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指引(1 / 1)

夜來南風起 棉花花 1383 字 21天前

孔良身上帶著初夏氣息的淺綠,讓阿南仿佛置身於禦湖當中的一葉輕舟上。風吹動著輕舟,輕舟卻是穩的。“阿良。”阿南喚了他一聲,遲疑了一霎,還是說道,“方才你說的事,先彆告訴聖上。等日後時機成熟,本宮再說與聖上知道。”孔良點了點頭,他懂她的意思。從他五歲入宮給成灝做陪讀起,他便認識了這個從不言笑、麵色無波的女子。她喜穿素淨顏色的衣裳,頭戴一根卦簽。一雙眼疏離地打量著眼前的所有。她從來沒有活得像個孩子,她好似從來就沒有童稚的時候,就連生活中一些瑣碎的小事,她都思慮周全。孔良與她相識十幾年,總是覺得她的眼底藏著無儘的黑夜,讓他想去追尋、想去探究。他總是沒話找話地同她玩笑。她冷冷的,從不回應。實在被聒噪得煩了,便輕輕地說一聲:“阿良,你將來是要為官做宰的,要慎而少言。”孔良便止了口。他願意聽她的話。當年,太後笑說將來會給阿南找一戶好人家的時候,孔良記在了心裡。他想,等阿南過了及笄之年,他就去跟母親說,讓母親求太後賜婚。雖然他與姑表姊妹早有婚約,但,婚約是死的,人是活的,隻要他好生跟父親母親解釋,他們一定會理解他的。他們一定會希望看到他快樂。孔良把一切都想得很順遂。可是,他萬萬沒想到,有一天,阿南會身著鳳袍,入主中宮。孔良知道,聖上並不喜歡阿南,他心裡眼裡分明都是沈清歡啊。為什麼阿南要嫁給聖上?從小他們這群人一起長大,她那麼清醒冷靜的一個人,看不透這一點嗎?他不信。帝後大婚那晚,酒意微醺的阿南行至簷下吹風。巡邏到此的孔良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口:“他不愛你,難道你不知道嗎?”頭戴鳳冠的阿南扶著欄杆,望著天上的月亮,道:“他會愛我的。”“你在哄騙自己。”孔良聽著自己的聲音,都覺得很幼稚。他就像一個賭氣的孩子一般。“不,阿良。”她轉過頭來,篤定道,“他會愛上我的。早晚的事。我確定。”孔良道了聲:“那微臣便祝皇後娘娘早日得償所願。”轉身便走了。阿南在身後道:“阿良,你竇家的表妹很好,娶了吧。”孔良沒有吭聲,亦沒有回頭。那晚,乾坤殿的龍鳳燭燃了一夜。孔良那一夜都沒有好生睡。竇家的表妹竇華章的確很好。沒過多久,孔良便奉父母之命,娶了她。好男兒成家立業。他已做了禦林軍統領,官高位顯,不成家,總不像個樣子。重要的是,他想讓聖上放心。聖上曾有意無意地問過他的婚事。他想用成親向聖上表明,他從未有過不該有的心思。婉兮孌兮;總角丱兮。所謂總角之交,眨眼似黃粱一夢。 人前人後,他跟她說話都用敬語,恭恭敬敬地叫她“皇後娘娘”。隻有他自己知道,他仍然是希望阿南過得好的。他知道,她孤零零一個人在後宮,沒有能倚仗的人。若她有事,他會毫不猶豫地幫她。縱使她眼底那無儘的黑夜,他這一生也無法探尋了。“阿良,有勞你了。”阿南放下剪刀。“臣惶恐。皇後娘娘莫要如此說。”孔良說著,便要跪安告退。阿南叮囑了一句:“尋人要小心些,越少人知道越好。”“是。”孔良走後,阿南回到內殿。她盤腿坐在軟榻上,讓小嫄端來棋盤。她在心中有事懸而未決的時候,極喜自己與自己下棋,分彆站在對立的角度上,把一切可能都考慮到。在這個過程中,她往往能揣測出對手的想法。當初,她就是這麼想出計策,讓成灝治住那幫老臣,不受拿捏的。也是這麼想出對策,兵不血刃地移了兵權的。眼下,她想的是如何製住餘苳和小嬋。阿南知道,之前做那些事情,為何會成,是因為成灝是與她一心的。現在也得想個辦法讓成灝在這件事上與她一心。隻要兩人一心,就好了。棋下到一半,乳娘抱著華樂公主來了。四月初了,銑兒八個月了。八個月的孩子,正是學爬的時候。銑兒爬到阿南身邊,一把推翻了棋盤。黑子白子全部混淆在了一起。乳娘看著阿南的臉色,恐她生氣。可阿南並沒有,她盯著混亂的棋盤,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麼。她將銑兒抱到膝上。銑兒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澄澈無比,此時,她看著阿南,嘴巴裡發出“娘——娘——”的聲音。銑兒這麼小,便知道誰是親娘嗎。她的女兒啊,當真是不凡之女,總是有意無意地,給她指引。“形人而我無形,則我專而敵分”,要想方設法讓敵人充分暴露而自己卻深藏不露。鷹立如睡,虎行似病。阿南接下來要做的,便是讓黑子白子都亂起來。待棋盤亂了,自然該收拾棋子了。夜幕落下來。阿南躺在床榻上,看著鳳鸞殿明亮的燈火,又想起孔良口中那個叫“餘慕”的弟弟來。他雖是餘家的孩子,但與她同母,亦屬血親。母親範紅雨的麵龐似乎從影影綽綽的光影裡閃現出來,她沒有老,還是阿南三歲時看到的樣子。她看著阿南笑:“南妹頭,母親縱有千般的不是,他到底是你弟弟。母親不在了,長姐如娘,你要愛護幼弟,莫讓他被旁人欺負了去。”阿南從床榻上坐起來,一眨眼,卻發現原來是自己的幻覺。她問值夜的小宮人:“聖上今晚在何處?”“回皇後娘娘,聖上今晚在祥妃處。”這一夜,成灝宿在了雁鳴館。皇長子成詵果然沒有再夜啼,一夜安然睡到天亮。連續七日過去了。從前他久治不愈的夜啼症當真就這麼沒了。一日比一日活潑,一日比一日康健。醫官們都深以為奇。皇長子啼哭來得莫名,止得亦莫名。就連行醫近三十年的華醫官,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讓成灝不免又多思量了一下那方士的話。第八日,成灝命人將餘苳從牢裡帶出來。乾坤殿內,餘苳匍匐在地,向成灝行了個大禮。屋內龍涎香燃著。成灝發現,此人在牢裡待了七日,身上竟然一塵不染。那一襲白衣乾淨極了,似皎潔月光罩於身上。成灝問道:“你從何處到上京?”“草民是百越人氏,術,乃遊方的琅琊方士所傳。”“琅琊?”成灝冷笑道:“秦皇因琅琊方士所惑,氣運衰頹。”餘苳並不慌張,坦然答道:“《後漢書》有載,苟非其人,道不虛行。如果是一個真正的方士,那一定是有真本領的。聖上是真龍天子,必然知曉,對方士的評價不可一概而論。方士之中,如扁鵲、葛洪、管輅、蕭吉、僧一行者,皆是名垂青史之輩。”成灝用手摩挲著桌案上的一方印,淡淡道:“哦?那你跟孤說說,你都會些什麼?”“天文、曆法、地理、風角、星算,推而遠之,以至窈冥不可考之事。”成灝沉默了會子,問道:“那孤便問你一句,後宮之中,緣何有鼠精?”餘苳磕了個頭:“聖上恕草民無罪,草民方敢說。”“說。”“昏君之母,屬相為鼠。倉鼠之子,吞食國度。”成灝心裡頭震了震。餘苳所說,跟阿南告訴他的,竟一字不差。餘苳繼續道:“譬如糧倉之鼠,有鼠精於後宮作祟,迷惑後妃與皇子。現已被草民連魄帶身,除去了。故而,此卦便作廢了。聖上放心便是。”成灝臉上猶有懷疑。對於他而言,有害於江山之事,哪怕是萬一的可能,也當杜絕。餘苳道:“您看如今詵皇子啼哭止住,與從前大不相同,雁鳴館一派喜氣洋洋,便知道了。”成灝沉默良久,問了句:“你說說,若得明君,孤當幸何人?”餘苳誠惶誠恐地連磕幾個頭:“此等大事,草民不敢測。”成灝微微笑了笑:“你說了,孤也未必信,不過是如耳畔風聲,聽聽罷了。”餘苳閉上眼,低頭道:“若得明君,當幸東南。東南有女,命中帶煞,鼠生生世世不敢近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