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降書(1 / 1)

我在屋中來回踱步。燭台上,燃燒著的火焰一點點地吞噬著蠟燭。我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這件事一定不能鬨上朝堂。但大漠已降,聖朝決不能殺大漠的使者們。聖朝乃上邦,焉能欺人?不如……“那個贗品現在如何了?”“關在玄離閣的密室裡,開始拗得很,餓了幾日,又受了幾日刑,老實多了。”“沈卿,今晚,你找幾個人去刺殺大漠使者,記得,殺完之後,把假水月和宮中那幾名奸細的屍體留在現場,造成他們毆打廝殺,同歸於儘的假象……”我吩咐著。沈晝恍然道:“太後此計甚高,一箭四雕啊!”我道:“哀家遲遲沒有殺那幾個人,就是留著有用的,哪知這麼快就派上了用場。”這樣一來,便是西境人殺了大漠使者,與聖朝無關。一來,阻止了大漠使者上朝,明宇暫時便安全了;二來,西境的那幾個探子順理成章地除去了,不必給任何交代;三來,轉移西境王的視線,動搖他跟常三以及吳家的利益聯盟;四來,西境與大漠這兩個番邦皆是好戰民族,暗中不睦多年,此事一出,必引起雙方不滿,他們怎麼鬨,是他們的事,越鬨越損耗,聖朝坐收漁翁之利。“沈卿,記得將使者手中的證據,所謂陸將軍寫的那封降書搜出來,交給哀家。”“是。臣即刻就去辦。”沈晝說完,欲走。一旁的如雪喊住他:“沈大哥——”沈晝轉頭。如雪說:“你注意安全。”沈晝低聲說了句“知道了”,便匆匆離去。不過是寥寥三個字,如雪卻低頭,紅了臉。半年前,如雪喚他,他一聲不吭便離去,惜字如金。現在,他肯看著她,說句“知道了”。這已足以讓如雪歡喜。雲歸打了水來,伺候我梳洗。吹滅了燈,躺在榻上。我命雲歸開了窗,今晚月亮皎潔,灑進一室的好月色。春來清夜半,滅燭臥蘭房。隻恐多情月,旋來照我床。如雪持劍在我身旁。我知道,她沒有睡著。我輕聲說道:“如雪,今晚月色好,你陪哀家說說話吧。”“太後想聽什麼?”“你跟哀家說說宮外的生活。”“如雪的生活,平平淡淡,無甚特彆。世家小姐,從小便被教導著賢良淑德。所幸爹爹開明,許如雪習武。自小時,最快樂的事情,便是在府中看到沈大哥。”她低頭淺笑:“他的黑袍子,他的金刀,威風凜凜。那時候,他深得太宗皇帝信任,年紀輕輕,便官高位顯,是朝中人人都想巴結的紅人。他跟哥哥交情好,來府中找哥哥。我偷偷躲在梨花樹後麵,看他們在敖府的亭子中飲酒。哥哥很快就會喝醉,但沈大哥從來沒有喝醉過,無論何時,他都那麼清醒自持。大戶人家的男子贈妾買姬皆是常事,可沈大哥自發妻去世後,始終孑然一身。再美貌的女子,他都不看一眼。” 我笑道:“沈卿確實是個正直的人,不戀風塵,不貪女色。你二人皆是哀家身邊得力的良臣。若能促成你們這樁姻緣,哀家於心甚慰。”如雪突然說:“太後,你呢?”我一愣。“太後有沒有想過,另一種生活?就如您今日作的那首詩裡描述的那樣,乘風離去,閒掃落花。”“聖上年幼,冀公主尚在總角之年,舊人賊心不死,朝中有奸佞未除,哀家有許許多多放心不下的事。”“等聖上和冀公主都大了呢?”我躺在榻上,聞著窗外隱隱的春蘭花香。“哀家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一路走來,風波未停,哀家無暇想這些遙遠的事。”“太後,您真的願意一輩子都待在宮中嗎?您來自民間,有沒有想過,從何處來,歸何處去?”我一時不知說什麼,眼前浮動的卻是昔日太皇太後高紅袖的樣子。她麾垣年間入宮,奮鬥了一生,從宮人,到妃嬪,到太後,再到太皇太後,鳳儀多年,坐在權勢的頂峰,一生熱鬨非常,算計三朝,卻在長樂元年的八月十五,悄聲無息地崩逝於萱瑞殿。一切歸於寂靜。如雪那句“從何處來,到何處去”在我心裡頭轉了一個又一個圈。如雪見我久久不開口,忙道:“太後,如雪是不是言語唐突了您……”我笑笑:“無礙,哀家隻是在想事情。”二月尾了,三月臨近,晚風越發綿軟,悠悠地從窗口吹進來。我想起明宇。記得他說過,想回禹杭瞧瞧。等徹底處理完手邊這一攤子事,巡幸江南未嘗不可。算來,我十多年未踏故土了。翌日上朝的時候,大漠使者遇刺的事情已經傳開了,“凶手”自然是西境刺客。個個身上都有西境的部落標識,有一人懷中更是揣著西境的令牌。朝中大臣紛紛議論。“此事一出,漠北必定大怒,西境王無從抵賴,可笑他上回還因邊界之事對聖朝生出小心思,這回怕是難保其身了。”“我朝宜對此事保持中立態度,不偏不倚,方為上策。”“天朝上邦,自該有天朝上邦的氣度,此事漠北吃了虧,且是在上京出的事,太後宜略加安撫,以示公正。”“西境王如此囂張生事,若漠北前來借兵,不若助其滅之。”這時,我看了一眼坐在我身旁的灝兒,他正在專心致誌地看缽中的兩隻大蟻打架。“灝兒,大蟻好玩嗎?”“好玩。申公公捉來的,可好玩兒了。”“它們在打架,是嗎?”“是。”“你會不會幫助其中一隻呢?”“當然不會。弄死一隻有什麼意思,看它們打下去,才有趣味。”我笑著看向群臣:“卿等聽見了嗎?連不足三歲的聖上都明白這個道理,卿等飽讀詩書,如何不明?哀家不希望任何一個番邦獨大,而是希望它們彼此損耗,對聖朝才最有利,才能長長遠遠地減少聖朝的兵戈之事。”眾臣跪在地上,高呼:“太後英明。”英明不英明,並不重要。我隻知,守一國,與守一家大同小異,我隻願自己做個精明的主婦。護好河山,護好子民。沈晝把明宇寫的那封降書交給了我。我問道:“以秦家為首的那幫支持常三的老臣勢力,你都清查出來了嗎?”“那些人皆藏得很深,需要一個個地引蛇出洞,目前,找出了一部分,不知是否有遺漏。”“吳綱怎麼樣了?”“昨夜亥時,死在府中了。”我點點頭:“也該到死的時候了。西境的探子死了,吳綱死了,是時候對常三下手了。他不是喜歡來暗的嗎?咱們這回,也來暗的。哀家敬他是太祖血脈,先帝至親,本沒想殺他,留他一命,奈何他偏偏不珍惜。難道他以為隻有他會從最親近的人身上找突破口嗎?”說到此處,我冷笑一聲:“哀家也會。”沈晝道:“太後指的是?”我笑:“用不了兩日,沈卿便明白了。”“何烈和峪太妃那邊,您打算?”這兩個人,不能輕易下手。倒不是他們本身有多重要。而是顧及烯兒和熾兒這兩個孩子。如何解決,才能妥當呢?需再思量思量。傍晚,明宇進宮,我將降書交給他。他看了看,麵色凝重道:“姐姐,死生之際,臣弟確不曾負過何衛將軍。他是臣弟敬佩的主將,待臣弟如父如師。”“明宇,姐姐相信你,無論什麼時候,姐姐都相信你。”他伏下身來,有些哀傷:“臣弟萬萬沒想到,何烈會這樣想。”“有心之人挑唆罷了,何烈終有一天,會想明白的。”我知道,明宇是個極其看重“袍澤之誼”的人。“在漠北,臣弟還有一個麻煩……也不知……”他皺著眉頭,欲言又止。“什麼麻煩?”他想了想,又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他握住我的手:“姐姐,請您不論什麼時候,都要相信明宇。”“好。”我看著他誠摯的雙眼,輕輕地點頭。“你不想說的話,姐姐不會勉強。等你什麼時候想說了,再告訴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