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流水一般,不知不覺就到了六月。我的肚子已經越發大了些,但卻不顯得笨重。保成跑過來幾次,見我這樣,很是好奇,趴在那裡瞪著眼睛看。“真的有個弟弟在裡麵?他怎麼進去的呢?”這個問題可真不好回答了。好在毓秀過來了,替我解圍。“太子殿下,要有弟弟陪您玩兒了,太子高興嗎?”毓秀一邊端上綠豆湯,一邊逗保成。“高興!”保成美滋滋地喝了口綠豆湯,歪著頭想想,又補充道:“哭哭的弟弟保成不喜歡。”一屋子的人看著保成都笑起來,他倒是忘了自己曾經多麼愛哭鬨。我笑著的時候,眼睛撇到春巧,她又是站在角落裡發呆了。這幾個月,她總是這樣怪,時常心不在焉的,一忽兒若有所思,一忽兒又心事重重,問她,卻總說沒事兒。我如今幾乎深居簡出,除了每日例行的請安,就在永和宮裡呆著。“我說惠嬪姐姐,你那堂哥,納蘭大才子,這架子擺得可夠大的啊!”這日請安完畢,我從慈寧宮裡出來,就看到布貴人兆佳氏正跟惠嬪說話,聽那口氣竟是對納蘭頗為不滿。“我們兆佳氏雖說不上多高貴,但怎麼說也算是有頭有臉,配你們納蘭家,可也不算委屈吧?納蘭性德如今也不過是個二等禦前侍衛,眼界倒是高,竟看不上我親妹子不成?”“妹妹這話兒是怎麼說的?我堂嫂在世的時候,跟堂哥琴瑟和諧,夫妻倆彆提多恩愛了。如今堂嫂新喪,我堂哥立誓要為她服喪三年,暫不新娶,這事兒大夥兒都知道的。雖說妹妹你不介意自家姐妹做續弦,可我堂哥卻是個守信的人。總不能因為是妹妹家去求的親,就破了誓言吧?”布貴人本來在納蘭那邊討了沒趣,是想找惠嬪發牢騷找回臉麵,哪知惠嬪跟宜嬪一樣,出了名的刀子嘴,尤其身份上又壓著布貴人一頭,說話一點都不客氣,直接頂了回去。她沒得了好處,臉上越發難看起來。“哼,我聽說的,可不是這回事。分明是納蘭容若心裡有了彆人,偏又是求不得的人,所以借著這個名頭不肯再娶!”聽了這話,我心裡猛地一抽,腳下竟有些虛浮起來。好容易定了定神,卻看惠嬪那邊已經豎起了眉毛,一副要去拚命的架勢:“哪個不長眼的在那裡胡咧!飯能亂吃,話可不能亂講!怎麼就有人求不得了?是誰這麼求不得了?你倒是給我說說,讓我也長長見識!”我一看那架勢,忙趕過去,生怕她把事情鬨大了。“什麼事讓惠嬪娘娘生氣了?仔細氣壞了身子。”我一把攙住惠嬪的手臂,暗地裡捏了捏。她總算還沒有失去理智,刹住了身子。我見她收斂起來,便又朝著布貴人說話: “布貴人一向可好?許久不曾好好說說話了,若是有空,也到永和宮裡坐坐吧,妹妹那裡人少,怪冷清的。”“下次吧,宛貴人如今身子重,還是多歇息的好。改日得空了再去永和宮打擾,你可彆嫌我吵。”布貴人知道我是去解圍的,也是鬆了口氣的模樣。她自然也不願意跟惠嬪鬨將開來,畢竟身份上,惠嬪比她高,又是大皇子的生母,比她這隻有一個女兒的貴人要得勢許多。我笑著點頭應允了,她便告辭要走。偏偏惠嬪還不解氣,衝著布貴人的背影喊了一嗓子:“下回可彆再讓我聽到有人亂嚼舌根子!讓我知道是哪個不怕死的在哪裡胡說八道,我撕了她的嘴!”“消消氣吧。”我攙著她,低聲勸道。“都是些個捕風捉影的事情,為這個生氣多不值得。”“就你會做好人!”惠嬪氣呼呼地朝我嚷嚷一嗓子,到底把這事丟開了。“大著個肚子,不安生回自己的地方呆著,來管這閒事。”我就知她是個刀子嘴豆腐心,也不介意她的腔調,笑著答應:“知道了,這就回去。”一扭頭,卻看貴妃在不遠處,正看著我們這邊,卻沒什麼表情,一副很麻木的樣子。倒是她身邊衛小嬋笑盈盈的,卻讓我覺得發寒。本以為這事情就這麼過去了,可不就,宮裡頭卻開始冒出些風言風語。卻正是借著布貴人說的那些事情而起的,拿著納蘭不肯續弦的事情做文章。起先是說大才子納蘭的風流軼事,總離不了才子佳人的橋段,刻骨銘心的海誓山盟,還穿插著棒打鴛鴦的淒楚劇情。偏他也確有不少纏綿的情詞流傳著,於是便成了佐證。後來味道就慢慢變了,有人說納蘭公子鐘情的佳人入了宮,一對鴛鴦被拆散,所以才子鬱鬱寡歡。有詞為證:“深禁好春誰惜?薄暮瑤階佇立。彆院管弦聲,不分明。又是梨花欲謝,繡被春寒今夜。寂寂鎖朱門,夢承恩。”皇帝被人說成橫刀奪愛、毀人姻緣,自然不是好事。卻在這時,謠言又升級了。“春去也,人在畫樓東。芳草綠黏天一角,落花紅芹水三弓。好景共誰同?”大家言之鑿鑿:佳人的住處靠東方。隻是,這宮裡和“東”沾邊的地方太多了。皇後住的東宮;有東六宮之稱的承乾宮、鐘粹宮、景仁宮、景陽宮、永和宮、延禧宮;甚至我以前住的地方——乾清宮的東暖閣。不得不承認,人類牽強附會的能力實在是強大。“一種蛾眉,下弦不似初弦好。庾郎未老,何事傷心早?素壁斜輝,竹影橫窗掃。空房悄,烏啼欲曉,又下西樓了。”佳人一去不複返,才子傷心難過卻無可奈何,隻能每日思念,對著佳人的空屋惆悵。可這事,佳人卻去了皇帝的西暖閣。謠言到這個份上的時候,夏嬤嬤和毓秀她們都慌了。這個時代還沒有產生太監背著妃子去皇帝寢宮侍寢的規矩,一般都是皇帝去各人的住處,有時過夜,有時不過夜。皇帝如今的住處,正是乾清宮西暖閣,而去過那裡侍寢的人,隻有一個,就是我。“真不知是哪個殺千刀的,這麼編排人!”夏嬤嬤憤憤地咒罵一句,我並不做聲。我有預感,這謠言是衝著我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