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巧雲(1 / 1)

“聖上,若留楚王,日後必成大患。”我加重了語氣。“星兒,你何必如此說。雖然駱皇後從前曾讓人給孤送過毒藥,但是大哥自己並未害過孤。他好歹是孤的長兄。”“就因為是長兄,更是大患。聖上,您還不明白嗎?對您有威脅的,不是楚王這個人,而是楚王身上先帝長子的名分!隻要他這個長兄在一日,那些心懷叵測的小人永遠都不會消停!他們打著匡扶正義的名頭,其實就是想攪渾聖朝的水!”“不要說了!”他一揮手,“如果孤真的那樣做,跟二哥有什麼區彆?父皇之所以將這江山交與孤,不就是因為想讓孤做一個仁君麼。”“這並不是一碼事。仁君,是指對天下百姓施仁政,而不是對政敵婦人之仁。”也許是“婦人之仁”這四個字刺痛了他,刺痛了如今他被高高在上的龍椅浸泡出來的一顆王心。他對我吼了一句:“閉嘴!”我愣住,抬眼怔怔地看著他。這是他第一次用這樣的口氣跟我說話。吼完我,他似有一些懊悔。空氣仿佛凝固了一刹那。他笑笑,拍拍我的手,說:“星兒,最近朝廷事多,還有許多折子沒有批複,你看,案上堆著高高的一摞。今晚孤就歇在乾坤殿了。你回去早點睡,不必掌燈等孤了。”我點點頭,還想再開口說些什麼,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出來。行了個禮,告退了。走出乾坤殿,夜風迎麵吹在我的臉上。我恍然間覺得自己錯了。他不是那個在宮中備受冷落、無人問津的小六了。他是君王。今非昔日,而我還在用從前的口氣與他說話。自成筠河登基以來,每晚,他都宿在合心殿。我們日日同床共枕。我習慣了,掌燈等他,多晚都等。而今天,他卻說不用等他了。我命南飛點了許多盞燈,將合心殿照得燈火通明。我坐在廳前的榻上喝皋盧茶,喝了一夜。南飛說:“娘娘,歇了吧,五更了。聖上不會來了。”是啊,不會來了。他是用這種方式,提醒我要注意分寸吧。再深厚的情分,再親密的人,都要把握好度。南飛遞上濕毛巾,我擦了擦臉,打開了窗。天邊漸漸地亮起來,好像在淡青色的天畔抹上了一層粉色,在粉色下麵隱藏著數道金光。如花朵綻放,如水波四散。日頭緩緩地升起來,燦若錦繡。簷下掛著的幾個鳥籠裡開始傳來一陣陣的鳥叫。我到廚房,用禦田粳米熬了點清粥,又將桂花揉進麵粉裡,做了幾個餅子。我叫上南飛:“想必聖上夙夜批折子累得很,本宮去給他送點他愛吃的。”南飛不吭聲,跟在我身後。到了乾坤殿,小酉看到了我,似乎有些吃驚。他結結巴巴地說著:“合……合……合貴妃來了?來得這樣早?”我笑笑道:“嗯,來給聖上送吃的。” 我對乾坤殿的一切再熟悉不過,輕車熟路地往裡走,小酉喊著我:“貴妃娘娘要不回去吧,等聖上起床了,您再過來。”我扭頭看了看他:“小酉,你今天怎麼怪怪的。”“沒,沒,沒……”我走到內側的寢殿,看見門是關著的。我推開門,帳子是合著的。地上散落的有幾件衣服。赫然進入眼簾的,是一件女子的紅色肚兜。我站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帳中人聽到動靜,問道:“小酉,怎麼回事?”是成筠河的聲音。我心裡湧上來一陣陣的酸楚,那酸楚似乎要揪人心腸一般。我曾經在腦海中反複預習這一幕,沒想到竟來得這樣早。“星兒,孤初初登基,後宮僅你一人。”這句話似乎還在耳邊。現在,他的榻上這麼快有了彆的女人。“聖上。”我不由自主地喊了一聲。“星兒。”他看到了我,又看了看身旁的那個女人,再次問:“小酉,這是怎麼回事?”小酉跪在地上:“聖上,您昨晚批折子到子時,說喝點酒解解乏。巧雲姑娘給您做了點薄荷酒,您喝了,很是喜歡,便不覺貪了杯,喝了整整一壺,後來,後來,後來……就成現在這樣了。”巧雲在被子裡嚶嚶地哭泣著:“奴婢罪該萬死,求合貴妃原諒……”嗬,故意在成筠河麵前表現出一副很恭敬、很怕我的樣子。真是機靈得過了頭。我的喉中似乎吞下一顆蓮子一般,麵上仍輕輕笑道:“巧雲姑娘哪裡的話,聖上挑中你侍寢,是宮中的喜事,亦是你的福氣。”“星兒——”成筠河喚我。他看著我的眼睛:“孤不是有意的。昨晚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隻記得在喝酒,後麵的事,孤全都不記得了。”“事已至此,聖上打算怎麼安置巧雲姑娘?聖上將這後宮交由臣妾掌管,聖上發了話,臣妾才知該如何安排。”我低頭,緩緩說道。我害怕麵對這個問題,可我還是問出來了。“星兒,孤說過,這後宮僅你一人。”成筠河從榻上起身,走到我身邊,握著我的手。我的手特彆特彆的涼。他指著巧雲說:“從此不必在乾坤殿當差了。去浣衣局做事吧。”浣衣局差事重,又在宮中偏僻位置。巧雲登時哭得更加梨花帶雨。她定然沒有想到,春宵一度,醒來會是這樣的結局吧。沒有飛上枝頭,卻是跌入深淵。我沉默著。成筠河穿好了衣服,從我手中接過食盒,捏出一塊桂花餅,說道:“星兒,你有心了。”我仍舊是沉默。巧雲裹著一張布從榻上爬下來,爬到成筠河腳邊,扯著他的衣服哀泣道:“求聖上開恩,奴婢不奢求名分,隻求能繼續留在乾坤殿,為奴為婢,隻要能日日看見聖上,就是莫大的福分,求聖上不要趕奴婢走……”成筠河皺了皺眉:“小酉,你帶她去吧。”小酉拽著她,走到門口。正在這時,萱瑞殿的信貞姑姑過來了。成筠河低聲道:“皇祖母的消息,倒是靈通得很。”我迎上去:“信貞姑姑來了,可是太皇太後她老人家有什麼教誨?”信貞姑姑說道:“當今聖上年輕,膝下無子,正是開枝散葉的好時候。後宮僅有合貴妃一人,像什麼樣子?聖上堂堂一個君王,寵幸一個宮女,還有錯了?合貴妃,你一大早來堵門,這醋勁未免也太大了吧?你可知嫉妒是女子七出之過,更是嬪妃之大罪?”“我沒有……”我開口想解釋什麼,被信貞姑姑打斷。“太皇太後懿旨,命合貴妃在合心殿閉門思過三日,將女則抄寫五十遍。至於巧雲姑娘,既然聖上和合貴妃都不想留她,那便帶回萱瑞殿吧。”她看了看跪在地上衣衫不整、哭哭啼啼的巧雲:“穿好衣服,跟我走。”巧雲忙不迭地跟在她身後走了。屋子裡隻剩我與成筠河二人。成筠河輕輕地抱住我,我感覺我的身子兀地一僵。“星兒,我去上朝了。事情不是那樣,你彆瞎想。我心裡隻有你,沒有彆人。我不是歡喜她。是真的記不得了。”他走到門口,又扭頭:“等下了朝,我就去找你。”我默默地回合心殿。南飛說道:“娘娘,巧雲這個小蹄子,會不會是在薄荷酒裡動了手腳?”我點點頭。成筠河不勝酒力,一向是有分寸的,並不是那等宿醉癲狂之人。能讓他完全沒有印象,那酒裡一定有貓膩。我敏感地聞到空氣中陰謀的氣息。一夜未眠,加之早晨受了一番刺激,到了合心殿不久,我開始發起了燒。燒得麵頰通紅。南飛一遍一遍地給我絞著冷帕子敷額頭。我昏昏沉沉睡過去。醒來,我看到成筠河用手摸著我的臉:“星兒。”“筠河。”我迷迷糊糊地喊著,“雲貴戰事,派的誰去?”“在朝中另擇了一員驍勇猛將前去。你病成這樣,彆想著這些事了。”“筠河,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