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媽媽……”李察德舉起酒杯猛灌了一口。在他的腦海裡,一個穿著校服的少年也喊了一聲“胡媽媽”,隻是嗓音要清亮得多。李察德拿著黑包回屋睡了。剛才在和餘靜鴻簽合同時,他故弄玄虛地問了讓她發怔的話。趁她精神恍惚時,他悄悄拿假房產證替換了真的。終於得手了,他的任務也完成了,應對李昌明的故事隻要編得大差不差就好。其實他已經可以走了,可是他想多待一會也無妨吧。他從包裡拿出了舊筆記本,翻著翻著,眼皮開始打架。他做了一個夢。他沿著綠蔭蜿蜒的道路走著,路上有三三兩兩的行人,他甚至能聽到有人說話。畫麵如此真實,像珍珠一樣被打磨得熠熠生光,每一處細節都清晰可見。每個人說的每句話、細微的表情、聲音、氣味、光影……從黃昏的光中浸透出來,包裹了他。李察德身處有火燒雲的夏日傍晚,像透明的遊魂走進了熙和路十二號。他跟隨著一個少年,在院中徘徊著,跟著少年一道抬起頭,望向二層小樓的陽台。他走向了藍色木門,聽到裡麵歡快的聊天聲。少年的手指放在了門鈴上,他的手也伸了過去——覆蓋在了少年的手上。門開了,李察德走進了另一種人生——受人尊敬的父母、柔軟的沙發、好吃的生日蛋糕……笑臉和關愛環繞著他,他接過很多禮物,最重要的就是一個木盒。他翻轉了木盒,看到盒底上刻著“RW”。有人在呼喚著他的名字。他試圖走近那人,卻始終隔著一道大雨的屏障。忽然他聽清楚了,那人喊的是“吳迪”。他一下就醒了,冷汗淋漓,惶然無措,胸口攤著筆記本。外麵有金屬撞擊聲。李察德僵硬地躺在**,聆聽了一會,才意識到不是夢。他跑到窗邊,大門被吹開了,餘靜鴻正蹚著水向大門走去。她穿著白色睡裙,在雨夜裡像一道細弱的線,忽閃忽滅。李察德大喊了一聲餘靜鴻的名字,她茫然地回頭,似乎在醉酒中。李察德衝出房子,叫她回去。他跳進水裡,費勁地趟過水關上了大門,把來不及看清的洪流擋在了門外。餘靜鴻的裙子被花園裡的灌木鉤住了,進退不能。他扯開裙子,一把抱起她,抱進了屋裡,抱上了樓,把她放在了浴缸邊上。餘靜鴻抱著膝蓋坐在那裡,前後微微搖晃著,眼神迷離。李察德忘戴眼鏡了,頭發濕答答地黏在額前,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他蹲在她麵前,問她有沒有事。他問了很多話,但她沒有一句答話,就好像他都沒有問到點上。她從浴缸上滑了下來,低頭前傾著身子,湊到了他麵前。他扶住她,問她要不要喝水。她說要,然後咬住了他的嘴唇。當必然會發生的事發生時,動作會比意識行進得更快。李察德意識到他們在接吻時,他已經把她壓在了地上。他們像兩攤水融合在一起,在堅硬的馬賽克地麵上糾纏著、攪動著。窗外雷電閃爍,在時暗時亮中,他看清楚了她的臉。她的眼睛半睜半閉,露出不知是享受還是痛苦的表情——在此時看上去都一樣。她發出了一聲歎息,念著一個名字:吳迪。 李察德的胸口像被重重錘了一拳。他登時失去了興趣。他們各自在地上躺了一會,李察德爬起身,走回了主臥,倒在了**。過了一會,席夢思輕輕陷了一下,餘靜鴻躺在了他的臂彎下方。李察德從枕頭上滑了下去。他看著餘靜鴻孤單的後背,遲疑地把手放了上去,從她身後摟住了她。她就像剛出爐的麵包,柔軟誘人,香氣四溢。他把臉埋在她的頸子後,低聲說:“餘靜鴻,你的名字是不是有‘宛若驚鴻’的意思?”李察德感到她明顯一顫。餘靜鴻轉過身來,麵對著他。她的眼睛即使在黑暗中也閃爍著瑩瑩的光亮。她說:“你錯了,是‘靜’不是‘驚’。”“哦,看來你父母希望你漂亮,但又不要太驚豔,是嗎?”餘靜鴻咬著下唇,點了點頭。李察德捋開她額前的頭發,彆到了耳後,說:“他們保守了一點。”餘靜鴻仰望著他,用手撫摸著他的臉龐,從額頭,到鼻翼,再到下巴。李察德攥住她的手,低下頭去吻住了她,一個清醒的、準確的吻。他睜著眼睛,看到她雙眸緊閉,沉浸其中,他才慢慢閉上了眼睛。就在這時,忽然有人在敲大門,在大喊著餘靜鴻的名字。他們跑到陽台上,等看清楚來人是何榮嘉時,李察德不動聲色地後退了幾步。現在還是淩晨,能冒著大雨跑來,何榮嘉一定有非說不可的事。餘靜鴻隔著大雨衝何榮嘉喊道:“你怎麼來了?”但她的聲音被大雨掩蓋了,何榮嘉揮動著胳膊,示意她開門。餘靜鴻轉身要下樓,李察德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說他下去吧。餘靜鴻笑了下說何榮嘉肯定是來找她的,她很快就回來。李察德孤零零地站在屋子中央,猶豫再三,從筆筒裡抽出了一把剪刀。如果何榮嘉膽敢踏進房間一步,這把剪刀就會插在他的胸膛上。李察德走到陽台上的陰影裡往下看去,餘靜鴻打開大門,何榮嘉衝了進來,抓著她的胳膊激動地說著什麼。餘靜鴻回頭看了一眼,又轉過頭去搖了搖頭,撇開了何榮嘉的手,轉身進屋。但何榮嘉跟在她身後也進屋了。李察德趕緊關上了主臥門,躲在了門後。他聽到腳步聲上樓,門被推開了。餘靜鴻走進主臥,脫下了雨衣,何榮嘉並沒有跟上來。李察德背在身後的手裡拿著剪刀,手心已經捏出了汗。餘靜鴻見他站在身後,踮著腳尖向他跑來,摟住了他的腰,幾乎要碰到剪刀了。李察德的手從她身後繞過,把她摟在了懷裡,剪刀就在她腦後懸著,問:“何榮嘉呢?”“走啦。他在巡查防汛,順道來看看。”餘靜鴻緊緊地摟了他一下。李察德感到溫熱透著薄衣傳遞過來,蘊含著溫柔而堅定的力量。他把餘靜鴻抱到了**,給她蓋好了被子,說:“天快亮了,你該睡一會了。”餘靜鴻向他伸出了雙手,他遲疑了一下,也伸出了雙手。餘靜鴻握住他的手道:“你能原諒我嗎?”“原諒什麼?”“一開始沒告訴你吳迪的事。”“‘我從不談論什麼背叛和原諒,遺忘是唯一的背叛和原諒。’”李察德笑了笑說,“不管你和吳迪之間發生了什麼,即使他站在你麵前,看到你所做的一切……我是說這棟房子,他也會原諒你吧。因為你並沒有忘記他。”餘靜鴻已是淚水漣漣。李察德親了下手指,把一個吻按在了她的額頭上。他走到門口,回望了她一眼,還有他藏在她床下的剪刀——除非趴在地上,否則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