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宮宴,一派歌舞升平。遠遠的,我就看到了我的兒子。小小的他依偎在養母的懷中,身邊就是他那尊貴顯赫的父親。而那時的我,屬於我身份的位置離他很遠。僅次於太子的尊貴身份、皇帝父親的疼愛與重視,這些都是宛貴人這個身份無法給予他的。我扭過頭,不再去看他,否則,我的心定要撕裂的。對那孩子而言,我大約不過是個陌生人吧,他的世界裡,隻有那個溫柔美麗的皇額娘。倒是保成,雖然有陣子沒見到,卻見著空兒就朝我這兒鑽。我看著站在麵前一身錦衣的小男孩兒,感慨萬千。小孩子長得真快啊,這才幾個月的功夫,他就長高了不少,穿著量身裁製的太子服侍,越發顯得眉目俊朗,日後必定儀表堂堂。“宛姑姑,你好久沒來陪保成了。”我看他抱著我的手臂撒嬌,心中便覺得愛憐。可一忽兒卻又想起太皇太後當日的舉動,怕她又因著太子對我的親近不滿,於是謹慎地與他保持著一些距離:“太子如今長大了,要學習治國經略,聖賢文章,奴婢卑微,自然不能去打擾殿下的。”“我就是要你陪我!我說要你陪,你就得陪!”他突然大聲嗬斥,引得周圍的人都朝我這邊看過來。我心中也是一驚。保成怎麼變得這麼驕縱蠻橫了?印象中,這孩子雖然任性,卻並不是不講理的。在我身邊時,雖然也有耍脾氣的時候,但隻要給他講道理,總還是聽的。想想平日皇帝對他的溺愛,我多少也有些眉目。以前在我們跟前時,雖然也是小心伺候,心裡卻並不把他當做高高在上的太子,多少還能轄製些。如今搬了出去,原本還有夏嬤嬤看著,可年前她一直在外地任職的丈夫終於被調回京城,家裡的兒媳也生了孫兒,所以就上折子求了恩典,接她出宮去共享天倫。沒有了我和夏嬤嬤,身邊都是仆人奴才,哪個不巴結討好他?加上皇帝的寵愛,小太子如今隻怕是已經胡作非為得沒了邊兒。大過年的,總不好讓他這樣吵鬨。我抓了幾個他平日裡愛吃的果脯塞給他,平息了他的火氣,才慢慢說道:“現在過年呢,太子想來也不用上課的吧?既然太子要奴婢陪伴,那就委屈太子這幾日看看奴婢繡花吧。”小孩就是小孩,即便當了太子,也還是小孩。他哪裡就是非要讓我陪,不過是接著機會撒野耍威風罷了。五、六歲的男孩兒正是好動的時候,讓他大過年的陪我在屋裡繡花,他哪裡肯?“我……我要你在我念書的時候陪我,不是現在。”“那便等太子開始上課的時候再說吧,待會兒就要放煙花了,太子不去看嗎?”我微微一笑,嘴上問著,可手上已經為他整理了一番衣領帽子,又在他口袋裡塞進些金桔、柿餅之類的零食,他便滿意地歡呼而去。 我目送著保成跑遠,便轉回視線,盯著自己麵前杯盤上的描金花紋。“看那狐媚子妖道的模樣!大過年的穿這麼素,這是觸誰的黴頭呢!”旁邊布貴人恨恨地低聲咒罵一句。我順著她憤恨的視線看過去,就看一身答應服侍的衛小嬋,正微笑著坐在那裡。她今日的打扮很素雅,越發把她的柔美嬌俏發揮得淋漓儘致,在一片姹紫嫣紅富麗堂皇的旗袍映襯下,她這一派江南風韻,反而格外的突出。“哼,我看貴妃這次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宜嬪也看著衛小嬋,冷笑一聲,輕蔑地吐出兩片瓜子皮。“想裝賢淑也不用找這麼個賤籍來啊。”“那是,她隻怕現在腸子都悔青了。本以為給自己找到一條忠狗,誰知道那竟是一頭夾著尾巴的狼,如今反咬了她一口。”惠嬪不陰不陽地說了一句,眼神卻可以噴出火來了。“辛者庫出身的女人,也敢在這裡招搖。不過是個答應,就快把尾巴翹上天了。再過陣子,隻怕我們這群人都不放在眼裡了。”“好了,總說那起小人做什麼?”榮嬪雖然厚道些,卻也對衛小嬋的得勢不屑。“宛貴人可是累了?要不要下去歇歇?”我朝她搖搖頭,算是感謝她的關心。一邊宜嬪也說話了:“你若是累了就彆在這兒撐著了,自個兒身子要緊。”“就是啊,才出了月子就大病一場,到底虧了身子的,可彆跟自己過不去。”通貴人也跟著說道。我看她們這樣,心裡不由得一熱。後宮裡的女人,彼此間的關係,其實是很微妙的。平日裡相互爭寵鬥氣,可一旦出現新的對手,便會迅速團結起來,結成一個小聯盟,共禦外敵。寶竹格格出現的時候如此,這一次,麵對衛小嬋的入侵,更是如此。時而是敵人,時而又是戰友。她們永遠不會向對方徹底敞開心扉卸下防備,可相互間卻又是最了解最懂得的。……因著過年,家裡又遞了條子求見,這次隻有額娘帶著白啟過來。“我的兒,怎麼竟瘦成這樣了呢?你的命怎麼就這麼苦……”額娘一見到我,還沒開口就先抹起眼淚來。“都是我們家裡沒本事,做不得你的靠山,竟讓你一個人在這裡吃苦。你阿瑪聽到消息後都氣病了,直說後悔當初。早知道這樣,還不如早早地辭了官職,帶著一家到鄉下去種田,倒自在快活!”這世上最難買的就是後悔藥,如今說這些又能怎樣呢?何況,這些事情,又哪裡是我們這樣的人家能左右的?我強忍著傷心安慰了她幾句,又有白啟在一邊幫忙,才總算好些。又問了些家裡的情況,知道一切都好,隻是阿瑪因為心裡有氣,竟一直告病在家,不肯回任上履職。看父母對我這般疼惜,我心裡也是感動,少不得又好生勸慰了一番,便又叮囑他們回去勸勸阿瑪,免得被有心人拿了把柄,反而不好。說了一會兒話,我便催著額娘和白啟回去。今時不比往日,我如今算是半個打入冷宮的女人,總還是謹慎些好。才出門,就看內務府的太監點頭哈腰地引著衛小嬋走過來。還真是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