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睡不著,我抓緊時間翻了兩章內容,大概天微微亮的時候,我寫完了。整個人也跟虛脫了似的,我拿起手機看時間,卻發現上麵有一個未接電話和兩條短信。都是顧宗琪的,他問我到宿舍了沒有,兩條信息時間隔還很長。我想他做手術的時候還有時間和空餘的手發信息,果真是大師的風範,連忙回道:“我早已經到宿舍,謝謝你。”然後我就把手機關機了,爬上床去結結實實地睡著了。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室友早就不知道去哪裡了。說起來我這個人也很孤僻,性格很不討女孩子喜歡。我在上大學的時候就超級不合群,一個宿舍的女孩子圍在一起議論衣服,八卦,我從來不參與,她們出去吃飯唱歌過生日,我也從來不在被邀請之列。我不需要彆人虛情假意,也不需要看彆人臉色。秦之文就說我一個人久了,忘記和彆人怎麼相處了,可是他也沒資格說我。唯一能跟我說上幾句話的女生也就是我高中時候的一個同學,她在北方讀研,時不時跟我網上聊幾句,互相抒發一下作為宅女的抑鬱,互相發帥哥的照片聊以慰藉。上網的時候,她正好在線,我跟她說我最近遇上了一個超級好的醫生,而且超級帥,但是人家有女朋友了,這點很傷我腦筋。她回複就一個字:“上!”為了對仗,我也回了一個字:“去!”“乾嗎啊,好男人不是**出來的,是彆的女人**出來,等著我們去搶的。”“你有點道德好不好啊。”“道德又不能幫你找男人,道德又不能讓你拿結婚證,道德又不能讓你生孩子。”我還是很堅定,異常地堅決:“不要。”“那麼你這次是戰略上失誤咯?”她明擺了嘲笑我。“不是。”我還是很嘴硬,“隻是一時間的失足。”那邊沉默了好一會:“那就好好地展開你的戰術吧,有了好消息跟我彙報一下。對了,你有他的照片麼,給我看看。”就是我沒有,我有了也不一定會拿給這個女人看的,於是我回答得很乾脆:“沒有。”她頭像暗了下去了,但是很快又亮起來了:“喻夕,記得千萬彆急,記住我的教訓,這樣的男人隻能慢慢捕獵,不可操之過急。”想起那天跟顧宗琪說的輕佻話,我一腦門毫不猶豫地撞在筆記本鍵盤上。外麵是燦爛一片的秋日,一片靜謐。我開始檢討我這兩年的人生,過得就跟燦爛的秋天一樣,表麵燦爛,實則離寒冷的冬天不遠了。我連戀愛都不會了,更不要說對一個我覺得很好的男人表達我的好感。我身體某一個零件,在童若阡走後,就卡住了,再也轉動不起來,慢慢地也開始生鏽腐蝕了。我清楚地感受到我生命中某個部分,被那個男人帶走了。 會心跳和忍受的感覺,能卑微地去愛,壓抑地去哭,通通夭折。有時候,那麼容易地對另外一個動心,可是總是裹足不前,越到眼前越懼怕謎底揭曉。大概因為我們都感受過提心吊膽,才拒絕**情替罪的羔羊。總之我檢討完了,發現這根本不是我的錯,於是我又很開心地去吃晚飯了。在路上我碰見了我們學校心理谘詢中心的張教授,他跟我老板是好朋友。我上去跟他聊了幾句,他告訴我,我妹妹抑鬱症狀嚴重了不少。意料之中的答案,我歎了一口氣:“以前她也就是長籲短歎、掉幾滴眼淚,這次居然跑去自殺,唉,她的人生也真的是很可憐。”教授很嚴肅地告訴我:“抑鬱發作急性期會反複出現想死的念頭,有自殺和自傷的行為。”“就跟海明威一樣?”老教授“嘿”了一聲:“不愧是學文學的,他人生的後期可是接受電抽搐療法的,不過我倒是建議你妹妹去寫寫東西,沒準一不小心成為第二個海明威。”我翻翻白眼,不置可否:“對了,我爸媽有沒有說什麼?”“我建議讓喻璐藥物控製急性期發作了,唉,我說,喻夕,你家兩個姐妹怎麼那麼極端。你性格開朗,喻璐就跟差不多毀了的一樣,差彆怎麼這麼大?”我愣了好幾下,笑道:“其實也沒啥差彆,哈哈。”其實喻璐根本不應該是這樣的,她小時候多可愛,家裡的相冊裡還留著她曾經的輝煌。有時候我根本不怪我爸媽偏心,我小時候要有多不爭氣就有多不爭氣,直到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才係上了紅領巾,相比我來說,喻璐就是天使一般的人物。她七歲時候就在小丁香藝術團跳舞,學鋼琴唱領唱,學習又好到令人發指的地步。雖然我們兩長得基本差不多,可是從小,彆人的目光和寵愛都是她的。而現在,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彆人的目光是我的,爸媽的寵愛還是她的。俗話說,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喻璐這樣,我爸媽幾乎要負全責。一頓飯吃得有些食之無味,我忽然開始想念我的小妹妹。於是我打車回家,敲了一會門沒人應,隻好掏出許久不用的鑰匙開了門,發現地上橫七豎八地躺了很多東西,有洋娃娃還有書本。家裡隻有一盞橘色的燈,看上去森森然的。我爸媽坐在沙發上長籲短歎,我問:“怎麼回事?”“你妹妹把小保姆氣走了。”我“哦”了一聲,不動聲色地把地上的東西收拾起來扔到沙發上,我媽又開始念叨:“你妹妹脾氣實在是不好,小女孩沒怎麼上過學,翻你妹妹的高中課本,你妹妹就大發脾氣,說了挺難聽的話,把人家氣走了。”“再請一個吧。”“哪有那麼容易啊,好容易找了一個手腳伶俐的保姆,唉,算了,再找一個吧。”我爸點起一根煙,抽了一會忽然問我:“你回來乾嗎?”我抬起眼,青煙繚繞中,他緊縮著眉頭,歲月無可避免地爬上了他的臉,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小科員爬到現在這個萬人之上的位置,已經衰老了。“回來拿點東西。”除了這個借口,我想不出我歸家的理由。喻璐的房門是關著的,她的心思,她的秘密,還有她的一生,幾乎就被關在這麼狹小的空間裡。突然間,我又想哭又想笑,我怎麼不好,也總歸好過她。那時候我就想,如果喻璐要自殺,我一定不會阻攔她的,我明白她,就如我有過一樣。於是我隨便撿了幾件衣服就出去了,我媽還在那裡打電話,我輕輕把大門一關,就跑上樓去,敲我乾爸乾媽家的門。李阿姨給我開門,房間裡一股水果的香味,我乾爸對我說:“喻夕,過來吃西瓜。”我說:“這麼奢侈,從哪塊地挖出來的?”我乾媽解釋道:“你乾爸做了個手術,人家送的,海南空運過來的。”“海南有西瓜嗎?還蠻甜的啊。”我乾爸吃完了,丟了西瓜皮去洗手,剛走到一半路,然後回頭跟我說:“對了,夕夕,我告訴你啊……”他站在原地抬起頭看天花板,“我剛才想跟你說什麼來著?”他又倒退回來,拾起那塊西瓜皮,坐了好久之後搖搖頭:“算了,想不起來了,想起來我再跟你說吧。”“他現在記性越來越差。”我乾媽總結道,“對了,我姐姐打電話過來,說想給小娟子介紹個男朋友,問我們醫院有沒有條件比較好的男孩子。”我乾爸洗完手,坐到我旁邊:“我沒時間,你有心思你自己去搞。”“你們科室裡麵有沒有什麼好的,對了,普外是不是有個叫顧宗琪的,我經常聽見我們科室裡小女生議論他,你覺得咋樣?”我可不要顧宗琪做我的乾姐夫,於是我立刻搶答:“他有女朋友了。”“哦?你怎麼知道的?”“高伊晨說的。”我乾媽想了一會:“你這麼一說我想到高伊晨他們科室裡有一個男生不錯,我明天去問問他們主任,不過顧宗琪有女朋友了,挺可惜的。”不費吹灰之力,我第一次把“我VS顧宗琪”人生中第一個準情敵給PK掉了。可是事後我就後悔了,我應該慫恿小娟子姐姐追顧宗琪的。然後把他的原配PK掉之後,我就會慫恿彆的小美眉跟小娟子姐姐PK,PK完了之後N敗俱傷,鷸蚌相爭,最後漁翁得利,獨占顧宗琪。我摸摸下巴,挺後悔的,但是我臆想得很開心。看了一會電視,我起身告彆,我乾爸說要送我,他晚上還有一個會診,我也樂得跟著他打車過去。我決定去普外找顧宗琪,厚臉皮盤算讓他把那本書賣給我。這幾天頻繁地出現在普外科,小護士見怪不怪了。我從走廊走過的時候,看到兩個小護士捧著藥水,邊走邊說:“今天73床的那個做闌尾切除的小女孩出院的時候硬是要抱抱我們的顧醫生。”我耳朵豎起來了。“然後呢?”“顧醫生傻傻地站在那裡,跟石化了似的。當時主任也在旁邊,我們都笑翻了,不過那個小女孩才十四歲,抱一下也沒什麼的。”“呦,你不知道現在小孩子可早熟了。”“對了,今天急診那邊新來的住院是誰,聽她們說長得挺帥的。”“不知道,好像是叫童若阡。”我眨眨眼,若無其事地向醫生辦公室走去。但是沒走過去,我找了電梯對麵的樓梯口,然後掏出手機,很不容易地找到童若阡的電話號碼,然後寫道:“你現在調到東華醫院了?”可是我沒勇氣發出去,似乎有兩年多,我都沒跟他再聯係過。世界上有一種人,就是我這種,偏偏在愛情中受了很重的內傷,還要笑著說沒事的人,然後冰天雪地地把自己冷凍起來,不願見天日。還是會有希望,但是**差不多已經燃燒殆儘。我死死地盯著手機屏幕看,忽然後麵有很熟悉的聲音,“手機會很好吃嗎?”轉過頭來一看,不辜負我希望地就是顧宗琪,他衝著我笑得春風送暖,我扯扯嘴角,覺得他這個笑話實在是冷得不行:“大概會消化不良,會腸梗阻吧。”“如果我吃了你會幫我取出來吧。”他愣了一下:“還是換一個東西吧,我這裡有糖……”他在白大褂的口袋裡摸出幾顆阿爾卑斯牛奶糖遞給我。我不接,瞪著他,情緒複雜中。他就這麼無奈地伸著手,然後微微地歎了一口氣:“喻夕,你彆生氣。”我哪有生氣了,不過我的臉色肯定很難看,我隻是很討厭醫生。真的很討厭,醫生永遠坐著就能睡著,永遠缺乏幽默感,永遠沒有閒暇的時間,永遠工作第一,永遠說著一輩子不可能兌現的承諾。可是我喜歡的是醫生,讓我動心的也是醫生,會哄壞脾氣情緒化的我也是醫生。我剛想說什麼,眼前就有白色的亮光慢慢地延展,無意識地看過去,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緩緩關閉的電梯裡消失。我沒出聲,但是他是我的前男朋友,還跟我乾爸站在一起。一瞬間,我的臉色似乎前所未有地平靜。而顧宗琪把糖重新塞回口袋裡,小心翼翼地試探:“要不過去坐坐,要不要喝水。”於是我跟著他進了醫生辦公室,這次辦公室裡人不少,兩個住院醫師,還有三四個小實習生圍在一起,對著電腦屏幕在商量什麼。他走過去問:“怎麼回事?”“顧老師,56床的這個病人欠費了一百多萬,我的老天,我們都看呆了。”小實習生拉下頁麵,“你看這個單子,藥費就欠了三十多萬。”我也湊上去看,果然很嚇人。顧宗琪淡淡地看了一眼,然後示意她往下看:“再看看手術費是多少?”“才五千多,不可能吧!”他淡然地笑起來,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所以說中國的醫療,是用藥養的,而不是用醫生的知識和技能養的,完全脫離了現實。”住院醫師立刻接話:“我們每天查房開藥寫病曆,為病人做那麼多,隻有三塊錢的費用,心理醫生一個小時是三千塊,太離譜了吧。”所有人長歎了一聲。另外一個醫生拿了一本日文期刊,遞給顧宗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十二指腸降部和水平部交界處瘺。”我有些意外,不自覺地往他看去,他淡淡地笑起來,很謙恭坦誠。輪轉的實習生小美眉歪過頭來甜甜地問:“顧老師,你什麼時候學的日文?”“以前。”“你們顧老師是在日本留過學的,東大醫學部是吧。”他點點頭,還是那副內斂沉靜的表情,我小聲地反問:“是醫院?進修?”“大學就是在那裡讀的,然後又繼續讀了幾年,才回來。”我恍然大悟,怪不得這幾年我一直盤踞在東華醫院都沒注意到這個醫生,原來是個水貨,但是我又有點好奇:“乾嗎要回來做醫生,在日本,醫生待遇和地位是很好的。”顧宗琪摸摸額頭,小聲地說:“這個啊,反正總是要回來的。”這是什麼話,按他這個道理,人活著也沒什麼意思,反正都要死的。顧宗琪可能也覺得這句話實在是有點傻,而且比較敷衍,看了我一眼,啥話都不說了,拿了病曆簿翻開來。那個病曆簿是鋼板夾子樣的,我頓時又起好奇心,拿過來想試試能不能夾住手指,剛把鋼板翹起來,顧宗琪忽然開口:“你過來有什麼事嗎?”我一個沒留神,“啪”地一下,鋼板結結實實地把手指卡住了,於是我“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媽呀,好結實的小鋼板,貨真價實,可以拿去送骨科做固定用了。”顧宗琪眉頭立刻皺起來:“沒事吧,這個可不是給你玩的。”我有些悻悻的,護士站那邊有小護士喊:“顧醫生,29床要求出院。”他“哦”了一聲,馬上那邊實習生就點開醫生工作站:“29床,男,27歲,兩天前闌尾切除,是韓醫生的病人,預計是明天出院。”“病人說明天他爺爺過八十大壽,出院不吉利,所以堅持一定要馬上出院。”顧宗琪沉吟了一下:“我去看看,如果沒事的話,就給他辦理出院手續吧。”他站起來,於是兩個實習生也很歡樂地跑過去,我也跟了過去。檢查完之後,顧宗琪跟護士說,“沒問題,病人恢複得很好,可以給他辦理出院手續了。”那個年輕人聽到這句話立刻從**蹦下來,旁邊站一個女人估計是他的女朋友,連忙遞衣服給他,顧宗琪又囑咐道:“多吃點富含纖維的食品,清淡為主,刺激性和葷腥的肉都不要吃,注意休息,不要做劇烈的運動。”一瞬間我看到那對男女會心地一笑,表情實在是耐人尋味。顧宗琪和那兩個小實習生顯然沒反應過來,還在說著廢話。於是我彆過臉去,努力地憋住笑容,眉毛抽搐,還不住地翻白眼。出了病房,顧宗琪問我:“剛才你笑什麼啊?”“我沒笑。”但是我還是在笑,而且越笑越忍不住,“我笑什麼啊,醫院多嚴肅的地啊。”他一臉無奈,走到走廊一隅,跟我說:“你這個小丫頭,滿腦子都想些什麼啊?”原來他聽懂了啊,我以為顧宗琪那麼一本正經的樣子肯定是純情寶寶呢,於是我就大膽了很多:“嘖嘖,顧宗琪你自己說話讓人有歧義的,怪不得彆人理解偏差。”他又露出那種迷惘的表情:“我說了什麼了?”真是徹底地折服了,搞了半天我在自娛自樂。他那雙好看又明亮的眸子盯了我半晌,幽幽地歎了口氣:“喻夕,我越看你越像陳教授家養的那隻狡猾的貓,等下讓陳教授把你領回去管教下。”我一聽這話多輕佻啊,興奮得眼睛都眯起來了,忽然想起我乾爸家很久以前養的那隻貓,邪惡狡猾。有一次小娟子姐把它帶到醫院,它把醫院攪得雞犬不寧、人仰馬翻。後來它被李阿姨帶到鄉下,就沒有消息了,不曉得顧宗琪哪裡聽來的傳聞。於是我火了,瞪著他:“你才是貓呢,你全家……”話還沒說完,他的手伸過來。他手裡是一件白大褂,上麵印著“東華醫院”的字樣,我有些詫異,顧宗琪笑道:“等一會ICU和肝膽外科的會過來會診,你有興趣就一旁看著,彆出聲就好了。”我第一次穿白大褂,莫名地興奮,我想起《code blue》裡麵不知道第幾集山下智久做了一個從來沒有做過的開腹手術,當他撕開袋子,抖出手術服的樣子充分體現出男人的自信和外科醫生的冷酷和冷靜,帥極了。我隨口就問了一句:“什麼時候給我一件手術服穿穿?”醫生們都很驚詫地望著我,隻有顧宗琪在看病曆,頭也不抬地說道:“你要是真的想看看,沒事晚上多跑跑這裡,隻要有急診電話,都是會有手術。”輪到我詫異了:“這樣行不?違反規定不?”“沒事的。”前幾天那個迷糊的實習生笑著跟我解釋:“老師們的女朋友都是這麼體驗醫生生活的,隻是你要做好準備,會有很多血和很厚的脂肪層。”我開始掙紮了,顧宗琪走到我身邊,在衣服的口袋上彆了一個胸牌,然後衝著我眨了眨眼睛。我掀起來一看,姓名一欄寫的是我的名字,可是照片那一欄,畫著一隻Kitty貓。於是我哭笑不得,趕快把胸牌彆在了白大褂下擺的口袋上,又插了幾支筆進去。果然沒一會我乾爸和一乾醫生過來會診,一大群人坐滿了那個平時用來集體吃外賣的桌子。我裝模作樣地坐在最後麵,跟我乾爸隔了好大一截距離。會診完之後,病人轉去了ICU,彆的科室醫生陸陸續續走了,乾爸看到我,跟我使了個眼色,把我帶到樓梯口張開就問:“夕夕,你是不是喜歡顧宗琪?”我不安地翻著那個胸牌:“這麼明顯?”“除了秦之文,沒見你這麼纏過彆的男人。”我還想狡辯,我乾爸開口:“你不是說他有女朋友嘛?”潛意識裡我根本不覺得顧宗琪會有女朋友,於是我慫恿乾爸:“你去幫我問問看,要是他親口說有了,我就不過來瞎湊熱鬨了。”我乾爸明顯不是這方麵的能手:“怎麼問?”“找理由啊,比如小顧啊,你有沒有女朋友啊,我家老伴想幫你介紹看看,這類話很容易編出來啊。”我歎氣,“乾爸,你跟乾媽就不是一個等級的。”我看到乾爸跟顧宗琪絮叨了一會,然後就走了。我走回醫生辦公室,把衣服脫下來掛起來,摸出手機果然有一條乾爸的信息:“沒有。”我瞪著屏幕,悄悄地捏緊了拳頭,心底暗暗地喊了一聲:“歐耶!”估計高伊晨就是騙我的,所以我剛開始就沒怎麼著他的道。這是兩年來我最開心的時刻,我的春天就在不遠的秋天之後,即將來臨。於是我開心得連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更忘記了我來的初衷,我應該坑蒙拐騙把那本顧宗琪借給我的書搞到手。以後這書用來做定情信物,也顯示出兩人同為知識分子的特質。不知道什麼時候天邊微微泛出了雨霧蒙蒙的薄煙,路燈的光朦朧在絲雨中,無限地在眼前放大,變成一個個明亮閃動的圓點,像是夏夜池塘草叢間飛舞的螢火蟲。**在衣服外的手臂,清楚感受到陣陣濕意。終於告彆了金色的秋天,那個綿長濕冷的光陰婆娑而來。我忽然聽到後麵有人喊我的名字,一轉頭,童若阡站在光陰之中,時光之後,在我差不多要遺忘的時候,他站出來叫住我。我的眉毛頓時擰成了一團亂麻。他走過來,白大褂黑褲子,一雙帆布鞋,是急診醫生的架勢。我先開口:“恭喜你,奮鬥了這麼長時間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到東華醫院上班了。”他不吭聲。拂去了手臂上的霧水,涼意頓時深了幾分,我又鼓勵他說:“你好好乾啊,三年之後爭取做到主治醫生的位置,就跟高伊晨師兄一樣。”他還不說話,隻是看著我。我沒耐心了,本來我脾氣就急,最煩的就是彆人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我轉身抬腳就走。這時候,他才開口:“喻夕,對不起。”“對不起啥?”我認真地轉過去看著他的眼睛。“我不知道你,那次,為我自殺……”我一聽真的來火了,劈頭就罵:“靠,你以為你是誰啊,我為你自殺,我失戀要自殺?你哪裡聽來的讓你自信心那麼膨脹啊,你還有臉跑過來跟我求證是吧。行,我告訴你,童若阡,那是因為我睡覺睡不好,吃了兩顆安眠藥,結果莫名其妙地被我媽送去急救,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哭笑不得啊,我為你自殺!你少自我感覺良好!”“你聽著,如果那時候我預計到有今天,我肯定一百顆安眠藥一瓶二鍋頭死翹翹了,我就是死了也不會讓你跑過來折殺我的。”我吼完了覺得爽多了,頭也不回地走了。那晚上,我在醫院旁邊的麥當勞吃了一個鐵板雞腿漢堡,喝了一杯大雪碧,把裡麵用來充數的冰塊全都嚼完了。我最討厭彆人拿那件烏龍事情要挾我,更討厭想到這件事。因為這件事會讓我變身成超級哥斯拉。我是多麼要麵子的一個人啊,寧死不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那件事之後,我整整一年多都繞著東華醫院走路,我丟不起人。我是喻夕,應該最愛自己,不是嗎?我吃得飽飽的回到宿舍,身體積蓄了一大股二氧化碳,急需用吸氧進行氣體交換。頭有點昏昏沉沉的,過去的事情夢魘一樣躥出來,在我腦子裡一幕幕地鋪展開來,而我卻又強迫地讓自己去回憶。那天之後的三天,我都沒能夠睡著。我跟童若阡分手,剛開始那幾天也不覺得痛苦難熬,隻是時間過得很慢,但是當某一個瞬間我想到他的時候,我想告訴他我今天做了什麼事情,吃了什麼東西這些瑣碎小事的時候,我才驚恐地發現,原來我們已經分手了。我忽然覺得自己的年華,漫長得已經看不到儘頭了。失去了生活中一件很重要的東西,就像用了很久的手機充電器忽然不翼而飛,我開始覺得真實的痛感,從心底慢慢地泛著澀意湧上來,然後就是終日不得安眠。也沒有眼淚,寧可自己哭累了沉沉地睡去,也好過沉默的殺戮。宿舍裡室友忙著找工作,我索性回家住。三天沒合眼,體力已經透支,我泡了個熱水澡,翻出乾媽給我的一瓶安眠藥。其實那瓶安眠藥原來隻裝了十顆藥片,陸陸續續被我吃掉一點,就剩下兩顆了。我想自己睡得踏實一點就把剩下兩顆都吞了。困意很快湧上來,我的疲憊終於得到解脫,眼前是一片白花花的,我就沒有知覺了。醒來的時候,我躺在一個嘈雜的環境裡,以為是自己在做夢,我惱喪地睜開眼,眼皮重得隻能看見我媽的臉,她在盯著我。於是我就被嚇醒了:“我在哪裡?”旁邊小護士輕蔑地笑笑:“醫院啊,自殺的人被救活了當然在醫院了。”我徹底茫然了:“誰要自殺了?吃安眠藥就自殺了啊?”所有的人都朝我看過來,表情怪異。我手上還在打著奇怪的點滴,然後一個醫生走過來很輕鬆地說了一句:“還好沒洗胃,我也覺得她沒事,收拾收拾走吧。”小護士“唉”了長長地一聲:“那怎麼喊她半天都不醒?”我瞪她:“你看看有人三天沒睡覺,然後吃了兩顆安眠藥的一時半會能醒過來嗎?”“你乾嗎三天不睡覺?”小護士表情變得柔和多了,她幫我拔掉點滴。我那時候也是嘴賤,說起來我恨不得抽死當時的自己:“我失戀了,嘿嘿,所以沒睡好。”周圍人看我的眼光從驚異變成了同情,我穿好衣服,然後從急診的治療室走過時候,看到一個傻傻的可愛醫生。我回家睡了整整一天。回到學校時候,室友在議論我們學校有人為情自殺,我一聽就開始抽搐了。她們說:“好可憐的女生啊,男朋友跟她分手,她就吞了整整一瓶安眠藥,好容易在我們學校附屬醫院救活了,估計現在也挺可憐,會不會送去精神病院啊?”“這麼嚴重呀,那會不會精神失常?”我聽了又抽搐了幾下,於是我努力擺出平易近人的笑容:“那個女生是誰啊?”“不知道啊,我也是聽彆的地方傳來的消息,唉,醫院那邊應該是保密的吧!”保密個鬼,我連肺都要氣炸了,這消息明擺就是誰給添油加醋地說了專門要讓人聳人聽聞的,結果我成了她們口中那個很可憐的精神失常的女人。我在心底悲哀地默念道,我就是精神失常女,我就是自殺女,於是我又失眠了。我睡不著覺,爬下床來打開電腦看《code blue》,我看到山下智久救護那個被鋼筋戳到的工人,在病人血壓很低的時候,他忽然很帥氣地給了他一拳。然後病人就好了。我開始迷惘了,乾啥呢這是。反複看了好幾遍,覺得那姿勢帥極了,於是我認真地把這個問題記錄下來,作為接近顧宗琪的一項備用問題。到後來我看哭了,山下智久抱住他奶奶的瞬間,看到他抱住那個要給孫子買好多零食慈愛的奶奶,那個老年癡呆之後讓我覺得很麻煩的老太太,我卻哭了。那一瞬間,山下智久演的藍沢醫師不再是那個冷靜自持,聰明完美的醫生,而是一個真真切切的人,一個有些自私無可奈何的孩子。那麼顧宗琪呢?我忽然意識到,我看到的不過是他的表麵。而我呢,我又是哪個喻夕,會笑會鬨,還是會哭也會冷漠到自私無情。我很晚才去睡覺,所幸倒下來就睡著了,快到中午的時候我才爬起來,發現手機有好幾個未接來電,都是我乾爸的。我覺得奇怪,沒換衣服坐在**就給他回了電話,乾爸很緊張地跟我說:“夕夕,昨晚忘記告訴你了,對了,你給我買的手機我不會發信息啊,好半天才整出一個沒有,我覺得還是我以前那款諾基亞好用,你啥時候幫我拿去修好吧。”我隻好打斷說:“乾爸,說正事啊,‘沒有’下麵你想打什麼來著?”提起這個我乾爸中氣就足了幾分:“都是你昨天叫我去問小顧有沒有女朋友,然後我按照你的方法問出來了。結果我一時口誤說,那這樣吧,啥時候跟我家小娟子見見麵。我當時覺得他很為難啊,但是礙著我的麵子沒有拒絕,就說好。現在我是騎虎難下啊,我又不敢跟你乾媽說,彆真搞出什麼事情,但是顧宗琪那邊我又不好交代啊。”乾爸啥都挺好的,就是情商實在是不太合格。我徹底沒想法了,沉吟了一會,一個念頭很邪惡地冒了出來:“其實這件事很好辦的,你就跟顧宗琪說見麵,小娟子姐那裡你就啥都彆提,到時候我過去搞定。”“你行不?”說實話我也沒底,這種不怎麼道德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做,但是我又不可能白白地把顧宗琪丟給小娟子姐,我看上的男人,我要把可能失手的概率降到最低點。“沒問題,不過乾爸,您要是真的想沒問題,可彆一不留神說出來。”“好好好!”於是我們倆通過漫長的電波,彼此心照不宣地笑起來。時間是定在第三天的下午,顧宗琪正好不用上班,有很多空閒。這幾天我也忙得沒時間煩他,我一邊揣測這幾天的空檔他會不會有點想念我,一邊向往目的地趕去。天氣並不算好,霧氣雖然退去,但是水汽在空中慢慢發酵,潮濕而寒冷,冷到骨子裡麵。我很討厭這樣的天氣,這樣的天氣會讓我戰鬥力銳減。約定的地方是一個雅致的咖啡館,說白了就是比較小資。我們這群學英美文學的家夥都是被那個大資的老板帶出來的,對下午茶比較情有獨鐘。其實我是想吃他家的蛋撻,又想變著法子不花自己的錢。顧宗琪已經到了,我從門口的玻璃窗戶就看見他坐在靠角落的桌子旁,安靜地看著書。我估計要是我不進去,他肯定會在那裡坐上一天,堅持把那本書看完。我看了好一會,看到約定的時間過去了五分鐘,他還是坐在那裡,專注那本書。帶著這個男人還真是難辦的想法,我推門進去了,乖巧的服務生微笑跟我打招呼,這時候顧宗琪的頭終於抬起來,一瞬間我捕捉到他眼裡的驚訝,還有一絲絲喜悅。“喻夕,怎麼是你?”淡藍的白條紋襯衫,還有深色的褲子,簡單清爽的樣子,跟他不穿白大褂的樣子略微不同,有種獨特的氣質,是那種校園式的清新,散發著淡淡的書卷氣息。我笑笑,努力掩飾住要穿幫的表情:“是我乾爸搞錯了,剛才小娟子姐姐打電話給我說明情況,但是她又覺得不好意思,所以讓我來道歉。”這是我近似於本能的胡謅,因為之前那套台詞在我看到顧宗琪的時候,早就煙消雲散了。他示意我坐下,那抹笑容一直掛在嘴邊:“還好是你來了,說實話我還挺不自在的,你說兩個不認識的人坐在一起,那感覺挺傻的。”我暗自得意,並且無比慶幸是在之前遇見顧宗琪,還是他找我搭的話,而不是以奇怪而且不可理喻的相親的方式遇見。看到他一直放在桌上的那本書,我有些好奇:“這是什麼書?”他舉起來給我看,都是日文:“是一本關於晚期胃癌外科治療的書,寫得不錯。”我悻悻地搖搖頭:“我又看不懂。”“你要是有興趣的話,我可以講一點給你聽,很基礎的。”他垂下眼簾,用手摩挲書頁,然後笑著問我:“對了,你要吃點什麼或者喝點什麼?”我掃了一下看了很多遍的單子:“蛋撻吧。”“要不要什麼喝的?要不喝紅茶好了,比較養胃。”我點點頭,忽然覺得我坐在這裡好不自在,雖然這裡有我喜歡的好吃的,對麵又是賞心悅目的帥哥,可是有種奇怪的感覺。於是我就這麼問出來了:“顧宗琪,你喜歡這個地方麼?”他明顯不在狀態,有些走神:“嗯?什麼,還好啊,蠻好的。”我頓時就覺得他有問題:“怎麼了?”他勉強笑笑:“雖然說這個不是很合時宜,但是今天工作時候遇到了一點小麻煩,今天在一台手術上,由於插管到了右心室,造成了患者心衰。”“算是醫療事故?”“其實患者並不知情,而且插管插到右心室在醫院並不少見,大家已經心照不宣地不把它當作一個事故。可是患者很可憐啊,搶救了很久算是救回來了。”“所以會心情不好?”他笑笑:“其實這隻是一部分,因為剛才去了我爺爺的墓地一趟,心情比較沉重。”那一瞬間,我覺得顧宗琪也是一個孩子,有家的孩子。於是,我想了想認真地說:“顧宗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說完這句話忽然就明白了,喜歡一個人是一種感覺,而不是一種狀態。就像剛才一樣,我看到顧宗琪會高興,他鎖眉有些寡歡的樣子,我也會難過,而我現在,想他能夠開心一點,暫時忘掉那些煩惱和傷感。隻是很單純地,想為他做些什麼,就是那種感覺。那種單純喜歡一個人的感覺,不過是這麼一點點的奢求,想讓那個人在自己麵前,永遠開心永遠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