,卻還哈哈大笑,因為他贏了妻子[6]。”他對她崇拜得無以複加,連連吻她。“還有婚禮上的音樂啊,先生。”她又加了一句。“那我是拋了啥金蘋果才得妻如你呢?”他調笑道。“說什麼胡話呢!”她嗔道。“咱們的阿塔蘭忒,”他滿懷愛意地望著她答道,“咱們的阿塔蘭忒是自願落後的。”“其實你是有金蘋果的呀,”她順從著笑道,“就在你身上,腳跟圓圓的是倆蘋果,瞳孔圓圓的是倆蘋果,都是夏娃嘗過的蘋果呢,贏我就靠的這些蘋果吧,對不對!”“說得好,你真是聰明,萬中無一啊。我的確是贏了,你那圓嘟嘟的臉蛋,胸脯,還有倆拳頭,都是熟蘋果啊,都是我贏的。你看,你有了這些蘋果,還是沒能讓我停下來。你整個都是圓圓的,暖暖的,柔柔的,你整個都是我贏的,拉蒂。”她狡猾地點點頭,道:“整個人,所有一切,是啊。”“所有的,自己都承認了,所有一切!”“哎呀——讓我喘口氣,你要我所有一切嗎?”“是的,而且你剛說都給我了。”“我還沒說呢,你真的要我所有的一切嗎?”“組成你的每個原子。”“那你看好了啊。”“我一直在看你啊?”“不是,用你心裡的眼睛看。想象我們現在是兩個天使——”“哎呀,老天,咱這天使可夠邋遢的!”“停——聽我說完——想象我是天使,就像被祝福的達莫塞拉[7]!”“她的胸脯可暖和啦!”“彆鬨,好了,我是天上那個被祝福的達莫塞拉,而你呢,在人間踢著褐色的山毛櫸樹葉,心裡想著——”“你到底想說啥?”“那時候你該在想什麼呢,在祈禱嗎?”“你問這究竟想乾啥?唉,要是真是那樣,我想自己肯定是在罵罵咧咧,對吧?”“不要,你要好好祈禱,祈禱自己的小靈魂能升上天來——”“去他的小靈魂,拉蒂!我可不是這號人,成天靈魂靈魂的。拉斐爾前派[8]那套東西我受不了。對我來說,你不是伯恩·瓊斯[9]畫裡的人,你屬於阿爾伯特·摩爾[10]。我想要的是溫軟的身體,不是什麼祈禱。我會用吻來祈禱。”“那要是你吻不到怎麼辦?”“我可以等到下次祈禱的時候嘛。老天啊,我就是喜歡把你抱在懷裡,撫摸你的紅嘴唇,你這個吝嗇鬼,而不是跟你在天國唱讚美歌,什麼樣的天國都不行!”“恐怕你永遠也不會跟我在天國唱讚美歌的。”“管他的,你在我身邊就行,沒錯,我現在有你就好。”“我們的生活好似晨曦,隻是曇花一現,是這麼說的吧?”“騙人!你還說我騙你呢!反正我也不在乎,‘抓住當下’,我的玫瑰花苞,我的小鹿。有一首很棒的頌歌就是關於小鹿的,‘是時候離開母親,紮進另一個溫暖的懷抱了’。可憐的老賀拉斯[11],他的詩我都忘一邊了。”“嗯,那他是夠可憐的。”“哈哈,沒關係,我不忘記你就成。你眼神奇奇怪怪的做什麼?”“怎麼了?”“我怎麼知道,要你告訴我啊,你老是捉弄人,套路太深,怎麼都看不穿你。”“你知道吻有多深就行了——”“我想知道,我現在就想知道下——”過了一會兒他問道:“咱們啥時候正式訂婚呢,拉蒂?”“噢,等到聖誕吧,等到我滿二十一歲。”“那不是還要三個月!乾嗎非要——”“等一下又怎麼樣?那個時候我就成人了,婚嫁自主。”“整整三個月啊!”“在我心裡咱們已經訂婚了,其他人怎麼想我不管。”“三個月啊,我還以為到那時候我們都結婚了。”“噢,急吼吼地結婚麼,還不知道你媽怎麼說呢?”“她能說什麼?要說也是說我選得好啊,說你會是賢妻良母,拉蒂,讓人開心,反正一堆誇你的話。”“你就翹尾巴吧。”“我們一起翹尾巴。”“不,你來做蝴蝶,我來給你翅膀上色,上華麗麗的翅粉。等到有一天,你那五彩的翅粉不見了,或者飛得離燈太近,要麼就是在跟蝴蝶網躲貓貓,那時候我就沒啥用了,因為你飛不起來了,我,哎呀,可就可憐嘍。蝴蝶給兜到網裡會怎麼樣啊?”“你說這麼多做啥?你又不知道將來會怎麼樣,對吧?”“嗯,我可不能未卜先知。”“那就好好待著彆瞎想。來,讓我看看你眼裡的我是個什麼模樣。”“納西索思!真是個納西索思!你在我眼裡能看得清自己嗎?形象怎麼樣,是不是讓你自鳴得意?還是說溪水太渾,扭曲了你英俊的麵龐[12]?”“我啥也看不到啊,隻能感覺你在看我而已。你就取笑我吧。你這含沙射影的是說什麼來著?是什麼笑話嗎?”“噢,我啊,我就是覺得你跟納西索思簡直一模一樣,他可是個柔美動人的小夥子。”“嚴肅點好吧,嚴肅點。”“這樣子可是很危險的,前車可鑒,自戀導致死亡啊,你死了我會——”“你說什麼?”“我會跟現在一樣,十分嚴肅的。”他以為她是在說自己的愛情是認真的,心裡頓時得意萬分。林子裡,寒風凜冽,在頭上咆哮而過,地下的鳳尾草滿含悲戚,卻依然紋絲不動。偶爾有雨點從樹上震落。道路濕滑,我緩緩前行。灰色的樹乾上有些黑色的條紋,那是雨水流淌遺下的痕跡。鳳尾草被翻了個底朝天,原本整齊的一排排黃色葉片已經七零八落。我沿著陡峭的小路下到大門前,走出了林子。雲團大軍正在空中排著嚴整的陣列前進,看上去沉沉的,壓得很低,幾乎就要擦到工地的金雀花上。寒風刺骨,讓人心懷畏懼。每走一步,腳下的土地都湧出淚水來。河水滿溢,打著旋兒向前奔流,一邊自言自語,嘀嘀咕咕地講得很快,不知在說些什麼。雲越來越黑,我感到大雨將近,就不再管地上的泥漿,撒開腿跑了起來,一路闖進農莊的廚房裡。孩子們都在畫畫,見到我馬上就叫著要我幫忙。“艾米莉,還有喬治,他們在前麵屋子裡。”他們的母親安靜地說道,因為是周日下午,他們都在家。我滿足了小家夥們的要求,跟母親講了幾句話,就坐下來脫木底鞋。客廳裡,做父親的正在扶手椅上睡覺,看上去身材魁梧,神態自在。艾米莉在桌邊寫著什麼東西,我一進去她就急忙把紙藏了起來。喬治坐在火邊看書,看見我進門便抬起頭來。他抬眼看我的樣子,還有他那聲平靜而又富有韻味的“你好啊”都讓我打心眼裡喜歡。他的眼睛也很漂亮,仿佛能言善語,跟吻一樣頗具征服力。我們壓低了聲音聊了起來,因為他父親還在睡覺,而且睡得那叫一個香。他的臉曬得黑黢黢的,在白牆的映襯下仿佛一個褐色的梨子。掛鐘有氣無力地自顧自走著。我們圍著爐火悄悄說話,其實什麼都沒講,可那聲音,那低沉、愜意的聲音本身就讓人開心。三個人心平氣和,對這樣水乳交融的情境心懷感恩。過了很久,喬治終於起身放下手中的書,瞧了父親一眼,出了門。穀倉裡傳來一陣哐哐哐的聲音,是打漿機在打碎小白蘿卜。一條條亮晶晶、脆生生的蘿卜片悄悄落在打漿機下慢慢隆起的一堆金黃色上。打碎的蘿卜聞起來清香甘洌,讓人想起靜靜的冬夜:院子裡,凍住的蹄印踩上去嘎吱嘎吱響,頭頂,獵戶座在南方閃耀,友情達至頂點,神秘難言。“禮拜天還要打漿啊!”我叫了起來。“我爸昨天沒乾,本來是他的活兒,我又沒留心。你也知道,我爸記性不好,而且不願意下午出去乾活兒,現在這種天。”牲畜在棚裡轉悠,柱子上繞著的鏈子嘩嘩響。一頭奶牛咳嗽了幾下,聲震屋宇。喬治碎完了蘿卜,把第一層蘿卜塊、碎片跟粉末鋪上,四周靜了下來,我正要跟他說話,結果艾米莉跑了進來,頭發如一蓬絲線般亂糟糟的,眼睛亮閃閃,叫我們趁擠奶前這會兒去吃茶點。這兒的習慣一般是先擠奶再吃茶,可是喬治毫無異議就拋棄了這個規矩,因為這是他父親的意思,在農場事務方麵都是他父親做主,絕不容置疑,心裡再彆扭也不能說出來。這是十月的最後一天,白日裡可謂沉悶無比,大家都嫌晚上來得太慢。我們在燈下樂嗬嗬地喝茶,黃色的燈光暖洋洋的,做父親的身上那股子快活勁兒把大夥兒都給感染了。禮拜天的下午茶要是沒個客人可是美中不足,而有我在,那就真是完美,他們老是這麼說。他們這麼講我也很開心,一邊臉上掛著笑容,靜靜地享受茶水。隻聽得喬治父親講道:“禮拜天喝茶有西利爾一起感覺就是應該的,很自然。”燈下擺滿茶點的桌子抓住了他的心,讓他舒服得怎麼也不肯離開。他抬起頭,半是懇求地望向喬治,後者終是彆不過,起身把椅子推進桌下,說道自己應該去乾活了。“好啊,”他父親的語氣很溫和,是在安撫兒子,“我一會兒就出來。”燈掛在穀倉的牆上,房子的下半部籠罩在柔和的燈光中,可以看見牆上的磚縫裡有一些乾草屑和白色的塵土。地麵是土質的,上麵一層卷曲的蘿卜片,散發著橙色的光暈。房頂很高,深深地隱在陰影裡,瓦下有些燕子做窩。穀倉四角一片漆黑,把乾草,鍘刀和桶箱遮得牢牢的,隻在有些地方隱約現出點形狀。燈光照亮了牛欄前的小路,牲畜的鼻子閃著濕潤的光澤,石灰牆麵熠熠生輝。喬治興致很高,不過我還是得把消息告訴他。看他喂完食,終於坐下來準備擠奶了,我便說道:“之前跟你說過,我出門過來的時候來思力·譚沛思在我們家裡。”他坐在那裡,膝間夾著牛奶桶,手擱在牛的**上,真準備擠呢,聽到這話,抬頭疑惑地望著我。“他們算是訂婚了。”我說道。他沒有挪開望我的目光,卻顯然心不在焉,隻是坐著,眼神定定的,仿佛是在聽遠方的聲音,而後頭垂了下來,靠在牛身上,仿佛要去擠奶,然而卻並不開始。奶牛轉身看看,有些不知所措。他終於著手擠奶了,手上卻機械得厲害。我看著他手裡的動作,聽著牛奶有節奏地一泡泡打在桶壁上,感覺心裡輕快了好多。過了一會兒,他慢了下來,若有所思,接著便停住了。“她真的答應了?”我點點頭。“那你媽怎麼說?”“她挺高興的。”他又開始擠奶。奶牛躁動不安,來回挪著腳。他怒氣衝衝地看著它,手上卻不停。它感覺很不舒服,又挪了挪腳,把尾巴甩在他臉上。“你給我站好嘍!”他吼道,在它屁股上打了一記。它仿佛被打的婦人一般縮了縮頭。他嘴裡罵了兩句,又開始擠奶。不過這晚上它倔得很,奶水很少。他抽出屁股底下的小凳子,狠狠揍了它一下。凳子打在它突出的髖骨上,清脆可聞。之後它便老老實實不動了,不過很快奶也擠不出來了。他站起身,在去下一頭牛那兒前頓了下,我覺得他是要開口說什麼,結果他父親帶著桶跑來了。他望著牛欄笑起來,看上去穩重愜意,道:“原來西利爾你今天隻是作壁上觀啊,我還以為你已經給我擠了一兩頭牛了呢。”“今天沒動手。”我道,“禮拜天是休息日,而且我擠奶會手疼。”“多擠擠就好了。”他老成地打趣道,“怎麼回事,喬治,茱莉亞怎麼就這點兒奶?”“確實不多。”“嗯,看來快沒奶了。茱莉亞,我的老太太,可不要就這麼瘦下去噢。”他走以後,牛欄安靜下來,空氣似乎凍結了一般。我聽他到了另外一個牛欄,嘴裡喜洋洋地哼道“站好了,老姑娘”,然後便是牛奶滋到提桶上如同打鼓一般的聲音。“他倒是樂得很呢。”喬治恨恨地說道。我笑了起來。他還是等著不去開工。“你之前真就覺得拉蒂會選他?”我問道。“想來也是這樣子吧。”他答道。“她這應該就是下定決心了。她之前怎麼想已經無所謂了——心裡到底怎麼想。”“那你呢?”我問。“她這是中獎了,買了他的彩票,要不是他這麼吃香,她才不會——”“說你哪!”我道。“她沒膽子,畏畏縮縮的不敢來——”“不敢來見你?”我道。“我真想捏住她,捏得她叫出來。”“之前你就應該抓緊了她,把她給收牢了。”我道。“她就是個小女人,跟貓一樣,見了好處就想要,這下買賣成了。女人都是生意人。”“你可不要以偏概全,這樣子不好。”“她就是個出來賣的——”“彆嘰嘰歪歪的!我覺得她是愛他的。”他吃了一驚,瞧著我,有些不可置信,那種驚疑不定的神情很是孩子氣。“你說她啥來著?”“她愛他,真的愛。”“換作是我她愛得更深。”他喃喃道,繼續擠奶去了。我走開和他父親聊天。等後者四頭奶牛都擠完了,喬治那邊牛欄的燈還依舊亮著。我過去看見他正在給第五頭,也是最後一頭牛擠奶。終於他乾完了,把提桶放下,走到可憐的茱莉亞那兒,站著給它身上撓癢,撫摸它的後頸、鼻子,看著它驚訝的大眼睛,嘴裡嘟嘟囔囔的。它給嚇著了,擰著脖子,用角在他臉上頂了一下。“她們的心意可真是猜不透啊。”他摸著臉沮喪道,黑黑的眸子十分嚴肅地望著我。“以前還不知道難猜,從來沒想過這事兒,直到……我跟你講,西利爾,她可是給我畫了張大餅。”他這麼怨天尤人的,惹來我一頓取笑。【注釋】[1] 約翰·莫利(1838-1923),英國政治家、作家和新聞編輯,曾為不少政治人物作傳。《格拉斯頓傳》發表於1903年,主人公為四度任英國首相的威廉·格拉斯頓(1809-1898),曾被擁稱為“人民的威廉”。[2] 英國作曲家喬治·林利(1798-1865)寫的情歌,這裡是在打趣來思力不肯來家裡。[3] 莎士比亞《仲夏夜之夢》中的台詞。前麵獅子、乳鴿等都出自其中。[4] 英國十九世紀流行兒歌。[5] “永不複還”和“直至永遠”都出自美國詩人愛倫·坡(1809-1849)的詩作《烏鴉》,這裡應是用來描述拉蒂心裡對選擇來思力猶豫不定的焦灼心情。[6] 據古希臘神話,希波墨涅斯與女獵手阿塔蘭忒比賽競走,使用難以抗拒的魔法金蘋果作弊,一旦阿塔蘭忒超過自己,就拋出金蘋果讓她停下來去撿,如此三次,終於贏得比賽,得以取其為妻。[7] 《被祝福的達莫塞拉》是英國拉斐爾前派代表畫家但丁·羅塞蒂(1828-1882)的詩作和畫作,據說是受愛倫·坡的《烏鴉》啟發,講述死去的少女(達莫塞拉即少女的意思)在天國俯視人間悲痛的愛人,期待與其相會。畫作下部為樹下思念逝去情人的少年,與下文相關。[8] 19世紀中英國美術改革運動的流派,有自然主義和浪漫主義傾向。[9] 英國新拉斐爾前派畫家(1833-1898),特色為神話題材及中性人物。[10] 英國畫家(1841-1893),喜畫有一定肉感的女性。[11] 著名古羅馬詩人(公元前65-8),抓住當下和關於小鹿的引言都出自他的詩。[12] 源自古希臘神話,相傳有英俊男子納西索思,迷戀自己水中的倒影,遂化為水仙,後用納西索思來形容自戀者。
芳心初定(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