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然在城頭,呆呆望著天空。當龍襄叫嚷著蹦到她麵前時,她微偏過臉,流露出一絲失望的神情。“怎麼?來的不是姬野讓你失望了?”龍襄笑著問。“沒有。”羽然淡淡地說,“我倒希望現在他哪兒也彆去。因為鶴雪團的箭會隨時從天上射來。”“哦,是嗎?但那個多嘴討厭的龍襄就最好能被一箭射死,對吧?”龍襄對著天空大喊,“喂,有人嗎……我在這兒……你聽得見嗎?”羽然氣得一把將龍襄推倒在地上,“你怎麼這麼愛鬨?”龍襄坐在地上大笑起來:“哈哈,這回顧不上煩心了吧。”他拍拍灰站起來,望著天空大聲說:“人的生死是在自己,不是天定的。我自幼學刺殺之術,從來隻有我決定彆人的命,不會讓彆人來決定我的命!”他看著羽然,眼中忽然沒有了戲謔:“也不會讓人來決定我所關心的人的命運。”羽然轉過頭去,雖然不想理他,可臉還是微紅了。龍襄轉頭微笑著注視前方道:“你安心睡吧,我會守護在你窗口的。”羽然笑道:“你若守在我窗口,我哪還能安心地睡著。”“嗯,放心,不論是鶴雪團還是姬野,我都絕不會讓他進去的。”“你……”羽然再次被逗樂了,可這笑容很快就消逝了,“太危險了,你不是不知道鶴雪都是些什麼樣的人物。即使是你,也……”“正是因為這樣,刺客去會殺手,不是天經地義的事麼?”龍襄一轉頭,身形如風遠去了。“龍襄!”羽然焦急地喊著。夜晚,姬野一個人站在城頭,望著深邃的夜空發呆。白衣的羽然從後麵躡足而來,輕步落在他的身畔,也抬頭望著天空。“今夜沒有星辰,有什麼好看?”姬野轉頭望著羽然,眼神閃爍,像是心中早藏了許多話,卻又隻複望向遠空。“羽然,你說將來,我會死在誰的手裡?”羽然發出了一聲微微的歎息,將頭輕靠在了姬野的肩頭,但隻是微微一觸,就離開了。“在這亂世之中求生存,怕有何用呢?”姬野笑歎道:“這世上名將,有幾個是死在更高者的手中的?還不是落馬於亂軍之中,斃命於無名箭下。天驅武者不是有一說,此生若是能死在知名知姓者手中,已是幸事麼。”他看向羽然,“這些話,我也隻會對你一個人說。隻有你知道,我也是會怕的。”羽然望著姬野,她的雙眼如星辰閃亮著,正想說些什麼,忽然她猛地抬頭望向天空,露出驚懼之色。“你也感到了麼?”姬野平靜地說,“我早就發現他們的存在了。他們已經來了……”“不!”羽然忽然變得愴然,她連連倒退了幾步,又猛地轉身,望向殿宇一角,那裡似乎什麼也沒有,但羽然的眼中已分明映出了什麼可怕的影子,她驚退兩步,猛轉身抄過城垛邊的弓箭,拉弓瞄向深黑天際,從一端移向另一端,仿佛雲後正有什麼疾掠而過。 但她最終還是沒有把箭放出去,她持箭的手在不住地抖著,凝望著天的一角,目光仿佛隨著什麼越飛越遠。忽然她無力地垂下弓,坐倒在地上。姬野忙過去扶住了她。羽然一把抓住了姬野的手:“姬野,你不會死。你不會死的,有我在,我不會讓他們……”她全身已然顫抖得十分厲害,這麼多年來,經曆了無數生死一線之刻,但她這樣的難以自控,還是第一次。姬野把羽然輕摟在懷中,像護住一隻顫抖的小鳥。“羽然,被鶴雪士從天空注視過的人,真的沒有幸存者麼?”……風淩雪懸停在高處的寒風中,負手望著城頭的那兩個相擁的影子。一陣雲霧湧來,她的身影消逝了。……片刻後,她的身影輕落在城外的巨杉頂端,輕輕地抽出箭,緩緩地搭弓。忽然她身後響起笑聲:“你能不能一箭射死你身後的人呢?”龍襄裹著一身寬大的紅袍,站在風淩雪背後幾丈外的另一棵巨鬆頂端,像是在酒宴前而不是戰場上。他得意地壞笑著,仿佛對即將到來的戰鬥漫不經心,但手早輕按住劍柄,在任何一個瞬間他都能輕易地削下幾丈外的任一片樹葉。與龍襄豐富的表情相反,風淩雪仿佛什麼也沒有聽見,她輕輕放低弓,低頭像是在想什麼,猛然她的手又抬了起來,眼神中是明澈的殺機,看不清她是如何動作的,一裡開外城頭的姬野已被一箭射倒。龍襄驚吼一聲,一劍劈向風淩雪的後背。他沒想到眼前的人是不顧生死也要完成使命的人,這和他的人生理念差得太遠,使他貽誤了時機。能背對龍襄而逃過他的劍光的人並不多,但風淩雪一個漂亮的側翻閃了開去,她所站的鬆樹巨枝帶著積雪墜向地麵。而風淩雪轉身的同時,龍襄已掠向另一棵樹乾,想封死她飛起的角度,第二劍也淩空而來。風淩雪疾向後躍,但血霧仍從她身上濺出來,她的手早已搭住一隻箭,但卻一直未發。直到龍襄一點樹乾橫縱向另一側準備接近再一次出劍時,風淩雪的眼中才又露出了那冰一樣的神采。龍襄聽到了弓弦的響聲。他的劍揮了出去。空中有什麼落了下來。是箭。是箭尾。箭頭已深沒入大樹深處,因為它穿過了龍襄的身體。龍襄在空中驚愕地看著眼前這個女子,想從她的目光中找到一個理由——一個能射出這樣淩厲的箭的理由。然後他噗的一聲摔在雪地上。風淩雪的另一支箭早搭在弦上,但她一轉身將它射向了林中深處。那裡隱藏著的野塵軍弩手沒有一個能有機會從樹後走出來,在他們想探頭的時候,箭已穿透了他們身前的樹射中了他們的心臟。倒在地上的龍襄又支撐起了身體,他靠在樹上,捂住胸前的傷口,臉色蒼白,卻仍然笑著。“從你選擇這個地方落腳的時候,你就已經輸了。你的翼和腿都被我砍傷,箭壺裡隻有二十支箭,你沒有了箭還能做什麼?雖然你能用精魄凝箭,可是那需要時間,麵對圍攻是沒用的。我不想殺女人,尤其是雪白翅膀的女孩子。我給你一個離開的機會,也希望我們下次不要再碰見。”風淩雪手中搭著最後一支箭,密林深處至少還藏著幾十個弩手。如果她這時轉身,龍襄一定逃不過去,但她也會死在龍襄的劍光下,或是被後麵的弩穿透。她站立了很久,林中隻有風聲呼嘯,遠處離國軍仿佛已攻上了城頭,歡呼聲浪遠遠傳來。她終於緩緩放下了弓,龍襄看著她仍然不敢放鬆氣息,因為他知道即便箭還在箭壺中,她也能在一瞬間把它釘在你的身上。風淩雪不再持著箭的時候,她眼中的寒冷殺氣就消失了,融化的目光中重新流動起對生的渴望,她拖著重傷的身體艱難地向林中一側走去,雪地上留下深紅的痕。傷痛使她栽倒在地,但她咬著牙用雙手向前爬去。在這個時候,她又恢複成了一個普通的人,一個極力渴望生存下去的脆弱的生命。龍襄輕歎了口氣,如果不是被她重重射了一箭,現在他會想去背著她離開。這時天空傳來一聲呼嘯,兩個白衣的鶴雪團戰士飛過鬆林上空。林中的野塵弓弩手驚動起來,將弩對準了天空。但鶴雪士的箭更快,轉瞬間兩個野塵弩手栽倒下去。龍襄握緊了劍,這時他發現風淩雪也停止了挪動,她的身體不再顫抖,他若一動,她的箭也將至。戰場上寧靜的光陰總是極短的。龍襄苦笑。鶴雪士們俯衝下來,一個漂亮的滑翔,把風淩雪帶向了天空。當他們在天空成為了小小黑點,野塵軍們才衝出來跑到龍襄身邊為他包紮傷口。“可惜,我並不怕死。我隻是有點嚇住了。”弩手隊長辯解道,“那個女人真不是人。”“你不怕死,可是我怕!”龍襄惱火地說,“我還想活著回去見兄弟們呢。我也想把大家活著帶回去。”他又抬頭,望著已空空如也的青天:“她也怕死,我想,她也有想活著回去見到的人。”“怕死的人才可愛嘛!”他這樣表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