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愛的後遺症(四)(1 / 1)

“彆心軟,真的。”焦糖恨鐵不成鋼,苦口婆心勸馮牧早,“他以前萬般好,現在一身迷,都抵消不了他在你病重的時候跑掉這件事。我以前誤會他去找前女友而臭罵他,是我不對,但他可以同甘不能共苦這種脾性,太讓我瞧不起。人能不生病嗎?假設你八十來歲病倒了,他拍屁股走人,留你一人在醫院,你後悔都來不及!”“那時我不還有兒女孫子麼?”馮牧早撐著下巴,把冰淇淋往焦糖跟前推了推,示意她多吃點。她“哈”地怪叫一聲:“我說馮牧早,你瘋了嗎?還想著幫他生孩子?!他都打算去帝都再創事業新高峰了,你居然還那麼傻氣?”“我不是要表達這個意思!”馮牧早白她一眼。“我真替嚴總不值,說真的,他比那個什麼單鷹好多了。有錢,工作忙是忙了點,應酬也多,至少不必出生入死的,對你好,肯定不會在你生病的時候丟下你。”這話焦糖不知道跟她說幾遍了,她耳朵都快長繭。“因為我喜歡過單鷹,知道很想跟一個人在一起是什麼感覺,所以我能分辨自己始終對嚴刻儒沒有那種喜歡的感情。其實,關於這一點,他是心知肚明的。”“你跟單鷹不可能在一起的。”焦糖正色道,“趁早收心,彆他撩你一下你就又巴巴地貼上去。你長大了,不是非他不可。”馮牧早無奈地點點頭,許是當記者當出了職業習慣,什麼迷沒有破解,就一直梗在那兒,好似臉上的青春痘,總想摳掉。她帶著微渺的希望,又打了幾次王鐵柱的電話,可每次都提示關機。一天晚上,她趕稿到深夜才回家,看到單鷹發了個消息過來:“我明晚九點的飛機。”明晚九點的飛機,那又怎麼樣呢?她想起焦糖前幾天說的那句“你長大了,不是非他不可”。她鍵入“一路順風”,然後把“順風”二字刪掉,換成“平安”回過去。她不會叫他留下,因為他最初來威市不是因為她,也不會去送他,因為相送隻不過多一段不歡而散的記憶罷了。一覺醒來,她發現今天恰是爸爸的生日。真諷刺啊,爸爸去世的那天,單鷹也走了,爸爸生日這天,單鷹再次要走。她去超市買了糯米粉和乾桂花,在家搓了一上午湯圓,中午自己隨便煮一碗囫圇吃下,下午又細心煮一碗,放了紅糖和乾桂花,就像馮奕國以前煮給她吃的那樣,打包好,買一束花,坐車去很遠很遠的墓園。除了清明前後,墓園都安安靜靜的。馮牧早捧著花往上走,想到可能已經出國的牛曉楓、今晚就要去帝都的單鷹,覺得自己比前幾年還孤獨。爸媽也好、單鷹也好,為什麼沒有人願意為她留一留呢?“爸,我又來看你啦。你知道前陣子我見著誰了麼?”她盤腿坐在墓前,一邊擺祭品一邊叨叨著說最近的事,“……我是以單鷹的身份跟她見麵的,她一點也不想見我,也不知道真是因為狠心,還是因為害怕。單鷹今晚也要走了,他說得很好聽,意思是我叫他留下他就留下,可我過不去那坎兒。說實話,當晚躺在裡頭的人是他,打死我也不會走,就算他變成植物人,我也不會不要他。可他那時一下子就放棄我了,就像我媽當時一樣。我不能原諒他,不能。” 叨叨很久,她也累了,收拾東西正要走,就聽遠遠有人在叫“王鐵柱你這老不死的!等我一下!”。她一激靈,心跳得飛快,有種走狗屎運的預感。手伸進包裡一翻,準確抽出一支記者必備的小錄音筆,熟練地開機、調試並把它藏在墓碑後麵,自己遠遠跑開躲起來。馮牧早躲了半小時,聽見腳步聲遠去,才躡手躡腳出來。回去的車上,她緊緊抱著自己的包,好像裡頭有一百萬現金似的,連旁邊的大媽都忍不住提醒她:“姑娘,你這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出門還是彆揣那麼多錢比較好。”她苦笑。叫王鐵柱的人很多,也不知是不是她夢中和電話中的那位,隻等回去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聽一聽。眼看快到家附近,偏偏這時她接到線索:“GR高速入口附近發生嚴重車禍,多人傷亡!梁晶晶、馮牧早你倆馬上到位!”馮牧早隻得轉車,馬上趕往事發地。她最怕跑這種事故現場,畫麵引人強烈不適不說,看到趕來的家屬悲痛欲絕的樣子,她經常忍不住哭著采訪。這采訪跑下來,她感覺自己身心也遭到重創,虛脫著回家,習慣性地忽略掉晚餐。拿出錄音筆,她戴上耳機,打起十二分精神,屏息仔細聽著,比高考時英語聽力還認真幾分。隻聽那個被叫作“王鐵柱”的老頭說:“李老二,我叫你不要來,你非要跟,一會兒累死了可直接埋嘍。”李老二儘管氣喘籲籲,還是回嘴道:“要死也是你先死,彆忘了,你比我還大一歲呢。”“你放屁,到了我們這種年紀,還在乎大一歲小一歲?”馮牧早聽了二十分鐘,兩老頭都在爭論“是不是誰年紀大誰就先死”這個話題,無聊透頂。她按暫停,摘下耳機,看了眼時鐘,六點半,單鷹應該要去機場了。她繼續往下聽,王鐵柱說:“還彆說,咱們這兩個老東西倒是長命百歲,老馮,嘖嘖,五十來歲就走了,真是可惜可惜。馮牧早這個小丫頭碌碌無為,運氣卻不錯,前有老馮,後有單鷹,一個個的拚命救她,要不是他們,她死兩次了都。”馮牧早一聽,心想果然有猛料,乾脆把音量調至最大,同時祈禱千萬不要在這時靈魂互換。但事與願違,她剛剛祈禱完,就嗖一下換到單鷹身體裡。“我靠!!!”她忍不住大罵一聲,一拳狠狠砸在眼前的茶幾上,痛得嗷嗷叫。單鷹換過去,發現她在聽錄音,一定刪得1KB都不剩!她環視一圈,發現這裡並不是他幾年前住的套房,而是一套小公寓,想必,套房早就賣了,他隻是臨時租一間房,打個小遊擊戰,真沒打算長留。她又急又氣,在單鷹家客廳來回踱步,不知自己現在要替他出門還是賴著不走。就在這時,門鈴一響。她心煩意亂,顧不得其他,上去就把門打開。夢中經常出現的倆老頭站在門口,可不就是王鐵柱和李老二麼!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單鷹一定沒想到,馮牧早換過來後,又跟瘋狂科學家來了個麵對麵。他倆像是跟單鷹很熟似的,大搖大擺進來,自己到冰箱那兒掏出飲料水果一堆,開派對一樣。馮牧早知道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努力維持單鷹的形態,把他倆讓進家門。她清清嗓,為了防止一會兒換回去,所以得抓緊時間套話。“你倆怎麼這麼晚才來?”“哦,我們去看看老馮,敘敘舊。”李老二剝著柚子皮,說,“你呀,辛辛苦苦跑過來,毛都沒撈著一根,跟老馮一樣是個死心眼,大腦芯片的事,我看你也是一輩子不會讓馮牧早知道。”馮牧早假裝淡定,坐在一側沙發上:“我很想讓她知道,隻不過,想不出要怎麼開口。”“有什麼好想的!”李老二哈哈大笑,“直接跟那丫頭說,你我曾經都死過一次,現在腦子就靠個芯片維持,老子我為了救你,把自己的先進芯片換給你,自己裝了個破芯片!”這個真相比馮牧早想象得要難理解得多,雖然互換靈魂已經夠玄幻,可她腦洞還沒開到那種程度。要不是看兩個怪老頭都跟單鷹很熟,她一定以為自己遇見神經病。她想了又想,不知怎麼接話,怕他們發現破綻。還好這兩個老頭子顧著又吃又喝,沒注意看她的表情。“馮牧早因為她搶救的時候我走掉的事,一直不原諒我。我即使按你們說的跟她解釋,她會相信?”“你管她信不信,她死了兩次,一次他爸爸花光所有積蓄救的,一次你救的,不信也得信。”王鐵柱一邊吃香蕉一邊說,嘴裡塞得滿滿,“你本來好好的,救了她,第二天變成個植物人,還不讓我們告訴你爸媽。虧得我一輩子沒結婚,不然生出你這種兒子,氣都給氣死。”李老二總算剝好柚子,又被酸得直皺眉,本來就遍布皺紋的臉擠成一團:“什麼叫‘植物人’?你身為科學家,說話不嚴謹,那叫——‘類植物人’。當年要不是你答應老馮要刪去馮牧早康複過程的記憶,她就能記得自己出過車禍。”馮牧早有些明白過來,他們的意思是爸爸、單鷹都知道什麼芯片的事,但合夥瞞著她。而且,單鷹還把高級的芯片換給她,自己變成類植物人。我的老天爺!她想尖叫。這就是單鷹執意隱瞞的真相,他不想讓她知道自己用這麼慘烈的代價換回她的生命,花了三年多,僅僅重新恢複走路的能力。“那芯片……”她剛開口又趕緊打住,單鷹會用一枚舊芯片,意味著這個世界上沒有第三枚能夠起死回生的芯片。進而想到,他們一再的靈魂互換,可能也是芯片的作用。兩個科學家吃得滿桌子狼藉,又把冰箱裡所有的飲料全部搜刮走,大搖大擺地離開。門一關,馮牧早靠在門後,眼淚嘩啦一下流出來。爸爸走後,她再沒有哭得這麼傷心過。她看看鐘,抽泣著奔出門去。她要去找單鷹,求他留下來。狂奔出樓道,她才發現自己走得太急,彆說錢了,手機、鑰匙統統沒帶。關鍵時刻掉鏈子!懊惱時,身子晃一晃,她又回到自己身體裡,抓起錄音筆一看,果然被單鷹刪得一乾二淨。她抓起手機,給單鷹狂打電話,打了三個他都沒接,她才想起單鷹在他家樓下而手機在家裡的事。不過這樣一來,他就不可能去機場了。她搖搖頭,哭笑不得。她跑到樓下,坐車橫跨大半個威市,趕往單鷹家。樓下沒人。他去哪兒了?馮牧早一腔的話要說,卻找不到他。他沒手機、沒鑰匙也沒帶一分錢,能去哪兒呢?反正,飛機他是趕不上了,也好。她坐在花圃邊上乾等著,簡直望眼欲穿,老半天也不見他的身影。她的手機振動起來,是一個陌生來電。“喂?”“是我。”“單鷹!”她像發現通緝犯的警察一樣大叫一聲,“你在哪裡!哪來的手機!”“問你鄰居借的。開門。”“我……我現在在你家門口!!!”她再次哭笑不得,一會兒後,又趕緊說,“你不要去帝都!千萬彆去!不準改簽!還有……你就在那兒等我,我……我馬上回去!”他當然得等你,計程車還沒付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