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容長的臉,一身青色的衣裳,那宮人左手挎著一個小籃子,左右張望著,見四下無人,便蹲了下來,從懷裡摸出火鐮,躲在水草深處,開始燒紙錢。借著火光,阿南看清了那宮人的麵容。她是鳴翠館的伺墨婢女,來兮。跟錢氏一樣,是瓊州籍。隻見來兮一邊燒紙,一邊抹淚道:“呂公子,您年紀輕輕,滿腹經綸,如今,就這麼去了,實在是太可惜了……主子本還在等著您今年春闈高中的好消息,卻不想等來噩耗,心裡眼裡都是一場空。那黃稟德就是一個出爾反爾的畜生,您放心,主子一定給您報仇……在這宮裡,除了權勢,沒有什麼東西是可靠的……”阿南細細品著她的話,將錢氏入宮以來,從前到後,所有的表現都捋了捋。她側耳,繼續聽著,不肯錯過一字一句。卻忽然聽見夜巡的侍衛喊了一聲:“是誰在那裡!”來兮熟稔地澆滅了紙錢,提著小筐子,貓著腰,順著水草深處跑遠了。聆兒見她跑了,急了,張口,想喊。阿南連忙製止她。待她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阿南方說:“切莫打草驚蛇。若讓她知道咱們瞧見了,反不好。”聆兒聽了這話,明白過來,俯身道了聲:“是。”那夜巡的侍衛已經聞聲走近了。見是皇後娘娘,他連忙跪下來:“微臣巡邏至此,見到火光,便趕了過來,沒想到驚擾了皇後娘娘鳳駕。微臣冒失了,向皇後娘娘請罪了。”阿南想了一下,笑道:“你儘職儘責,何罪之有?本宮今夜喝了杯濃茶,一時睡不著,見月色正好,便來禦湖走走。至於火光,本宮離得遠,倒是沒看真切,往後,這禦湖邊,倒是要加緊巡邏呢。”“是。”那侍衛恭恭敬敬道。阿南和聆兒往回走著。到了鳳鸞殿,重新躺在榻上,阿南的腦子裡湧現了許多疑問。那個黃稟德究竟是怎樣的人物?那新喪的呂公子究竟是怎麼死的?他們與錢氏之間有著怎樣的恩怨情仇?阿南記得,她決定將成諒送予錢氏撫養之前,調查過他們的底細。送錢氏入宮的瓊州節度使黃稟德是個頗為規矩的武將,甚至,他跟胡謨之間還薄有交情。順康十七年臘月,封疆節度使們向上進言,提議送良家子入宮,是由韋承和廖光提議的,黃稟德充其量隻是“附議”而已。錢氏的爹亦不是什麼官宦,而是一個長樂年間的老秀才,熱衷於風雅之事。所謂,讀書肄業,琴歌酒賦,莫不如是。正是因為有了這些了解,又加之錢氏當初在中宮那句“我心匪鑒”,才讓阿南放心地做了那個決定。可如今,阿南竟朦朦朧朧地有了個感覺,不管是黃稟德,還是錢氏,都不似他們表麵看上去的那麼簡單。雖然,目前宮中的所有零碎的線索,都與他們無關。 翌日辰時,妃嬪們如常來中宮請安。阿南端坐在中央,命聆兒端上一碟杏花酥,遞給後宮諸人食:“這個時節,杏花開得最好。本宮便命聆兒摘了宮中最燦爛的杏花,做成點心,請諸位妹妹嘗一嘗這滿園春色。”祥妃吃了兩口,道:“聆掌事的手藝當真是一等一的,咬一口,唇齒之間,都是春日的柔和。”聆兒忙笑著俯身道:“奴婢多謝祥妃娘娘誇獎。祥妃娘娘愛吃,奴婢一會兒裝一食盒送到雁鳴館去。”祥妃向阿南欠了欠身:“前番嫂嫂生產,幸得皇後娘娘眷顧。臣妾與孔府滿門,皆感激不儘。”阿南頷首。宛妃道:“娘娘,聽說,昨兒,聖上去鹿苑陪著那死丫頭把狼給葬了。聖上對那死丫頭可真上心。”自從她跟郭清野在鳳鸞殿門口打了一架,郭清野口出惡語罵她的父親胡謨,她對郭清野的稱呼便從“那丫頭”變成了“那死丫頭”。祥妃道:“估摸著,聖上的第二道聖旨該下了吧。”第一道聖旨,自然是指郭清野燒的那道聖旨,封“郭才人”的聖旨。宛妃道:“臣妾瞧著,那死丫頭就是個野人!從小跟狼一塊兒長大,半點兒規矩都不知。那日,臣妾以為她隻是比劃比劃,誰知她竟招招下死手!臣妾現在就擔心華樂,眾人都說華樂打死了她的狼,她要是害華樂可如何是好!”祥妃用帕子擦了擦嘴,小聲道:“那她總不敢吧……”“還有她不敢的事?靈雁,你可是不知道,她連聖上都敢劫持!”宛妃說著,擔憂地看著阿南。她這兩天眼皮子總是亂跳,覺得宮中會有殃禍。阿南瞧著錢才人。錢才人靜靜地吃著杏花酥,一個字也不說。她來中宮請安,素來是不乾己事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阿南道:“錢妹妹,諒兒的病,好些了嗎?”錢才人道:“謝皇後娘娘關心,吃了華醫官的藥,好多了。”阿南似無意道:“聽聞瓊州節度使黃稟德升遷了。聖上將東南諸海島和瓊州並在一起,設了南海都督府,黃稟德任南海總督。世事可真是無常。當初,他和韋承、廖光關係甚好。現今,韋承死了,廖光被嚴氏之案所累,連降三級,唯有黃大人,一枝獨秀啊。”錢才人低頭道:“官場上的事,臣妾不懂。”阿南笑笑:“錢妹妹是黃大人送進宮的,想必,對黃大人甚是了解吧?這一二年,聖上常誇,黃大人乃治世能臣,雖常年遠在天涯,但丹心不泯,忠君體國。”宛妃聽到這裡,道:“臣妾也聽父親說了,黃大人確實有能耐,替聖上收服了不少海島,來年宮匠畫聖朝堪輿,那南邊必將多一大片的芝麻!了不起!有蒙恬之才!”錢才人沉默。她從不在人前談論任何。好的,壞的,都不說。二月僅剩的幾天悄悄地從指間溜走。轉眼,三月初了。郭清野從清夢堂走出來,再度出現在宮中諸人眼前時,似乎換了個模樣。她穿著一身兒白色的衣裳,梳著飛仙髻,看上去,清秀而飄逸,宛如畫中人。她看著所有人的眼神,都冰而冷。獨獨對錢才人,另眼相看。因為,隻有錢才人,在肉肉死後,給她送香燭等物祭奠,還送來一幅畫和一對挽聯,囑她燒給肉肉。她懂肉肉在郭清野心中的重要,她陪著郭清野一起在狼塚前垂淚。郭清野對這份好,心存感激。她在宮中太孤獨了,滿心的仇恨想要報複,卻如一團亂麻捋不清。錢才人溫和的笑,讓郭清野覺得親近。郭清野將父親的死、二叔三叔的話,以及對胡謨的恨、對宛妃的恨、對鳳鸞殿的恨,講給錢才人聽。錢才人聽了,雖嚇得心驚膽落,但仍強撐著打起精神,抱著郭清野,道:“可憐的妹妹,你年紀輕輕,卻遭受偌多苦楚,姐姐聽著著實心疼。現今,你孤身一人,既相信姐姐,姐姐便少不得替你出出主意……”郭清野道:“什麼主意?”“在這宮裡,不論誰如何尊貴,那尊貴都是聖上給的。所謂,天恩難測。聖上讓人三更死,沒有人能留命到五更。你的仇人,皆權勢熏天,除了聖上,無人扳得倒。聖上對你,是有意的,你可借聖上之手,來報仇……”“姐姐,我之前也想過這件事,可是,我……”郭清野咬了咬嘴唇,臉紅到脖子根兒:“我一個清白的女兒家,不想為了這件事賠上自個兒。我……我對他半分情意也無,實在是做不到……”錢才人道:“姐姐明白妹妹的意思。姐姐給你出個主意,既保全妹妹的清白之身,又能讓聖上為你報仇……”她附在郭清野耳邊,說了一個天衣無縫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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