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七月一日傍晚五點,德內亞中心醫院,一個黑皮膚的新生兒呱呱墜地。半個小時後,朗頌拖著疲憊的身體剛走出手術室,就被通知馬上要再為另一位準媽媽麻醉。她懶得再走遠,索性就在手術室外和威格摩閒聊,等著手術室整理結束。“今天倒是個好日子,獨立日,生下來就能享受一個假期。”威格摩倚著牆,衝坐在對麵的朗頌笑了笑。“說起來,今天的產婦確實比平時多。”朗頌也虛弱地笑了笑。“剛剛那產婦上手術台時還跟我說,她的先生現在還在前線,說是要等一會兒麻煩我給她的baby拍張照留個紀念。”“戰爭不都結束了嗎?”朗頌望了望天花板,不知道想起了什麼。“應該是還在反恐前線吧。”威格摩淡淡道。“等把恐怖分子也一起解決了,我就能回國了。”朗頌低頭看了看自己因為長期戴著橡膠手套已經被汗水泡腫的手,心裡說不上輕鬆,而是五味雜陳。“你想——”威格摩的話還沒有說完,手術室的門就被打開,剖宮產縫合結束、留觀了幾十分鐘的產婦被推出了產房。她狀態看起來不錯,朗頌走上前時,她還能衝朗頌笑著輕輕招手。朗頌溫柔地祝福她,並要她好好休息。產婦笑著眨了下眼,就被護士推著離開了。朗頌和威格摩站在走廊裡看著產婦被慢慢推走,彼此什麼話都沒說,正要坐下再休息一會兒,卻突然聽到了一聲很重的咳嗽。朗頌和威格摩的神經瞬間緊張,朗頌下意識地望向發出聲音的手術推車,卻看到一身白色護士服的小護士在廊道裡停下了。電光石火間,威格摩迅速大步跑去,小護士也無措地轉過頭。朗頌緊跟著跑過去,還沒來得及開口,就再次聽到黑人產婦的嗆咳聲。一個可怕的念頭從她和威格摩的腦中閃過。“是——”朗頌猶豫的聲音剛發出,產婦就突然雙目上翻,麵色發紺,並出現了抽搐。“是羊水栓塞。”威格摩脫口而出,視線看向朗頌。羊水栓塞,發生概率約為十萬分之六,且難以預防,一旦發生,成功搶救的可能性不超過三成。朗頌迅速將手按在了產婦的胸上。手術車被威格摩迅速推著往回走,朗頌跪撐在孕婦兩側,瘋了一般地對她進行心外按壓。“快去通知其他醫生,麻醉血袋趕緊準備!”威格摩衝護士大吼一聲。手術燈在一瞬間亮起,產婦已經失去了意識,旁邊的機器上顯示,血壓為0,心率已經降到了30次/分鐘。朗頌從手術車上跳下,威格摩連忙繼續進行心外按壓。幾秒後,加壓供氧麵罩就被扣在了產婦的臉上。“現在該怎麼辦?”其他醫生還沒有趕來,朗頌望著威格摩焦急地喊道。 “阿托品和地米靜脈推注,看看能不能抑製過敏和**!”威格摩的心外按壓還沒有結束,產房門被打開,兩個薩羅的醫生站在門前聽到了兩人的對話,隻聽到藥品,就馬上意識到現在發生了什麼。其他搶救室的醫生也迅速趕到,開始進行靜脈推注。朗頌配置多巴胺進行靜脈點滴。產婦的血壓漸漸回升,心率驟然上升至120次\/分鐘。所有人密切注視著手術台上方的機器,威格摩主刀,手術開始。十分鐘之後,產婦恢複意識,朗頌迅速上前。“能不能聽到我說話?”產婦有些擴散的瞳孔在一瞬間聚焦,她望著眼前那雙黑色的瞳仁,眨了眨眼。“你能聽懂的話再眨一下眼。”雖然朗頌的F語並不流利,但顯然產婦能聽懂。她的眼中倒映著朗頌一人的身影和耀眼的手術燈光,重重地眨了一下眼,帶著一種呼之欲出的求生欲。高強度和緊張的手術進行了半個小時,護士在一旁擦掉威格摩臉上豆大的汗珠,威格摩顫抖著放下了手術刀。但所有人都還沒辦法放鬆下來。彌散性血管內凝血症狀很快出現,且逐漸加重。威格摩重新拿起手術刀,血壓正在不斷地下降,從關腹後到現在,還沒有半個小時,子宮出血量已經達到1500毫升。血液還在不斷地注入產婦的身體,朗頌看著手術台上四處遍布的管子,預測換血率已經快要有70%。所有人都在靜靜等待,汗水打濕了所有人的衣服,朗頌的視線與威格摩相撞,威格摩卻隻是輕輕搖了搖頭。兩個小時後,產婦的病情逐漸平穩,生命體征也已基本正常,被推入了ICU病房。威格摩倚著牆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朗頌走上前,儘管她滿臉疲憊,但眼神中帶著興奮:“我們成功了。”“是啊,成功了。”“隻差一點點,隻差一點點。”“衝你搖頭時,我差一點點,就要放棄了。”“上帝保佑,我們又拯救了一條生命,比以往更艱難,也更幸運。”產婦的病情被威格摩和其他的醫生護士密切關注著,朗頌得以放鬆半刻,下樓去食堂吃點飯,補充體力。不知道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似乎一切都要跟她對著乾。她一邊快速瀏覽著手機上的各種消息,一邊下樓,走到一樓時沒注意,撞上了幾個抬著擔架匆匆走過的薩羅士兵。她抬起頭連忙道歉,士兵滿是汗水的臉緊緊地皺著,顧不得她的道歉,迅速往急救室方向跑。朗頌看得出,似乎是又發生了什麼突發的緊急事件,她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擔架上躺著的那個男人。男人的臉在一點點地與她遠離,她像被雷劈中一般地站在原地。如果她沒有看錯,擔架上躺著的,是已經一個多月沒見的徐江麓!“等等!等等!”她大喊著去追趕已經走遠的人群。撕心裂肺的Z國語,在這個陌生的國度,似乎有一種奇妙的力量,迫使士兵們的腳步在遠處頓住了一秒。“是徐江麓嗎?徐江麓!”她早已忘記了英語,忘記了不流利的F語,大喊著奔到擔架前。一張蒼白的臉赫然出現在朗頌的麵前。她剛剛衝上來緊握擔架的手一瞬間顫抖著鬆開,她的眼中蓄滿了淚,手足無措地望著抬擔架的士兵,拚命地組織語言:“他怎麼了?”那士兵竟然會說英語,他抬著擔架一邊快步向前,一邊偏頭對她道:“He got shot in leg.(他的腿中槍了。)”“Shot?”朗頌馬上捕捉到了這個詞,她驚呼一聲,去看徐江麓的腿。黑色的長褲都已經被鮮血浸透,血肉模糊。朗頌在手術室外度日如年,實際卻隻過了半個小時。半個小時前,她還是手術室內全力搶救病人的醫生,現在卻變成了焦急等待病人的“家屬”。手術室外的提示燈關閉,朗頌條件反射一般迅速走到手術室門前,留下的兩個薩羅士兵也邁步到門前。徐江麓坐在手術**,被一個護士推了出來,兩個士兵迅速擁到他的麵前。透過縫隙,一雙大眼睛望著她怔了半秒,然後衝她露出一絲笑容。她呆立在那裡,刹那間,恐懼、委屈、怨恨、擔心,各種各樣的情緒湧上她的心頭。她望著徐江麓那張蒼白消瘦的臉,不住地搖頭、落淚,視線卻沒有移開一秒。兩個薩羅士兵簡單地和徐江麓用英語交流了幾句,朗頌卻全然沒有聽進去,她隻是直直地望著徐江麓,徐江麓也在望著她。所有的情感在這一刻爆發,那些擔心、恐懼,讓她失去了理智,她的眼中失去了一切景象。她走向他,隻一步,她看到徐江麓張開了手臂,她撲進他的懷裡。“沒多大事兒,彆擔心。”他的聲音輕輕的,但還是十足的不正經。“沒事兒?剛才在擔架旁叫你,你為什麼不說話?”她的頭埋在徐江麓的肩膀上,眼淚浸濕了他薄薄的T恤。“我聽見了,我聽見你叫我了,這兒就我一個Z國人,我聽到你喊了我的名字。”“那你為什麼不回我?”她的手在徐江麓的後背上重重地拍了一掌。徐江麓吃痛,輕輕叫了一聲,隨即聲音更加囂張、更加不正經:“我隻是不想理你。”“啪”的一聲脆響,又是一巴掌。徐江麓需要在醫院觀察二十四小時,朗頌推著他緩緩地往住院部走。晚上八點多,薩羅的天空是一片浪漫的粉紫色,沒有太陽,卻依舊熱氣蒸騰。朗頌的情緒已經漸漸平複,推著輪椅繞過鋪著柏油的後院,前往後麵的住院樓。“頌頌,轉眼就快一年了。”徐江麓視線看向前方,重重地感歎一聲。“是啊,快一年了。”輪椅的軲轆碾過幾顆石子,發出細微的聲響。朗頌望著天,還能清楚地記得初來薩羅的那天,可如今,物是人非,已經快要一年了。在這片乾涸已久的土地上,他們目睹了無數的死亡,也見證了無數的新生。戰火肆虐,他們都在拚儘一切,去拯救一條條生命,爭取一份和平。同時,也是這片土地給予了他們不一樣的經曆和洗禮。每個人都在這片土地上拚儘一切想要存活,在這裡,他們真正懂得了生命的可貴。“徐江麓,快一年了,我覺得你變了。”這句話其實從幾個月前那次匆匆的碰麵,她就想說了,隻是直到今天才有機會開口。“誰都會變的。”徐江麓的聲音裡帶著一點落寞。“看了那麼多的痛苦、死亡,誰都會變的。“我原本隻是腦子一熱就跟著你來了,可偏偏就是這腦子一熱讓我的人生被改變成了現在的樣子。”“後悔嗎?”朗頌的腳步頓了頓。炮火、槍響、鮮血,一幕幕可怕的場景同時從兩人腦中閃過。“不後悔。”他堅定地搖了搖頭。“我無比感激這段經曆。“人們的私心,在生命和世界麵前,不值一提。”02蔚涼今年的冬天來得很早,虞子衿晚上下了班後沒在辦公室多逗留,直接回了家。維克托先生昨天再次聯係她,希望她能幫忙接洽一個Z國和E國合作的援助項目,援助對象是F洲土地上的難民兒童。她簡單地吃了飯,然後抱著筆記本電腦進了客廳,將電視打開調到中央一套。獨身一人的她最近養成了一個新習慣,就是聽著新聞辦公。她先打開手機看了看消息,維克托先生又給她發了很多合作的款項和補充文件。這是近四個月來她和維克托先生合作的第六個項目,雖然她人沒辦法去E國,更沒辦法去F洲,但通過完成一個個慈善項目,她總覺得會更安心一些。另外一條消息是朗頌發來的,是一家婚紗店的定位地址。朗頌從薩羅回來已經快兩個月了,回來時除了人變黑了,看起來更堅韌了,其他並沒有什麼變化。最大的變化不在她身上,而是在她身邊人的身上。她和徐江麓的戀愛進展神速,兩個月時間,求婚、訂婚、籌備婚禮、領證,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熱熱鬨鬨地進行著。《新聞聯播》進入國際版塊,虞子衿從電腦屏幕前抬起頭看了一眼,忽然想起,明天就是周末了,她和朗頌約好要去試婚紗。她本是不打算當伴娘的,覺得當個受邀的嘉賓就挺好,但架不住小情侶的死纏硬磨,隻能無奈答應。她今晚估計要熬夜到很晚,怕明早起不來,就先拿起手機定了十幾個鬨鐘。她正點著屏幕,就聽到《新聞聯播》裡女主播清麗的嗓音說,Z方與薩方達成協議,將正式在薩羅首都德內亞建設補給站。這是個好消息,這意味著薩羅國家實力將進一步增強,薩羅的經濟力量和軍事力量也將進一步增強。對虞子衿來說,這可能意味著無數戰死在那片土地上的Z國戰士的英魂得以告慰,也意味著那個她一直想著的人,一切都好。上午九點半,虞子衿進了蔚涼市最有名的私人定製婚紗店,看到隻有朗頌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有點驚訝。“徐江麓去B市開會了,今兒主要是陪你試伴娘服。”朗頌顯然也有些沒睡醒,眼皮還有點腫,端起台子上的咖啡喝了一口。“那其他伴娘呢?”虞子衿又四處看了一圈。“你下周不是沒空嗎?先將就你,她們的後麵再定。”“那你的呢?”“我的徐江麓請了一位有名的設計師設計,今天主要是來試試迎賓紗、主紗啥的,拍個照給那位設計師發過去,讓她心裡有個數。”“徐少爺果然闊氣哈。”虞子衿笑了笑,挽著朗頌的胳膊進了裡間。婚紗店的化妝師給虞子衿紮了個漂亮的蠍子辮,還在上麵簪了一朵和伴娘紗相配的奶綠色瑪格麗特花。她穿著一身淺綠的簡約抹胸垂地紗裙禮服,從試衣間裡走出來。朗頌蹺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看到她走近,眼中似乎也有一瞬間的觸動,嘖嘖了兩聲後道:“二悠,我一個女人都覺得你美到不行,你說你要是穿婚紗,有多少男人想娶你啊。”虞子衿撇了撇嘴角,笑罵:“我發現你跟你們家徐醫生學得越來越不要臉了哈。”“咳,這不是傳染了嘛。”朗頌故作慚愧地低頭一笑,然後起身走到虞子衿身邊,一雙眼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不過朗二,我也有個問題。”“你說。”朗頌的眼睛依舊在虞子衿的身上打量。“人家結婚都是先定新娘紗再定伴娘紗,你怎麼還能倒過來?”“沒事兒,我已經定好了,就要白紗,其他顏色不要。”朗頌終於滿意地將目光從虞子衿身上移開,衝她笑了笑。“白大褂是白的,婚紗也是白的,合著白色就是你一輩子的保護色了。”虞子衿也調笑道。“虞小姐,您皮膚白身材又高挑,穿這件淺綠色垂地紗,襯得整個人更白更瘦,真的很合適。”服務人員適時地插了一句嘴。“嗯,我也覺得很合適,剛好和你剛剛選的那件墨綠的晚宴紗同一色係。”朗頌又打量一圈。“那就這件吧。”虞子衿也沒再猶豫。“那行。該我了,我早就想穿那件魚尾婚紗了。”朗頌迫不及待地指了指之前挑好掛在試穿衣架上的一件白色鑲鑽魚尾婚紗。“快去吧。”虞子衿被女服務員扶著去換衣服,朗頌也和另一個服務員抱著婚紗走進了更衣間。衣服試穿煩瑣,虞子衿換完衣服出來又等了十幾分鐘,朗頌才從試衣間出來。黑色的幕簾拉開,朗頌站在燈光下,背對著鏡牆,頭戴著一頂銀色皇冠,婚紗的魚尾閃閃發光,讓虞子衿實實在在感受到了準新娘的美。她看著朗頌有一瞬間的愣神,想起那個被求婚的夏夜。如果當時答應了,估計現在,她應該也是如朗頌一般幸福的樣子。朗頌站在燈光下,似乎捕捉到了虞子衿轉瞬即逝的落寞,不顧身上婚紗的束縛,一邊支開服務員,一邊走到虞子衿麵前。“你和林許亦真的再也沒聯係了?”虞子衿點頭。朗頌歎了口氣,然後繼續說:“你們當時又沒說分手,怎麼就整成了今天這樣?”告彆單身派對,是指一對新人在即將步入婚姻殿堂前,準新郎和準新娘召集好友死黨們為他們各自舉辦的最後一次單身瘋狂日。六一兒童節當天,婚禮倒計時還剩三天,蔚涼人民醫院院門外,朗頌穿著一身白大褂跑進停在馬路邊的一輛小轎車裡。“知道你著急結婚了,連白大褂都等不及脫掉。”虞子衿手握方向盤看著正氣喘籲籲係安全帶的朗頌,挑了挑眉。“這不是市區堵車嘛,朋友們都等著了。”朗頌將安全帶係上又想起沒脫大褂,連忙一把拽下一隻袖子。虞子衿看著她一臉的急不可耐,沒忍住笑了笑,一腳油門開向城中。當晚,朗頌的告彆單身派對在毒蠱酒吧圓滿結束,徐江麓則打算在自家的彆墅裡和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兄弟嗨到天亮。一幫女人喝到有些微醺,在毒蠱酒吧門口告彆。虞子衿之前戒酒,這次滴酒沒沾,架著有些醉的朗頌將諸多姐妹送上出租車,然後又載著她原路返回。朗頌的單身公寓在距蔚涼市醫院不到一公裡的一個老式小區裡,虞子衿七拐八拐地把車停在朗頌家的樓下。朗頌剛剛吹了一路的晚風,現在已經基本清醒過來。虞子衿將車門鎖上,兩個女生一起爬樓梯到了六樓。房子是老房子,裝修卻是全新的,簡約大方的北歐設計,很符合朗頌那顆保守簡單的內心。兩人在沙發上吃著薯片閒聊一會兒,就分彆去衛生間洗了澡,換好睡衣躺到了朗頌的雙人**。兩人的感情從兒時一直延續到現在,上大學時,朗頌就和虞子衿許諾,不管誰結婚,兩人的告彆單身派對都必須是一個隻有她們彼此同床夜話的夜晚。如今,窗外繁星點點,屋內的氣溫清涼宜人,她們倚著床頭,看著對麵牆上電視的新聞節目,一時感慨萬千。“這一晃也快要十年了,當年的許諾沒想到這麼快就兌現了。”朗頌的視線不知道聚焦在哪裡,她的聲音低低的,似乎也有某些情緒湧上心頭。“是挺快的,不過也挺好,你馬上要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步入婚姻殿堂了。”虞子衿看著電視上播放的國際新聞,卻一句都沒有聽進去,隻心中一片悵然。“是挺好,談戀愛到結婚都一切順利,隻是現在突然就要真正麵對婚姻,反而有些膽怯了。”兩人從來都是無話不談的好友,朗頌看著癡癡望著電視的虞子衿,轉過頭笑了笑,有很多話湧到嘴邊,還是沒有說出口。“當人從一種環境換到另一種環境,會本能地畏怯。不過婚姻還好,隻是從一種習慣過渡到另一種習慣。”虞子衿的視線從電視上轉開,轉頭衝朗頌笑了笑,然後低下頭,有些落寞。“你現在倒是想得很清楚。”朗頌看出了虞子衿的低落,輕聲安慰。“是想清楚了,不過就是有些晚了。”虞子衿聲音低沉。朗頌了解她,知道她平日從不會說這種喪氣話,心中也已經有數。朗頌終於憋不住了,歎了口氣:“還有不到半年,林許亦就要回國了吧。”虞子衿低著頭,沒有說話,但朗頌還是打算繼續說下去:“我當初不理解,你為什麼要拒絕他的求婚,現在終於有些懂了。”朗頌一句話說完還輕輕搖了搖頭,虞子衿轉頭看朗頌,看她也一副消沉模樣,便勉強擠出一絲笑:“我倒是希望你永遠都不要懂。”“你說不希望我懂,但現在我們倆都懂了。“你骨子裡是個被動的人,這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雖然一直在外求學工作,卻一直渴望穩定安逸。你說你是因為害怕那些輾轉和不穩定才選擇拒絕,虧我當時還相信了你。“現在想想,你和此時的我一樣,無非就是在害怕麵對自己的內心,害怕告彆過去,進入一個新的人生階段。“可是這就是愛情和婚姻的本質啊,不再隻為一個人考慮,開始多掛念一個人和一個家庭,開始學著理解和妥協。“你說你們性格並不般配,一個極度理性,一個極度感性。你還說你們對很多事的態度也不儘相同,但你看看我和徐江麓,我們兩個之間的差彆不是更大嗎?“悠悠,愛不能隻是索取,還要有付出和妥協。我知道你隻是在害怕改變,隻是缺乏一點點向前的勇氣。“你說你們要分開,要各自去尋找答案,現在也已經一年了,林許亦馬上就要回來了,你還是不敢向前邁一步嗎?”朗頌的聲音似乎有些顫抖,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情真意切,電視的聲音已經全然被她壓過。虞子衿倚著床頭呆呆地看著電視屏幕,心中卻有無數的情緒翻滾。她慢慢坐直身子,仰起頭,心中鬱結的一口濁氣終於被她長長地呼出,那塊壓在她心中的巨石也似乎終於挪開位置,照進陽光。其實,朗頌說的是對的。她的確應該麵對自己的內心,不再畏懼。電視上的新聞報道突然從字正腔圓的新聞播報,變成緊急的插播。一頭金發的女主持,改變了一貫溫柔大方的播音方式,開始低頭快速地讀著桌上的文件。畫麵被驟然切換,應該是手機拍攝的畫麵,很是模糊和顫抖,景象是一座高大的、樓頂掛著藍色旗幟的白色建築。建築外的街上,一輛大巴車外,幾個蒙麵的男人正舉著槍,將踉踉蹌蹌的人們推回大巴車上。女主持的聲音清晰又快速:“A terrorist attack happened outside Z's embassy in Salo, twenty local people and a staff member were kidnapped.(Z國駐薩羅使館外發生恐怖襲擊,二十名當地民眾及一位使館工作人員被綁架。)“We don't know if they are dead or alive.(生死未卜。)”五月下旬的一天上午,M國國務卿彭佩特乘坐的波音專機在薩羅首都機場緩緩降落。旋梯打開,薩羅軍樂隊早已等候多時。軍樂響起,彭佩特徐徐走下,在親切地揮手致意後,他走下旋梯,熱情地與薩羅新任總統米特羅先生握手,開始了為期一周的訪薩活動。本次訪薩名義上是為了討論M國與薩羅進一步的經濟合作,但人人皆知,M國在薩羅的F洲第二大軍事基地租約馬上就要到期,此次訪薩主要的目的還是就補給站的續約和進一步建設問題進行新一輪的協商討論。當天,在總統府內,米特羅總統和彭佩特進行了友好深入的交談。彭佩特以禮貌又強勢的態度,表達了希望與薩羅進一步展開經濟合作的意願,也含沙射影地暗示了米特羅,希望薩羅不要與Z國走得太近。半年前,Z國駐薩羅補給站正式開始建設,除此之外的各項經濟援助、基建建設也在薩羅的土地上轟轟烈烈地展開。Z國在F洲這片土地上的影響力和話語權不斷提升,這無疑影響了M國在薩羅的諸多特權。M國名義上是為了與薩羅展開進一步的經濟合作,但其真正的目的還是與Z國展開競爭,限製Z國在F洲的經濟和政治影響力。這一點,薩羅總統米特羅十分清楚,Z國駐薩羅公使林許亦也同樣清楚。第二天,彭佩特在薩羅議會大廳中進行議會演講,在座的包括薩羅的所有議員和許多部長級官員。彭佩特在演講中委婉地指出,M國一直密切關注著F洲國家的發展,M國在薩羅擁有F洲第二大的軍事基地,也一直很關心薩羅的戰後建設和發展。這次訪薩,他帶來了大批經濟建設項目,M國非常願意參與到薩羅的建設中來。並且在演講中,彭佩特也強調了M國“始終致力於幫助F洲加強民主機構建設,促進F洲經濟等領域的發展,推動F洲實現和平與安全”。同時,他影射某些國家在這片土地上大肆掠奪資源,看似繁榮了經濟,卻給F洲的可持續發展造成了災難性後果。這場演講,彭佩特先生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勢,表達了所謂的“合作意願”,但眾人皆知,M國從未將薩羅擺在平等的地位上。彭佩特本以為在議會上的演講已經表明了M國意見的不容忽視和希望Z、薩兩方不要走得太近的警告意味,但沒想到當晚宴會後的私人見麵時間,總統米特羅卻一改昨日的順從姿態,甚至直接無視M國的警告。薩方拒絕簽署M國提出的軍事基地自由權協議,並且明確表示對軍事基地續約一事會慎重考慮。當晚,彭佩特回到M國大使館時,臉色很不好。米特羅今晚的態度絕對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一個區區小國竟然公然給了他警告,他感覺受到了羞辱。他已經意識到Z國如今在F洲的地位比他想象的更高,現在M國必須要有所行動了,為了與Z國競爭,為了在這個位置關鍵的小國爭奪更多的話語權。經過與M國總統的緊急通話,以及M國高層的討論,他們決定,是時候給薩羅一點顏色瞧瞧,給他們製造一點動亂,給這個不識好歹的新任總統一個下馬威了。六月一日,在彭佩特訪薩結束一周後的早晨,林許亦準備前去參加Z國和薩羅合建特大水泥廠的竣工儀式。該水泥廠是由Z國建設集團承包,Z國名列前茅的水泥廠商投資十億元建設而成的特大水泥廠,該水泥廠位於薩羅的工業城市比利特,預計年產水泥將達到一百萬噸。F洲有十幾億人口,而水泥年產量卻不足一億噸。這個水泥廠的建成,必將極大地緩解薩羅水泥供應緊張的問題。在雙方代表發言之後,林許亦作為Z方代表之一,參與了剪彩儀式,並且參觀了水泥廠內的設施。中午,在薩方代表的宴請結束之後,林許亦與薩方代表告彆,返回德內亞。同行的除了大使館的兩位參讚和工作人員,還有這次承包建設的薩羅建築師和工人。比利特距離德內亞不遠,林許亦經過了一上午的外事活動,有些疲憊,他坐在車上閉眼想著後麵的工作。大概兩個小時後車子就駛入了德內亞市郊。沙漠在午後的太陽照耀下十分耀眼,一片金黃。林許亦閉眼休息了一會兒就緩緩地睜開眼,透過車窗,看到越來越多的補給站建築,從後視鏡中可以看到,大使館的車後緊跟的那輛載有薩羅工人的黃色中型大巴車。今天下午回到使館還要召開一場會議,就最近補給站的建設進展和Z國投資建設項目進行總結彙報,六月中旬政治參讚薑宇將會回國述職。因為大使身體狀況不大好,補給站從開始協商到建設以來一直是由林許亦接洽的,中旬的述職本應該是由林許亦回國彙報,但他將此事推給了薑參讚。從那次求婚失敗到現在,還差一個月就一年了,虞子衿坦言了兩個人之間的問題和自己的顧慮,麵對那些無解的問題,他們決定各自尋找答案。再過半年林許亦就要回國了,他最近的夢中總是會出現那片戰火四起的土地,出現那個穿著牛仔褲和帆布鞋的清瘦身形。所謂近鄉情更怯,他對她的愛從來都沒有消減,但也更加膽怯於時間過去這麼久後,虞子衿對他們之間的感情會不會萌生新的看法。反正隻剩半年時間,他也不打算再回國給彼此徒增煩惱了。車在滾燙的柏油路上又行駛了一會兒,距離使館的直線距離也已經不足五公裡。林許亦想起明天使館安排的一場中方和薩方工程師的交流活動,將視線重新放到後視鏡上,去看後麵一直緊跟的中型大巴。隻是這次,大巴卻沒有出現在熱氣蒸騰的柏油路上。“後麵的大巴超到我們前麵去了嗎?”林許亦向前探了探身子問司機。“沒有啊。”司機通過後視鏡與他對視一眼。“不是一直跟著我們的嗎?”林許亦有些納悶,轉頭看向車外,卻看到車後不足百米外緊跟著一輛黑色商務車。“這車——”林許亦的話還沒說出口,整個車突然顛簸一下,然後失去控製,直直地向馬路牙子上撞去。車頭重重地撞到馬路邊的椰棗樹,林許亦坐在後排抱著頭,整個身體因為慣性撞到前椅靠背上,手臂狠狠地折了一下。“沒事吧?”司機係著安全帶,相對好一些,連忙轉過身去看林許亦。林許亦剛要擺一擺手,卻聽見“轟”的一聲巨響,整個車狠狠地晃了晃。“他們發射了火箭彈!”司機大喊一聲,用力地護著頭部。林許亦因為猝不及防的爆炸又一次撞到車門上,震感剛剛過去,他就連忙側身透過車窗往外看。百米遠的馬路正中間,已經躺下了兩個人,鮮血流了滿地。幾個蒙頭的恐怖分子手裡均持有槍,正將哭嚷著四散跑開的工程師和工人重新押回到大巴車上。林許亦的車和那輛大巴的距離不過一二百米,他趴在車窗上看著車後的場景,大腦飛速地運轉著。正常行駛在馬路上的大巴車突然失去了蹤跡,他們的車突然直直撞到了樹上,整個車身驟然向一個方向傾斜,應該是被人扔在馬路上的尖狀物紮破了輪胎。這必然是恐怖分子所為,可為什麼他們隻押解那些工程師和工人,而沒有來車上找他們?剛剛的爆炸和遠處躺在血泊中的人已經將林許亦的頭腦攪得混亂不堪,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眼睛直直地盯著車窗外的大巴車,一眨不眨。恐怖分子的動作很快,不到兩分鐘,所有人都被拖到了車上。幾個恐怖分子持槍守在車邊,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紛紛上車。最後兩個恐怖分子走到車尾不知道做了什麼,又很快回來,望了眼林許亦的車,然後就要登上大巴。那一秒,林許亦幾乎沒有猶豫,直接推開了轎車的車門。車門被帶上的聲音很大,兩個恐怖分子還沒來得及上車,視線透過黑洞洞的頭套望向他。隔著百米,林許亦與他們麵對麵對峙著。“我是他們的領導!我要上去和他們一起!”林許亦用流利的法文衝對麵大喊。事發突然,他沒辦法想到更好的借口。戴著頭套的兩個恐怖分子也似乎因林許亦突如其來的阻攔給愣住了,他們持槍的雙手並沒有動作,轉頭對視了一眼,又將視線重新放到林許亦身上。林許亦試探著往前走了兩步,兩個恐怖分子又怔了半秒,然後大喊一聲“舉起手”,並飛快地拿著槍跑到林許亦身邊,一把壓住他的肩胛,將他往車上推。林許亦被狠狠地推上車,臉撞在了第一排的座椅上。兩個恐怖分子和另外幾個同伴說了幾句,林許亦側著臉勉強打量周圍的環境。幾十個工人和工程師被捆在一起,坐在車廂的後部,嘴都被白布堵住,一看到他就開始拚命地掙紮。車已經開動,兩個恐怖分子和開車的同伴說了兩句,就鬆開了林許亦,他們將他從車座上提起,手腳麻利地把他的手腕捆在身後。其中一個恐怖分子一邊綁一邊衝林許亦說了句他聽不懂的話。林許亦趁還沒被堵住嘴,連忙用F語嘗試溝通:“我是水泥廠的Z方投資人,這上麵都是我的員工,你們不能——”林許亦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布堵住了嘴。他怒目圓瞪,透過頭套看著恐怖分子那雙漆黑的眼睛,說不害怕也是假的。“老實點!”另一個恐怖分子第一次用沙啞的F語開口道。“隻要你聽話,不會傷害你的。“林先生。”“林先生”,他們竟然知道林許亦的名字。他是Z國大使館的人,對方卻知道他的名字,看來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劫持。難怪剛剛他從車中出來,他們似乎並不意外。兩個恐怖分子很快搜走了林許亦身上的手機、鋼筆之類的物件,然後押著他穿過十分不平坦的走廊,將他一把推到了被捆在一起的人群中。另外有兩個恐怖分子一直在後部把守,他們被一起捆著坐在地上,側麵的玻璃窗的窗簾都被拉上了,完全看不到車外的景象。有個外籍工程師看到林許亦也被捆著,瞪大了眼睛,奮力地掙紮著,想站起來抵抗,卻被恐怖分子厚重的靴子一腳揣在心口。工程師撞到了後排的車座上,整個人用力一嗆,鮮血瞬間染紅了白布。“老實點,不想死的話!”恐怖分子大到幾近撕裂的聲音響徹整個車廂。恐懼,不寒而栗的恐懼。林許亦坐在一群人的身前,視線中隻有恐怖分子的黑色高幫靴,他開始努力在腦海中記下大巴車行駛的路線,但七拐八拐的各種方向和四周掙紮哭泣的聲音讓他隻堅持了一段時間就亂了。車子高速向前行駛著,看目前的形勢,顯然還沒有車能追上來。深深的恐懼充斥著整個車廂,所有人都知道自己遭遇了劫持,連同躺在前麵座位上的兩個血流不止的工人,他們的生命在一分一秒地流逝,隨時都會走到儘頭。路越來越崎嶇,到後來似乎完全變成了山路,大巴一路顛簸地向上爬坡。一個小時,兩個小時,甚至更久之後,車突然一個急刹停了下來。本就緊繃著神經的人們又將神經繃得更緊了些,司機停了車,再次用林許亦聽不懂的語言說了兩句。車上的另外九個恐怖分子紛紛走到了車廂後部,四個人走上前一把將地上的人們拽起,另外五個還舉著槍守在一旁。林許亦被拽著站起身,他剛剛得以觀察車前擋風玻璃外的環境,就被黑布蒙住了眼睛。其他人也被蒙住了眼,在掙紮中,恐怖分子一聲厲喝,一群人被拽著走出過道,下了車。車外的空氣潮濕而悶熱,四周彌漫的沙塵味和剛剛瞥見的那一眼,讓林許亦判斷出,這裡大概是薩羅東部的某座土山坳。他被蒙著眼,一路被押著踉蹌向前。周圍的腳步聲雜亂無序,但當人們失去視覺的時候,往往會將注意力高度集中在聽覺上。林許亦被押著一路往山裡走,最後在一處停下,身邊的恐怖分子又開口說了兩句,明顯產生了很大的回音。他們現在估計被藏在了一個山洞裡。他們再次被推倒,林許亦聽見一陣混亂的交談聲,他最恐懼的事情發生了。這裡的恐怖分子不止車上的十個。過了幾十秒,交談聲漸漸停止,林許亦的大腦中有什麼一閃而過,終於被他捕捉到。東邊,山洞,聽不懂的語言。那語言很像是L語!L語是薩羅本部和鄰國西部地區所屬B語支的一種語言,是薩羅東部尚存的恐怖分子會使用的語言。他迅速地判斷出了這些恐怖分子所屬的組織。Sitliman,薩羅分離主義恐怖組織。他們要求分裂薩羅東部的克斯裡和東特兩州,在薩羅內戰期間,曾一度攻打到德內亞,策劃多起爆炸、劫持和暗殺事件,造成死傷者無數。後來,在薩羅軍方和維和部隊的奮力打擊下,被迫退回了東部大本營。現在,戰爭剛剛被驅逐出這個國家,他們就卷土重來了。恐怖分子們的交談聲漸漸停止,周圍隻傳來規律的腳步聲。林許亦倚著嶙峋的岩壁,腦中有無數想法迸發。此地路險又崎嶇,軍隊一時間也很難到達,他基本能確定,在救援到來之前,隻要人質不做出過激反應,他們的安全都還能得到保障。但是,一旦救援來到,一旦雙方開始交涉和談判,他該如何自救,又該如何保護這幾十個無辜的平民?他的大腦飛速地運轉著,突然,蒙眼的黑布條被暴力地扯了下來,眼前一亮。他眨了兩下眼,適應了山洞內昏暗的光線。麵前立著一雙黑色的高幫靴,林許亦小心地將頭偏轉一點點角度,去打量四周的環境,但馬上就被恐怖分子狠狠地扭過了頭。“林先生,這四周都是炸彈,我勸你彆動歪心思。”喑啞的聲音在他的上方響起。林許亦順著男人的腿往上看,根據身形確定了對方就是之前開大巴車的司機,也大概是這次恐怖事件的策劃首領之一。“軍隊的人已經到了,一會兒我們希望你能配合我們。”男人話音剛落,山洞外就傳來整齊的腳步聲,看來薩羅軍隊確實已經到了。“報告,山洞已經被包圍了。”一個滿身是血,似乎是為那兩個傷員包紮的恐怖分子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甚至直接使用了F語進行對話。對林許亦來說,這是可怕的,因為他們不再忌憚談話的內容被他聽見了。“再等會兒,把字條扔下去。”首領的聲音壓低到極點,似乎有什麼情緒被鼓動到了極致。滿身是血的男人喊了聲:“是!”然後快速離開。首領依舊站在林許亦的麵前,周圍不時有腳步聲傳來,似乎是他們的人在四處巡邏。林許亦覺得要說點什麼了。“你們要向軍方提什麼條件?”生死當頭,他知道此時此刻,任何一個舉動都異常的重要,他努力將聲音保持平靜。那首領似乎低下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從嗓子中發出沉重的呼氣聲,似笑非笑道:“林先生應該早就猜出我們的條件了。”“你們想讓薩羅撤軍,恢複克斯裡和東特自治。”林許亦的聲音冷冷的。那首領似乎又看了他一眼,輕輕地嗬了一聲,聲音中充滿了難以抑製的憤怒和仇恨:“還有要求他們釋放什萊西。”林許亦沉默了片刻,在腦中再次搜索信息——什萊西,即兩個月前被薩羅軍方逮捕的希特利曼組織的二號人物。“林先生,你這麼聰明,也是我們的籌碼,隻要你肯配合,我們不會傷害你。”外麵的腳步聲突然間停了下來,那首領四下看了看,又重新轉回頭,“隻是就算你不受傷害,並不代表那些人不會受傷害。”“所以你們在策劃的時候特地挑選了我來做籌碼?”林許亦這次徹底地揚起了頭,看到男人頭套下的臉似乎動了動,牽動起一點布料,剛想說話,卻被林許亦打斷了:“但是你們當時完全忽略掉了我的車,可見你們並不一定是要把我放在計劃內的。”那首領又發出了那種恐怖的呼嚕聲,他的聲音中似乎帶著一絲癲狂和極度亢奮:“這你不需要知道,你隻要——”隻有腳步聲和說話聲回**的偌大山洞內,突然響起了清晰的電話鈴聲。“誰?”男人大喊一聲,所有人在一瞬間全部定住。手機鈴聲被驟然放大,AK步槍上膛的聲音緊隨其後。鈴聲還在響著,林許亦慌忙地跪行到石壁的後麵,剛好能看到外麵山洞中的恐怖分子和人質。子彈上膛,但最後還是沒有響起,那首領一腳將被搜出手機的男人踹到了山洞的洞壁上。被踹的男人後背猛烈撞擊在尖利的石頭上,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哀號聲。手機鈴聲還在繼續響著,首領從其中一個恐怖分子手中接過手機。小小的手機在他黑色的手套間,翻轉了幾個回合,最後終於沒了聲音。那首領看著還在亮著的手機屏幕,愣了兩秒,然後又重新快步走回了林許亦所處的山洞。男人看到林許亦已經爬到了山洞最邊緣,並沒有很意外,對跟過來的兩個恐怖分子一揮手,視線對上林許亦的目光。“你為什麼不接那電話?”林許亦穩住情緒。這一句質問顯然起了效果,那首領走到他身邊盯著他,並沒有作聲。林許亦將視線放在那首領手中握著的手機上,鎮定地抬了抬下巴:“電話可以讓你們更好地和外麵溝通,說出你們的要求。”那首領還是沒有說話。“如果你們不願意,也可由我來說,我是外交官,我的話語權或許會大些。”山洞中沉寂了幾秒,隻有沉沉的腳步聲。“我勸你不要耍花樣。”黑洞洞的槍口抵在了林許亦的後腦。03當晚,虞子衿就坐上了前往薩羅的飛機。她向朗頌道歉,抱歉在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裡沒辦法陪在她身邊。她還打電話給孫恒,向他詢問情況。孫恒支支吾吾,她走投無路之下撥打了孫恒的父親,也就是外交部副部長孫誠毅的電話。淩晨時分,老人對虞子衿的電話似乎並不意外,對她幾乎要抓狂的情緒也並不意外。在老人的幫助下,虞子衿得以坐上最近一班飛往薩羅的飛機,能夠在這個噩夢一般的事故發生的第一時間飛到林許亦的身邊,雖然不能見到他。飛機穿過雲層,穿越千萬裡土地,用十個小時,從一片黑夜來到另一片黑夜。當飛機降落在德內亞首都機場時,正是薩羅的淩晨五點,太陽已經漸漸冒頭。她背著一個書包隻身穿過空****的機場,清晨的機場空調冷氣開得太足,直將冷氣吹到她的骨子裡。虞子衿走出機場就看到了被安排來接她的使館工作人員,簡單的幾句交談之後,虞子衿便上了車,前往那個藏著她愛人的地方——東特州。前一天的夜晚,似乎格外漫長。從下午一直到晚上,山洞中重重把守,恐怖分子始終拒絕與外界進行電話溝通。雙方已經僵持了一整個晚上,林許亦被困在和其他人質分離的另外一個山洞內,沒辦法得知其他人質的狀況,也沒辦法取得與任何人溝通的機會。他的腦中正盤算著各種各樣的可能,外麵的山洞中卻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叫聲。山洞中忽明忽暗的燈光下,那刺破耳膜的慘叫讓林許亦整個人都震了一下。一聲慘叫之後,一切又重新恢複了寧靜。林許亦凝神去聽外麵的動靜,就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那首領走了進來,手裡握著那部黑屏的手機。那首領將手指按在那個撥打多次的紅色未接電話上,另一隻手裡握著一張紙,上麵寫著一連串歪歪扭扭的法文。他黑漆漆的眼睛從高處向下凝視著林許亦,未發一言地按下了撥號按鈕,電話很快被接通,男人又將手裡的紙往林許亦的麵前湊了湊。“天亮之前讓我看到你們的誠意,如果我們有一人受傷,就打死一名人質。”電話那頭是位於山腳的臨時解救人質小組成員,聽到林許亦說出一連串的法文後,還沒來得及說任何其他話,就被掛斷了。接聽電話的人員雀躍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其他小組成員,其中還有幾個是Z國駐薩羅使館的工作人員和一位參讚。“我們現在至少知道林先生還活著。”接線員激動地嚷道。“我馬上去彙報。”另外一名薩羅政府的官員一邊說著,一邊焦急地走出屋子。隔壁的臨時征用的民房中,燈火通明,正坐著薩羅軍隊和政府的幾位重要人物,他們是此次解救行動的主要策劃者。另外,還有幾位談判專家也在焦急地等候。“報告!”年輕的接線員走進屋內。“剛剛恐怖分子與我們進行通話,通話內容是……根據聲音判斷,通話人就是林許亦公使。”屋內幾人聽完接線員的彙報,明顯都鬆了一口氣。薩羅安全部部長特洛力夫轉身看向一邊的薩羅軍隊指揮員:“找到突破口了嗎?”“東、西、南三麵都有炸彈,我們正在嘗試從北坡掩護戰士上山。”特洛力夫點了點頭,向外望了望,歎了口氣:“希望能趁著天還沒亮完成解救。”可當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著軍隊和山頂恐怖分子的消息時,兩個穿著黃色迷彩服的特種兵氣喘籲籲地跑進了屋中。“報告!“他們發現了我們在南坡排雷的戰士,剛剛有兩個滿身是血的人質被扔下了山!“已經死亡。”黑色商務車載著虞子衿一路行駛暢通,在天色完全亮起時趕到了東特州最東部的邊陲小鎮的一處山腳下。隔著許多圍觀的民眾和幾位被劫持者家屬,周然正遠遠地站在一處民居前,微微眯眼,看到有車開來,連忙快步走上前。“現在怎麼樣?”虞子衿飛快地下了車,大喊著撥開周圍的人群,幾乎是一下子撲到了周然身邊。“林先生現在還是安全的,您先彆擔心。”周然連忙上前一步托住她的胳膊,“薩羅總統現已經在召開會議,營救方案也已經定下了。”“您先和我到屋裡去吧。”周然攬住虞子衿的胳膊,撐著她一步步往民居走去。突然,幾十米遠處有幾個軍人抬著兩個擔架從民居區後麵走出,擔架上蓋著的黑色布單,刺痛了虞子衿的眼。有兩個人質家屬立刻從屋內衝出,淒厲的哭喊聲回**在這座土黃色的山丘中,遲遲沒有消散。虞子衿顫顫巍巍地向前走著,卻突然被周然拉住,停在了原地。人質家屬掀開了黑布,血肉模糊的身軀猝不及防地映入虞子衿的眼。一瞬間,她的頭像要裂開一般的疼痛,她一把推開周然,身子一躬,吐了出來。她從上飛機之後就再也沒吃過東西,現在已經過去了十幾個小時,突然看到如此血淋淋的畫麵,她隻能乾嘔著吐出酸水,眼裡全是淚。周然遞了瓶水給虞子衿,她喝了兩口,然後被他攙進了屋內。屋內坐著幾個薩方人員,還有幾位虞子衿認識的使館工作人員。她強撐著與他們握手,然後聽其中的一位薩方人員簡單地介紹了一下情況,便坐在屋內的一把椅子上,靜靜地等候。雖然現在她整個心都快要被揪碎,但她還是什麼都不能說,不能給正在緊張進行人質解救工作的人員添麻煩。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其間有其他的人員進進出出,也有兩個人質家屬哭號著闖進了警戒線內,尖厲的哭喊聲刺痛著虞子衿的耳膜,她卻隻是麵無表情地直直盯著對麵的土磚牆壁。哪怕她知道,現在她的身體裡所有的細胞都在叫囂著對失去的恐懼;哪怕她知道,如果她失去了林許亦,她自己也快要活不成了。可現在,除了等待,她彆無他法。突然,一聲巨響蓋過了一切聲音,緊接著又是一連串的爆炸聲。虞子衿閉上眼睛,眼淚一瞬間流了下來。曾經,上帝讓她失去了最心愛的人,現在又要重蹈覆轍了嗎?林許亦依舊被綁在山洞內,十幾個小時沒有進食進水,再加上神經一直高度緊繃,他幾乎沒辦法思考。他整個人倚著岩壁,困得正要合上眼,卻突然聽到一連串雜亂的腳步聲。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山體突然開始劇烈地搖晃,緊接著發出多次爆炸聲。他緊緊地向後倚著岩壁保持平衡,爆炸聲轟炸著他的耳膜,不知道是因為什麼,恐怖分子似乎向山下投擲了火箭彈。震動平息,屋內的各種聲音交雜在一起,林許亦的頭腦中卻有什麼再次一閃而過。火箭彈,如果他沒判斷錯的話是火箭彈。恐怖分子向山下一次性投擲多枚火箭彈,雖然威力似乎並不是特彆大,但一般的恐怖分子是很少有這樣充足的火力的,以至於在沒發生緊急營救的情況下就使用火箭彈。他的腦中正浮現出很多設想,但還沒來得及理清,就突然被人狠狠地拽住衣領,拖到了外麵的山洞中。他被狠狠推倒在一張桌子邊,他掙紮著起身時,剛好看到了被綁在一起正驚恐地注視著他的其他人質。恐怖組織的首領走到林許亦的身前,拿起了之前發現的手機,放到了耳邊。“彆再嘗試上山,彆再企圖拖延,之前的話可不是說著玩的。”他的聲音低啞得像裝了變聲器。對麵也傳來一連串的回複,但林許亦並沒有聽清。那首領正接著電話,卻忽然低下了頭。他將手機從耳邊拿開,點了一下屏幕,通話的聲音被公放出來,一個焦急的男聲回響在空**的山洞中:“你們的要求現在已經向上傳達了,我們沒有拖延!我們想要給人質送一些水和食物。”那首領的眼睛死死盯著林許亦,兩人目光相對,後來又轉開視線。他關掉了公放,拿著手機走遠了一些:“半小時後,我們會在山東側的三棵樹上掛三根繩子,把你們的東西掛上去。”半小時後,電話再次被打通,那首領坐在山洞中唯一的一張桌子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被綁在一起的人質還有一邊的林許亦,電話另一頭似乎是在說東西已經掛好。那首領隔著電話點了點頭,可下句話還沒有開始說,就突然抬起頭,將視線再次放在了林許亦的身上。上一通電話結束之後,他們就都被堵住了嘴。現在那首領直直地盯著他,沉默了兩秒,然後再次打開了公放。電話那頭似乎很嘈雜,喂了一聲,又再次重複了一次:“德特將軍正押人過來,我們要求聽一下林先生和人質的聲音。”林許亦靜靜地聽著,電話中所說的德特將軍押的人應該就是之前恐怖分子要求釋放的那個組織的二號人物。那首領似乎還算滿意,聽到電話那頭再重複了一遍之後,他走到了林許亦麵前,一把拿掉了林許亦嘴裡的布團。“喂?”林許亦發出了一點聲音,可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那首領就突然關掉了公放。“彆再拖延時間!我們要求聽到林先生說一句完整的話!”對麵的聲音大了起來。那首領雖然有些疑慮,但最終還是不耐煩地將手機貼在林許亦的耳朵上。“林先生您一切都好嗎?”男人的聲音又大又迫切地響起。林許亦清了一下喑啞的嗓子剛要說話,卻聽到對麵傳來一陣嘈雜的對話聲和腳步聲。過濾掉其餘一切嘈雜的聲音,一串有節奏感的踏步聲進入林許亦的耳中。“-... .-.. .- ... - ”雖然腳步聲短暫且不清晰,但林許亦還是在心裡迅速地記下了這串節奏。“我現在一切正常。”他一邊聽著對麵的聲音,一邊小聲回道。林許亦的話剛剛說完,手機就被再次拿走。林許亦裝作不滿地抬頭去看那首領。那首領看他一眼就踱著步走開了,此時山洞中隻有他一個人的聲音:“聽到了吧?”林許亦在心裡默默重複那段節奏。那首領已經走遠,但聲音又一次進入林許亦的耳朵:“你們也帶上了比西姆吧?”比西姆,這個名字是林許亦第一次聽恐怖分子提起。他來不及重複那段節奏,就被這個名字纏繞住了大腦。這個名字,他總覺得在哪裡聽到過。這個名字雖然是林許亦被綁架後第一次聽到,但男人所說的“帶上”,顯然是指和軍方所談的恐怖分子首領什萊西一起“帶上”。這個名字可能是在之前恐怖分子扔下去的字條中提起的,很可能也是被逮捕的組織中的一員。暴徒很快將電話掛斷,然後大步走進了裡麵的洞穴。林許亦收回跑遠的思維,重新開始拚湊那段節奏。那是一段摩斯電碼。他先嘗試用英語翻譯,卻沒有成功;他又嘗試用F語,也沒有成功。山洞外再次響起嘈雜的腳步,他的額角滲出大顆大顆的汗珠。“-... .-.. .- ... - ”他又重複了一遍。“b-l-a-s-t,bst。”“爆炸?”這個單詞出現在林許亦的腦海中。他對摩斯電碼的掌握其實並不太熟練,之前用英語時他並沒有拚對,這次他卻拚出了這樣一個單詞。但他還沒辦法弄明白其中的含義。“爆炸,衝擊波,炸毀……”林許亦將這個單詞的所有意思都在腦海中閃了一遍。“爆破?”這個詞語被林許亦解讀出來。他們想要爆破!再加上剛剛聯絡人奇怪地說了好幾次“拖延時間”,他們是想讓他拖延時間,然後對山洞進行爆破?山洞裡又開始響起匆匆的腳步聲,兩個恐怖分子抬著一個碩大的黑色袋子走進洞中。被綁在一起的人質猜測裡麵可能是救命的水和食物,開始拚命地掙紮。袋子被一下摔到了地上,卻沒有人去打開它。林許亦在與其他人質相隔一段距離的另一角靜靜地看著,過了很久,裡麵山洞的首領走了出來,連帶著兩個手舉AK衝鋒槍的恐怖分子。那首領在袋子前站了很久,最後一揮手讓其他兩人打開了袋子。人質們掙紮著想要去看清袋子裡的東西,掙紮了許久才看清。裡麵裝著的,是一具蜷縮著的屍體。所有人都瞪大了眼,這是之前和那兩個受傷的同伴一起被帶出去的另一位工程師。可他現在蜷縮在袋子裡,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彆妄圖掙紮,否則就和他一個下場。”那首領又讓兩個恐怖分子收起了袋子,眼神冷冷地看著地上已經被嚇呆的人質們。從山洞外又送進了一袋子東西,袋子又被丟在地上,坐在地上的人質都害怕地後退。恐怖分子打開袋子,裡麵是一些食物和水。其中一個恐怖分子拿了一瓶水和一個麵包走到林許亦的麵前,兩人視線相撞,林許亦看到那男人眼中幾近瘋狂的興奮。他靜靜地盯著那男人看了幾秒,然後那男人收起了笑意,撕開麵包袋子,又拿掉了他口中的布團,將一塊麵包粗暴地塞進他的嘴裡。林許亦依舊看著那男人的眼睛,靜靜地吞掉了麵包。那男人又把水擰開,他張開嘴,水卻潑了他一臉。那男人看著他狼狽的樣子,大笑著將一瓶水都潑了過去。林許亦被潑到臉上的水嗆到,重重地咳了兩下,還沒來得及再反應,就又被潑了滿臉的水。他連忙屏住呼吸不讓水湧到鼻子裡,氣管被嗆得生疼,但他又仰起頭讓水緩緩地流進乾燥的嘴角。他伸出舌頭舔了舔上唇上的幾滴水珠,還有水順著被沾濕的頭發一滴滴地掉落在臉上,又緩緩地流淌下去。他還在大口地呼吸著,但眼神始終冷冷地注視著恐怖分子的眼睛,帶著一種莫名的傲氣。在幾秒的對視之後,那恐怖分子的眼中似乎燃起了憤怒,但還是克製住了衝動。他隻是拿起了手中的布團再一次塞到林許亦的嘴裡,然後大步離開了。水和一點食物的攝入讓林許亦的大腦漸漸恢複了運轉,陽光已經可以直射進山洞,現在應該差不多過去二十四個小時了。林許亦合上眼,聽著恐怖分子將水和食物粗暴地塞給其他人質的聲音。休息了半個小時後,他開始重新思考之前那個首領說的話,以及那段摩斯電碼。如果他沒有拚錯的話,那段電碼應該就是“爆破”的意思。可是現在距離打電話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恐怖分子的情緒也快要緊繃到極點,他們想讓他拖延時間,卻沒辦法給他傳遞一個大體的數字。現在山洞裡所有人的身體和精神都幾乎接近承受極限,一旦有一點風吹草動被恐怖分子發現,或者有一個人質情緒崩潰,那一切就完了。他需要用什麼方法,去轉移恐怖分子們的注意力,為爆破儘可能多地爭取時間呢?他腦中一團亂麻,始終沒辦法找到一個突破口。他晃了晃頭,強迫自己清醒一些,然後開始梳理最近這幾十個小時的所有經曆,試圖找到一些線索。昨天上午,他前往比利特參加水泥廠的竣工儀式。下午,因為工作,他與其他的使館工作人員分開,和司機返回使館準備會議,後麵跟著一輛載著也要前往使館進行技術交流的工人和工程師的大巴。當距離使館已經不遠的時候,他們的轎車突然遇到了埋伏,被紮破了輪胎,而後麵一開始消失的大巴也重新回到視線,但已被恐怖分子劫持。他們紮了他的車,卻並沒有選擇劫持他,這個動作顯然不是多餘的。而從他們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劫持了那些工人和工程師來看,顯然是早有預謀的。車再往前開一兩公裡拐個彎,就到了郊區,可他們偏偏就選擇了從這個荒無人煙的沙漠到市區進行劫持。恐怖組織二號人物什萊西和恐怖分子比西姆——兩個被薩羅軍方逮捕的人,暴徒們要求釋放什萊西可以理解,但為什麼還要冒險要求釋放一個林許亦都並不清楚的無名小卒比西姆?他腦中的思緒還在纏繞,但似乎也越來越明朗。什萊西,什萊西,比西姆,比西姆……腦中似乎有一道閃電劈過,他睜開眼,哆嗦了一下。比西姆,兩個星期前在M國使館外經線人舉報被逮捕,他涉嫌參加多起恐怖襲擊。M國使館……一些可怕的想法開始湧進他的大腦。為什麼恐怖分子紮了他的車卻不抓他,為什麼偏偏選擇在中方和薩方合建水泥廠竣工當天,為什麼在距使館不到兩公裡的地方劫持,又為什麼會知道他和那輛大巴車中工人和工程師的行蹤……冷汗從他的額角滲出。M國國務卿半個月前訪薩,提出的諸多意見被總統米特羅直接回絕,而在薩羅議會上對Z國的影射,也在國際上成了笑柄。薩羅脫離了M國控製,甚至拒絕了與M國軍事基地續約,而選擇和Z國合作,讓M國成為國際上的笑話。這無疑挑戰了M國在F洲事務上的話語權和在國際上諸多領域的地位。他們必然要想辦法重新獲得對薩羅事務的話語權。如果薩羅發生動亂,M國就可以以維護薩羅和平與安全的名義有所動作,甚至可以將已經候著許久的M國航母開進薩羅新建的港灣。恐怖主義是M國多年來一直對外宣稱深惡痛絕、堅決打擊的對象。沒有動亂,那就製造一場動亂……林許亦想得越深入,冷汗就流得越多。這不是一場單純的恐怖主義劫持事件,而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涉及國家之間利益糾紛的陰謀。如果是這樣,就能說通為什麼劫持要選在前往Z國使館的必經之路上,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地紮了他的輪胎卻不劫持他,最後又還是綁了他。對方對他所做的一切都應該預想到了……林許亦緊緊地閉著眼皺著眉,思緒在腦海中不斷翻飛,突然裡麵的山洞中再次響起了手機鈴聲。林許亦猛地睜開眼,他就坐在兩個山洞之間連接的位置,山洞中的首領一直在親自監視著他。聽到鈴聲,首領意外地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然後林許亦看到他的身體明顯緊繃了起來,轉頭狠狠瞪了一眼山洞口的林許亦,然後又向裡走了兩步。電話被接通,那頭是個女人的聲音。儘管聲音傳入林許亦的耳朵時已經十分微弱了,但聽到那個聲音的一刹那,林許亦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被凍結了,他整個人幾乎完全僵住,連呼吸都停滯了兩秒。是虞子衿的聲音。是她的聲音,他不會聽錯。林許亦還沒有回過神來,山洞內的首領突然暴跳如雷,猛地將手機摔了出去,然後氣勢洶洶地走到了外麵的山洞。他徑直走到被捆的人質中間,將其中一個人質拎起來。“你到底在耍什麼花樣,什麼十五分鐘後會議就會召開?!”那首領瘋了一般掐住之前藏匿手機的人質的脖子。人質痛苦地掙紮著,臉漲得通紅,眼淚也開始不住地往外湧。“十五分鐘”,林許亦鎖定了關鍵詞。他之前的設想應該是沒錯的,虞子衿的聲音就是在放出信號,賭他能夠聽懂。他們希望林許亦拖延時間,保證十五分鐘後的爆破能夠順利進行。這個電話是一個試探,如果林許亦聽到了虞子衿的聲音,就必然會有所行動去分散恐怖分子的注意力,從而為爆破爭取時間;如果聽不見,也是為了在此時已經草木皆兵的恐怖分子心中再掀起一層波瀾,讓他們自亂陣腳。林許亦飛快地盤算著,顯然沒注意到首領已經鬆開了人質的脖子,大步走到了他的身邊。“啪”的一聲,一個重重的耳光將林許亦扇倒在地。他口中的布團被暴力地取下,那首領的眼中滿是血絲,狠戾和瘋狂已經呼之欲出。“說,這是在搞什麼鬼,說!”男人的聲音響遍整個山洞,他快速地說出的F語單詞幾乎難以分辨。林許亦的麵部傳來一陣劇烈疼痛,口腔內壁被牙齒磕破,已經滿嘴血腥氣。他強撐著已經十分虛弱的身體,努力從地上爬起來,一雙深沉的黑色眼睛冷冷地望著暴徒。兩人長久地對視,林許亦眼中的冰冷讓那首領漸漸地平息了一些情緒,林許亦知道是時候開始了。“你何必這麼瘋狂呢?”他啐了口鮮血,聲音有些含混不清。那首領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給怔住了。“不管剛剛的電話是巧合也好,預謀也罷,比西姆不被釋放,你們也沒辦法輕舉妄動吧?”林許亦才剛剛說到比西姆時,頭套下男人的瞳孔就明顯地緊縮了一下。林許亦隻說比西姆卻不提什萊西,恐怖分子首領知道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兩個星期前,拉索·比西姆被線人舉報,在M國大使館對麵的民居區中被當場逮捕。”林許亦的聲音緩慢,在說到“M國”時還特地加重了語氣。“比西姆的身上帶著大量的重要信息,你們必須和M國合作,解救比西姆,並製造這場事端,而且要做得越大越好。”林許亦看著首領驚恐的眼睛頓了頓,其實他還隱藏了半句,比西姆回到M國人手中,為了完成這場喪心病狂的死亡盛宴,比西姆必死無疑。“我知道山上的那些炸彈最後都是要引爆的,反正都是死路一條,那我不妨跟你把一些事情說清楚,免得你們最後連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林許亦的話說完,整個山洞中都陷入了沉寂。那首領靜靜地看著他,一旁的其他幾個恐怖分子也都緩慢地端起了槍。林許亦卻不以為意,鮮血從他的嘴角流下,那雙桃花眼中帶著難以揣測的笑意,聲音沙啞卻有力:“M國以比西姆和一些其他的好處來要挾你們製造事端,目的是將薩羅攪亂,逼新政府下台。”“這應該是他們告訴你的吧?”林許亦仰起頭,嘴角扯出一絲笑,“可一向希望能夠實行霸權的M國在這次事件中,難道不想要除掉這片土地上最大的危險嗎?”林許亦重重咳了幾聲,又重新仰起頭:“你應該明白,M國的眼中釘肉中刺不是薩羅,而是Z國。所以他們才要你們在Z國使館前製造事端,要求你們務必是跟在我的車後麵製造事端。”“可你們有沒有想過,比西姆在M國使館門前被逮捕,僅僅隻是因為他不夠走運嗎?”林許亦的聲音冷冷地傳遍山洞,所有的恐怖分子都愣住了。隨後,他兀自笑了笑,對現在的情況很是滿意,“M國在薩羅擁有F洲第二大軍事基地,他們一直聲稱要與薩羅合作促進薩羅經濟的發展,構建M與薩之間的良好關係。”“你們以為隻要他們控製薩羅,讓米特羅下台,你們就可以分裂克斯裡和東特兩州,甚至得到更多的‘自由’嗎?”林許亦的音量一點點降低。“但你們是恐怖分子啊!”林許亦驟然大喊一句,讓所有人都愣住了,下一秒,暴怒的恐怖分子已經拉上了槍栓。林許亦努力讓自己鎮定,繼續望著還站在原地的首領,他知道隻要麵前的人不動,其他人是不敢殺了他的。“可M國偏偏是這個世界上一直以維護世界和平、消滅恐怖主義為己任的‘和平大國’啊!”時間一點點流逝,十五分鐘馬上就要到了。差不多了,他閉了閉眼。“你們以為,比西姆真的能被安全押解到這裡,你們以為等他被釋放,你們就能炸了所有人質和這座山,全身而退嗎?”兩個小時前,位於山下幾公裡外的民居區中的救援小組,收到了薩羅軍隊的消息,說是從一戶居民家中找到了一條延伸百米的地下通道,特種兵們想要通過這條通道潛入恐怖分子無人把守的北坡一處死角,然後迅速上山安排爆破事宜。通信部向山上撥打了電話,並暗中傳遞了摩斯電碼,從林許亦回話的語氣看,他應該能明白他們的意圖,並且可以為他們爭取時間。但受到地形和技術限製,再加上山腰上部分特種兵在嘗試從山陰麵上山探查的過程中和恐怖分子已經發生了一次小規模衝突,時間被拖延了近兩個小時,才確定了可以行動的消息。救援組冒險希望再次通話,向林許亦傳遞爆破時間,卻與軍方發生了劇烈的衝突。軍方首領始終堅持傳遞爆破時間極其重要,但薩羅政府擔心這樣做會打草驚蛇,遑論信息傳遞成功的概率非常之低。虞子衿沉默地坐在救援組內的一把椅子上,靜靜地聽完了所有的爭執,最後緩緩地抬起頭,說了句:“我來吧。”她向薩羅安全部部長特洛力夫說明了自己的想法,希望將這通電話由再次提出要求並暗中傳遞爆破時間,改為一場奇怪的會議通知,雖然這樣風險可能更大,但女聲傳遞信息的成功概率也會更大。半小時前,她顫抖地用一個來自首都德內亞的電話號碼撥通了恐怖分子的電話,她抑製住心中的恐懼,儘可能地讓聲音顯得清亮而且清晰。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那邊就掛掉了電話。手機從她的手中脫落,掉在了地上。現在,牆上的掛鐘提示著最後一分鐘的到來,她隻能祈求,祈求這個從未做過壞事、一直在守護國家的男人,平安歸來。林許亦的話剛剛說完,山洞中突然響起一陣機槍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是山下傳來的。這是最後的信號。恐怖分子的首領顯然慌了神,既在考慮林許亦那極具衝擊力的話,又被槍響分了神。林許亦抓住這個時機,又是一聲大喊:“那可是堅決消滅恐怖主義、維護世界和平的M國啊!“誰都活不了!”林許亦的話音未落,一聲巨響響徹了整個山洞。山體開始劇烈搖晃,無數的碎石滾下,林許亦迅速匍匐著向前,拚儘全身力氣撞向了措手不及的恐怖分子首領。此時,一陣紛雜的腳步聲從洞口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