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鼠動(1 / 1)

夜來南風起 棉花花 1233 字 22天前

訴皇子出生那日,宛欣院似有百鼠齊鳴。臘月的上京,寒風呼嘯,冰凍三尺。舉目望去,滿園蕭瑟。唯有鬆柏與梅花,在寂寂的冬日裡,含翠,吐芳。這樣的時節,因何會有鼠聲呢?訴皇子酉時出生,戌時,宛欣院的宮女聆兒在庭院裡發現了數隻肥耗子,四處亂竄,她尖叫一聲。那聲音,宮人們聽得心裡發怵,路過宛欣院,皆繞道而行。侍衛們將那些耗子捉起來。成灝看了看,個個肥碩,黑漆漆的眼,叫聲刺耳。上京從未見過此等鼠類,倒似番夷之物。他默不作聲,邁入殿內。嬤嬤將新生子抱了過來,一眾人等跪在地上道喜。成灝從嬤嬤懷裡接過二皇子,瞧了瞧,又看向半躺在床榻上的忠才人,笑道:“你似乎與鼠甚是有緣哪。”忠才人低頭,不知如何回答。她一時弄不清這些異象究竟是不是“自己人”的有意為之。那些耗子,她識得,是百越之物無疑。她從小在百越長大,常見有烹鼠之人以此為餐。但是她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安排?是餘苳的意思,還是姒康王的意思?目的是什麼呢?從前,鼠的出現,是為了讓餘苳留在皇宮、讓她在成灝麵前出頭。現在,心願皆已達成,皇子已經生了,還弄這些鼠做什麼呢?她有些糊塗。自從她搬來宛欣院來,行動再也沒有從前那般自由了。宛妃是個極精明的人,常常叉腰站在簷下,但凡她步子往外邁,宛妃便假模假樣地關心道:“喲,妹妹,這是要往哪兒去啊?”且自從萬壽節上那出意外過後,宮中加緊了戍防,各宮門口守衛比從前森嚴數倍。再加之她月份大了以後,身子沉了,夜間出行也不方便了。一來,恐生意外;二來,怕暴露了,被人發現。從前,一個月至少與餘苳見上兩回,現在,卻已有三四個月不曾碰頭了。音信一斷,她在這宛欣院便如剪斷了翅膀的鳥,不知前方何處。她恨恨地想起小嫄。那賤人,竟也不知主動來與她傳遞消息,怕是隻知趁著這當口兒勾搭男人吧。她用手重重地揉搓著被褥。“我在這兒冒險生孩子,他們背地裡卻不知如何快活。事若成了,大夥兒都有益。事若不成,他們把王八脖子一縮,躲得容易,死的卻隻有我一個!”忠才人越想越氣,眼角含淚。成灝見狀,安慰道:“孤隻是隨口說說,你莫要吃心。孤去找那方士問問是怎麼回事。”這句話正中忠才人的下懷。她也想知道是怎麼回事。成灝起身,往安平觀走去。眾人揣測著,忠才人產子,卻未能得到晉封,聖上看似不大喜歡這個新降世的皇子。百官和各番邦的賀表堆積在桌案之上,聖上卻遲遲沒有開口提及設宴一事。 安平觀內,仙人像前,燔百和香,燃九微燈,供著一瓶梅花。餘苳跪在地上,迎了駕。成灝居高臨下,開門見山,問道:“數月前,你跟孤說,若得明君,當幸東南。又說,鼠之克星,即將降臨。句句意指忠才人及其腹中之胎。為何如今二皇子已然出生,宮中卻有那麼多不明大鼠?”餘苳心內打著鼓。目前發生這一切,跟計劃中的很不一樣。小嬋在宛欣院,好久未曾出來。小嫄調離了中宮,再也監視不到後宮諸人的狀況,她身處乾坤殿,每一步都不敢行差踏錯。這兩根線皆斷了。餘苳再也摸不清後宮之水是渾還是濁。姒康王封封來信,皆問狀況如何。他提筆容易,下筆艱澀。更要命的是,數月之前,老仆告訴他,餘慕不明不白地失蹤了。他看不清到底是誰的手筆。是姒康王對他不放心,生出這樣的主意,以此為要挾?還是中宮鄒皇後,他那個與他毫無血親的妹妹,暗中做了防備?現下,他向眼前質疑的天子叩頭道:“聖上,二皇子的確是鼠之克星,也許正因為如此,才會百鼠異動吧。更或許……是彆有用心之人,欲加害二皇子,謀害聖上您的龍嗣。”倏爾,他歎道:“想來,若忠才人這一胎生的是公主,而非皇子,便不會沾染這許多是非吧?”好一個轉移視線、挑撥離間。成灝想了想,凝視他,道:“那麼,你覺得是誰在背後搞鬼啊?”餘苳連連磕了幾個頭:“草民不敢說。”成灝坐了下來。安平觀內的百和香,是以白檀、丁子、零陵、青桂、白漸、甘鬆、蘇合、燕香所製,香氣濃鬱經久。“你隻管說便是。孤既留你在宮中這許久,便是信你所言的。”成灝道。“草民謝聖上。”餘苳抬起頭,良久,開口道:“聖上,您想想,誰不願意花開一朵、一家獨大呢?現宮中多了一個皇子,自是不悅的。”他在影射雁鳴館,影射祥妃,影射孔良,影射整個孔家。成灝笑了笑,什麼都沒說,起身離去。餘苳見那披著龍袍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方舒了口氣,癱坐在地。他不確定成灝到底有沒有相信他的話。他越來越覺得處境堪憂。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了。窗口灑進一室慘白的月色。餘苳從地上爬起來,在屋內來回踱著步。他想起姒康王曾對他說過的話,又細細地權衡了一下形勢。好在,二皇子順利出生了,這是最大的幸事。或許,該到了行那一步的時候了……餘苳將桃木劍丟進火堆中燃燒。他看著火光,愈發堅定。古往今來,利從險求。若得此驚天之貴,當不懼殊死一搏。鳳鸞殿的夜。積雪把庭院中的鬆柏壓斷,時時聽見“吱呀”之聲。殿內燈火通明。阿南下著棋,宛妃坐在她的對麵。“娘娘,您為何要自己與自己下棋?臣妾陪您吧。”阿南搖頭。“自己與自己下棋,方能越下越清醒。與旁人下棋,心裡眼裡,隻有勝負。”宛妃幽幽道:“您已經是臣妾這半生見過最清醒的人了。”阿南笑道:“聆兒可還得力嗎?”宛妃道:“那丫頭甚好。機靈著呢,一點就透。她與臣妾配合得天衣無縫。西偏殿那妖精,半點兒也沒覺察。”阿南手中摩挲著一顆白子:“他們既拿鼠做文章,咱們就順著來。以子之謀,破子之計。”須臾,白子穩穩地落下。宛妃道:“臣妾沒想到,您真的會容那孩子生下來。”阿南看著她:“那孩子必須生下來。”“臣妾不明白。”阿南拿起一枚黑子:“有了皇子在手,他們才敢拚最後一把。”形勢不好,他們才會狗急跳牆。有了孩子,他們才肯狗急跳牆。這其中的進退、鬆弛、尺度,阿南早已想好了。棋盤山。黑子將白子逼到絕路。白子背水一戰,吃掉一大片黑子。阿南手握黑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進行反撲。白子片甲不留。一局終了,阿南放下手中的棋。“瞧著吧,這宮中很快就會有大事發生了。”宛妃緊張道:“聖上知道嗎?”阿南點頭。她雖從來沒跟他談論過此事,但她知道,他一定知道。成灝自然是知道的。他等這一日,已等了許久。他等伐越的理由,亦等了許久。彈丸之國,妄想不動兵戈,占據朝堂,怎麼可能?一切都在悄然進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