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主臉上一紅,卻隨即又消褪了下去,微微露出些憂愁,扭開頭看向窗外。這也難怪,才十五歲的女孩兒,此時得知自己就要被遠嫁到一片陌生的土地去,周圍沒有一個熟悉的親人。更重要的是,對於將要和自己相伴共度餘生的那個人一無所知。麵對這樣的處境,換了誰,都會覺得憂慮吧。“科爾沁的班第,乃是固倫端靖長公主之孫,祖父奇塔特既為固倫額駙,又有多羅郡王的頭銜,算起來,他還是太皇太後和皇太後的血親,身份上是極配得起大公主的。”我拉著大公主的手,和她一起坐下,慢慢說道。“科爾沁部一直以其驍勇善戰的勇士而聞名,深得皇家的器重。那位班第皇子,聽說與公主年紀相仿,且年紀輕輕就文武雙全,想必也是一位英雄少年呢。”班第到底如何,我不得而知,但至少給她些好的期待吧。大公主垂下頭沒做聲,好一會兒,才又抬起頭來,朝我擠出一絲笑容:“娘娘不必如此,身為皇室的一員,玉儀早有覺悟了。不管對方是什麼人,隻要皇阿瑪覺得合適,玉儀絕無不滿。”說著,大公主站起身,朝我行了一禮。“請娘娘放心。”我看著眼前這女孩兒強作堅強的樣子,心中便有些發酸,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說辭,隻得起身告辭。“過幾日就是七夕了,漢家又叫女兒節,大公主若是得空,不如到永和宮去坐坐,不拘什麼,用些點心果子,也是個意思。再說,福兒也有日子沒見你了,怪想念的。”臨走,我對大公主發出了邀請,她也點頭答應了。“請娘娘轉告皇妹,玉儀屆時定去看望,與兩位皇妹及娘娘共慶佳節。”我見她應下了,便不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了。回到永和宮,我便喚來蘇培盛:“你去一趟蒙古驛館,就說本宮預備這個月初七在永和宮設便宴款待科爾沁的班第皇子,請皇子賞臉。”蘇培盛飛快地跑了出去,沒多久就回來了:“娘娘,班第皇子說謝娘娘賜宴,屆時定備厚禮前來謝恩。”“除了這個,可還有彆的?皇子可也有厚禮送你?”我看他眉飛色舞的樣子,料想他從班第那邊定得了好處。“主子英明。”蘇培盛也不推諉,嬉皮笑臉地承認。“皇子說,每次娘娘有賞賜都是奴才跑腿,實在辛苦,所以賞了些跑腿錢。不過奴才不敢獨享,特地繞到恒順齋去給買了不少精致點心,孝敬娘娘和各位姐姐。”“呸,真真是個滑頭。”敏敏捂著嘴笑罵一聲。“你得了好處,就拿幾包點心打發咱們。”“哎呀,姐姐可是冤枉了小盛子了。奴才倒是想買脂粉釵環的孝敬,可想想姐姐們的花容月貌,一時間實在找不到配得上各位的東西。偏偏又趕著回宮,隻好作罷。” 蘇培盛這些年曆練得越發舌燦蓮花了,幾句話逗得一屋子的宮女笑個不住,連最穩重的毓秀都忍不住笑了兩聲。我坐在那兒看他們說笑,心思卻飛到了彆處。初七,正好是七夕節的日子,雖然說起來於禮不合,但我還是準備在那一天讓大公主偷偷看一眼她未來的夫婿。對無法逃避的未來一無所知,實在是最可怕,最折磨人的。……七夕那日,天公作美,白日裡晴空萬裡,晚上也是月朗星稀,一輪銀鉤高懸,配上涼風習習,煞是舒爽。我坐在涼亭中,笑盈盈的看著對麵走來的蒙古少年,心中卻是寬慰。他十七八歲的模樣,劍眉星目,身形挺拔,氣質沉穩,落落大方。單從外形上看,玉儀配他,倒不委屈。“臣叩見德妃娘娘。”少年莊重地朝我行了蒙古族的致敬禮,口中卻說流利的滿語。“連日來承蒙娘娘關照,賞賜衣物無數,臣等一行無不銘感娘娘恩德。今夜蒙娘娘賜宴,臣也借此良機向娘娘謝恩。”嗯,能說如此純正的滿語,足見他受過良好的教育。進退有度,言辭得體,也佐證了良好的教養。我微微一笑,搖了搖手中的羅扇,開口卻用漢語說話:“皇子遠道而來,大公主於閨閣之中多有不便,本宮不過待她略儘地主之誼罷啦,實在當不得皇子一謝。”班第抬頭,眼神閃了閃,挑了挑眉,這細微的動作並未逃過我的眼。這是個聰明的小夥兒,一點就透呢。“娘娘愛護大公主,班第自然更應當謝過。”少年的漢語略帶蒙古口音,卻因為他清亮的音色,反而顯得有些可愛。身為蒙古貴族,通曉滿語的很多,可能說漢語的卻極少。班第能講漢語,越發證實了我的推測——這是個聰明好學的人。“娘娘這幾日命人送來的衣物皆剪裁合體,顏色款式也無不精致。班第並非無知之輩,自然不會辜負了娘娘的用心。”好一句一語雙關!我心中為這少年的聰慧叫好,臉上卻還是不動聲色,做了手勢請班第入座。毓秀等人一直站在亭子外圍伺候著,看我們就座,便進來布置酒菜。吃了一會兒,我又開口:“皇子如今在京城也住了有一陣子了,可曾四處看看?飲食等事,可還習慣?”“回娘娘,京城風貌,與草原實在大不相同。飲食之物也是樣樣精致,種類繁多,班第大開眼界。”少年笑著答道,眼睛亮晶晶的。“不過,草原上的烤全羊和馬奶酒也是彆有風味,有機會的話,臣倒很想款待德妃娘娘品嘗一下,想必娘娘也會喜歡的。”“本宮喜歡不喜歡倒沒什麼,卻不知道大公主會不會喜歡。”我看著對麵的少年,笑著潑出一盆冷水。班第,讓我看看吧,你的決心。“大公主是太祖的後裔,身上流著蒙古族和滿族最高貴的血統,班第相信,她會喜歡草原的風情的。”蒙古皇子提起他心愛的草原,言語中充滿了自信。“即便現在一無所知,可待她見過草原上美麗的日出和日落後,一定會喜歡上那個地方的。”“可是……”我還想再說,卻被班第打斷了。“娘娘,您的擔憂,臣明白。大公主是金枝玉葉,娘娘擔心皇宮裡的花兒受不住草原的風吹雨淋。”班第年輕的臉上現出堅定的決心。“班第愚笨,不敢揣測大公主的心思。但臣願意以用自己的身軀為大公主遮風擋雨,臣願意帶著大公主賞遍草原的美景,陪她看日出日落,隻求大公主開懷。”話說到這個程度,我再也講不出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