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與瓜洲中間,黃土枯沙已將時光遺忘,層層卷起,然後層層落下,悄然在人們蒼涼的目光中,刻下大漠丘壕裡一片又一片的新月,一眼望去,就像海那般壯闊,就像海那般恢宏。不過,任憑大自然如何的巧奪天工,這世界上最能教天地動容的,卻永遠都是人,是那密密麻麻如螻蟻一般的人,更遑論那些人中龍鳳,又會是怎樣的愁鬼亂神。“交換國旗!”聽得一道高亢的聲音。兩軍陣前,不知何時已經搭起了令人驚歎的華麗棚帳,兩個身材魁梧的大兵,帶著一臉敵意,扛著少說幾十公斤重的大旗,目光凶狠地走到一起,互相算是勉強行了個禮,交換了手中旗幟——天都旗與雲沛旗。司儀是一位中年人,來自弱水,見兩邊完成了交旗儀式,便再度大聲喊道:“毀旗則崩,歸旗則順!有請第三方見證人那延興先生!”他一說完,隻見從天都軍閘處,約三十來人,推著一名清瘦的少年走出來,那少年五官端正,有種儒生之氣,表情十分局促,基本上是被人推著往前走,一直走到了那華麗的棚帳下,他一直低著頭,既沒有看著左邊的天都,也沒有看著右邊的雲沛,他隻是孤單無力地站在那裡,與軍隊,與怒發,毫不搭調。見他站定了,那司儀又大喊,“鼓聲三響而息,恭請兩國國王陛下入席!”然後,黃沙之下,狂風之中,咚——!咚——!咚——!三聲悶躁的鼓鳴,帶出了從南北而來,威震四方的展王那戰與靖天王霍擎雲,一個紅裝鮮衣,一個黑袍勁履,他們踩在地上的腳印深而狠,他們看著彼此的目光怒而沉。“請坐!”見這兩個如此出色的人站在麵前,那延興不由縮了縮身子。那戰半側過頭,若有若無地看著這消瘦的少年,而擎雲卻是一笑,先行坐下。“我可不認為他是第三方!”那戰隨即坐下,看著擎雲。“要這麼說也行,畢竟他也是在廣寒宮出生!”擎雲靠下身體,兩手交握。那戰眼一冷,“我很好奇,你還知道些什麼?”擎雲看著他,“我希望我們可以儘快進入主題!”那戰眉毛一挑,“說來聽聽!”“我要求你讓出瓜洲,以及雲沛邊塞十二城作為停戰條件!”擎雲道。那戰大笑,“那不可能!”聞言,擎雲卻也冷笑起來,“的確,他的命還不夠這價值!”說著,機華的大刀便配合地架上了那延興的脖子。“要不我幫你殺了他?”那戰見這勢頭,已然沉默半晌,歎了口氣,才道:“很意外你怎麼抓到他的,我找他七年了,一點消息都有!不過,如果我是你,不會這麼早就打出這張牌!”擎雲聽了這話臉色微冷,“如果我是你,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派什麼使團去彌讚!你不是也很讓人意外嘛!” 這話弦外音那戰倒是聽出來了,他就像陡然間找回了自己的優勢一樣,笑著往椅子上一靠,兩手交握,姿態和擎雲相仿。“我的關影王後,是個十分有魅力的女人,倒是沒想到,連靖天王這樣的俊傑,也對她如此在心!”那戰笑道。擎雲眉頭皺得更深,“哦?你倒是輕鬆,把妻子送到土匪手裡是你的興趣嗎?”那戰眼神凝了凝,淡道:“真有意思,讓她去彌讚,僅僅隻是為了引開若問,不過,現在好像有了額外的效果,你這麼喜歡她嗎?喜歡到在大戰正酣之時,還要跟我見麵談判?把你當對手似乎高估了你。”他言語間絲毫不掩飾諷刺,一雙鷹眼森然地盯著擎雲。“你們相處過多久?一天?兩天?還沒一個月吧!和她睡過嗎?幾次?我真是驚訝於你能這麼理直氣壯地來跟我對質,你忘了她是我的妻子嗎?她的名字,這一世都將刻在我雲沛的創天建國碑上!”說著,他喝了一口茶,動作不徐不緩。機華聽了這話,嗖地將抵在那延興脖子上的大刀轉而指向那戰,目露凶光,當然這一下,站在那戰身後的廣照韻又怎會隱忍,同樣長劍出鞘,狠狠對上機華。“你似乎忘了……”劍拔弩張中,擎雲一聲低笑,打破了沉默,“你似乎忘了,開條件的是我!”麵對那戰的冷嘲熱諷,擎雲一臉自得,他也喝了口茶,笑道:“沒錯,我就是喜歡她,得不到更讓我想要,如何了?哪個男人不曾愛美人,一點也不可恥。反倒是你,利用一個臣服於自己的女人來布兵,該失望的那個人應是我才對吧!”那戰被他這一暗譏,頓然覺得有些煩躁,“說吧!想怎樣?”擎雲一笑,“我剛才已經說了!”那戰也一笑,“我也說了,那不可能!不想浪費時間的話,就開個大家都能接受的條件,否則玉石俱焚,成王敗寇兵上見章!”擎雲看著那戰,心裡早知道他不可能答應那條件,狗急跳牆,魚死翻身,區區一個那景遺子,還不至於能毀了他一手建立的盛事江山。斟酌了一小會兒,擎雲才冷道:“雪原,瓜洲,弱水,尖都,這四個落城,都歸天都!並且,三十天內,兩國休戰!我的條件就這麼簡單!”那戰聞言,嗤笑一聲,“拿走四個落城,離我雲沛邊境不過三百裡,卻不肯承諾徹底停戰,這也算是簡單的條件?三十天後,你照樣可以兵臨城下,而且還占據了最好的位置,直接把炮灰打在雲沛土地上,是不是太自私了點兒!”擎雲哼笑起來,“若真那麼怕我,現在投降也可以!”那戰斜著眼看了看旁邊被人死死架住的那延興,才轉頭道:“事實上,我還有彆的選擇不是嗎?比如,毀旗拒談,咱們打上個三年兩載?雲沛這點能力還是有的!”擎雲喝口茶,看著杯子裡自己的倒影,“不要浪費時間,我不介意在這裡殺人!”那戰一冷,終於沉默下來。公元三百一十八年,雲沛三十四代國王那景薨,身後九妃十七子,僅十七王子那延興為其親生,時年不到四歲,目不識丁,孤立無援。太上王那啟達,以國本為先,毅然抉選那戰為王,授其建國方略一卷,遂崩。這一個驚天大秘密,也隨著那啟達的離世逐漸被黃土掩埋。從此,坐在廣寒殿受人三叩九拜的,再也不是雲沛的真龍王脈,而是太上王遊曆大漠時撿回來的那戰。那戰天生英才,親政十三年,已令雲沛獨霸天下,所建立功勳超過曆史上任何一代國王,民眾對他的崇拜和維護也空前高漲。但是,至今也無人知道,這位完美無缺的國王陛下,根本就沒有王族血統。確是應了智叟容若的偈語:血不攔命,民不順亡!那戰對太上王是崇敬和感激的,為了完成他的願望,他殫精竭慮,日理萬機,沒有一天不為國事操勞,時至今日,他的所作所為可以說是無愧天地,然而,隻有一件事,令他不能安心——先王唯一的兒子,那延興,下落不明,尋訪七年未果。敵人,如果不能洞悉你心裡最脆弱的那塊疤,便無法成為你真正的敵人。在沒有破壞雲沛疆土的情況下,用這位無辜避世的王子小命,換下四座落城,停戰三十天,這樣的條件就算那戰再如何不甘心,也必會點頭答應,事實上,他們都知道,為了一個美人,吃虧的那個反而是靖天王。那戰調整了一下坐姿,看著擎雲眼中明顯的憤怒,苦笑道:“簽協議吧!你必須把人交給我,我才答應!”擎雲坐起身,淡道:“人三十天後才放!協議上會寫清楚!”那戰看著他,“我怎麼知道你三十天後會不會反悔,又來這招?”擎雲大笑起來,“如果三十天後,我這招還依舊能奏效,那你也真是個廢物!”說著,天都文官巫祭師魂冉從外麵走了進來,托著一個圓盤,上麵放著一疊錦卷。那戰看著魂冉將錦卷在他麵前打開,已經撰寫好的休戰協議,字字清晰的映在他的眼裡。歎口氣,終於還是拔下了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在上麵蓋下雲沛國王印章,他又輸了這盤棋。擎雲見他蓋了章,起身就要走,那戰卻叫住了他,“最後一個問題,你如何這麼肯定我會答應你的條件,就為了他?”擎雲回頭朝他一聲輕笑,“如果那樣,一開始你就不會答應和談。這是報應,那戰,是你利用了皇北霜的報應!”“報應嗎?”那戰抬頭看著他,“若不是關影王後這一顆釘子釘住你的心,等你入關了才打出那延興這張牌,我豈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理?”“哼!”擎雲恨恨看了他一眼,不再理會,隻是大步走了出去,洪朗的聲音裡帶著無言的急躁,“機華,留你七萬人在這裡駐守,監視雲沛!遼震,立刻整兵,去汾天!一刻也不許停!”說著,他們已經身影漸小。而那戰,依舊坐在棚帳裡,看著遠處,靖天王一躍騎上白馬飛踏,頭也不回便帶了大軍奔走。那戰倚下身子,仰頭看著棚頂,不知在看什麼,也不知在想什麼。水之曲隅,涼月入鏡;棋之善行,無我自興!冰刺宮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地方,怎會琢磨出這樣一個國君?要天下,要美人,彈指間就能夠做出取舍,在他心裡,到底有一個怎樣的天平?而愛情,又從何而來?南漠,一場亂世大仗意外地偃旗息鼓,兩軍各退一百裡。看在旁人眼裡卻是心驚肉跳,因為空氣中,還依舊漂浮著無法言語的火焰般的燥熱。此時東漠,飛塵如霧,看不清那馬蹄灰上誰是誰的臉。汾天近十二萬人分成兩股正拚了命地回奔。若問與皇北霜共乘一騎,瘋狂的顛簸,令她白皙的肌膚在他粗糙的帆衣上擦出瘀痕。但她的眼睛,依舊緊緊閉著。其實,在準城的時候她就醒了,發現自己一嘴的血腥味,竟然睡在若問懷裡,頓時一陣嘔,卻勉強忍了下來,心想先不如繼續裝作昏迷,能拖多久是多久。卻沒想到,若問竟然就這麼帶著她一路狂奔,不見停下片刻。她胸口的傷反複扯動著,和著難以忍受的饑餓反複折磨她的神經。正策馬飛奔的若問,低頭看了看,忽然,將抱著她腰的那隻手狠狠一收,一陣痛箍,然後,他笑道:“你可以裝睡!不過餓了不說,吃虧的是自己!”皇北霜被他紮得一陣咳嗽,陡然睜開眼睛,稍微回複些元氣的她,此刻散發出淡淡的怒氣,灰色的瞳孔,映著蔑視的光芒,和那一天,她從他麵前溜走時一樣,看著他的眼睛,帶著他一生也忘不了的譏諷,她瞧不起他,她看不上他,而這一切,都讓他激動。若問拉過披風將她裹得緊緊的,抬頭不再看著她。汾天,他要快點回去,然後,狠狠抱著她,直到完全厭倦!直到再不激動!直到心跳平靜!直到欲火凝結!大漠裡,朝著汾天猛奔的當然不止這狂血王若問,還有從南邊而來的靖天王。論及行兵布陣,擎雲相對要冷靜許多,他並沒有直接把所有的兵將一股腦全塞到汾天,而是調了一半兵力繞走準城,不聲不響地快速形成一個包圍圈,大概衡量再三,最終還是沒有與若問硬碰硬的打算,一來,那黃天狂兵團個個是起碼也能以一當十,這一點,無論那戰還是擎雲都自歎不如;二來,他們若真打起來,漁翁得利的還不是雲沛。從天都的角度來說,是不可能默許他這麼做的。隻不過,捉一條魚,也用不著抽乾大海。擎雲緊緊握著策馬繩,**飛踏似知曉主人情感一般,鉚足了力氣飛奔,這一人一馬跑在隊伍的最前麵。因為根本沒有彆的馬兒追得上飛踏的腳力,遼震跟在國王後麵十來丈,便硬是再追不上去。策馬狂奔,因為你,漫天飛沙,因為你,鳴金收兵,因為你,情潮澎湃,還是因為你!如果找到你,真想知道,你還能拿什麼,與我交換。守在汾天的是誠象,頭一晚狼頭手上的暗人就已經報信說首領快到了,這一會兒,他已經守在汾天至東的一個邊城裡恭候著。老遠,灰塵滾滾,狂兵團的大旗劈空而來,顯現在地平線處,狼頭一看,趕緊大叫,“回來了!快開城門!”隻聽嘎吱一聲,城門大開,飛塵入閘,連續奔波了好幾天的汾天大軍如黑龍歸巢,一時間,隻有亂蹄頻動,呼聲震耳。過了好一會,這些進城的士兵終於卸下戰甲,疲憊不堪地下馬尋糧,他們又渴又餓,連日來隻是沒命的奔跑,雖說後麵也沒個誰在追趕,但若問的命令就像是閻王線,誰要是停下一步,無須若問親自動手,持國軍裡任一個人都會衝出來將那人斬成幾段。而此刻,在這一片癱倒在地的狼藉中,隻有若問的黑色野馬筆直衝進了內府,他頭也不回,更沒有稍停片刻下來聽誠象的彙報,直接帶著懷裡有些奄奄一息的皇北霜,一腳踹開一間內屋的門,就將她放在了**,轉過頭,對著跟在後麵而來的誠象問吼道:“去端水!”誠象趕緊點點頭,轉身就去安排。若問坐在床邊,看著這個臉色慘白的女人,看來這一路連奔傷了她不小元氣,這回怕是想裝昏迷都裝不出來了。“首領!水放這了!”端水進來的是蠻狐,他這人有些歪,但也最懂拿捏首領心意,這會兒,他命人抬進來的,根本就是一桶可以放進兩個人的清淨溫暖的水。若問看了一笑,手一揮,“去跟誠象要賞,出去吧!沒我應聲,誰也不準進來!”蠻狐這會兒賊賊一笑,撮著手,將門嗖地扣上,屁顛兒跑了出去。若問回過頭,大手抱起皇北霜就往水裡扔!“咳咳!”皇北霜給嗆醒了,怒睜開眼,一看自己竟然泡在水裡,哪還管旁邊有沒有人,雙手捧起一抔水就往嘴裡送,她喝水的樣子真是十分野蠻,不時還自己撥開身上礙事的衣服,露出乾燥的肌膚,整個人像條魚一樣在水裡玩了起來。若問站在一邊看了好半天,撚起桌上的一塊點心放在嘴裡嚼起來,吃完了,他抹了抹嘴,解下腰上的刀槍劍,竟是也脫了衣服坐到水桶裡泡著。他的身體魁偉雄壯,跳進去的一刹,就讓桶裡的水漫出不少,被他這麼一擠,皇北霜頓時清醒過來,靠在桶邊,瞠目結舌地看著他。若問輕笑起來,“怎麼?不玩了?”他的手摸上她呆住的臉,摸上她月亮一樣的蛾眉,灰色冰冷的眼睛,線條優美的鼻梁,還有……那鮮紅的,甜美的,呼喚他的唇。吻!僅僅隻是開端,若問給她的吻,永遠都是疼痛的,掠奪的,任憑她如何掙紮,他依舊可以緊緊咬住她,深深困住她。讓她害怕,讓她心跳如雷。這當然不是愛,但這也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捕獲,真實,而無法抗拒。“你不是怕我嗎?不乖一點兒,我可會控製不住!”激烈的唇舌糾纏終於結束,若問稍微鬆開她一點兒,讓她可以呼吸,兩人胸口間的水,逐漸被染成紅色,她的傷,大概是裂開了,而且有些嚴重,但是她完全感覺不到,她的大腦裡隻有一片空白。想不出來該怎麼辦,也想不出來該怎麼做。若問看著她胸前的傷,皺起了眉,沒一會,抱她起身。什麼也沒做,隻是替她擦乾身體,重新包紮好傷口,便讓她在**歇著,就這麼看了她好一會兒,“從哪裡開始比較好呢?”說出來的話,竟有些懵然。“哪裡開始比較好?”皇北霜終於回了神,目光冷下來,“從這裡開始最好!”她拍了拍自己的傷口,刺痛,令她逐漸恢複冷靜。若問還赤著上身坐在床邊,在這種天氣裡,這麼待上一刻鐘,都會冷得人發紫,但他似乎毫無感覺,急促的呼吸伴著深沉的眼,悠然一聲笑,“彆說你還想用對付蠻狐的那一套來對付我!”皇北霜緊緊裹上被子,警戒地看著他,“那種蠢事我怎會做第二次!”若問笑起來,“知道就好!”說著,又伸出手往麵前的被子裡伸。皇北霜忽然被他冰冷的手抓住了小腿,整個人不禁一震,譏道:“道秋曾跟我說,你玩死不少女人?”若問的手還在她的腿上摩挲,卻是漫不經心地回道:“放心吧!不到膩了,我還不會弄死你!”聲音,聽來沙啞而無情。皇北霜腿一縮,勉強甩開了他的手,故作鎮定地笑道:“看你這樣窮追不舍,連攻打雲沛的大好時機都不要,我還以為你愛上我了!”聞言,若問抽出手,哈哈大笑起來,“我愛你?笑話!皇北霜,原來你也是這種愛做夢的女人!”說完,他大掌箍上她的肩,神情無比嘲諷地盯著她的眼,低聲笑起來,“這個世界沒有愛,隻有‘要’和‘不要’,我要,就拿!我不要,就扔!愛是個屁,開口談這個的人全都死得快!”聽他這冷酷無可置否的話,皇北霜徹底冷靜下來,若問是個很簡單的人,他要的隻是順從,想到這,她心一凝,抬頭笑起來,“那你現在想怎樣?”若問看著她,就是這個眼神,那麼驕傲,那麼自信,像是洞悉著世間一切。“衣服都脫了,你說我想怎樣?”若問意外地很有心情調戲她,他期待著再次看到那一瞬間的慌亂。“我有傷!不能等我養好傷嗎?”皇北霜看著他。她並不是期待著誰會來救她,更不會傻傻地以為憑她一個人能逃出若問的手心,說這話,當真隻是因為現在這身體太虛弱,無論精神上還是身體上都不可能受得了若問的折磨。“等你養好傷對我有什麼好處?”若問看著她胸口的傷,不可否認,對一個女人而言,那傷確實很重。皇北霜一笑,“起碼在你尋歡作樂的時候,我還不至於會一命嗚呼掃你興趣吧!”若問聞言,倒真有些擔心會出現那種情況,斟酌了一會兒,才道:“我不知道你又想搞什麼把戲,但是最好彆是算計著逃出去,如果跟了我你會沒命,那也得是在滿足我以後!今天就算了,明晚,像這樣的廢話就少說幾句!”說完,他站起身,穿上落在木桶邊的衣服,頭也沒回就走了出去。皇北霜緊緊揪住胸口的衣服,像個被遺棄的小孩一樣,孤單地縮在被子裡,為何那樣冷?走到今天這一步,她真的沒力氣了,厄娜泣也好,雲沛也好,她是不是可以就這麼遠離了?再也不要為那些理不清的責任,說不完的道理去費心?想著,她靠著床沿躺了下來,為何這樣冷?冷得刺骨!夜,漫長,漫長得有些詭異。若問這一夜,坐在自己房間裡,反複擦拭著曾經被擎雲斬斷的長槍,久久無法入睡,這種奇妙的失眠,令他忽然間有些後悔今晚放過了那美麗的女人。說不好是什麼感覺,有些憤恨,又有些憐惜,但又不那麼後悔。這麼模糊的事情,他無法思考。欲望難挨,欲望是愛,難得寂寞,難得糊塗。人這一生,會有多少就算死,也無法弄清楚的感覺?而那感覺,常常在一瞬間,照亮了天空。到最後,還讓你沉迷其中,永不釋懷!火燒得很快,擎雲麾下大軍意外地力壓汾天東境,很快,便引出了汾天剛做少許休息的主力軍。在紅光燒成一片的城牆下,與星雲比輝的無數火把,襯托出天都大軍的霸氣。然而,汾天的人還不知道,事實上,麵前這天都的人馬還不超過五萬來人,隻是擎雲讓他們每人拿上兩支火把叫陣,在這暗穹之下,便也難辨多少。他站在陣前,著令遼震佯攻,終於引出了久久無法入睡的狂血王若問。此時他站在城頭,居高臨下地看著擎雲,“又是你!”若問不掩殺氣地怒吼,這張臉怎樣也不會忘記,他就是那個唯一敢將劍抵住他脖子的男人。“又見麵了!”擎雲站在下麵,卻是笑著說話,“吵你好夢了吧!”若問眼一冷,招招手,整個城牆上揮舞起黃天狂兵團的大旗,怒濤一般的將士吼驚天動地。擎雲坐在飛踏上看著,心中卻暗忖:此人雖是匪類,但論戰力,恐怕連那戰也不是對手。儘管心裡有些佩服這人,但麵上擎雲依舊一臉淡笑,對著他大喊道:“彆激動,我這也是沒辦法!本來是在南邊跟那戰攪和的,結果不知什麼原因,他忽然停戰,以十二個邊城為交換條件要求我出兵到汾天來。這種好事,換了你也會接受吧。就配合一下如何?也不是真的要打!”說著,還玩笑似的對若問揮了揮手。若問聞言,陡然覺得蹊蹺,側頭看了眼落鷹,落鷹趕緊點頭道:“據探報,雲沛和天都確實有和談,內容不清楚,好像跟那個女人有關!”若問回過頭,冷眼看著擎雲,“什麼意思,說清楚!”擎雲笑起來,“沒什麼意思,隻要你在這陪我玩上一會兒就可以了。真有什麼意思的是那戰才對!”若問一腳踩上城牆壘,大吼道:“彆給我繞圈子,說清楚!”擎雲大笑,示意身後的將領放下手中弓箭,才道:“你搶了人家老婆,人家當然不會甘心,這還用怎麼說?”一聽這話,若問便覺得心中一冷,好像有什麼不祥的感覺。這時,誠象急急忙忙跑了過來,“首領!東邊也有大軍壓境,而且已經有不少間諜跑進來到處放火。”“哪裡的?”若問道。“像是那戰的紅衣騎兵,雖然沒舉旗,不過一看就知道!”誠象回答。若問這下才會意過來,估摸著是那戰來救人,以十二城為條件,要求天都協助,在前麵拖住他,然後自己從後麵偷襲,找著人就走。這麼想著,若問趕緊令道:“落鷹,你現在就去內府把皇北霜帶來,彆讓她跑了!”落鷹點點頭。若問看著站在下麵,毫無進攻之意的擎雲,淡道:“不想和我較量較量嗎?”擎雲悶笑,“你果然很記仇!”“……”若問沉默地看著他,正要發作,卻沒一會,落鷹回來了,“首……首領!屋裡沒人!”看樣子是無功而返。“你說什麼?”若問猛吼起來,“該死的!怎麼這麼快?那戰的人呢?”“已經撤退了!”落鷹低下頭。“追!”若問想也沒想,目光瞥了一眼下麵的擎雲,轉身就走。一時間,城頭上昂揚的狂旗也隨之消失,擎雲站在下麵,不動聲色地看著,心中估算著這會兒該是準備撤退!想著,嘴邊幽然訕笑起來,道:“不是正在較量嗎?若問!”此刻的若問哪裡知道,擎雲安排暗人找到皇北霜,就把她藏在了房間裡,然後讓另一半天都軍裝成雲沛的紅衣騎兵,僅僅隻是造成皇北霜被那戰救走的假象。現下,皇北霜便是躲在房間裡,等擎雲的暗人來接她。聽到外麵雜亂的搜查聲,她神色卻不見慌張,有的,隻是難以形容的……意外。沒一會兒,一個黑衣人悄悄跑了進來,“娘娘?”他壓低聲音叫人,皇北霜從床後麵爬出來,那黑衣人點點頭,“走吧!若問追出去了,陛下現在就壓在城門口上,隻要出了這個府宅,就算那土匪再回來也不怕!”說著,兩人趕緊往外跑,因為莽流的人到處放火,他們目前還算順利。一直跑到了內府最外麵的大門處,卻見到一抹橙黃色的身影攔住去路,黑衣人一見來人,首先是猛怔了好一會兒,本能地回頭看了看身後的皇北霜,應該沒有弄錯人吧。“格心薇!”皇北霜拉下蒙麵的黑布,看著她。格心薇嗤笑一聲,“陛下太天真了,以為每個男人都和他一樣,對自己看上的女人絕不放手。展王本來就是用你來引開他的,又怎可能來救你?”皇北霜沉默地看著她,身邊的黑衣人倒是緊張無比,如果她在這裡大叫,那就完蛋了,想著,正要出劍殺人滅口,卻被攔下,皇北霜信步走過去,“那你呢?什麼都看穿了,為何不說?”格心薇笑起來,“讓你走對我來說是最好的,如果陛下當真進了這圈套,跑去攻打雲沛,那才正合我心意!我乾嗎要說出來?”皇北霜看著她,忽然覺得這個人不僅外表和她相似,就連脾性也有幾分雷同,她走過去,對她苦笑,“你來看我最後一眼?”格心薇回視著她,麵前這個能讓天都停戰,能讓靖天王打到汾天,能讓若問一追到底的女人,“你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為何會能抓住他的心?”她幽歎一問。皇北霜淡笑,“我抓住誰的心了?那戰?還是若問?一個想都不想就可以把我當棋子用的男人,還是一個眉毛也不皺就可以為了滿足自己欲望殺人放火的男人?還是……現在站在外麵佯裝攻城的擎雲?他更狠,不也一樣利用我陷害那戰嗎?你告訴我,我抓住誰的心了?”格心薇看著她,“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皇北霜拉起黑布蒙上臉,不再看她一眼,和擎雲的暗人就這麼跑出了內府。格心薇看著她跑得有些踉蹌的身影,嘲笑地喃道:“說那個人更狠!你還不是一樣選擇了他?跑得毫不猶豫,我該是感激你呢,還是該同情陛下?”皇北霜就這麼一直跑,還哪裡會有心思去思考若問的女人到底是何感想,她隻知道,遠處,那黑色的身影,碩壯的白馬,那裡是一片沒有水的海,她跑得越近就淹得越深。直到,她站在他的麵前,與他一步之遙。“見到我沒什麼話說嗎?”擎雲坐在馬上,低頭看著她。“看樣子,你跟了那戰似乎也沒討到多少好處嘛!”譏笑,毫不留情,好像過去的記憶全都一閃而過。皇北霜看著他,他一點也沒有變,還是那樣俊美,傲慢,說話的嗓音威嚴迷人。她就這麼呆呆地看著,似乎仍是無法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見她不說話,擎雲收起手中的鞭子,乾脆攬她上馬,然後吼道:“撤!”瞬間,天都放下所有火把,似是著了火的鳳凰忽然消失一般。擎雲緊緊抓著懷裡的人,嘴角挑起一抹輕笑,他不打算撤回臣國鵠劾,他要把她直接帶到北邊的天都,從今以後便是誰也染指不得。皇北霜讓他這麼抱著,此情此景幾乎和若問抓到她的時候一樣,在他的懷裡,她的傷還在撕扯,隻要抬起頭,就可以看到他的眼睛,冰火一般的妖嬈!“見到你,我很高興!”許久,她埋頭悄悄地說。擎雲當然聽見了,但他也同樣隻是拉過披風將她裹住。他並不知道她的胸口有傷,而現在,那傷口流出的血,早已染下他懷裡一大片。但他不知道,雖然她的呼吸那麼弱,那麼輕。怎會知道?被他抱起來的一瞬間,她什麼願望都實現了,她什麼遺憾也沒有了。即使這一生的決定都是錯誤的,但是愛他,絕不後悔。擎雲的懷抱很溫暖,溫暖得讓皇北霜再也聽不到外麵呼嘯的北風,他們坐在飛踏的身上,在冰藍的夜裡飛奔,好像這世界再也沒有彆人,好像狂風再也吹不開這擁抱。奈何橋,如果這一輩子總要有一次經過這地方,她希望,能像現在這樣,在他的懷裡,帶著點兒柔情地走過,那樣,她便不至於太過淒慘。“如果我死了,你還會不會怪我當初沒有跟你走?”皇北霜閉著眼,呼吸著他身上淡淡的酒香,氣若遊絲地問。擎雲目光微冷,手摟得更緊,過了很久,他才回道:“下一次再離開我,我一定會恨你!”愛情這個東西,永遠是在思念中鑄成,痛苦中生根。一旦遇見,便難以擺脫。而人與人之間最強的依戀,便由此而來,在一起是寂寞,害怕時光短暫,不在一起還是寂寞,埋怨青春虛度!也或許,做人最害怕的,最終也隻是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孤獨……無奈的孤獨……奈何浮雲難碎,奈何涼風難追,奈何七情難背,奈何愛欲難退,奈何冰肌似水,奈何傲骨一堆,奈何忘川是淚,奈何六道輪回。奈何,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