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宇長這麼大了,懂事了。”“一直都很懂事。那時候就是想捉弄你而已。”他眨眨眼,“家裡突然來了個漂亮小姐姐,我跟你鬨著玩兒呢。”當初我從五雲山上下來,在陸家待了半年,直到陸員外把我送給糖餅。我還記得我離開陸家的時候,陸明宇委屈又傷心,眼圈紅紅的,扯著我的衣角,抿起的嘴巴裡全是倔強。陸員外夫妻過了40歲才得這麼一個男孩,愛若珍寶。請了教武藝的師父,也請了名家大儒來家授課,陸明宇平日裡待人接物跟小大人一般,但是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就特彆的頑皮。我們偷偷地爬到陸家院子後麵那棵樹上摘桑葚。遠遠地,陸員外走過來了,我慌忙地往下爬。陸員外喊著:“明宇,明宇呢?”明宇偷偷躲了起來,任憑他爹怎麼喊,他都不出來。陸員外以為他不在,便走了。陸員外走後,我問他為什麼剛剛躲那麼嚴實。他說:“芯姐姐,我怕爹指責你。”我在簷下做針線,他躡手躡腳地跑過來,將毛毛蟲丟進我脖子裡。我抬眼看看他,不慌不忙將毛毛蟲丟進嘴巴裡,他看得目瞪口呆。我嘴巴一邊嚼動著,一邊虎著臉說:“我是蟲大王,你再調皮,我就將你變成一隻毛毛蟲。”“芯姐姐,我後來才知道,你塞進嘴裡的,是跟毛毛蟲很像的核桃花,你還真把我唬住了呢。”提起這個,我倆都笑起來。“這事你還記得呀?”“那可不。”春日的陽光照著陸明宇的白衫,帶著我們久彆重逢的喜悅。“芯姐姐,你跟過去也不一樣了。”“彆來滄海事,哪得見舊容。姐姐自然是與過去不同了。”烯兒還不會說話,她睜大眼睛看著陸明宇。我讓灼兒喊“舅舅”,灼兒就是不喊。他隻顧追逐著那隻貓。可那隻貓很古怪,隻圍著陸明宇轉。我見此情景,心內一沉。“明宇,你過來。”他挨近我,我聞了一下,果然,有人在他的鞋底處抹了公貓的體液。現在是春天,貓**的時節,抹了公貓的體液,母貓聞見了,便會撲過去。這說明有人想讓陸明宇輸,偷偷動了手腳。我問道:“明宇,跟你比武的那個關家少爺與你私底下可有往來?”關義方隻是一介武人,沒那麼大本事,在宮中做這等事,背後必有高人。“我跟關齊私交還不錯,昨天他還邀我去他府上喝酒,他們家在京中多年,樹大根深,結交的權貴甚多,我看府門外停了好幾輛華貴的馬車。”叫他去府中,必是方便動手腳。關齊與明宇私交不錯,必知道彼此的實力,他明白自己最終的對手一定是明宇。這背後的人是想幫關家得武狀元,從而收入麾下呢,還是已經查到了我和明宇的這層關係,故意不想讓明宇奪魁,從而針對我?抑或兼而有之?我思忖著。 隻是他們一定想不到,灼兒會拚命追過去找貓,更想不到雖然關齊趁亂子贏了明宇,但成筠河還是把狀元給了明宇。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殿試中一定也會有貓膩,或是熏香,或是茶杯,或是墨水,或是紙張,總有細節處可以作怪。陸明宇見我神色複雜,問道:“芯姐姐,你在想什麼?”我看著他:“姐姐見到你,甚是高興,代問陸員外陸夫人好。習得文武藝,效忠帝王家。過一陣子,朝廷必會給你分派官職,好好做官,報效朝廷。”“是。”此時他不宜久留,於是拱手向我道彆。陸明宇離去後,我看著倚蘿:“你把養貓的那個小內侍喚過來。”須臾,那小內侍跪在地上求饒:“貴妃娘娘饒命,奴才的貓驚擾了二皇子,奴才該死。”“在宮裡養貓,就不能讓它**。”“奴才問張醫官要了藥,喂它吃下去便妥。可沒想到,還沒來得及喂,就出了這等事。奴才該死,奴才該死……”或許對我的雷霆手段早有耳聞,他此時嚇得魂不附體。沒想到我笑了笑:“本宮不讓你死。你這貓既然二皇子喜歡,本宮就帶到流煙閣了,你可舍得?”“舍得舍得舍得,貴妃娘娘能帶它去,是它的福氣。”一旁的倚蘿聽到這裡,忙伶俐地命人將貓好好地收拾一番。我帶著孩子,帶著貓回流煙閣。誰知走到半路上,突然衝過來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她似乎是躲在暗處,蓄勢待發,就等著這一刻。她穩準狠地掐住我的脖子:“陸芯兒,你去死!去死!去死!”是常攸寧。她竟然瘋癲至此。瘋子的力氣又大又蠻,旁邊的內侍宮女們使勁兒扒拉,等巡邏的侍衛趕到將她擒住時,她已將我的脖子掐出一道又紅又紫的印跡。常攸寧口中瘋狂地罵著,語言極其汙穢難聽。我一個巴掌狠狠地抽過去,她圓圓的臉,現在塌陷下去,如骷髏一般,跟從前真的像是換了個人。“母親沒了,哥哥也沒了,安公主被送了人,平西王府裡常靈則那個庶子當家,你這個賤人,事做絕了!”烯兒、灼兒看到她那個樣子,嚇得大哭。“你害人的時候,就該想著,當有此報。常攸寧,如若今天贏的是你,輸的是本宮,你恐怕早已將本宮挫骨揚灰了。本宮留著你的性命,已經是仁慈至極。”“陸芯兒,我要詛咒你,我到了地府也要詛咒你,詛咒你不得好死,詛咒你遺臭萬年!”“是嗎?”我冷笑,“那到了地府,幫本宮告訴閻王,陸芯兒不怕任何報應。隻修今生,不修來世。”她猛地咬舌自儘,死前噴了我一臉血。這個女人,用自己的死,最後算計了我一回。她死在我麵前,我百口莫辯。上次南飛和灼兒落水,在宮裡來來回回牽扯了那麼多人,滿宮中都知道我跟她有仇。她用這樣的方式死去,不是我害的,也成了我害的。果然,第二日在金鑾殿,就有大臣提出了這件事。“常家乃聖朝世代功勳之家,早年隨太祖皇帝九死一生,立下不朽功勳。雖常正則罪有應得,但已被誅殺。寧采女乃平西王府嫡女,不久前替聖上誕下二公主,雖有錯,但陛下已經懲罰過了,實在罪不至死。臣聽聞貴妃娘娘熟讀兵書,乃女中英傑,但不知貴妃娘娘是否知道《孫子·軍爭》有言,窮寇勿迫。貴妃娘娘何必如此狠辣,一定要置常家女於死地不可?”此時,有兩個我曾經懲治過的大臣連忙趁熱打鐵,齊齊上奏說:“聖上子嗣稀薄,太祖有十二個皇子,先帝有七個皇子,可聖上如今隻有二皇子一人。二皇子養在貴妃娘娘膝下,貴妃娘娘獨領**,難免做事逾矩。聖上應充盈後宮,綿延子嗣。”似乎一切的過錯都是因為我是二皇子的養母。成筠河聽了這樣的諫言,什麼也沒說,鬱鬱寡歡地散了朝。我總感覺常攸寧的行為,是有人慫恿的。這一回的敵人,在暗處,層層布局,緩緩鋪墊,聲東擊西,讓我連還手的目標都朦朧模糊,故而,比任何一次都來得凶險。夜裡,竟然有奇怪的聲響,那聲響不斷地說著:“砍頭,砍頭,陸芯兒,你砍了我的頭,還掛在城牆上……”我猛地從**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倚蘿連忙舉著燈過來:“娘娘,您怎麼了?”“本宮似乎剛剛聽到了什麼聲音,鬼鬼祟祟的。”倚蘿捂著胸口:“啊,娘娘,您不會……啊,這流煙閣不會是鬨鬼吧?”“胡扯!”我站起身來,“流煙閣所有的內侍宮女都給本宮起來,把火把點亮。找,搜,看看是誰裝神弄鬼。本宮不信鬼神,隻信人定勝天。想在背後搞小動作,讓本宮知道了,殺得你全家一個不留。”當晚,火把照亮流煙閣,徹夜未熄。宮中流言紛紛。“聽說了嗎?貴妃娘娘寢殿裡鬨了鬼!”“她手上冤魂太多!”官員們因著金鑾殿上說的“充盈後宮,綿延子嗣”之語,從天下九州尋來九名絕色美女,進貢到宮中。可我沒想到,這是給我設的一個大圈套。長樂四年三月底,乾坤殿發生了驚世駭俗的“吳女案”。這件大案時隔多年,仍被人不斷提起。史官們無論如何表述,都擋不住後世諸人隔著迷霧對此事萬般揣測。這是成筠河繼位以來,宮中最荒謬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