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四年和二十五年的交替的那個冬天,雪下得格外大。永和宮一處偏殿老舊的屋頂無法承受住厚重的積雪,在二月的又一場風雪中呻吟一番後,轟然坍塌。雖然沒有傷到人,卻也著實令大家都嚇了一跳。皇帝聞訊立刻趕來,圍著兩個孕婦轉了幾圈,吼著太醫來檢查。是的,我又有了身孕,已經七個多月,這一次,又是個女孩兒。不止是我,托婭也懷孕了,才一個多月,正是最需要小心謹慎的時候。永和宮被宣布需要整體重修,這就意味著,我們得搬家了。一聽到這個結果,原本還在那裡七嘴八舌的嬪妃們都閉上了嘴,你看我我看你,誰都不出聲。我看著那一張張臉,心裡很清楚。她們是絕對不想我和托婭住過去的。我們兩個都有身孕,一旦過去,就必須得謹慎照顧,萬一出了事,她們首先要擔責任。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誰肯做呢?身懷龍嗣的孕婦在後宮中就等於一顆手雷,誰見到了都小心翼翼不敢碰,更不願留在身邊。“皇太後最近正說有些寂寞,托婭去陪伴幾日吧。”就在這時,皇帝突然開口。“宛兒就搬回乾清宮住一陣吧。”無數視線朝我射來,包括托婭,那視線中包含著各種情緒。突然,我的視線滑過貴妃,心裡頓時一陣不舒服。我已經,不再是那個唯一在乾清宮裡過夜的人了。“皇上日理萬機,臣妾還是不要去添亂了。”我定了定神,朝皇帝行禮。“有些日子沒去給太皇太後請安了,不如就讓臣妾去慈寧宮住一陣吧,順便給太皇太後解解悶。”皇帝皺起眉,看了我一會兒,到底點了點頭。“就這麼辦吧。”托婭被送去皇太後的宮裡,她在那邊會被照顧得很好,皇太後對所有會講蒙古語的人都有著本能的偏愛。我則帶著準備好的產婆和太醫陳靖搬入慈寧宮,蘇嘛拉姑代表太皇太後在慈寧宮門口迎接我進入。在慈寧宮待產的日子也並不清閒,時不時有人來彙報各項宮中事務。好在我已經熟練,倒也不覺得辛苦。偶爾太皇太後精神好,便在一旁聽著,待人走後,對我的處置方式點評幾句,令我受益匪淺。“大公主的婚事,你怎麼看?”這日,回事的人告退後,太皇太後從她常坐的屏風後慢慢踱步而出,問道。大公主過了年就十五歲了,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即便隻是養女,身為皇家血脈的她也逃脫不了成為政治籌碼的命運。麵對蒙古草原上噶爾丹不斷膨脹的勢力,雖然還沒有公開宣布,但我已經得到消息,皇帝準備將她許配給太皇太後的娘家,世代效忠於皇室的科爾沁部皇子,台吉班第。 是恩寵,也是安撫。“班第既然擁有科爾沁郡王的血脈,想必也是為英勇的武士,不論身份還是血脈,都配得上大清的金枝玉葉。”我低著頭走過去,攙扶她到椅子前坐好,自己也在旁邊坐下,才回話。“隻是……”我斟酌了一下。“雖說婚姻之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畢竟關係到大公主的終身幸福,臣妾覺得,是不是再慎重些好?”“哦?”太皇太後倚著軟榻半閉著眼,說話不緊不慢,一副菩薩的寶相莊嚴。“你倒是說說,怎麼個謹慎法兒?”“臣妾聽說,待春雪融化後,班第便會由科爾沁的使者陪同前來京城,屆時便可著手安排定親的事宜了。”我站起身,移步到太皇太後鳳榻旁邊的座位上坐下。“不知臣妾是否有幸,能見一見草原來的少年英雄?”一邊說著,一邊小心打量她的神色。“有,怎麼沒有?”太皇太後輕輕笑了兩聲,睜開眼看我。“彆說你身為大公主的庶母,單憑你如今主管後宮這一條,蒙古皇子要來向咱們大清的公主求親,這裡外打點的事情豈能少得了你?”我一聽這話,心中便微微一喜。這樣一來,定有機會能見到班第。我雖無權對大公主的婚姻發言,但好歹替她看一眼。相由心生這句話,我覺得還是有道理的。“你對玉儀那孩子,倒是很儘心啊。”太皇太後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抬眼看我。“這件事,恭親王和他福晉都不曾像你這麼在意。在宮裡有你這般成心待她,也是玉儀的福氣了。”“臣妾隻是克儘本分而已。”大公主和我也算是有緣了,雖然打交道的時候不多,卻頗合得來。我對這個不得不遠離親生父母的女孩兒很是憐惜,也敬佩她小小年紀就如此穩重周全,因此時不時想要多照顧一下她。“哀家最看中的,就是你這一點。”太皇太後坐直身子,拉起我的手拍了拍。“入宮這麼些年,如今你在後宮裡的地位也算是一人之下,可這份待人的真心卻還跟當年一樣。想來皇上喜歡你,也是為著你這顆心。”一聽這話,我臉上便有些燒起來。這時候,她又說:“哀家也知道,這些年,皇上疼你是不假,可也沒少讓你受委屈。他每日裡都一堆的事兒,難以麵麵俱到,有時候也的確有失偏頗。你若是一味的委曲求全,他便隻當你沒什麼不高興了。”我有些不明所以,抬頭看她。老太太這是要挑唆我跟皇帝吵架嗎?“瞎琢磨什麼呢?哀家還能教你去鬨事嗎?”太皇太後抬手,在我額頭點了一下,這親昵的態度讓我一時間無法適應,都不知該做何反應了。“這兩年,你總把皇上往你宮裡頭那個常在跟前推。後宮和睦,相互幫襯是好事,可你這事兒做得,哀家怎麼看著就覺著彆扭呢?倒像是一門心思把皇上拒之門外意思。”我眼神飄忽了一下,垂下眼皮,沒說話。噶爾丹如今在北方草原勢力越來越大,氣焰也越發張狂,皇帝看在眼裡,自然不會樂見其成。如今後宮都知道,蒙古草原上出了頭野狼,要跟雄獅搶地盤呢。托婭對噶爾丹再不假辭色,可到底是親生的父女,讓她無動於衷也不可能,所以這些日子越發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