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選後(1 / 1)

選後那天,秋風不急不躁。日頭明晃晃的,給宮廷的角角落落鍍上一層黃色的光。上京自入了十月,一直陰沉沉的,鮮少有這樣好的天氣。天空藍得深遠。灝兒坐在當中的龍椅上,我坐在他的右側,左側坐的是帝師朱先生。一輪一輪地篩選下來,隻餘三個女子。身侍三朝的太常,手中提著鳥籠,步履蹣跚地走出來。他和他的百靈,將在今日決定誰將入主中宮。在場的人多半都明白,百靈選後,不過是走個過場。有了種種異象在前,鳳命之人,不是鄒阿南,能是誰呢?我不動聲色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今日的阿南沒有像其他待選閨秀一般身著華彩豔服,但也沒有似往常般身著深色衣衫。她穿了一身兒青色的衣裳,宛如翠竹。較之尋常,清麗許多。一襲竹青色,襯得她那本不十分出眾的眉目靈動起來。她頭上仍然戴著那根卦簽。神情舉止,落落大方。不羞不怯,不卑不亢,三人之中,尤顯端莊。灝兒向太常點了個頭。太常打開鳥籠。那鳥張開翅膀,衝出籠去。說來也奇,本來晴空萬裡的天兒在這一刻突然雲聚起來,黑雲壓了下來。日頭隱於雲層。宮人們嘰嘰喳喳地望著天。連那兩名待選閨秀亦抬頭張望著。獨有阿南,沒有抬頭。她紋絲不動,立於殿上。百靈轉了幾個圈兒,落在她的肩頭。她跪在了地上。天上的烏雲如一條飛騰之龍,倏爾離去。日頭再度露出來。在眾人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灝兒張了口:“不過是陰晴而已。”天上的陰晴如同人心一般難卜。驟然轉陰或是轉晴,亦是常有的事。眾人回過神來,皆發現了,百靈鳥已穩穩地立在了阿南的身上。太常高聲道:“中宮之選為鄒家阿南——”我看了一眼灝兒的臉。他麵色無波,眼中沒有欣喜的表情,亦沒有不悅的神色。好像太常口中所念的,是一件跟他無關的事情。我按規矩賞了阿南一對金鳳搖,雲歸端著,遞到她麵前。阿南磕頭道:“鄒阿南叩謝皇恩。”太常、朱先生,以及宮人、內侍、侍衛們皆跪在地上:“賀喜聖上,賀喜太後。”我跟灝兒坐在高處,各懷心思。阿南選定中宮後,暫送回了鄒家。鄒伏聞此消息,連忙趕來尚書房謝恩。他不斷地磕著頭,口中淩亂地說著:“蒙此大恩,臣惶恐。”我喝了口茶,笑了笑:“鄒大人是一進宮就直接趕來尚書房的吧?”“……是。”鄒伏不明所以道。“按理說,鄒大人應該先去向聖上謝恩才是,怎麼倒毫不猶豫先來見哀家呢?”我瞧著他的神色。他略一愣。我笑道:“是否鄒大人與聖上已有默契,早就知道了今日之選?”他急了,似在找尋著恰當的辭藻回話。我放下茶盞:“哀家與你說笑呢。鄒大人,哀家與鄒家本就有緣分,這下子,阿南成了哀家的兒媳,便愈發親近了。” “是是是。太後說得極是。太後待鄒家的好,微臣心裡頭一直都知道。”“哀家答應過聖上,在他大婚之後,便還政於他。往後,那金鑾殿,哀家便不去了。尚書房嘛,也不來了。鄒大人,往後你在朝中,要好好輔佐聖上啊。”我緩緩說著。鄒伏道:“臣等為皇家儘忠是本分。但微臣想著,聖上定還是離不了您的指點。”“指點什麼呀,哀家累了半輩子了,便在後宮養養花草,頤養天年吧。”他低下頭。鄒伏走後,沈晝來了。自清歡生病後,沈晝好久沒進宮了。我抬眼看他。他還是一身黑金袍,但人瘦了不少。“沈卿,清歡身體如何了?”“回太後,好多了。”“禮部官員說,她落下了眼疾,要緊嗎?哀家本想著命華醫官去瞧瞧,但轉念又琢磨著,清歡恐怕是不想讓自個兒的眼疾那麼快好吧?若無疾,灝兒該惦記著讓她入宮了……”說著,我歎了口氣。沈晝臉上卻有一絲欣慰。“起初,微臣怕她想不開,執意要進宮。她那個孩子,太後您是知道的,從小兒認定了什麼,便不改主意的。她跟聖上一起長大,認定了她要……”沈晝止了言,頓了頓,片刻,又道:“現在,是她自己千方百計不願進宮,禮部官員到沈府的時候,她緊閉雙眼,不肯睜開,說自己畏光……如此,挺好的。”“沈卿,你今日進宮來,是否有事要稟?”他點了點頭。“太後,有件事,微臣覺得疑惑得很,但不告訴您,微臣又放心不下。”“何事?”“微臣發現,鄒伏鄒大人與峪親王喜歡去同一家酒樓。”“可有同桌飲酒相談?”“無。若是同桌飲過酒,微臣肯定早就發現了。他們每次都是前後腳去的。”我讓沈晝盯著鄒伏很久了,絲毫的異樣也無。他從不結交朝臣。也不與哪個皇室宗親熱絡。讓人疑無可疑。至於熾兒,他素來是個極有規矩的孩子。我清楚記得,當年南巡過後,鄒伏還曾向我獻計,要對熾兒用些手段,讓他死心塌地,忘卻父母的仇怨。隻不過,我不願跟熾兒耍那等心機,亦怕他知道後傷心。我選擇了相信他。這二人能有什麼關聯呢?但沈晝這個人向來是不會亂說話的。他既提此事,必有因由。“太後,您有沒有想過,為何一直沒有發現鄒伏的異樣?他一定是知道玄離閣在盯著他,故而,他選擇了極之隱蔽的做法。您想想,若用飛鴿傳書互通消息,很容易被截取。一旦被掌握了證據,就暴露了。若麵對麵交談,更是容易暴露。但,若要是通過某個地點,神不知鬼不覺地悄悄傳遞。就不會被發現……”沈晝說得我一凜。我旋即道:“怎可能呢!鄒伏或可懷疑,他要的是後位,要的是灝兒執政後鄒家的崛起、大權在握。熾兒為的是什麼?他朝中無人,營中無兵,空頭王爺,他能做什麼?”我眼前浮現的是熾兒對我的種種親密。我潛意識裡將他列入安全地帶,抹去他的一切危險可能。沈晝明白我的想法,他遲疑道:“太後,您殺了他的父親,他的母親亦因您而死。有沒有可能,峪親王什麼都不圖,他隻想……”“沈卿,莫要再提此事。”我說道。我不忍聽到沈晝對熾兒的揣測。不知為何,我就是相信熾兒。我堅信他對我沒有歹意。沈晝見我如此堅決,便說:“但願是微臣想多了。不過微臣總覺得,聖上不簡單,他或許會給所有人一個意外。”我向窗外望去。秋暮煙輕,何人簸弄陰晴。灝兒的大婚之期,定在十月廿八。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籌備著。朝廷從江南召進宮百餘名繡娘,縫製大婚時帝後所需的袍服。宮人們小心翼翼地布置著乾坤殿,好迎接未來皇後。就連各宮門口負責灑掃的小內侍,都比往常要用心百倍。然而,就在大婚前夕,發生了一件大事。明宇失蹤了。就在他失蹤前,發生過一場激戰。明宇領兵大敗阿羅伽,南境被迫簽下降書。可就在大軍還朝之際,明宇竟憑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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