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陸續續的,敖羽在宮中找出了四五個可疑之人。有花園裡鋤草的內侍,亦有負責報時更漏的雞人,平素裡皆隱藏得很好。有一個,倒是老熟人了。“太後,當日何烈和張醫官騎的那匹馬是禦馬監的劣馬,若是千裡良駒,縱是受了傷,亦不會如此失衡。馬是從禦馬監牽出的,這裡頭牽扯了一個人。”敖羽說完,我已經大概知道了。前任禦林軍統領,方輝。在我發現他與常靈則有貓膩的時候,便不動聲色地緩緩奪了他的權,架空他,然後將他調到了禦馬監。“方輝竟還不知安生。”敖羽道:“方輝先是投奔您,後來見常靈則一時占了上風,便又投奔了常靈則。全無道義可言,既蠢且壞,活該被常靈則連累。雖他現在已失去重權,命如螻蟻,但常靈則這種老謀深算之人,手上的每顆棋子都要榨乾最後一絲利用價值。”我冷笑道:“原本念著他是世家出身,好歹留著他一條賤命,如今看來,倒完全是不必了。或是墜馬,或是急病發作,不拘用哪種方式,讓他不知不覺死了吧。”“另外那幾個人,先彆動,一時都死光了,反倒給他們敲了鐘。你命人故意給他們透露錯的消息,不是報信兒麼,嗬,報去吧。”敖羽道:“太後英明,前人有雲,敵有間來窺我,我必先知之,或佯為不覺,示以偽情而縱之,則敵人之間,反為我用也。”我點點頭。自刺殺之事後,水月似乎總是心神不定。所謂“西境殺手”的刺殺,讓她對自己所處的形勢產生了惶惑。晚間,跟著她的貼身宮女在外間伺候,我推開西廂房的門,走到窗邊,被子鼓鼓的,打開,裡麵卻是枕頭。她又不知不覺地離了房,出去了。她的身手是極好的。每次都走得神不知鬼不覺,回來亦是靜悄悄。在宮外盯著的人說,何府那老媽子和平西王府裡那個二門守夜的小廝身上都有了梅香。果然,他們選擇了最不起眼的人,來互通消息。看起來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洶湧。正月底,我命人精確聖朝邊境,重畫輿圖。此乃朝中盛事,東南西北各邊疆官員陪同朝廷派去測量的特使親自前往國界,各相鄰番邦亦盛情接待,到西境時,發生點小意外。大章三年,聖朝與西境作戰,西境歸降,以巨石為界,劃清土地,允諾再不相擾,西境每年賦稅的三成,作為歲幣,上交聖朝。可如今,數十年過去,風霜雨雪,世事變遷。西境多“地動”災害,巨石早已不在當初的位置。《聖朝紀年》有載,大章十年,五星錯行,夜中,星隕如雨,西境地震,河澤枯竭。大章二十三年,西境草樹皆動,有聲如雷,坼裂陷廬舍,山穀禽獸驚走,屋瓦皆墮。長樂八年,山鳴穀響,水湧砂溢,袤延千裡,川原坼裂。 西境的國王聲稱巨石往西滾動了二百裡,邊界需要重新劃分。官員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回稟我知。接到這個消息時,我正與群臣在金鑾殿議事。我念了念奏章上的內容,笑問:“關於此事,眾愛卿有何高見啊?”“所謂重新劃分,不過是西境蠻夷之借口,西境王這些年勵精圖治,國富民豐,想來是有了底氣,不甘當年割讓給聖朝的土地,卻又不好明說,便推脫巨石挪移。依臣之間,太後應當即拒絕。”兵部尚書率先說道。禮部侍郎道:“不管巨石是否在當初的位置,西境地動是事實,太後若要拒絕,得想個合理的法子才是。”我看著閣老張邑,道:“張大人有何想法?”他沉吟片刻,道:“臣想,縱是巨石可挪,聖朝百姓與西境百姓是有區彆的,不管是語言,還是風俗。便以此重新劃分,未為不可。”我搖頭道:“張大人有所不知,多年以來,民族融合,邊民與西境子民或成婚或雜居,血緣交織,怕是難以分得那麼清。”張邑道:“難道太後……”我笑著,擺了擺手:“哀家知道張大人想說什麼,哀家現在並無起戰之心。一來,幽州戰事剛剛平,現在是休養生息的時候,兵戈之事若過於頻繁,難免惹人詬病,百姓們徭役也重了些。有急有緩,有戰有和,有緊有鬆,方為理政之道;二來,西境與幽州的情況不同,幽州是公然來犯,西境卻沒有這個膽子,隻是耍一耍小伎倆罷了。”我喚道:“俞侑——”沒錯,我喚的正是上次勸阻我不要打仗的那個人。他曾在金鑾殿之上豪言壯語:“臣願做特使前往,促成邦交,不折損聖朝一兵一卒,亦可用中原之禮儀感化蠻夷。聖人言,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現在便是用得著他的時候。他手持玉笏,走上前來:“臣在。”“你可願做使臣前往西境,解決此事?”他跪倒在地:“臣願意。”“勿讓聖朝邊境之國土。”“臣遵旨。必不負太後信任、皇家所托。”後來的事實證明,俞侑確實具備邦交方麵的才華,遊刃有餘、有理有據地說服了西境王,解決了此事。唇舌之功,有時不亞於鐵甲之師。這件事被載入了史冊。我也落下了知人善用的名聲。為了防止再有此類事情發生,我在邊關設置東南西北四處邦府,一來監視外夷;二來,及時解決、處理邊關的一些爭執。我故意在水月麵前提及西境的事,卻沒馬上告訴她結果。她果然很緊張:“姐姐,您要用兵西境嗎?”“也許吧。”她急道:“姐姐,西境王隻是一時糊塗,征西虎餘威尚在,西境不敢的,絕對不敢的。”她一時情急,絲毫不顧自己所說的言語已經不符合她的身份了。我笑笑:“什麼征西虎不征西虎的,吳綱都已經是七十多歲的古稀老人了,讓西境見識一下聖朝新的猛將,未為不可。怎麼,月兒,你對朝中之事很感興趣嗎?”她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忙道:“月兒隻是關心姐姐……不願讓姐姐太過操勞……”我握了握她的手,意味深長道:“你我姐妹,人間至親,姐姐都明白。”晚間,我去了將軍府,看望明宇。他的傷勢已經好透了,我卻讓沈晝叮囑他,多加休養,暫不上朝。那麼多人想讓他死,斷我臂膀。他若這麼快休養好了,怕是又要麵臨新一輪的謀害。我到了府門外,一時間起了促狹之心,不讓小申通傳,不讓雲歸和侍衛們跟進來,自己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他在院中練拳腳,虎虎生風。上京這個時節,天寒,他卻打出一頭的汗。聽見腳步聲,他以為是下人,皺眉道:“不是說了不許靠近麼,又來做什麼!”我不吭聲。他繼續練,過了會子,收了拳,我掏出帕子給他擦汗。他背對著我,接過帕子擦著,歎了句:“秋月春風等閒度。”我不禁笑道:“陸將軍自比琵琶女,怎麼?閒不住了?”他猛一回頭:“芯姐姐!”他咧開嘴孩子氣地笑:“你怎麼來了!”又喊道:“快來人!倒茶來!拿好吃的來!”他看著我:“記得芯姐姐愛吃苦杏仁,這就讓人端來。”須臾,又跳腳:“我真是該死,竟讓他們都歇息去了。”我捧腹大笑:“你說了不許打擾,誰敢靠近。再說了,姐姐又不是小孩子,你當還一味地惦記著吃呢。”他皺眉認真道:“不行,芯姐姐來了,必得好好招待,你等我。我自己去拿。”“噯——”我喊他,他卻已經跑走了。不多時,他端著一盤苦杏仁出來,笑著走向我:“我總想著,姐姐或許會來,常備著姐姐愛吃的。”苦杏仁,還是十多年前,我暫居陸府時,他記下的我的喜好。突然,從屋簷上跳落幾個黑衣人來。明宇忙將手中的盤子丟下,苦杏仁撒了一地。他生怕那些人傷害到我,緊緊地護在我前麵,與他們廝打。我冷冷地看著那些黑衣人。果然不出我所料。明的,玩不起了。這一回,次次都是暗殺。我一聲令下,上百名玄衣郎從暗處湧來。一個都彆想跑!其中一人見此,約莫是預感到今晚不可能有生路了,便隻是拿劍刺向我,想用儘全力,殺了我,完成任務。驚險之中,明宇牽著我的手。“姐姐安心,有我在。”那人袖中飛出一條小蛇來。小蛇仿佛有靈性似的,被甩到我身上,吐著芯子,朝我的脖子咬去。明宇情急之下,伸出手揪掉了蛇,將它斬成數截。而他的手,卻已被咬傷,腫了起來。半炷香的工夫,院子裡的黑衣人俱被殲滅。我看著明宇,他的一隻手仍是緊緊地牽著我。“姐姐,你沒事吧?”他還是那樣孩子氣地笑著,那隻被蛇咬傷的手卻越來越紫。那蛇是有毒的!“姐姐沒事,有事的是你。”我心頭似落了一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