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酒醒人醉(1 / 1)

大漠情殤 簡暗 4880 字 19天前

貪戀一個人是沒有錯的,隻可惜情欲並不是人生的全部,出生在政治環境下的擎雲,皇北霜,那戰,都深諳其中道理,也因為這樣,這三人都做不到若問那般的囂狂自在。此時再看汾天,已然政權大定,若問手握狂兵五千,建軍十萬,意氣風發站在和煙皇宮眺看著根本就看不到的雲沛,誰也不知他在想什麼。“陛下,蠻狐大將求見!”一名清瘦的婢女向他躬身道,卻還沒見若問回答,蠻狐粗獷的聲音已經破殿而入,“首領!首領!”聽來好不魯莽。若問揮了揮手,那婢女趕緊退下。在汾天,隻有黃天狂兵團的人依舊稱呼他為首領,這是特許的,雖不知意欲為何,但也讓那四千追隨他的死士十分受用,也為了這些特殊的待遇,在這個能者居上,強者奪位的汾天,進入黃天狂兵團成了至高無上的榮譽。“首領,咱們給你弄了一好東西,保證你喜歡!”蠻狐高興得不行,一臉拿定了領賞的興奮。這麼一看,他的身材與占彆有一比,都是背寬肩厚,有雙善弓遠射之臂。“什麼鬼東西?”若問懶懶問道。“女人!很不錯的女人!”蠻狐的聲音幾乎尖得有點拉不上去。若問聞言大笑,這時他身後走出兩個妖豔美人,渾身青紫一片,然而蠻狐見了卻一點也不驚訝,更不避嫌,隻是乾笑兩聲。那兩個美人當然就是一冷一熱的若嵐和緋問,她們慵懶地拾起散在地上的衣衫,才見緋問戲謔地問道:“蠻狐大哥!什麼女人這麼好,讓你激動成這樣?比我們還好嗎?”蠻狐譏笑起來,大手一拍,“帶進來!”不一會,四個侍衛推著三個衣衫破爛的女人走進來,看上去很臟,滿臉是灰,身上到處是結痂的黑色傷疤,若問挑眉一看,倒真是一驚,他猛地一步上前,挑起中間那女的下巴,才沉聲問道:“哪來的?”蠻狐見他反應,興奮不已,“今早跟狼頭到和煙山後的陵墓群挖寶貝,沒想到找著這三個火葬後幸存下來的女人,如何,是不是很像?像那個皇北霜!”若問一笑,又扔下了手中的少女,“你叫什麼名字?”那少女看起來十八九歲,與皇北霜年齡相仿,一雙灰藍清澄的眼睛毫無畏懼地看著若問,回答的聲音堅定清晰,“我是格心薇!”前麻隨王國,雨族王姓格,第四十一代國王格爾勁勤膝下無子,無奈順列其十三個兄妹為王位繼承人,其中第九公主格心薇,繼承權順排最後。年十九,庶出,常受姊妹輕視,兄弟虐待。公元三百三十一年,秋深,黃禍來襲,雨族滅門,大火燒儘貴族陵寢十三日,生靈塗炭,汾天陡建。又一月,唯一大難不死的九公主及其兩名婢女被捕,獻於汾天狂血王若問帳下。未斬,緣由成謎。 莽莽大漠的世界是紅色的,沙也好,雲也好,隻要烈日出迎,就會紅得像燒著的木頭,散發著扭曲空間的無法看見的硝煙,在那裡,人不能呼吸。然而世界也是藍色的,沙也好,雲也好,隻要涼月上天,就會藍得像冰凍的利劍,映照著冷徹心扉的歲月離恨,在那裡,人依舊不能呼吸。是夜,廣寒宮,越見清冷。那戰躺在真渠幼佳的懷裡,任憑她用溫柔的錦綢包住他疲憊的身軀,感受著她母親一般的溫暖,終於不再惦著懷月閣中,沒有答案的彆離。幼佳微笑著看著睡著的國王,神情無比溫潤,即使理智如那戰,也不會知道,如果一個女人愛你,她可以成為你的妻,如果一個女人愛你,她還可以成為你的母親,給你要的,想你想的。雖然他不知道,但他還是會很珍惜。懷月閣上,沒有簫聲,皇北霜坐在亭邊,看著正為她戴上一對珍珠耳環的擎雲,他的手很輕,而她的心卻很沉。“雪的顏色,果然很適合你!”擎雲道。皇北霜一笑,轉身坐在一邊。“沉默代表什麼?”擎雲沒有得到預期的熱情回應,果然冷了下來,抱劍靠在亭柱上,沉聲一問。“我不走!”皇北霜艱難地答道。“再說一遍?”擎雲不掩慍怒。“不說!”她回道,她根本說不出第二遍,因為第一遍,他們都已經清楚地聽見。“你知道我是誰?”他看著她。“剛知道!”“為什麼不走?”擎雲問。“離開那戰,他會出兵討伐厄娜泣!”她想了一下,才回他的話。擎雲嘴角一挑,“笑話,北漠是我的天下,雲沛再強,也彆想在太歲頭上動土。何況……”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才繼續道:“他早慢了我一步,鵠劾已向天都稱臣。在這種情況下,出兵橫渡大漠,隻為討伐一個七千多人的奴隸民族,這不可能。”皇北霜一驚,隨後才道:“就算有你保護,厄娜泣也會不得安寧,我不能走!”擎雲一冷,他的自尊不容許她一再地拒絕,“你發誓,不走就是因為這個。”他定定看著她的眼睛,然而那裡果真沒有半分慌亂,“我發誓!”她說。短短三個字,帶來了長達一個時辰的沉默,“你傷了我!”許久,擎雲站了起來,他看著這個已經不願回視她的女人,“你傷了我!我以為我們的感情是最直接的,但我錯了,女人是這樣的嗎?光用溫柔,隻能得到對方視若草履的回應?”說完,他沒有再問什麼,一把摟起她,逼她看向自己,“看著我,彆想忘了這張臉,皇北霜,對你,我從不吝嗇溫柔,但如果武力可以征服你,我也會毫不猶豫!”他一話儘,大手用力捧起皇北霜的臉,拇指與食指掐住為她戴上的珍珠耳環,微一用力,隻聽她吃痛地叫出聲,耳垂上,幽冥的銀色珠光染上了暗紅的鮮血,與月色爭豔。擎雲複落一吻,卻覺得難舍難分,將她緊緊摟在懷中,隻道:“上一次我放了你,這一次絕不。”擎雲是有些懊惱的,兒女之事向來不在他顧慮的範圍內。縱然在他們最初相識的那一刻,他也未曾想過就這麼帶她走。一來是不願打草驚蛇,引了那戰注意。二來,或許那時的心情,並不如現在這般渴望,渴望一個能夠站在自己身邊的女人。那夜,懷月閣的月亮躲進了雲裡,昏暗的四角亭,兩人久久不再說話,隻是僵持著,直到該走的不得不走,該留的還是留下。那之後,過了一個月。很平靜,什麼也沒有發生,天都沒有兵臨城下,事實上,那也不可能。雲沛作為大漠上最大的一個國家,擁有四十二個大型綠洲,呈魚形相扣,間距不過十裡,衛國兵眾十七萬,據守要塞三處,堅如銅牆鐵壁。那戰履行承諾,派兵三千,至北漠接厄娜泣族入關。已十七日,尚無消息。廣寒宮裡,依舊常有簫聲起,隻是稍一有人出現叨擾,便會戛然而止,那吹簫的單薄身影總在院子裡徘徊,似笑似哭地看著一排排逐漸長起的解馬樹。這一天,如常,又不如常。那戰站在皇北霜寢宮窗前,麵帶猶豫地說:“天都扣下了我派去的兵馬,以及你所有的族人,修書要求你親自求和!”皇北霜蹲在一棵解馬樹旁,平靜地一笑,“陛下,這是對您的直接挑釁,卻為何還不見您還擊?”那戰煩惱地歎口氣,“如果你有辦法弄來你的族人,我一定會實現承諾。”這是麻煩的事,天都太遠,在中漠還有一個臣國鵠劾,要雲沛為了北漠自身的紛爭介入戰爭,那是不可能的。不到逼不得已,那戰不會出兵。從一開始就該知道是這結果!皇北霜沒再說什麼,隻是低頭看著今早由暗人丟進來的白紙團,上麵依舊字跡潦草,排成四列:天都繳糧,同洲十四族,獨圈厄娜泣,九日內餓死四百人。擎雲,你未免太狠心。折下一片解馬樹芽幼嫩的黃葉,皇北霜神目清冷。“陛下,明天請派出兩千人馬隨我一道,迎接我的族人入關!”“迎接?”“是的!”“從靖天王手上?”“是的!”“如果你投降,我會不惜出兵宣戰!”那戰沉聲。皇北霜聞言一笑,“如果不是這樣,我怎麼會留在這裡!”無奈歎息一聲,見那戰離去,皇北霜伸手摸了摸依舊刺痛不止的耳垂,那傷,還在。酒醒了,人醉了……酒厭了,人困了……酒淡了,人倦了……知否?知否?三千離人淚,相思不相隨!知否,知否……田地裡的蔬菜上還有冷冷的寒露,已是黃昏時刻,農場邊一排排木屋相繼亮起幽暗的橙黃燈光,幾抹身影疲憊地在窗紙上晃動。農家人過冬,無非靠著勤耕實作,祖祖輩輩傳下的地,不就是為了活下子孫後代!如果知道先人苦心,也就自當兢兢業業過下去吧!對他們來說,一塊地就跟一個國家一樣寶貴。翌日,皇北霜穿上了紅色的嫁衣,華麗的金線刺繡布滿袖襤和裙擺,鳳花雪珠沿著領口排開,微光閃動。這裙衣的剪裁十分精致,緊緊收起的腰帶,顯出她勻稱的玲瓏曲線,似水肌膚在紅紗下像在流動般地曖昧,再配上一枚灰亮的烏晶翡翠,出落得絕色傾城。最後,夜佩為她戴上了紅色霞冠,額前,墜著一排晶瑩的寶石。“走吧!”皇北霜對著鏡子看了良久,然後,三名婢女為她拉開了寢宮的大門,門外,八將肅然,裝兵著甲,見了主子出來,隨即為其開道。廣寒宮外閱兵場上,兩千精兵整裝以待,皇北霜一行步伐鏗鏘地穿過三宮六院,毫不在意無數投向她們的驚歎不解的目光,霜妃入宮三月,從未見其豔比今朝。隻見她往令軍台上一站,廉幻隨即喊道:“友兵雙千,分列兩隊,擊鼓出行!”隨著震天動地,越來越快的擂鼓聲,兩千人隨著皇北霜出城,萬人側目,歎聲似海。雪原以北,鵠劾以南,北靖天王霍擎雲,身著黑色錦衣,腹背雕龍,率眾一萬,馬蹄跺跺地站在沙丘之上,少頃,他看著那個越來越近的紅色身影,目光一沉。她令他生氣,她的輕易放手,以及當莽流的人截住那戰派出的三千騎兵,他知道了她不離開那戰的原因,的確,那是天都所做不到的事情,所以,他更不甘心,更咽不下這口氣。可當他收到了她的信:“明見,如初!”隻有短短四字,他卻又忍不住地慰笑,右手背上,還繞著那塊曾與她癡纏的冰玉環。他無法不想著她。皇北霜一行到了對麵的沙丘上,兩千人的陣勢,沒有辱沒她高傲的自尊。隻見她柔柔一笑,果真如初,贈予他十水那日,她穿著紅色的嫁衣,他穿著黑色的戰袍。“來接我嗎?”她的聲音依舊清靈。擎雲不由一笑,腿一蹬,架!隻見白馬飛踏瞬身奔去,站到了皇北霜麵前,眾目睽睽之下,他摟她同騎。擎雲身後率兵一萬的左將軍遼震見此心中大奇,從沒見過有其他的人能騎坐在王的白馬上,這女子是何人?皇北霜靠在他懷裡,眼裡霧氣叢叢,擎雲低頭一看,“怎麼哭了?”他道,一手為她拭淚,就在這時,廉幻當弓一箭,射向擎雲,似乎有意射偏,僅僅迫得他下馬,擎雲避箭著地,手一揮,遼震列兵,萬箭待發。“住手!”卻在這時,皇北霜馳馬離開擎雲一百步。“放下箭!”對著遼震下令。擎雲扶劍,不解地看著她。皇北霜一咬牙,一手拿著一把白光閃閃的匕首,對他道:“放我厄娜泣族人民及那戰友兵,否則我會殺了飛踏!”說著,匕首立在飛踏額上,隨時可以狠心錐刺。而那白馬卻像是知道還她澤命之恩,竟是一反常態地不見動彈。皇北霜一手摸著馬鬃,悄聲道:“好馬兒,對不起!”然後,她抬起頭看著擎雲。他站在那裡,憤怒,已經成了他眼裡唯一的訊息。人是不可以太孤獨的,所以總是交朋友。人又是不可以太愚蠢的,所以總是求一顆真心。然而,真心在何處,各人不相仿,有時,甚至會出人意料……例如現在,在眾人心裡,以馬換人,根本是場兒戲。卻偏偏,它紮上了那人孤獨的心頭。“放人!”一聲令下,遼震領命,一萬戰兵分道兩邊,從後麵,螻蟻般走出厄娜泣的族人,以及那戰的迎兵。擎雲陰森地看著皇北霜,此時她給他的傷,已經不隻是自尊與驕傲的挫敗,還有她那明知不可行而行的冷酷。皇北霜何嘗不知道,無論是否以馬易人,他都不可能平白屠殺一個奴隸大族,更不可能長久扣押那戰紅衣騎兵,提前造成雲沛與天都背水一戰。他隻是想給她一個來到他身邊的理由,可是,皇北霜今天的一切,他都將永遠牢記,她穿著他們邂逅時的衣裳,她笑著對他承諾如初,竟然都是為了讓他毫無戒備任憑玩弄。江山皆在英雄手,偏偏難過美人關。皇北霜看著他,當真忍住了眼中幾乎奪眶的淚水,她不哭,起碼現在不哭。擎雲怒吼一聲,左手抽劍,右手當空,隻見白光一閃,冰玉環斷成兩段,落在了黃土上,他的右手背,淌下殷紅的血,如同那夜她的耳垂。皇北霜看著逐漸被風沙掩埋的玉環,麵色慘白,卻是沉默地帶著七千多族人,五千多士兵不徐不疾,步步為營地撤退。留下背對一萬人,傷怒難平的公子擎雲……一直到深夜,皇北霜一行人才穿過了雪原,到達雲沛邊城廣平。讓廉幻夜佩安排眾人歇息,皇北霜沒有見她那厄袖兄長,就獨自一人驅馬到關口,她憂傷地摸著飛踏,“對不起!”然後撤韁放馬,任它飛身而去。飛踏一直回奔著,奔向那個依舊獨自站在大漠裡,無比孤獨的身影。白馬易人七千三,一劍反目斬玉環。從今以後,誰也不欠誰。皇北霜自那日一回就常昏昏沉沉地睡著,醒又不醒,膳食也進得少,總是一幅渙散神情,似乎誰也不想搭理。第三天,她們十一人及五千短兵先行回到了廣寒宮。厄娜泣七千族人暫時駐紮在廣平城。她的凱旋,早已在王宮裡傳成一片,回宮後更是常有妃子聚首閒談,訕笑天都君主居然為馬所困,個個猜想著那北靖天王定是人頭豬腦,奇醜無比的怪胎。想來這一次,當真折了擎雲的名聲,不幾日,已然貽笑天下,儘人皆知。然而這天,廣寒宮議政殿,一等大臣二十七人,與國王那戰共同商定了一件整個雲沛國人民都想不到的決定。“陛下,霜妃睡了!”再萍跪在門邊,攔住了那戰。“胡說,我聽到她的簫聲了!”那戰微有不悅。“讓開!”皇北霜此時正坐在床頭,聽到門外聲響,立刻收起玉簫,那戰大步而來,坐在床邊。“自從那天回來,你就天天這麼睡著,會生病的!”他看著她消瘦的臉。“陛下費心了!”皇北霜的回話帶著些感動,從入廣寒宮的那天,他就一直善待她。嫣然一笑,她道:“陛下是否該履行當初的承諾了?”見她起了頭,那戰倒是順題,“當然,不過,有件事要先告訴你!”皇北霜平淡地問,“何事?”那戰定定地看著她,“立你為後!”此話一出,站在床邊伺候的再萍、夜佩猛驚,差點弄翻端上來的消夜。“陛下在開玩笑?”皇北霜沒有什麼反應。那戰一哼,“沒有!”“太子生母的妤妃,以及身懷六甲的佳嬪都不會同意。”“你同意就可以了。”皇北霜聞言一笑,“憑什麼您認為我會同意?”那戰拿起一道點心,甜滋滋吃了兩口,回道:“你是個有權力欲的女人,而且你的權力欲包含著你對自己人民的責任和憐憫,你有資格做王後。”他說著,又吃了一口,“此外,現在這大漠,即將硝煙四起,其中兩股勢力都和你有瓜葛,你覺得還回避得了嗎?”知皇北霜者莫過那戰,這胸懷天下的國王,深深了解那種為政為民,可以不顧一切的感覺,如她。“你愛我?”皇北霜問。“不愛!你不是我的女人!”那戰答道,聲音毫不猶豫。“你不會碰我?”她又問。“不會,除非你主動。”他笑。“……”她沉默下來。“行?”“行!”沒有溫存,卻有種知己相逢一言解的默契。求婚,竟可以這樣平淡,是因為沒有愛嗎?有愛,人才會癡狂難解。皇北霜看著那戰,莞爾一笑,在他的麵前,她從未腦海一片空白。醒了,那麼多天,沒有見到你,所以我醒了,因為夢裡沒有你。醉了,那麼多夜,沒有見到你,所以我醉了,因為身邊沒有你。冷酒欺唇,我知你的傷痛還在,所以,我連想你,都不敢了……皇北霜,族姓厄娜泣,位稱娜袖。公元三百三十一年,秋至,入雲沛和親,展王初見,喜其貌,即封霜妃。其後不足四月,讚其賢,終至廣寒立後,賜號關影。於公元三百三十一年深冬,斷亥日,正式冊封,詔告天下,大赦三洲。又七日,展王為悅其心,俱收北漠厄娜泣族七千餘人入關,另辟疆土,破田建居,置其,博得關後一笑。浩大的冊封典禮,預示著皇北霜正式站上大漠曆史的舞台。予我長袖,我必善舞!要說一個人如果傷害了另一個人後,就非要也傷害自己來獲得平靜,那隻能說明這兩個人之間有一種情感上的依賴,而為了保持這種依賴不被淡化,人就會做出一些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事情,比如現在的皇北霜。“霜妃,真要這樣嗎?”夜佩憂心地說:“萬一讓人看見了,不成了天下的笑柄?”皇北霜一笑,“那就讓人笑唄!”聲音裡不無寂寞。“那我真點了!”夜佩緊張地確認道。“點吧!”“我點了!”說著,夜佩拿起一支毫筆,往茶幾上的一個小貝盒裡蘸了許久,筆頭上染上了朱紅濃稠的**,看上去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她對著皇北霜藕白纖細的臂膀猶豫再三,終於在上麵點下了一朵三瓣芙蓉。“好了,什麼感覺?”點完了,她忍不住問。皇北霜小心地放下衣袖,才輕道:“傻丫頭,又不是毒藥,能有什麼感覺?”夜佩舒了口氣,“世界上竟然有這種東西!奴婢真是驚訝!”皇北霜道:“除了彌讚,生活在黃沙亂土中的女人,一女幾夫,兄妻弟占都很正常,貞潔並不是十分重要,所以沒有人會點守宮砂!”“陛下知道了會不高興吧!”夜佩十分擔心。“王後是處子,被人發現了可不得了。”“我會小心不被人發現的,彆多心了!再說,並不是人人都知道守宮砂。”皇北霜訕笑起來,扭頭看著窗外的解馬樹,又長高一些了,開春以後,就會開滿白色的花兒吧。點上了守宮砂,莫非她想證明什麼嗎?她不知道,隻覺得心裡有一種難以形容的虛偽和貪婪,她從來沒有這樣討厭過自己。“再萍,把我的簫拿來吧!”皇北霜走到窗邊,若有所思。“涼簫傷神,您今天就好好休息一晚吧!”再萍回道。皇北霜卻歎口氣,“不行呀!我平靜不下來!”“怎麼平靜不下來了?”孰料,那戰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門口,手裡拿著一個棋盤,“睡不著的話,下盤棋如何?”說著,將棋盤擺上了茶幾。皇北霜微怔,“陛下,我並不善弈!”立後之起,她與他以你我相稱。那戰一笑,“彆太好勝!隻是放鬆一下,讓你三子。”說著,已然擺好了棋,待她坐下。皇北霜無奈坐下,一手持棋先下。“陛下是否太自信,讓我三子可不是輕鬆的事!”說著,兩人都沉默了下來,一心投到了棋盤上。房間裡很安靜,過了兩個時辰。“如何?”那戰問。“甘拜下風!”皇北霜回答得很艱難,她輸得很慘,從未這麼慘。“陛下棋藝超群,怕是從未輸過棋吧!”那戰笑起來,“輸過,在互開的情況下,輸給一個小我八歲的少年!”說完,他開始收拾棋子,忽而輕道:“想知道嗎?靖天王的事!想知道的話,就再下一盤吧,你能堅持多久,我就說多少。”乍聽這個夢裡呢喃無數次的名字,皇北霜不由心一跳,她猶豫了一下,在棋盤上輕輕放下三子。“不知道他是誰,卻喜歡他,為什麼?”那戰落下一子。“有的人,處了一輩子也不能令你動心,有的人,隻消一眼,就能將你儘收掌間。”皇北霜落子。那戰看著棋麵,目光悠然,“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東漠要塞準城召開的四國分疆議會上,那時他十八歲,怎麼看都是一個冷淡的少年,那一年也是他最後一次親自出席諸王議會,最令人注目的,就是他帶了兩位王後同行。”說到這裡,那戰又落下一子。皇北霜持棋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鏗鏘落子。“十五歲就立下兩位傾國傾城的王後,沒收側室,卻有很多的女人自願無名無分為他侍寢!”那戰夾起一子,在棋盤上一點,“擎雲就是這樣的男人!”皇北霜定了一定,感覺手臂上的蓮花像燒開的水一樣滾燙。稍久,她勉強落子。那戰一笑,“那天我與他下棋,輸得比今天的你還慘!”話畢,那戰落子,死死殺掉皇北霜糟糕的棋麵布局。皇北霜停了下來,“您惱了嗎?輸棋!”那戰看著她,“惱了,於是把棋都扔到他臉上。”說著,還輕輕笑了兩聲,想他那時已經二十六歲,有五位王子和兩位公主,從小善棋的他,第一次中盤認輸,輸得徹頭徹尾。皇北霜聞言一驚,“後來呢?”那戰卻是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該你了!”皇北霜落子。“後來他一劍斬了棋盤,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關於他的消息,多是從莽流那裡得到的。”那戰再落子。“莽流?”皇北霜在棋盤上找了半天,急急又下一子。那戰看著她落子的地方,“你這樣亂,可會堅持不下去!”說著,他下了一手殺棋,“莽流是一個間諜組織,常年販賣各國政治機密。誰也不知道他們的消息是怎麼來的,但確實很準。”“和天都有關?”皇北霜又一亂子。“我一直都在懷疑,莽流就是天都的影子,自若問建立汾天打亂大漠格局以來,這個猜測已經毋庸置疑。”說完,那戰落子,“你要輸了。”皇北霜聞言,乾脆胡亂下子,“最後,陛下要告訴我什麼?”那戰一笑,“男人有男人的尊嚴,你該明白,以後廣寒宮再不會是他能來去自如的地方。”說完,落子收棋。他是她的夫,卻從未聽過她落在枕邊的耳語,她是他的妻,卻從未見過他烙在胸口的傷痕,他知她的意,她了他的心,他們是向著南北綻開的兩片花瓣,開在同一朵花上,卻嘗著不同的露滴。廣寒宮建築複雜龐大,除大堂正殿,妃宮庭院外,還有不少密道隱宮,可以想象,一個曆史悠久的王族能有多少舍不下的秘密,藏不完的把柄。所謂謀者多慮,思者多心,在那些陰冷無人知道的宮道上,又必是留下過怎樣的苦惱和惆悵。權者最奇怪的地方,莫過於永遠都放不下擔憂的心。然而,事實上,也正是那些為了保護自己秘密而存在的地方,成了窺探者理所當然的目標,就好像是放在桌子上,一杯清清楚楚的美酒。如果那戰會為了這杯酒而煩惱,那麼擎雲則是那個神出鬼沒的飲酒人。公元三百三十二年,子鑒日,那戰親自封死廣寒宮密道影殿七十八處,增建哨崗廷衛十七處,讓秘密永遠成了他心中將隨時間流逝的一點塵沙。那段時日,廣寒宮裡夜夜回**著毀牆填道的吭吭聲,像是預警一般,封死了每個人動**的心。在關影宮院子裡的解馬樹已經長到超過膝蓋的時候,雲沛封關。無人可以進城,亦無人可以出境。風很冷,吹禿了搖曳生姿的樹兒,卻吹不乾覆在樹乾上冰冷的寒雨。是夜,卻可以清楚地看到從鵠劾出來,一路往北的長長駝隊。隊伍的正前方,是天都有名的大將軍機華,他粗糙的臉上,還落著幾滴雨水,卻依舊目光深沉地看著前方,在漫漫長路的那一頭,就是他情人一般的故鄉。鵠劾邊城麥卡,這幾天就像是雲沛的廣寒宮一樣嘈雜,靖天王軟禁國王古查以後,開始向天都輸入鵠劾的物資,一點一點掏空了這座有一百七十年曆史的政權大國。天都的鎮南軍每天都在麥卡城的大街上往來,持刀衣鎧,神情肅穆,鏗鏘鑿鑿的步伐深深地凝結了這個冬季裡最殘酷的一陣北風。天兵入城軍令第一條,不準對無反抗的貧民下手,違反者死。然而,在旁人看來,這也不過是世上存在的另一種虛偽,既然是貧民,你收了他的財產,又如何叫他不反抗?天底下染血的鞋子,都穿在拚了命想活下來的人腳上。每當鵠劾一個無辜的百姓哭喪,天都就會多一個同樣無辜的百姓謝恩。此時,擎雲坐在麥卡王宮的大殿上,依舊穿著黑色的錦袍,深灰色的眼睛,全是輕浮迷離。酒宴上,還坐著史記叟容豁及遼震等幾位大將軍。他們卻是毫無欣賞麵前輕歌豔舞的心思,隻見遼震豪飲一杯,乾燥的聲音混著焦急,“陛下,為何還要給鵠劾留這麼多東西!”這一問,卻沒有壞了擎雲的雅興,他笑道:“容先生!您說呢?”容豁看著麵前的酒菜,點點頭,神情淒傷,“全都拿走,鵠劾人就會徹底造反。留下半口殘糧,就等於壓住了這根求生線。”擎雲悶哼一聲,喝下一口酒,“知天下者莫過先生!”容豁卻一陣怪笑,“公子請放心,容豁若能活到最後,必將把公子白馬易人這樁奇事好好記上一筆,保證即使過了一千年,也不會有人遺忘。”容豁言辭不無譏諷,靖天王風流一世,如今卻在這兒女之事上栽下如此跟頭,倒讓人出氣,想到這裡,他舉茶將飲。“大膽!”卻見遼震怒發衝冠,一把大刀,削下他頭頂花髻,瞬間,一撮撮銀絲落在了菜肴裡。容豁呆住,還未回過頭,另一位前鋒大將索匝拿也上前一槍,繳下容豁披身華衣。這兩人對付容豁這樣的酸叟自然是像老鷹捉小雞一般,玩弄得他全沒了力氣,一身狼狽地坐在堂下。嘻!忽聞一聲沉笑,一直坐在大椅上看好戲的擎雲終於開了口,“退下!”說著,小抿一口霸酒,唇邊沁著冰冷的水光。“先生真是很喜歡自討沒趣,怕死又為何頻頻挑釁呢?”他那持杯的右手背上,還深深印著一道快劍紅疤。容豁爬起來,披頭散發,沒了外衣,更是抵不住這寒宵涼風,不由一陣抖,坐在桌邊猛打噴嚏,“公子若是受不得挑釁的人,容豁早就沒命了!”想來還是知道要說些好話討好麵前的主子,這叟低著頭沒再敢看擎雲一眼。“先生放心吧!某種程度上來說,留一個先生這樣的人在身邊,我的頭腦會更清醒一些!”擎雲沒作計較,隻是輕笑,“再說,我也想看看,最後在史記上,先生會如何記上我這一筆!”說完,便起身,他一站起來,在座其他將領都趕緊站起,齊齊看著他,可見訓練有素。擎雲回頭看了一眼,“你們自便!”旋即轉身。“陛下!”卻見坐在他桌邊的一位美姬叫住他,“今晚……”擎雲眼光一冷,“不必了!”這般森冷嚇得眾人一怔,陛下已經很久沒有寵幸任何女人了。其實,擎雲不是不想要女人,隻是起碼現在不願意要,他不想在忘不了她的時候要女人,因為那隻會讓他更加憤怒,更加乖戾,更加忘不了她的羞辱和無情。她並不是葡萄架上摘不下來的那一掛,不是嗎?他又何必拿彆的女人代替,這樣無聊的自欺欺人向來不在他行事的準則當中。那戰也好,皇北霜也好,都不可能攔下他踏平寧廣四十二洲,一統天下的鐵騎。終有一天,在那廣寒宮中,他會還給她十倍。人醒不醒,酒醉不醉,早就都無所謂,隻要那口烈酒還燒在胸口,他就不會回頭。我有白馬名飛踏,乘風來相伴;你有蓄雲冰玉環,對月照酒盞;猶記嫦娥玲瓏身,夜夜夢中纏,如今花痕傷在手,次次握拳難。醉後已無愁,酒中再無歡,賠儘心中一池春,嘗儘霜冷一點半!終一日,此將還!終一日,此將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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