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走進側殿的時候,聞到一股產婦特有的腥甜味兒。簾子掀開,冷風鑽進來,躺在**的嚴鈺下意識地掖了掖被角。阿南麵色清冷地看著她。乳娘笑著將孩子抱到阿南的跟前兒來:“皇後娘娘您瞧瞧,三皇子長得俊著呢,瞧這額頭,多飽滿。小臉兒方方正正的,像聖上!”阿南瞧著那嬰孩兒,初生兒的皮膚尚還皺皺巴巴的,臉的確很方正。成灝便是自小長著這麼一張方正的臉。阿南一步步走向床榻,嚴鈺迎上她的目光,眼神坦坦****,無一絲畏懼。阿南坐在床榻邊,輕輕說了聲:“恭喜妹妹了。”嚴鈺頷首:“皆仰皇後娘娘庇佑。”早在幾日前,成灝便在禮部送上來的幾個字裡選了四個字。詢、諒、錦、鑰,按齒序,三皇子,應得“詢”字。阿南笑了笑:“妹妹,詢,在《說文》裡作謀,在《爾雅》裡作信,是個藏著機巧的字。”嚴鈺道:“隻要聖上所選,便是極好的字。行三或是行四、皇子或是公主,臣妾都心存感激。菩薩給的福氣。”這時,聽得內侍通傳:“聖上駕到——”成灝快步走進來,阿南起身,彈落他身上的雪:“內侍們打傘沒有好生打,聖上肩頭落了雪。”成灝笑道:“並非沒有好生打,今兒晚上風吹得大。孤在乾坤殿中,聽到窗戶呼啦呼啦地響。”一旁的小舟道:“老天爺也知聖上您今日大喜呢。”乳娘將三皇子抱到成灝身邊,成灝接過。乳娘跪在地上:“恭喜聖上。”滿屋子都隨她跪在地上,一片齊齊的慶賀之聲。成灝道:“伺候嚴婕妤的上下所有人等,賞。”宮人們歡天喜地道:“謝聖上恩典。”成灝瞧著嚴鈺,歎道:“你倒是個有福氣的。離醫官所說的產日還有幾天,便臨盆了。詢兒生得如此順利。孤記得靈雁生詵兒的時候,生了一天一夜,吃了不少的苦頭。調理了數月才緩過來。想來,是靈雁身量嬌小的緣故。”這一點倒是實情。孔靈雁身量嬌小,嚴鈺則體型修長。嚴鈺抿了抿蒼白的嘴角,道:“臣妾昨晚兒上做了個夢。”“哦?”成灝饒有興趣地問道:“什麼夢?”“臣妾夢見一個園子,院子裡有鹿,還有鳥。小鹿蹦蹦跳跳,鳥的羽毛白白的,就像……就像雪花一樣。”成灝仰頭笑起來。“好,好,好。”他連道了三聲“好”。王在靈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鳥翯翯。此句出自《大雅·靈台》。君愛民來民擁君,全詩一派周文王時期仁人治世的安樂祥和。成灝聽之,自是喜悅。少頃,他起身:“孤去雁鳴館瞧瞧靈雁,皇後與孤同去吧。”乾坤殿與中宮相距甚近,想來,他是就近先來的此處。阿南起身,同成灝一起往外走去。嚴鈺連同側殿一眾人等道:“恭送聖上,恭送皇後娘娘。” 雪停了。雪光映著月光,白皚皚地照著宮廷。夜來的朔風,似乎把這滿地的積雪吹凍了,踏上去,簌簌作響。半輪月在幾片稀鬆的雲中浮動,像是宮廷中的女人們滿腹心事掖在眼裡、似笑非笑的臉。幾點疏星遠遠地躲在天角,窺著人間。阿南的木屐在雪地裡晃了晃,成灝猛地回頭,一把拉住她的手:“小心!”阿南冰冷的手觸摸到成灝的溫度,她笑了笑:“謝聖上。”“路不好走,傳轎輦吧。”成灝道。“彆。”阿南連忙阻止他。她不想坐轎輦,她貪戀他掌心的溫度。“許久沒跟聖上一起走走路了。今晚的月色,這樣好。”“嗯。”成灝點點頭,牽著她,繼續往前走。今晚,宮裡兩個女人生孩子。與她有關,又與她無關。她是一個應該歡喜卻又無法歡喜的人。他與她閒話著家常:“阿鈺那個人,聰明,但沒有宛妃的潑辣,她進退有度,火候剛好。”“聖上覺得好,就好。”“官場上的事,最是複雜,守住初心的人太少太少。許多人,懷著濟世的心入仕,可到最後,仍難抵富貴,裹挾於淤泥之中。孤多方查訪過,阿鈺的父親是難得的清官。嚴家是官場最清貧的人家兒。阿鈺出身如此家庭,德行定不會差。”成灝的話語間,似在告訴阿南,與胡宛遲、孔靈雁比,他覺得嚴鈺更讓人放心。阿南想把內心中的疑惑告訴成灝,可她發覺,竟一絲證據也無。若無憑無據,捕風捉影,倒顯得她搬弄是非,胡言亂語了。阿南沉默著。她內心一遍遍地回想著嚴鈺生產前的情景,那轉瞬即逝的詭異,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覺呢?不一會兒,到了雁鳴館。孔靈雁安安靜靜地躺在榻上,掌事宮女芷荷忙前忙後地張羅著。成灝與阿南走入殿內,眾人行了禮。華醫官稟道:“祥妃娘娘生產之時,用力過度,體力不支,昏過去了,但身體無礙。聖上與皇後娘娘請放心。”乳娘將公主抱了過來。成灝抱了抱那粉雕玉琢的小公主,按規矩賞了諸人。片刻,見孔靈雁一直未醒,成灝便起身。他跟阿南說:“那會子與兵部尚書商議隴西屯兵之事,尚書房還有許多奏本沒有閱完,孤先去了。現時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宮陪銑兒歇息吧。等明兒,靈雁醒了,孤與你再來瞧她。”阿南道了聲“是”,起身,與眾人一起恭送成灝離去。成灝走後,阿南行到外殿,問孔良:“阿良,今晚你是否一直守在這裡。”孔良點頭:“是。”“可有異樣?”孔良搖頭:“無有異樣。”阿南悵然若失地回到鳳鸞殿。她覺得腦子裡的疑惑明明快要溢出來了,可偏偏眼前的一切告訴她,什麼都沒有發生。華樂坐在榻上玩一個小小的木球。她口中念著:“好吃的。西邊。”阿南問道:“銑兒,你說什麼?”“內侍拎著好吃的給嚴娘娘。他們從西門來。”禦膳房明明在東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