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察德第一次見到吳迪,是在十五年前。小混混們常聚在中學附近的小攤上,在這裡很容易發現有錢的學生,方便他們敲竹杠。經常在小攤上買零食請朋友們的吳迪就不幸地成了小混混們的目標。第一次吳迪被搶錢的時候,是因為打羽毛球晚走了,被攔在了操場的圍欄外。他不像其他學生又哭又鬨,他把所有零花錢都奉上,隻求他們不要拿走一個手工做的木盒。然而沒人聽他的話,他抱著木盒被揍得鼻青臉腫都沒放手。李察德就站在外圍,遠遠地看著這個和他年齡一般大的男孩。在餘靜鴻和所有人的描述裡,都沒有提起吳迪的相貌,就好像他們無法客觀地描述一個記憶裡的人。但實際上,他們完全可以把所有褒獎相貌的詞都用在吳迪身上。如果人們把天真的孩子氣、陽光、偶爾魯莽但並不討厭、一笑就露出虎牙看作是帥氣,他無疑是非常符合標準的。小劉過來給李察德分錢,他擺了擺手,問小劉那個木盒是什麼東西。小劉說你自己問他去好了。後來李察德偶爾會在學校門口碰到吳迪,偶爾也會遠遠地跟著他走上一段。終於有一天,可能是太無聊了,李察德決定跟著吳迪走遠一點,看看他住哪。那是一個夏日的傍晚,下過雨,天邊正在逐漸變紅。李察德跟在吳迪身後,不遠不近地走著。馬路上到處都是雨水留下的鏡子,綠蔭蜿蜒地流淌著,倒映著火燒雲和少年們的身影。他跟著吳迪走到了熙和路,看到了那些他曾經偷過、羨慕過的大宅子。李察德站在熙和路十二號的鐵門外,聽到大宅子裡傳來了男男女女的笑聲,似乎在慶祝生日。他鼓起勇氣,假裝成一個懵懂的遊人,推開了大門,走進了院子。吳迪就坐在陽台上,拿著一隻玩具熊——是來自吳教授學生的禮物,他在對書房裡的什麼人說話。李察德仔細傾聽著,他們在討論樹:熙和路的公館都很低矮,不會比石榴樹高。石榴樹之上有桂樹,桂樹之上有榆樹,榆樹之上有槐樹,槐樹之上才是梧桐樹。吳迪說這仿佛有種隱喻,人類創造的曆史超越不了自然。書房裡的人則說,還有星星,自然之上是宇宙。吳迪問那人宇宙之上是什麼,那人答不出來了。李察德想這個問題他也答不出來,可能隻有讀了大學才知道。這個念頭劃開了一條清晰的界限,他和吳迪有著天壤之彆的人生。吳迪是要讀大學,要好好工作、結婚、生孩子的人生。不像他,生來就帶著半身燒傷。親生父母把他丟棄在福利院門外,隻留下了一張寫著他名字的字條——姓李名察德。他的一生隻可能走在和吳迪截然相反的道路上。吳迪的人生有多光明,他的就有多陰暗。李察德默默地離開了。幸好年少的好奇隻是一時的念頭,他丟掉就好了。隻是有一點心酸,隻是會偶爾想起這個場景而已。那時候他很羨慕吳迪的人生,如果不是知道吳家的變故,他可能會一直羨慕下去,甚至願意祝福吳迪。 沒想到時隔十五年,吳迪這個名字又出現在了他的人生裡。他這才意識到,原來熙和路十二號就是那棟曾令他輾轉流連的房子。在廉價旅館裡,李察德坐在昏黃的燈光下,打開了刻有“RW”的木盒。他播放起磁帶裡的音樂,翻開了吳迪的日記本。日記第一頁就敘述了木盒的來源,是餘靜鴻送給吳迪的禮物。之後的每一頁都在講述吳迪年少時的故事。他讀著讀著,仿佛走進了那個陽光明媚、輕舞飛揚的世界。人生中最大的謊言不是欺騙彆人,而是自欺欺人。從打開吳迪的日記本起,李察德就開始編織行騙生涯以來最成功的謊言——成為吳迪。這個謊言如此成功,不僅騙過了所有認識吳迪的人,也騙過了他自己。李察德本來沒注意到日記,隻是因為第一次見李昌明時,隱約覺得李昌明對老宅的曆史很了解,才想起來去翻日記本。這棟房子的曆史、建築結構,電閘在哪,花瓶在哪,客廳燈怎麼修……日記本上應有儘有。但那時李察德隻把它當成解題簿,並沒有想過裝成吳迪。然而他的騙子身份險些被戳穿好幾次,尤其是被何榮嘉識破那次,他靠著假裝吳迪的身份蒙混過關。吳迪的英文名就叫“李察德”,這大概不是巧合,冥冥之中提醒了他,他應該好好利用吳迪的身份。在那一刻,他也無法抑製對餘靜鴻的動心。成為吳迪,是唯一可能讓餘靜鴻愛上他的方式。愛情是最好的偽裝,也是最難的騙局。他做到了,他說著吳迪才會說的話,做著吳迪才會有的動作。日記裡記錄的初戀成為了他的回憶,現實裡他替吳迪延續了人生。如果有平行世界,他毫不懷疑這就是自己的另一種人生。如果有平行世界,吳迪還活著,那麼吳迪過的就是李察德現在的人生。日記本裡記錄著一句話,是吳迪從未對餘靜鴻說出口的話:我第一次見到你時就愛上你了。李察德替吳迪向餘靜鴻說了,他還加上了一句:我這輩子從來沒有愛過彆人。對於一個騙子來說,愛情是不需要的。李察德現在才知道,不僅是不需要,而且是致命的。就為了餘靜鴻的一句“我愛你”,他放棄了五百萬,為了救她連命都不要了。他從出生起就從未被人愛過。現在,他得到了愛情,也失去自己,但他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