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記憶向我湧來,我能記起來的,也隻有那麼多。我能記起的,用理智再次地梳理這些煩亂的線條,很多張古舊的照片,然後細心地把它們排列好,透過耀眼的陽光,看他們在天空中一邊飛舞一邊講故事。而這,就是我的故事。對我來說,醫院是讓人厭煩的地方,尤其醫院的陰氣實在很重,而且那些奇異的鬼故事,都是從醫院裡流傳出來的,對了,還有醫學院,有泡著屍體的福爾馬林缸子,半夜時候會有竹竿似的手趴在缸子上,眼眶和枕骨大孔慢慢地流淌著**。都是謠言的製造地。還有一群嘰嘰喳喳的醫學生,總是麵不改色地討論那些讓人很無語的話題,比如跳樓自殺的人摔倒地麵上是脾臟先破裂還是在半空中就已經因為腎上腺激增被嚇死了,或是像豆腐花一樣的癌變臟器,他們總是喜歡在飯桌上討論這類話題,所以看到醫學部的那群小瘋子夾著揉成一團的白大褂,散發腐爛變質的實驗室味道出現在食堂的時候,我們總是會遠遠地避開。還有他們會很積極地組織一些無聊的活動,讓我這個連傳單都不願意用手去接一下的人很是惱火,因為那群尚德濟世的孩子總是鍥而不舍地跟著你,“同學,今天是世界無煙日,今天是世界睡眠日,今天是艾滋病防治日……”天天過節,就是不放假,那有什麼慶祝的意思啊。我就是在艾滋病的紅色絲帶飄滿整個校園的時候,遇見了顧宗琪,那時候那個醫學部臨床八年製的小朋友拿著筆,追著我說,“同學,請你簽名,請你配合我們工作。”那時候我感冒,遭遇了人生曆史上第一次流感的侵襲,頭昏腦脹中,覺得他們又煩又吵,於是我就抓過筆,在紅色的卷軸上,畫了兩個方框。想想覺得不是很好看,我又添了幾筆,變成了囧囧,然後我把筆一丟,就準備離開,這時候旁邊有人驚喜地叫道,“啊,顧老師!”簽名活動前的學生食堂裡有連鎖餃子店,所以很多老師都會來這裡吃飯,見到一兩個饞貓也是很正常的,可是沒見過這麼饞貓的,左手裡提大包的一次性餐盒,大概有五盒,我一時間沒管住自己的嘴巴,立刻就把內心的感想說出來了,“靠,飯桶。”我跟自己說話的聲音,真的很小很小,食堂熙熙攘攘的人流,怎麼都應該是把我的聲音深深地埋葬了,偏偏對上一雙好看的眼睛,滿含笑意。那個男人比我高了一個頭,我在女生中個子已經算是高了,很少有需要我仰視的高度,可是眼前這個不僅需要抬頭,還要斜眼。因為很好看,是眉清目秀的那種溫和相,眉眼之間儘是風輕雲淡的坦然,好像是草原天空中上大片大片橫亙的雲朵,安定平和好似深海的蔚藍的波濤,安靜地把人包圍。 尤其是那雙眼睛,好似會說話,像是盛在玻璃杯中的純淨水,微微地一晃,就折射出剔透的光澤,明晃晃的卻又不會溢漫出來。他隻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又笑了笑,我卻被這一笑嚇得縮了回去,麵無表情超級淡定,內心已經波濤洶湧的前浪死在沙灘上,一浪還比一浪浪。我抬起眼睛,翻了翻,原來我是悶騷啊,悶騷啊。於是我故作淡定地甚至有些清高地從他身邊走過,心裡像是剛烤熟的豬扒鐵板燒,澆上番茄汁還嘶嘶啦啦地作響。大抵就是我見到顧宗琪的第一印象,帥哥一隻。爬回**睡覺,感冒難受的想立刻去死,睡的恍恍惚惚的時候電話響了,是我乾爸的,他問我,“呦喉,你也生病了啊,染的是什麼流感病毒,禽的還是獸的?”我一直覺得我乾爸是個烏鴉嘴,等那幾年禽流感和豬流感風靡的時候,我才恍然,原來那些糟糕的疫情,都是他詛咒的。“禽獸不如的。”還沒說完,我又結結實實地打了一個噴嚏,“我要死了,你找我啥事?”他說,“沒事,昨晚你乾媽想讓你過來吃飯的,你說生病了,我今天就來問問,你乾嗎幾天了,怎麼還沒好啊,要不下午過來看看好了。”“不是感冒沒辦法治麼,隻有自愈?”他沉吟了一下,“看中醫內科啊,抓幾副藥吃吃沒準就好了,我來看看,哦,這個,你下午上班時候過來吧,黃教授出門診,我跟他打聲招呼。”我說,“行,不過得給我治好了,治不好我會投訴的。”我乾爸無語了,“你這孩子……”然後我把電話一丟,整個人又栽過去了。下午的時候看完病,提了一袋子免煎的藥包去我乾爸那裡,上電梯的時候,前麵兩個實習小女生嘰嘰喳喳的,電梯裡除了我還有一個戴著口罩的高個子醫生,穿著一絲不苟的白大褂,我掃了一眼,然後就聽到走廊那邊有人喊,“等等。”可是那兩個聊得正歡樂的實習生沒聽到,就聽“哐當”一聲,一個胖子被即將關閉的電梯門夾住了,身體兩側嚴重走形,像是一隻被擠壓的大土豆。我無奈地翻翻眼,想笑又不敢笑出來,站在電梯口的女生連忙道歉,“對不起。”突如其來的遭遇讓胖子先生很不爽,大概他都以為醫院是天堂,醫生是天使,他是上帝,於是他狠狠地啐了一口,“呸,耳聾了……”可是那兩個實習生依然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並且很興奮地從五樓下了。淡定得讓人發指。但是我卻不爽了,翻了白眼,眼睛一斜,就直勾勾地輕蔑地看著胖子先生,邊看我還邊想,夾了一下有鬼好叫喚的,又沒夾到延續你家香火的那根柱子,搞不好就是唇膏,還叫得跟豬**似的,反正那時候我的眼神就極儘鄙視輕蔑之意。終於,那個胖子受不了了,看了我一眼,有些心虛,然後把目光移開,過了一會又看了我一眼,發現我還在看他,連忙解釋,“我……今天心情有些不好……”心情不好跑過來撒野就是有病,狂犬病,我翻了一下白眼,看電梯停下來,跨步就出去,跟著那個戴口罩的醫生也一起。我忘記看電梯顯示的層數了,於是我看著一模一樣的布局的病房,跟肝膽外科一樣卻沒有熟悉的麵孔我就傻眼了,自言自語道,“靠,幾樓啊,看都沒看就下來了。”一個好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這層是普外科,你要去哪裡?”我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肝膽外。”“樓上,樓梯在左邊。”“哦,謝謝。”我掏出麵巾紙捂住了欲窮千裡目的鼻涕,未來得及看那位好心的醫生一眼,匆匆忙忙拎著袋子跑上去。留下一聲細微而幾乎不可聞笑聲。爬上樓看到我乾爸,他辦公桌旁邊的大桌子上橫七豎八的丟了很多白大褂,一看都是實習生的,還堆了兩個連鎖店餃子的餐盒,我一下子就想到那隻帥哥飯桶。“開了什麼藥的,給我看看。”我瞥了我乾爸一眼,“乾嗎,你又不是學中醫的,給你看你也不懂,你們中午吃餃子的啊,真是奢侈,鮮蝦香菇的漲價了。”“樓下普外送過來的,主任上台了,餃子不吃就要爛的,就分過來了。”“對了,夕夕,給你介紹個男朋友怎麼樣?”我眼睛一亮,“帥不?”“帥!”“學醫的?是醫生?”“我們醫院普外的,年輕俊才,日本留學回來的。”“那算了。”“乾嗎?”我撇撇嘴,“我才不要醫生呢,有病,睡覺不關手機,睡一半的時候忽然唱到‘我家大門常打開,開門容納天地’,這樣下去肯定會神經衰弱的。”“嘿,你不是一直喜歡醫生的嘛,前麵那個臭小子不也是學醫的?”“彆跟我提他,掃興,我找學醫的我自虐啊。”那時候流行點名遊戲,博客裡都是亂七八糟的問題,其中有一道題可損了——“你最可能跟學什麼專業的人結婚”,那時候我毫不猶豫的寫道,“肯定不是學醫的”。後來這個問題被我很多學醫的同學看到,他們很幸災樂禍,“喻夕,小心變成醫學生體質,將來結婚時候的老公就是醫生,看你就哭不出來了。”那時候我很輕鬆地想,怕啥,說出來就不要怕詛咒,詛咒多了,也就習慣了。為了加強力量我特地加了一句讓我後悔終生的,後來被我乾爸拿出來經常調笑我的話,“我可不要找學醫的,小狗才找呢。”“好吧,不想就算了,你好好回去吃藥吧。”感冒痊愈的時候,紅絲帶已經慢慢地消失在我的視線裡,站在耀眼的陽光下,好像身上的黴氣都被驅除了,而我又開始想念食堂連鎖店的餃子了。排隊是世界上讓我最惱火的事情,尤其是經常有人湊到熟人麵前無恥地遞過飯卡讓其代打的時候,我都會很鬱悶得火冒三丈。已經是第三次長相醜陋的男生湊到我前麵,努努嘴巴說,“全肉的,打十塊錢的。”為了避免禍從口出,我學著QQ表情裡麵那個“鄙視”的樣子,伸出食指往地麵上指了指,算是表示我的強烈的鄙視,剛縮回手,就看到一雙眼睛好奇地盯著我。又是飯桶帥哥,來吃餃子了,還排在隔壁的隊伍裡,他隻是淡淡地掃過我,連我自己都心虛地攥緊了手心,然後淡定地看著餃子。而旁邊的對話悄悄地鑽到我的耳朵裡,“顧老師,你也來,來吃餃子啊?”怎麼聽得很耳熟的聲音笑道,“打包,給帶回去的。”“顧老師,臨床醫學概論的外科考試劃不劃重點啊,都要考試了!”我悄悄地斜起眼睛偷瞥了一眼帥哥,他跟站在後麵的一個男生說話,態度很溫和,“外科考試要重點嗎?學的時候就應該心裡有譜了。”我“哼”了一聲,心裡淡淡地鄙視那些醫學生,什麼都要劃重點,解剖組胚寄生蟲也算了,可是問題是將來的病人又不是隻會得那些“畫重點”的病,出去還是廢柴一隻。“食管癌,胃癌,腸梗阻,結腸癌,直腸癌,闌尾炎,急性化膿性腹膜炎,急性胰腺炎,慢性胰腺炎,胰腺癌,腹外疝,我上課的內容就這麼多而已。”他淡淡地笑起來,“回去把都背出來就行了。”我估計那時候不光是我,其他的人都被震住了,不是被震住了,是被噎住了。這個老師一定是腹黑,我在心底默默地盤算,表麵純良謙和文質彬彬,其實是一隻大惡魔,內心有無窮無儘的黑暗和邪惡,專門來折騰學生的。但是後來的接觸,我才知道,原來顧宗琪天性就是嚴謹認真、一絲不苟的做派,有時候喜歡較真,有時候會太過於固執,根本不是什麼腹黑,就是一個單純的人。隻是那時候我不知道,打完餃子轉身正好看到一個學臨床五年的同學,邊走邊聊,就說到剛才那個“顧老師”,我說,“小老師臉長的白白淨淨周正的很呢,你們什麼態度?”臨床那群小學習瘋子肯定學傻了,“什麼什麼態度,態度端正好好學習。”我隻好跟他解釋,“你們覺得那老師咋樣?”“好啊,好老師。”我依然在循循誘導他,“除了好呢,有沒有什麼八卦消息?”“沒有。”回答得依然那麼乾脆。我開始懷疑這位同學不是學臨床而是學影像的,他瞥了我一眼,“我說喻夕,你要是有興趣就去我們學院聽課算了,好像大四下午正好有一門外科學,你要去不?”想到帥哥,我就開始口是心非了,“靠,我可對那老師沒興趣啊,你曉得我對學醫的都沒興趣,唉,你彆這樣看著我,真沒有。”他依然懷疑地看著我,“沒事,我們學院百分之八十女生都有興趣,他是東華醫院普外的,給我們上外科的,給臨檢上概論的,反正我就知道那麼多了。”然後他很憐憫地看了我一眼,“沒事,童若阡被發配市中醫院實習了,你短期之內可以放心地進出我們學院。”“靠,我什麼時候要去你們那裡聽課啊。”“女人,總是口是心非的動物,走了走了,下午還要去創骨。”“唉,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麼犀利啊,太打擊人了!”“打擊嘛?哎呀,對不起,習慣就好了,沒時間了,真走了。”下午睡醒的時候,我躊躇了一下真的跑去醫學部那邊,我們學校的醫學部是一個很獨立的學院,有些對外隔絕的意味。很久沒來了,自從跟童若阡分手之後,這裡就是我心裡的一根刺,每次看到熟悉的課桌和走廊牆壁上的告示,我都覺得某種窒息。一般臨床都是上大課,我仔細注意來來往往的醫學生手裡拿的書,看到跟磚頭一樣厚實的藍白色的封皮,上麵有“外科學”的字樣,連忙跟著竄進班級裡。我第一眼就看到站在講台上的那個帥哥老師,他正在拷課件,講台上有兩三個小女生圍在那邊說話,他隻是淡淡地笑,小聲說兩句話,我看到課件上麵他的名字——顧宗琪。還有很難看的東華醫院的標誌。說實在話,他講課不是很出眾,起碼沒有我們學院那群吹水的老師那般胡扯亂拉,但是很嚴謹,連課件都做得一絲不苟,還在黑板上寫板書,一手漂亮的粉筆字,飄逸靈動。五月的天,晴朗的天空中,幾縷淡淡的雲朵漂浮其間,大片的蔚藍色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落在我的眼睛裡,暖風熏得我有些昏昏欲睡,手邊又沒有書,坐得也偏僻,腦子就不由得開始溜號,就聽見那個老師問道,“腸梗阻四大臨床症狀,是什麼?”條件反射的,我就跟平時上專業課一樣隨便回答,“痛!”這個字剛說出口,很多人,幾乎是大半的學生都看著我,很怪異的眼神,還很不屑,我渾身的毛就豎起來了,眨眨眼睛在心底小聲地嘀咕,“我說錯什麼了?”“這位同學說得沒錯,是痛,還有另外的三個,漲,吐,閉……”我無奈地白了一眼,“沒說錯嘛,乾嗎這麼怪異地看著我。”後來我才知道學醫的那群小瘋子,上課時候除了沉默地聽,就是沉默地寫筆記,要是有人插嘴或是講話,絕對會被集體秒殺的。果然是一點都不和諧的課堂氣氛,我們專業上課,吃飯睡覺打遊戲聊天照相,啥都有,雅典學院,百花齊放,堪稱和諧一枝花。終於把這堂課熬完了,倒是學了不少知識,起碼知道疼的時候要去醫院,不能白白葬送自己的小命,我慢悠悠地伸了一個懶腰,剛站起來,就聽到前麵有人喊道,“同學,顧老師喊你!”我嚇了一跳,抬頭對上帥哥老師的眼睛,躊躇了半天晃了過去,他笑眯眯地看著我,問,“你不是這個班級的吧?”我很鎮定地“恩”了一聲,“隨便過來看看。”“能聽得懂不?”“還好了,我覺得這東西,不能聽多。”他很好奇地問,“為什麼?”“你不覺得聽多了就會質疑自己有了跟這種病相似的症狀,我以前來聽什麼軍團菌肺炎,那時候正好感冒咳嗽,真的是自己被自己嚇到了。”他那雙好看的眼睛往上輕輕一挑,眼波流轉,“你經常來串課?”“還好了,沒事就過來聽聽,算是健康保健課。”“你是什麼專業的?我們學校的?”我微微地皺起眉頭,本能地,我很排斥彆人那麼直接地問我專業和名字,這個帥哥老師顯然有些觸犯了我的底線,也許是我宅得太久了,很久沒跟男生說話了,這樣理所應當的問題,對我來說都有些敏感。頓時好感全無。於是我說,“我水星的,俗稱水貨,來地球留學的。”他愣了一下,臉上還沒來得及有任何適當的表情,我轉過臉去,施施然走了。從醫學部出來的時候,初夏的天邊泛著微微的晚霞,白色的流雲疊染在淡粉的霞光中,學校的廣播在一遍遍地放著王菲的《給自己的情書》。“寫這高貴情書,用自言自語,作我的天書,自己都不愛,怎麼相愛……”我也跟著輕輕地哼出來,然後掏出手機發了個信息給某位在中科院讀研養魚的女人,“今天有一個帥哥跟我搭訕了,他問我是哪個學院的。”“做夢吧,你這麼遲才起來?”“沒有,是真的,你就嫉妒我吧,不過我那時候表現得很具有攻擊性。”“撲倒了?壓上去了?”“你正經點好不好啊,我是說,那時候我很不爽,刺了他一句我就走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反正就特彆反感彆人問我叫什麼,哪個學院的,跟查戶口似的。”“你作不作啊?”我盯著短信,眼睛直勾勾地看了一會,想了想還是回到,“確實真作!”晚上回宿舍我把這件事跟秦之文說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不觸及我的傷痛地幫我分析,他說,“你宅太久了,出去多交交朋友什麼的,有利於恢複。”“沒興趣。”那時候我正在看棒子的一部老電影,很白癡的套路而且很黃很暴力的劇情,《色即是空》,裡麵那個癡癡傻傻的男主看到漂亮的女主就行為瘋癲了,幾乎變成一個隻用下半身思考而且似乎思考得還不怎麼高明的動物,笑料百出,而且讓女主厭惡,讓觀眾嫌棄。於是我問秦之文,“《色即是空》看過沒?”“看過,怎麼了?”“小蚊子,我看著那個男主就覺得一個男生跟一個女生鍥而不舍地搭訕說話就是有企圖有目的的,而且死皮賴臉得讓人厭煩,這樣的男生,會讓人覺得很廉價吧。”他頓了頓,“哦?如果那個帥哥老師追你呢?”“我也會覺得他很廉價吧,是不是我真的很作,可是我真的很討厭人家這樣,人都是有自尊有驕傲的,可是為什麼就為了另外一個人可以放低身段自降身份呢?”“那按照你這麼說,每個人都應該驕傲地俯視彆人,矜持地等彆人放低身段,可是偏偏卻又瞧不起放低身段的那個人,這樣下去,就為了那麼點驕傲,都沒有人談戀愛了。”“可是……”“要是我去追你呢,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廉價?”“這是不一樣的嘛。”“戀愛中的兩個人,總是有一個人愛得多,付出得多點,但並不是誰的感情更加地廉價點,你覺得他廉價是你覺得他不夠好,不夠你的標準,才會去嫌隙他,才會去覺得他放下身段的姿態很廉價,這些都取決於你的心態。”然後秦之文又笑道,“夕夕,我發現你還真不能讓男生去追你,你自己搞到手的比較有樂趣。”“我怎麼會自己去追男生呢?”“話不要說得太滿啊,沒準以後你就糾結上哪位帥哥就由不得你了。”忽然一陣冷風詭異地吹來,我狠狠地打了一個噴嚏,“小蚊子你真是烏鴉嘴,我也覺得嘛,這個勞動最光榮,自己到手的比較好。”“不過你說,我要是那個女主,怎麼也不會因為感動而喜歡上男主的,感動的東西,不過是一瞬間的,感情就能靠感動依賴生存,那麼也不會長久吧。”很久那邊都沒回話,我也就自顧自地看電影去了。大概一開始,我就是一個這樣一個戴著有色眼鏡看人的驕傲女生,還有點清高,這些都是深藏在我身體內不討人喜歡的因子,然後顧宗琪一出現,通通地被激發了。那時候我還沒想那麼多,直到我後來默默地看著顧宗琪的時候,才知道自己的姿態,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裡,卑微而且哀傷。大概這就是我報應。日子平平靜靜地過了幾天,我也沒再去醫學部也沒有去連鎖餃子店,好像一切都像是天空下美麗的肥皂泡一樣,轉瞬即逝。那天我老板正在歡快地放《查德萊夫人的情人》,一群人,男男女女坐在階梯教室裡看世界上最正經的藝術黃片,美其名曰追求愛情,剛開始看的時候還挺興奮的,後來就覺得索然無味,我師兄坐在我旁邊,已經開始用手機上網看大盤走勢。恰好秦之文發信息給我,“夕夕,我二哥回國了,大家出去聚聚,我去接你吧。”我笑逐顏開地答應了。這麼多年,我隻見過他二哥兩麵,都沒有單獨說過話,要是說在冷漠的家庭中,能給秦之文最後一絲溫暖的就是他的二哥了。約的是郊區的一個水庫,風景很好,而且農家樂做的非常精致,這個城市裡麵有頭有臉的人都會去,我乾爸有時候也會扛根魚竿去發泄壓力。那天的天空,純淨的透亮,湛藍色的天際,有些顏色的漸變,由近到遠,透亮的深藍纏繞著淡暗的白藍,融在天際交接處,空曠深邃的蒼穹,幾朵絹帛似的雲悠悠地漂浮著。還有遠山,層層疊疊在天際,有荒野的濃綠鋪陳開來。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秦之文的二哥,那麼近距離的。幾乎跟秦之文一模一樣的臉龐,隻是眼睛相差得不少,他的眼角圓潤得很是富態,不像秦之文的那種料峭淡漠,大概小時候還未長開就有如此明顯的差距,從麵相上來看,也不難想象為什麼他們的親生父母要遺棄這一個而留下另一個。他聲音有些低沉,像是軟沙摩擦,語速也很慢,“是喻夕吧,你好,我是任之寧。”我笑起來,大大方方地打了招呼,“二哥你好。”他亦笑笑,看我的眼神有些審視的味道,隨即恢複常態,他語氣溫和,“叫你夕夕可好?”我居然愣了一下,連忙說,“隨意隨意。”不知道怎麼的,我看見那張酷似秦之文的臉,就不由自主地發愣,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有隱約要把他們搞混的錯覺,水庫的樹木茂密,陽光交錯地在我手上打下陰影,然後我看到任之寧微微地眯起眼睛,眼角斜飛,一瞬間,我差點脫口而出喊他小蚊子。一群人都是點頭之交,但是氣氛還算好,熱熱鬨鬨地吃飯,席間男人們喝了點白酒,秦之文和二哥坐在我旁邊,我看到秦之文拿起酒杯,湊到嘴唇下,皺了皺眉頭,然後一飲而儘。可是他頓時臉色就有些異樣,我悄悄地問,“小蚊子,不舒服嗎?彆喝了。”他搖搖頭,“沒事,早上沒吃飯,可能有些不舒服。”我把他酒杯搶過來,然後笑道,“你彆逞強了,這樣吧,我代你。”大家哈哈大笑,原本這種場合是不放過秦之文的,但是礙於二哥的情麵都沒有說什麼,可是漸漸的我發現坐在旁邊的秦之文有些不對勁,他原本就很白的臉龐,透出一股病態的蒼白,額頭上有冷汗慢慢的冒出來,然後就看他站起來跑去洗手間。任之寧也立刻站起來,“我去看看。”飯桌上的氣氛稍稍受了點影響,我吃得有些心不在焉,等了好久都不見他們回來,於是也走出去找,我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秦之文和二哥,而是散落在盥洗台上的紙巾。沾著絲絲的血跡。還有一團的大片的血漬被扔在垃圾桶裡。一瞬間我就蒙了,傻傻地看著秦之文,他似乎也被我嚇了一下,半天虛弱地擠出一個笑容,“可能是喝酒喝得太多了。”“去醫院啊!”仿佛有一隻手遏製在我脖頸間,連呼吸都變得艱澀起來,“小蚊子,去醫院,二哥,送他去醫院啊!”然後我看了一下,都是暗紅色,看樣子是嘔血,不是咯血。任之寧看了我一眼,扶住秦之文,“走吧,你都搞成這樣了,再多吐兩口都要沒命了,彆磨磨嘰嘰的,夕夕,你是留下來,還是跟我們去東華醫院?”“去,去醫院,我給我乾爸打電話。”在我印象中,秦之文的身體一直很好,幾乎沒生過什麼病,我隻是一瞬間被那些血嚇到了,隨即就恢複了平靜,憑著以往的經驗,心想他的病差不多就是胃十二指腸潰瘍,嘔血是表現之一,治療後很快就會好轉的。我也沒想太多,急診的醫生顯然也沒想很多,初步的結果是消化性潰瘍,開了個檢查,然後留院觀察,如此折騰了一下,一天就緊張地過去了。看了床頭的點滴,慢慢地滴注下來,我不住地打趣秦之文,“病蚊子,我等了二十幾年終於看到你今天這副衰樣了。”他用力地扯了扯嘴角,“是啊,我有生之年的醜樣都被你看儘了,你說怎麼辦啊?”我笑嘻嘻地沒心沒肺的,“沒事,那你再接再厲地再醜下去吧。”他輕輕地閉上眼睛,小聲地說,“夕夕,我想睡一會,不早了,你先回宿舍吧。”我悻悻地“哦”了一聲,“那我走了,明天來看你。”乳白的燈光下,他的臉色有些虛妄的透白,眼睛緊緊地閉起來,睫毛有些顫動,像是一隻受驚的蝴蝶,我看得覺得難受,連忙匆匆地告辭。任之寧送我回宿舍,一路上我們話很少,也是他問我答,對他,我總是有一絲的芥蒂,站在宿舍樓下告彆的時候,他忽然問我,“夕夕,你有男朋友嗎?”我頓了一下連忙否認,“沒有,還沒有。”他笑起來,圓潤的眼角又變成那種斜飛向上的,昏暗之中影綽綽的看不真切,然後他順手摸摸我的頭發,“早點睡覺吧,彆想太多。”他的手心有些冰涼,我模模糊糊地應了一聲“哦”就鑽進了寢室。第二天早上我打了個電話給秦之文,沒人接,我發信息跟他說我要東華醫院看他,很久才有回複,“夕夕,剛才辦理出院手續的,沒看到,我沒事了,馬上要出去一趟。”我頓時就火了,“你要不要命啊,回去給我躺著!”“嘿嘿,沒事沒事,夕夕你真是嘮叨得跟八十的老太婆似的,我跟二哥在一起呢。”想起任之寧那副大智若愚的樣子,秦之文由他照看我沒來由地放心了,“那你好好照顧自己,我去上那個該死的翻譯課了。”宅女的日子就像千篇一律的書頁,每天百無聊賴地翻過去,依舊是一樣的內容,睡覺吃飯上課看動畫片混壇子。那些藏在陰影中的玩笑,人生的悲劇,會時不時地跳出來捉弄一下世人。那時候我正在看超級搞笑的動畫片,卻意外地接到了家裡的一個電話,內容讓我大吃一驚,甚至有些麻木的痛感,我奶奶直腸癌腹腔內廣泛轉移,已經快不行了。隻是六月的天,中午的太陽都耀眼得讓我一陣眩暈,我想到奶奶慈愛的眼睛,會眯起眼睛叫我小夕,會在夏天給我煮甜甜的綠豆湯,在院子裡看我和秦之文玩鬨,還有那一堆散落在水池上的紙巾,暗紅的,重重疊疊的在眼前讓我不住地眩暈。來不及想太多,我抓起錢包穿上鞋子就往東華醫院的樓二的普外跑去,連電梯都沒來得等,直接衝上去,剛從逼仄的樓梯口進去,就看見我爸和叔叔幾個站在門口,還有普外的主任,和幾個白大褂的醫生,都穿著短袖,除了一個很高很瘦的背影,穿著淡藍色的條紋襯衫,齊耳的短發熨帖的垂在耳後,臉微微斜側,我看見那雙熟悉的眼睛。對哦,我忽然想起來顧老師也是在普外的。剛走上前,就聽見我爸爸喊我,“你來了啊,奶奶在病房裡,你去看看吧。”我喘得上氣不接下氣,腿都在打顫,連忙衝過去,病**奶奶消瘦的麵容,手上打著點滴,身邊一大堆儀器,滴滴答答地閃著,我的心,也重重地跳著,她沉睡著,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那樣的安詳好像永遠不會醒來一樣。我默默地退出來,一群人熙熙攘攘地走出去,進了電梯裡,沒人注意到我一個人慢慢地順著牆壁蹲下去,一瞬間,我不知道哪裡可以有個地方給我鑽進去。然後閉起眼,用沉睡來麻痹自己,一睜眼,恰好千帆過儘,春暖花開。刺眼的陽關在我的眼前兜兜轉轉的,落下明晃晃的斑紋,我看到一片詭異的光亮,圓圓的,像是惡作劇般的在我眼前的地麵上晃動。一抬頭就看見反光的表麵,還有顧宗琪的臉,微微皺著眉頭,輕聲地問,“你怎麼了?”“腳軟了,一口氣跑過來的。”我沒好氣地回答,“你乾嗎?”他“呃”了一下,表情有些傻的可愛,“我以為……你哭了……”“人都是有生老病死的吧,走到這個地步也是無可奈何的,我能怎麼辦?”我艱澀地扯扯嘴角,“隻好勸說自己,這是天意,哭又有什麼用呢?”“那個,你……站起來好不好?”我咬了咬嘴唇,腿下一使勁,可是蹲的太久了腿都發麻了,一時沒站穩,一伸手一下子扯到他衣服上,就聽“咯噠”一聲清脆的響聲,“劈啪啪的”一顆小巧的紐扣在光潔的地麵上,打了個圈,安安靜靜的再無聲息。就像人的命運,被扭轉了一下,再也回不到原來的軌跡上。隻是我很好奇,為什麼我看著顧宗琪被我扯壞的襯衣,露出白淨的皮膚和堅實的小腹,會想到這麼深刻的哲學問題。“對不起,我腿麻了。”好像是五月傍晚的晚霞,輕紗縹緲的紅色,在他白皙的臉龐上一閃而過,我還死死地不放手,“對不起啊,顧醫生,我失手了,誤傷了。”覺得稍微好了一點之後我一瘸一拐的幫他把那紐扣拾起來,還有細小的斷線頭留在上麵,我在他身上比了一下,“這樣吧,顧醫生,我幫你縫起來好了。”我乾爸抽屜裡有針線包,他這個人做事比較粗魯,脾氣很壞,扯掉扣子是正常。他微微一愣,臉龐上似乎又要有緋紅飄過,於是我很正經地解釋,“不是,你不用脫衣服,隔山打牛我還是會的。”然後我想想又補充了一句,“放心,我對你沒興趣,不會偷看的。”總算是和諧收場。奶奶去世的那天下了場很大的雷暴雨,一陣陣的雷聲悶悶地傳來,偶爾有驚雷響起,仿佛要把黑沉沉的天邊撕開一般,雨簾垂直地掛在眼前,地麵遍地開滿雨花。不過是下午,卻與黑夜無異。我心思重重地看著窗外,某種孤獨感悄悄地在黑暗中擁抱住我,百無聊賴之間我忽然想到顧宗琪,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想他跟我說話時候的微笑,有些傻氣的窘態,還有他慢條斯理卻溫柔的語氣,但是我卻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動心還是閒暇中的消遣。忽然手機急促地響起來,我連忙接起來,那邊嘈雜一片,我爸爸的聲音模糊不堪,像是浸潤在水裡的墨跡,大片地退化開,“你奶奶去世了,你過來一趟吧。”我到東華醫院的時候已經渾身濕透了,大顆的水珠從頭發上滴下來,眼前飛光流轉一片,卻什麼都看不正切,隻是聽見我妹妹和我姑姑的哭聲,還有顧宗琪的聲音。“你這樣會感冒的,快去把擦乾。”我擺擺手,“不用了,我奶奶現在在哪裡,我要看看。”他不由分說把毛巾塞到我手裡,語氣似怪似憐,“先去擦乾,老人家……還在病房裡。”我揉了揉毛巾,又丟回顧宗琪手裡,拔腿就往病房裡走,卻又被顧宗琪拉住,“你這樣會感冒的,醫院裡都有冷氣,你剛剛淋了雨……”無明業火從心裡立刻升騰起來,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乾嗎?你憑什麼管我,反正我又死不了,管好你的病人去,彆煩我。”我這一聲說的真的很大聲,走廊上所有的人都驚詫的看著我倆,我乾爸從人群裡抬起頭,吼了一聲,“你們倆乾什麼的?”顧宗琪頓時禁言,有些尷尬的看著我,然後他鎖起眉頭,轉身走了,我白他一眼,進了病房。這是我第一次站在這樣令人窒息的空間裡,去看一個曾經那麼熟悉可以現已經陰陽兩隔的人了,要說人都對去世的人都有種莫名的恐懼感,那麼我現在真的深切地感受到了。不是停止跳動的心臟,不是漸漸僵硬的軀體,而是真切呼吸的人們對死亡的恐懼和敬畏。拉起來的窗簾,被流動的空氣掀起縫隙,窗外的昏暗光芒透了進來,細小的直線爬過那張白色的床,棲息在我的手裡。我就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一些人進來再出去,很平靜,但是身子還是不由自主地發抖,奶奶被他們送走,直接送去殯儀館,幾乎是一瞬間,一切煙消雲散。小妹妹喻璐在一旁哭得抽泣,姑姑幾乎是快哭暈倒,而我安靜到一滴眼淚都沒有。大概痛到麻木,才覺得真正的才是解脫。有時候,活著,確實是一種負擔,到最後,誰都不明白生存的意義。“老人家是早上去世的,護士趕到的時候已經停止呼吸,該做的搶救都做了,對不起,還是很遺憾,你不要太難過了。”我抬起頭來看見顧宗琪站在我身邊,表情很凝重,口氣像是做錯了什麼跟我道歉一般,然後我說,“我為什麼要難過?這樣又有什麼不好,起碼永遠地解脫了。”一瞬間他的表情有些不可置信,隨即恢複了平常,我繼續說,“顧醫生,你知道那種痛嗎,巴不得自己被痛死過去,但是卻要苦苦掙紮,祈求上天再給多一點的時間,你說,人活著,就是來遭一趟罪然後再遺憾地死去?”他那雙明亮的眼睛專注地看著我,“其實,沒有病痛地活著就是一種幸福,但是當我們無限擴大了痛苦,才會覺得幸福微不足道。”“是嗎?”我艱澀地笑笑,“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就這樣,再見。”然後我走出去,給秦之文打了電話,他剛接起來,我卻不知道說什麼,就聽到他淺淺的呼吸聲緩慢地傳來,“夕夕,不要難過了。”刹那間,心中某種堅韌的力量,突然失去了支撐的力量,生離死彆痛楚的麻木感消退之後,就是無助和念想,眼淚毫無預兆地流出來,“小蚊子,我沒事,隻是有些難過,說不出來的感覺,有些害怕。”“恩,我明白,我暫時還回不來,好了,彆哭了,彆想太多了。”“你什麼時候回來?”“暴雨機場都關閉,再等下去最早的是明天回來了。”“恩,我知道了,你注意安全,我回去了,明天回去奶奶的葬禮。”我收起手機,抹了抹眼淚,鬼使神差地,我向後麵看了一眼,巨大的玻璃窗外,黑暗的烏雲慢慢地退散,雨勢依然不減,長長的走廊,漂浮著透亮的水漬,一條炫目乳白色的光帶,從窗戶一直延伸到走廊的儘頭,而顧宗琪,站在窗戶邊,安靜地看著我。於是我就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