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秋離離奇失蹤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皇宮。皇帝出動宮內所有人,從侍從衛兵到丫鬟雜役,把宮中裡裡外外翻了個遍,卻還是尋不到半點蹤跡,當真如同人間蒸發一般。“皇上——”承賢殿外,梁公公躬身稟奏,“搜尋令已然快馬加鞭送往各州府,大略三日之內可全部送達……請萬歲爺千萬彆急壞了身子。”南宮懷遠並沒有應聲,隻是靜靜地仰頭倒在禦座之上,猶自盯頂上雕梁畫棟,眼神卻是空洞無物,仿佛被定了身般一動也不動。殿內並沒有掌燈,散下了所有的簾子,便隻剩下這樣寧謐的黑暗。卻也隻有在這樣的黑暗裡,他才是安心的。似乎從很小的時候起,他便總是獨自一個坐在黑暗裡的。看著所有人簇擁著他的弟弟南宮寒塵,看著所有的光芒都隻籠罩在那一處,連半分也落不到他這裡……怎會沒有羨慕?可寒塵是破天轉世,所有的殊遇都是理所應當的。寒塵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生活,對於不喜歡的一切,他都可以毫無顧忌地漠視甚至鄙夷。他可以高傲可以冷漠,可以再不想說話的時候不說話、在不想微笑的時候毫無表情——可他不能。他南宮懷遠,沒有這個特權。他得在每一個場合注意自己皇長子的身份,他也不得不將皇太子南宮寒塵本應承擔而不願承擔的一切職責都完成得儘善儘美。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仿佛安然於這樣的角色,直到遇見了她,莫秋離,他才突然發現命運的可笑,這樁樁件件對於他竟是如此的不公道!為什麼他想得到的那一切,都要以那樣卑微的姿態臣服於寒塵的腳下?為什麼在他心裡重如生命的人,他卻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為什麼他心中的幾乎等同於整個世界的珍寶,對寒塵而言卻比草芥還要廉價?……為什麼,他不珍惜?在他的對麵的黑暗裡,端坐著一個默默無言的紫衣女子。她也隻是用一雙冷若冰霜的眸子注視著他,卻又仿佛雜糅著些異樣的酸楚。就這樣看了很久,她才儘力彆過臉去,將原本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收回來:“你這樣又是何苦?若真是破天帶她走……”“我知道。”南宮懷遠陡然坐直了身體,打斷紫姬未完的話,“他是戰神,朕自然贏不過他。可那又如何?在事情發生的那一天朕就已經做好了這樣的打算,朕不會妥協。絕對不會。”紫姬被他堅定無畏的眼神驚得一怔。那一瞬間,仿佛是見到了某個相彆已久的故人。他多麼像那個人。南宮懷遠站起身來,窗外投來的微弱光亮隻照出他的冷峻的下頜,隻不知在什麼時候長出了細小胡渣,顯得格外憔悴。他此時該是望著她的,可她看不清他的眼睛。隻有他的聲音晰然可辨:“紫姬。朕說過你不是個好的盟友,可朕自己又哪裡有資格說你。”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唇邊淺笑蒼白且微弱,“這件事情由朕擔著就夠了。你記住,都與你無關。那所有的一切,你沒有看到亦沒有聽到。明白麼?” 她也驚異地起身,卻猶如見到了一個陌生人般。然而,沒有絲毫猶豫的:“不!這事我也有份,用不著你給我替罪。”他第一次這樣為她著想,她卻這般斷然地回絕了。換做彆人他當然會詫異,可這個女子是紫姬。他便隻是了然地笑過:“有時候真的懷疑你是不是個女人。乾練凶狠得連男人都會遜色幾分,所以長久以來朕倒也疏忽了……”她頓時愣在那裡,他繼續道,“朕虧欠你。你做的那許多,朕並非沒有看到,朕對不起你,希望你原諒……原諒,我。”末尾極輕極輕的,是一個“我”字。紫姬卻因為這個字,震驚到失語。那是他從來隻對莫秋離用的字,如今卻說與她聽,要求她原諒。那一字一句都沒有退路,像是一個臨死之人最後的懺悔。當所有一切過失得以彌補,他便將無畏於死亡。但那怎麼可以?又怎麼會?紫姬猛一揮衣袖,將眼角邊一滴清淚狠狠抹去,怒道:“我當然不會原諒你!你不會死的。天塌下來也有我紫姬頂著,你一個小小的凡人,跟我搶什麼威風?”話一出口,她卻愣住了。“嗬嗬。”懷遠淡淡笑了一聲,“看來朕的猜測並沒有錯——你果然不是凡人。可是……”微微頓了頓,“也罷。夕若也好,破天也好,都不是凡人。隻有朕才這麼不自量力,竟要跟神仙一爭高下,真是愚蠢!”紫姬聞言皺了眉,欲言又止。南宮懷遠慢慢地走到窗前,將那厚重的簾子當空一卷。陽光突然間鑽進屋子裡,滿滿地滲了開去,紫姬下意識地伸手擋住刺目的光亮。隻聽見他微不可聞的聲音:“寒塵……都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