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急診門口等到了匆匆趕來的秦之文。那時候我的頭發都被雨水打濕了,黏在腦門上。他看到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的頭發撥開,然後用陰冷的聲音說:“喻夕,醫院陰氣重啊,額頭印堂為華蓋,千萬不要遮起來,小心鬼上身。”我咬牙切齒:“快上我身吧,我要去克人!”他哈哈大笑:“瞧你那衰樣,還克人呢,自己照鏡子都會被自己嚇死,好了好了,吃飯去。”雨還嘩嘩地下,我拉開車門的時候特意往倒車鏡看了一眼:“是不是吊死鬼會來附身?”“是餓死鬼吧!快點走了。”那時候我想,我要是陰氣太重,小鬼纏身,我就半夜爬到顧宗琪家,然後騷擾他,讓他睡不著覺,第二天頂個大熊貓眼去上班。思來想去,我還是覺得色誘挺好的,於是我就又很開心地笑起來。秦之文接到我的電話時正跟朋友正在吃飯,沒吃完就跑過來了,回到飯桌上一看,立刻慘叫:“我的琵琶蝦啊,你們怎麼能那麼殘忍地把吃掉呢?”他們那群哥們都是二世祖,有嬉皮,有雅皮,也有老流氓,看到我就問:“你家那個?”指代不明,所以我順水推舟地“嗯”了一句:“吃海鮮啊,有麻辣烤魚不?”“小妹妹是行家啊,哈哈,重點重點,想吃什麼彆客氣啊。”我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然後我偷偷地問秦之文:“你們天天都那麼腐敗啊?”他還沒回答,就有人問道:“小妹妹啊,原來小蚊子是straight,我們都以為他是gay呢!”我想都不想:“他不是gay。”抬起頭來就看秦之文笑嘻嘻衝著我擠眉弄眼,我在心底嘀咕:“你就一性冷感!”小蚊子他不愛我,也不愛其他任何一個人。二十六年,他一直是一個人。孤獨得讓人難以置信。那些異國他鄉流浪的歲月裡,相依為命的年華中,我怎麼可能不對他動過一絲小小的私心。德國南部的冬季,和童話一般美麗。那些暴風雪,一夜之間,堆砌在房頂和地麵上,蓬鬆厚軟,像是剛出爐的泡芙球。白皚皚的雪就像是傾倒在地麵上的奶油,那是冬天最美的童話。有灰姑娘的水晶鞋,卻沒有王子,白雪公主吃了鮮美的蘋果,再也醒不過來。那裡的記憶,對我來說就是如此。保姆是留學生,有一貫的獨生子女病,照顧不了比她小不了幾歲的兩個孩子。聖誕節時候冰箱裡空空的,她卻和彆人出去狂歡,德國冬天五點天就已經全黑了,我坐在沙發上對秦之文說:“小蚊子,我餓,我想吃那種在國內吃的草莓酸奶。”德國酸奶都偏酸,我不喜歡。我這輩子對秦之文說得最多的話就是——我餓,我想吃。以至於後來他能記起我來的話就是:“夕夕,你餓不餓?”。 可是怎麼會有商店在聖誕節時候開門,我隻是因為被遺棄而覺得委屈,難受,才這麼任性。他穿了衣服出去,外麵是暗藍色的一大片積雪,陰冷的風肆虐。我一個人在沙發上昏昏沉沉地睡過去,睜開眼還是冰冷的空氣,我忽然就哭了出來。我跑出屋子,衝向冰天雪地裡的狂風中。黑暗中根本看不清任何事物,樓上隻有昏黃的燈光。我不敢叫,我開始害怕秦之文會被這樣的風雪天埋葬。我坐在樓梯口聽自己的心跳,不知道坐了多久,自己的身體開始慢慢變冷,變僵。忽然樓梯上有輕微的腳步聲,我驚得站起來,滿頭雪花的秦之文衝著我笑:“夕夕,我隻找到這種的,沒事,我們兌點方糖進去,也許不會那麼酸。”他的指尖都被凍成了青紫色,我一碰,他疼得齜牙咧嘴還笑:“祖宗,輕點!”那一瞬間,我脫口而出:“小蚊子,我們一輩子都在一起好不好?”我不想做他的妹妹,我想做他的女人,認真地愛他,並且學著去照顧他。十幾年同在一起,那種感情,甚於愛情,至於親情,可是我就是想,不可能不動心動情。他卻摸摸我的頭:“傻姑娘,我可不能陪你一輩子,你總是要嫁人的。”他明白我的意思,卻選擇不說破,心底那麼一點點奢念就灰飛煙滅。我就覺得小蚊子冷感,後來也沒見過他跟任何人親近過。再後來,我回國,他去瑞士讀書,斷了好幾年的聯係。等再看他的時候,我和他已是比家人還親。我正在發愣,手機就在口袋裡跳草裙舞,拿出來一看居然是顧宗琪那個小冤家。我想大爺你今天不能這樣玩我的,先是默默地虐了我一下,黯然銷魂之後又遞一塊糖給我。這塊糖是接呢,還是不接呢,我覺得女生應該矜持一點,但是又不能把男生嚇跑。於是我就按下了接通鍵,把話筒對著腳底下,然後不管他聽不聽得到隻顧自言自語:“啊,你說什麼啊,我聽不見,太吵了,待會我打給你好了。”然後我就把電話掛了。秦之文看著我:“嘿,真被小鬼纏身了,奇奇怪怪地自言自語什麼東西?”“什麼?”“長舌婦,哈哈。”“你說誰呢,你去死!”期間喝了不少酒,吃完飯,秦之文跟那群男人又去玩牌,都是在燈紅酒綠的一條街上。我沒什麼酒量,喝得稍微有些上頭,話不自覺地就多起來了,我拿了哈密瓜坐在一旁看他們鬥地主,流氓們就逗我講故事。我說:“其實小蚊子人挺好的,小時候我打他罵他他都默默忍受,對了,你見過男人下廚沒有,我覺得那些飯店的飯不如小蚊子做得好吃,他做的宮保雞丁吃過沒?”其他人都“哇”地一聲,我說:“沒吧,他都不輕易下廚的。”於是我就得意洋洋地笑,腦袋裡迷迷糊糊一片,反正他們逗我講什麼我就講什麼,思路完全是彎彎曲曲地被人追著跑。“小妹妹,小蚊子對你不錯吧,你兩個還那個了?”現在很多人喜歡用“那個”來指代一些指代不明的東西,我心裡明白,但是借酒裝糊塗:“那個什麼啊,你看他對我好,他有時候還凶我,說我笨。”我“哢嚓”咬了一口西瓜,故意咬得很重,汁水流了下來。於是我站起來去洗手間,這時候我腦袋才清醒了一些,我要是繼續待下去,肯定會被拆穿的。於是我決定出去走走,透透氣。已經很晚了,因為下雨,天幕微微透著一些紅,紅得有些突兀,甚至讓人隱隱有些不安,對麵酒吧裡傳來慢搖的曲子,撩撥離人的心弦,讓人感覺到一種寂寥。夜場是妖糜而瘋狂的,總是在音樂和酒精的作用下進行聲色的交易。**就在眼前,我怎麼能不好奇。現在那些人在做什麼呢,我乾爸應該在家大吃大喝,今天這手術實在是長得駭人。顧宗琪應該在醫院裡惦記他的小圈圈戒指,童若阡應該在急診看他的那些筆記手冊,高伊晨師兄肯定完全無視昨天晚上被我無視的傷痛在網上勾搭小美眉。可是我為什麼想彆人重視到我呢,明明剛開始的時候我是多麼不屑彆人的眼光。我想去酒吧看看。可是剛站起來,後麵老遠地就有人喊我:“喻夕!”看,遞糖果的人,把他遞到了我的麵前。本來我是要去做小鬼附身的,結果他把自己送上門給我附身了,真是一隻呆魚。我是屬於酒勁延期型的,剛轉過頭來就覺得昏沉沉地暈,顧宗琪站在我麵前手上撐著傘,那雙溫柔的眼睛看著我,聲音卻有些冰冷:“喻夕,你喝酒了?”我隻好“嗯”了一聲,就是想說話,舌頭不受腦袋的控製:“我喝了,怎麼了,剛才跟小蚊子他們吃飯一起喝的。吃海鮮,你吃過沒,那個麻辣烤魚,不配點酒喝喝怎麼會有滋有味。唉,看你那張整天吃外賣的臉就曉得肯定沒吃過,下次我請你好了……”“對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我今天還說醫院裡陰氣重,被小鬼附身呢,我看我是被GPRS附身了吧……”他一聲不吭,就是看著我,然後笑起來:“喻夕,你剛才手機沒關!”我一個激靈就醒了,在包裡摸了半天手機,發現通話是結束了,但是通話時間是四十分鐘,顯然顧宗琪那邊過了很久才掛掉,我差點暈了:“你乾嗎不掛電話,我的錢啊。”“你不告訴我你在哪裡,我隻好聽了。”我開始耍賴了:“我的錢啊,我的話費啊,我的血肉啊。”“好了,好了,喻夕,以後我打四十分鐘的電話給你。”“要利息的!”“好,那一個小時。”討價還價完了之後我按了按暈乎乎的腦袋:“對了,你找我乾啥啊?”“怎麼不聲不響地從醫院裡跑走了,陳教授下了手術台還找你了,結果我們都不知道,你怎麼突然就走了?”“我樂意,我走。”“唉。”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是不是生氣了,還喝酒,女孩子在外麵不要輕易喝酒。”我斜斜眼:“煩!”“還有,你剛才往前走是什麼意思?”他指著對麵街上的酒吧牌子,還想繼續說下去。門口走出來兩個濃妝豔抹的女人,看了顧宗琪一眼,妖媚地笑起來:“帥哥,進去玩玩?”他轉過臉來沒理睬。我拽住他的衣角,拉了拉:“我想去看看。”他盯了我半晌,我依然糊糊塗塗地笑,反正我是醉鬼,大腦沒思維,小腦沒平衡。好脾氣的顧醫生依然是好脾氣,對於我這種混蛋的醉鬼來說,在這種條件下惹毛他,第二天他都不會跟我計較的,於是我繼續扯他衣服:“我想去看。”“不許胡鬨。”“那什麼叫不胡鬨。”我鐵定跟他胡鬨到底了,可是我眼皮越來越沉,頭也越來越暈,就想找一個地方倒下來好好睡一覺,“我這輩子都沒風流快活過,世界如此美好,我卻如此寂寥!我的人生,好像已經到了一個儘頭,挺那個的。”我不停地說,腦袋撐著顧宗琪的手臂。“你真的喝多了,小丫頭,回家吧。”這是我閉起眼睛之前,唯一聽得到的話。等我睜開眼睛的時候,額頭上敷著一塊熱毛巾。伸手摸摸毛巾還是熱乎乎的,於是我嘟囔道:“我發燒了?靠,怎麼不拿個熱包子頂我頭上?”眼前有明暗相接的光影,視線中有一抹深藍漸漸靠近。空氣中淡淡的綠茶香味若有似無地飄散在我的發間,籠罩周身。我聽見顧宗琪熟悉的聲音:“醒了?”我眯起眼睛指指頭上的毛巾:“乾嗎,扮演蠟筆小新?”“你走回來時候不小心撞到路燈柱子了,額頭有點青了,所以用熱毛巾給你敷一下。”我大驚:“靠,你怎麼忍心眼睜睜地看著我撞呢,好歹有些懸壺濟世的道德吧,你不給我公主抱回來,起碼也扶著點我吧。”顧宗琪幫我把毛巾拿下來,有些無奈地說:“我正給出租車司機付錢,你就把車門打開,跌跌撞撞地往路燈那邊走去,我都來不及拉住你你就一頭撞上去了。”“然後呢?”“然後司機說,這小姑娘肯定是進步分子,那麼積極地向往光明。”“然後呢?”“我隻好說,其實她平時不是這樣的。他哈哈大笑,說,你看那小姑娘走路都是貓步,平時肯定也是古怪精靈的。找錢後我把你拉過來,發現你額頭上紅了一塊。”我大駭,努力地回想回想,還是回想不出什麼:“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我會撞路燈,我為啥不去跳河?”他不作聲,坐在床沿上發呆,我看著他的側臉。他神情淡淡的,好像在想什麼東西,於是我伸出腳勾了一下他的衣服:“想啥呢?”“貓!”“唉唉?”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什麼都沒有,轉過頭來卻發現他正盯著我,眼神真是溫柔得可以掩埋三座大山,心不由漏了好幾拍,“什麼貓,哪裡?”“沒有!”他笑笑彆過臉去,“暫時睡醒了就去衝個澡好了,現在太晚了,要不就住我家好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我喝了酒話就特彆多,想控製都控製不住。他站起來,笑道:“要是不放心,你可以住樓上,我晚上就睡樓下好了。”“唉,複式樓?”我打量他家,很簡潔素淨的設計,“你這醫生太有錢了吧!”“好了,小丫頭,快起來洗澡,我幫你拿換洗的衣服。”我坐起來,深深地打了一個哈欠,嘴巴根本不受腦子的控製就說出來:“還是我來吧,你每次都不曉得那些衣服放到哪裡去了,上次那個藍色的領帶明明就掛在範家的白襯衫旁邊,你硬是死活找不到。”說完這句話,我徹徹底底地愣住了:“我剛才說什麼了?”一瞬間,顧宗琪那雙手懸在空中,五指輕輕地彎曲成一個扭曲的角度,然後放下,鬆開,再握緊。背光之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卻聽得清他沉重緩慢的呼吸聲:“喻夕,你喝多了,下次不準這樣了。”聲音有些冰冷,我腦海裡夾雜著破碎的意念,頭暈得慌,心底有某種未知的欲念,腦海中一直有種模模糊糊的跡象,可卻看不清道不明。“我剛才,我……”他輕輕地把房間的燈打開,融融的燈光悄然落在房間裡。他轉過身拉開衣櫃,捧出一套睡衣,標牌還沒剪掉,他解釋說:“彆想太多了,洗過澡就睡覺去吧。這件睡衣是新的,我去日本的時候,小姨帶她家女兒參加高考就住在這裡,當時落了這件衣服,你先穿著吧。”我頭本來就疼,他嗡嗡地說了好多話,我覺得好吵好煩好囉嗦:“顧宗琪,不要解釋那麼多了,我曉得,不過你乾嗎解釋那麼多啊,怕我誤會啊?”“嗯。”“唉唉唉——”我的小心肝抖了又抖。他的眼眸亮閃閃的,暗藏笑意:“喻夕,我知道你總是想得比一般人多一些,所以我隻好對你解釋得比一般人多一些。”“然後呢?”我傻傻地問,心裡期待來點不一樣的刺激。“沒了,所以你快點去洗澡吧。”洗完澡後,我穿著拖鞋去找顧宗琪。樓上安安靜靜的,書房的燈是關著的,從樓梯上看下去,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膝蓋上放一個本本,圓墩墩的小沙發上有被子和枕頭。洗過澡臉上還是熱乎乎的,我走下去,湊到小沙發上,蹭了蹭,有一股沉靜的香味,幽幽地**漾人心,我問:“啥味道,我挺喜歡的?”他抬起頭看了一下,又低下來看屏幕:“檀香,衣櫃裡有一個檀香木的小盒子。”我又往前湊了一點:“你今晚就在這裡露宿?”看上一個男人,不要急吼吼地跑過去示好,男人對你有興趣了,你就刻意地保持距離;他停滯不前了,你就跑上去小曖昧一下;他要是追你追得乏力了,不妨給一點甜頭;要是他到最後關頭退縮了,就換自己表明心跡。那時候我覺得我看起來挺戀愛大師水準的,但是後來一係列事件表明,紙上談兵是行不通的,還是要理論聯係實際,因為像我這樣有點小聰明的女孩子,又不是大智大慧,看到喜歡的男生,彆說戰略戰術了,整一個智商負增長。還好我沒有到負無窮時候就被掐斷了曆史倒退、進化論失敗的進程。所以我覺得這招對顧宗琪也不適用,因為如果我喜歡他,根本顧不了那麼多。我隻能很本能地去接近他,傻傻的,呆呆的,有些情緒化,他對我好一點我就可以笑上很久,一個眼神就可以揣測很久,一瞬間能惹我生氣,讓我難受。我有些得意洋洋的,抱著枕頭賴在沙發上,看他在寫一些日文。忽然看到他手邊放一本變態心理學,再一看原來是本英文的,我當時就頭大:“顧宗琪,你看這本書乾啥?”“沒事,隨便翻翻的。”我看了他一會,他身上有股淡雅好聞的檀香味,若有若無的,而且他的眼睫毛很長,微微卷翹起來,眨眼睛的時候輕輕扇動,我又糾結到了剛才我說的話上,我想到很多狗血電視劇和裡麵的情節:“顧宗琪,我之前有沒有出過車禍?”他停下來仔細地看著我:“為什麼這麼問,你怎麼會出車禍?”“裡不都是這樣說的,主角腦震**,失去了一部分記憶,然後自己沒感覺,但是經常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就像我剛才一樣。”“腦震**引起的失憶,打個比方,就是在醫院裡醒來後,你會不記得自己為什麼被送到醫院,你對車禍發生的過程已經完全不記得了,但是你還是記得車禍前幾天,前幾個月的事情。”“這麼說我就不太可能了?”“你怎麼會是失憶呢,大概醫院陰氣重,被小鬼給纏身了吧。”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你喝酒喝得臉都是通紅的,趕快去睡覺吧。”“我不要睡覺。”“那你要乾什麼?”“不知道,我就是不要睡覺。”他伸出手來,拉過那床薄薄的冷氣被,蓋在我身上:“那你隨意,彆著涼了。”“我跟你說說話,好不好?顧宗琪,日本的雪大不大?”“嗯,還可以了,比這裡大得多了,尤其是北海道,冬天的雪景是很美的。”“美嗎?我從來都不覺得美,我隻記得德國的雪,就像是格林童話裡鬆軟的奶油蛋糕。可是讓人很孤獨,很傷感,好像什麼都是雪白的,記憶也是一片白的。”他不說話,也不打字,我望著天花板,天花板也是白色的,我說:“白色看起來真是紮眼。”那邊還是不吱聲,好久他才說:“那就換彆的顏色吧。”我點點頭:“換那種淨味全效的,我找人給你搞內部價格。”忽然他的手覆上了我的腦袋,於是我額頭上的劉海順勢就被劃到一邊去,顧宗琪的手心暖暖的,他輕輕揉了揉我的頭發:“彆想太多,上去睡覺吧。”我氣了,這麼美好的海苔時光他一遍一遍地提醒我要去睡覺,真是太不窩心了,我想都沒想就把他的手給甩了回去,一個翻身惡狠狠地說:“乾嗎啊,老是趕我回去睡覺,你是忙著半夜去乾什麼不為人知的事情嗎?”他表情有一瞬間的呆滯,然後他低頭盯著屏幕打出兩個日文,臉上的神情還是淡淡的。我以為他生氣了,隻好湊過去拉拉他的衣袖,他不理我,我轉個身繼續看我的白色天花板。我覺得自己很委屈,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堆在心頭,自己喜歡的人就在眼前,他不理我,我就像一個小醜自娛自樂完畢之後還要求被記錄在吉尼斯大全裡。安靜的空間中,顧宗琪輕輕地喊我的名字:“喻夕,喻夕?”我繼續在沙發上扭動,他忽然就笑出來:“你怎麼一點都不安分,整天扭來扭去的,就跟一小‘扭’扣似的。”他聲音是那麼輕,那麼柔和,我心底那些迷霧中,倏然地就開出了一朵花,我一下沒止住,眼淚就唰唰地下來了。他嚇了一跳,伸手去拿放在茶幾上的麵巾紙盒,我一把抓住他衣服,淚眼汪汪地看著他:“我想到了那夜,沒人理我,話說給牆聽,牆不回答。”上帝,我是看兒童書籍看多了,純屬語無倫次地博取顧宗琪的同情,目的就是——“顧宗琪,我可不可以抱抱你的腰。”然後我肆無忌憚地環了過去。夢想中,我一直想要抱住一個人,不管他是誰,隻要是帥哥就好了。他不需要知道我太多的情況,也不需要了解我太多的過往,隻是在我脆弱的某一個時刻,我需要一個支撐點的時候,他能夠提供給我。就像小時候的泰迪熊,我抱上去軟軟的,覺得很安心。可是泰迪熊不會永遠屬於我,短暫的安慰之後,就會落到喻璐的懷抱裡,但是我想這次可以牢牢地抓住,不讓彆人占有。他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是很僵直地不自在,我可憐兮兮說:“我隻是忽然有點難受……”他的身體緩緩地放鬆下來,我的手指可以感受到他的腰肌鬆弛下來,我又說:“顧宗琪,你有沒有女朋友?”他抿起嘴唇,欲言又止的樣子:“沒有。”“說的是實話?”“嗯。”“真的沒有?”“乾嗎問得這麼堅決?”他笑起來。我嘴巴又開始胡編亂造了:“因為世界上有很多女孩子憧憬白大褂的帥醫生,但是為了照顧到自己善良的心靈和純潔的良知,小三是不能做的。”“你也憧憬?”我乾笑兩聲,什麼都沒說,閉起眼睛。過了很久,他摸摸我的頭發,我已經不記得那種溫柔觸摸的感覺了,迷迷糊糊中,我似乎聽到他很小聲地說:“快……好了……”我的手還勒在他的腰間,那時候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歐耶,我把帥哥醫生強抱了。我迷迷糊糊睡著了,過了很久我醒過來,旁邊還有微弱的燈光,是窗外的路燈透進來了。 我雙手還搭在顧宗琪的腰間,可是覺得睡姿不舒服,於是我扭了兩下,縮到一邊去,然後眯起眼睛對著某個物體絮叨:“這是什麼啊,怎麼擱我腦袋下了?”“是我的胳膊。”我大驚,順勢一扭,無奈方向不對,“哐當”一下,整個人從沙發上摔了下去。我跌下去的時候還裹著被子,所以感覺還很柔軟,可是當我打算爬起來的時候,“轟”的一聲,後腦勺撞到了茶幾玻璃上,於是我被打擊得賴在地上不起來了。“我今天是咋了啊,對對碰還是連連看啊?”黑暗裡,我聽到顧宗琪壓抑的呼吸聲,然後一雙手垂下揪住被子,輕輕地往上提提,他輕輕地喊:“喻夕,喻夕,快起來,地上涼。”我不想動,我想看看顧宗琪會不會把我抱起來。結果他卻說:“喻夕,快爬起來吧,我左手動不了了,拉不動你。”我嚇了一跳,立刻蹦起來,結果頭又磕到了玻璃。我捂著腦袋坐在地上,看他左手垂在沙發上,他皺著眉頭,很困難地試圖把手臂抬起來,我問:“幾點了?”“三點。”“這麼說我枕了你四個小時?”“呃,沒事……”窗外的路燈淡淡地慵懶地照進屋子,像一層薄薄的黃霧,我看著他的臉,淡淡的柔和的眸光落在我的眼底。我們兩兩相望,好似融進了一個縹緲的世界。我心突然一動,安分地站起來,湊到他身邊:“顧宗琪,要不要我給你揉揉?”他搖搖頭:“你上去睡覺吧,我沒事的,一會就好了。”我一動不動,看他皺起眉頭很痛苦地支起左手,活動了一下終於鬆了一口氣,然後我又開始耍賴了,我說:“我認床,會睡不著。”他把地上的被子拉起來,疊好,認真地看著我:“你怎麼會認床呢?”“我為啥不能認床?”他笑道:“小‘扭’扣,你真的很彆扭,我不跟你鬨了,我要睡覺了,明天要去上課呢。”我直直地盯著他看,我想他說喻夕,乖一點,哄哄我就完事了。我覺得我就是一個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子,心裡想要,又不敢表明心意,就隻會咬著小手絹期待彆人的讀心術,把我從糾結中揪出來。可是我曉得酒精的催化作用還在,總之我是時時刻刻麻痹自己:“你喝多了,喝醉了”,於是我又把手伸出去,“要我睡覺可以,但是你要抱我過去。”他脖子又一僵,許久他才笑起來,眼神灼灼的:“小‘扭’扣,你怎麼老是這樣?”接著我身子一輕,很輕鬆地被他來了一個公主抱,我順勢抱住他的脖子,笑嘻嘻的:“真好玩。”好玩的是可以借酒裝瘋,調戲帥哥。可是他那樣溫暖的懷抱,寬厚的手掌,有力的臂膀,還有他俊逸的側臉,一下子就讓我上癮了,隻覺得就像身在**漾的碧波裡,一葉扁舟悄然入夜。當然如果是顧宗琪的,那肯定就是豪華遊輪。他把我一直抱到**,然後我覺得這個床很是我愛的調調,鬆軟得像一塊奶油蛋糕,歡喜得想讓人一口吃掉。我抱著被子扭了一會,他站在旁邊無奈地看著我:“喻夕,你到底喝了多少啊?”我順口就說道:“差不多一個遊輪那種。”他更加無奈了,幫我關了燈:“晚安,小‘扭’扣。”然後一聲不響地走下樓。我沒喊住他,覺得再折騰下去一定會適得其反。我看了一下時間,淩晨三點半,我抱著被子,深深地嗅了一下雅致的檀木香味,迷迷糊糊墜入夢鄉。我很遲才醒,原來我是極其認床的,可是很奇怪的是顧宗琪家的床恰好對了我的胃口。我是被那一縷落在手邊的陽光喚醒的,雖然有些慘淡的亮光,可是畢竟雨天結束了,迎來了一個更加寒冷而肅殺的季節。房間裡沒有一絲聲響,我驚奇地發現顧宗琪家居然沒有掛在牆上滴滴答答行走的鐘,天知道我最怕那玩意了,攪得我心臟會和時鐘一個頻率的。我爬起來洗漱,洗手間有毛巾杯子牙刷,都是新的,還有一款我經常用的洗麵奶。我心想,原來醫生也是重視個人環保的啊,難得他跟我的品位一樣。洗漱完畢走到樓下,桌子上有牛奶和麵包,旁邊躺著一串鑰匙,鑰匙下麵壓著一張紙條:我去上課了,除了麵包牛奶廚房裡還有荷包蛋,一定要吃掉,如果覺得不夠,冰箱裡有火腿片,用微波爐熱一下就可以了,鑰匙給你一串,因為門是要用鎖關的,有事就給我發信息。——顧宗琪我看了一會,覺得他的字很好看,考慮得很周全,用的口氣也很溫柔。於是我把紙條細心地疊好,裝在包裡,準備夜深人靜時候拿出來緬懷一下。於是我就悠閒的坐在沙發上喝牛奶,剛喝了一口我就嚇了一跳,這不是鮮奶,這居然是奶粉衝出來的,而且是雅培三歲兒童裝我經常喝的那種,熟悉到我隻要嘗一口就可以辨彆出來。為什麼顧宗琪會知道我的口味,我和他明明很陌生,可是他身上的氣息讓我感覺那麼熟悉。他對我的吸引力,就像某種散發奇特味道的植物,**著毫無心機的小昆蟲慢慢地伸出膽怯的觸角,去試探去靠近。心裡的疑團越來越重,卻找不到突破口。吃完飯我刷了碗,關門回學校。早上沒課,所以我晃悠悠地回到宿舍。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網,我向遠在三千裡外的女人報告進展,說:“我把帥哥強抱了……”省略號是給她遐想餘地的。她的思維延展性太狂野了,有點類似於給她一個支撐點就可以撐起一個地球:“強抱?強暴?強上?上了?有了沒?”“強抱,隻是很單純的抱抱而已。”“這樣啊,多沒意思啊。”“我的一小步,是人類曆史上的一大步,是我人生曆史上的裡程碑。”“好吧。”我想想,很抽風地說:“其實在法律中,女的強男的,是不構成強奸罪的。”“真的!”“嗯。”所以我現在挺後悔沒有強“暴”顧宗琪的,就是小小地虐一下他也好。“你真是禽獸!”那邊沒了回複,我站起來,翻箱倒櫃地找我的學習病曆本,我想我一定是失憶了,一定是出過車禍,一定是。但是病曆本上乾乾淨淨的,隻有一些字,“RX:頸椎3、4、5椎間小關節不穩,注意鍛煉,注意姿勢。”我的身體很正常,除了扭曲的頸椎。可是,為什麼呢?我站起來關掉電腦,我要去東華醫院尋找心中的謎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