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了身,一記閃電便霎時照白了整個蕪鬆苑,白幡在半空裡高高揚起,他甚至在想,倘若有一天當他受那萬箭穿心之苦,死在腥風血雨之中時,可還有自己的一方葬身之地?可他想起了玉姬。夜幕降臨下的蕪鬆苑,風驟然拔地而起,長風卷飛起他的墨色外袍,在陰寒的夜色裡翩繾如落花。一聲驚雷,兀地從墳塋間竄起,豆大的雨點,便開始肆無忌憚的敲打在他的身上。追風馱著失魂落魄的子嬰濕淋淋地回到府邸時,已是萬家燈火時分,而府邸所在的蒼南街巷巷口,一道身影,一盞夜燈,一柄油紙傘,便生生闖進眼簾。是玉姬。“玉姬,”子嬰呢喃著,便在那大雨如注中,從馬背上緩緩栽倒了下去。薑玉姬再一次接過花奴手中拿冰涼井水浸泡過的帕子,覆在子嬰的額角上,身後,跪著長跪不起的蒙雲。衛管家小心翼翼地端過一盞藥來,瞅了眼蒙雲,又看向薑玉姬,“夫人,幸好小世子的藥多抓了兩劑,殿下服了這碗藥,就沒什麼大礙了。夜深了,夫人還是回房歇息,若是殿下醒了,老夫即刻派人告知夫人。”薑玉姬坐在榻邊上沒動,隻是示意一側的花奴扶了子嬰起來,頭也不回的向衛管家伸出手去。夜深沉,有更夫敲打梆子的聲音由遠及進而來,又漸行漸遠而去,薑玉姬執剪剪去燈燭的爆花,燭火的跳躍裡,便傳來子嬰的囈語聲,一如既往,他的睡夢裡再次如同窗外般,打著驚雷、刮著暴風、下著傾盆大雨,他壓抑著自己的聲音,含糊不清的囈語著什麼,聲音急切,呼吸淩亂。薑玉姬匆忙地放下剪刀,伸手握住子嬰從被中伸出來,在半空裡顫抖著,胡亂揮舞著的手,那手的力道很大,握著薑玉姬的手,似乎便要生生捏碎了般,可薑玉姬也發現,子嬰睡夢中的驚恐漸漸和緩了下來,緊蹙的眉心也緩緩舒展開來,她聽到他似是隱隱喚了聲“玉姬”,那緊握著她的雙手便陡然間鬆了開來。薑玉姬起身,稍稍活動了一下被捏得生疼的手,恍惚中,似乎聽到了子嬰輕輕地傳來,“對不起。”其實當薑玉姬指尖的溫度緩緩流淌進他的掌心裡時,他已經從噩夢中驚醒,睡夢裡漫天的黃沙飛舞,如血色般的天空薄涼,塵埃四起的斷壁殘垣間,堆積著層層森森白骨,驚雷憑空響起,長風驟然間拔起而起,他便仿佛陷進了暗無天日裡,冰涼的雨水帶著血的殷紅顏色,帶著死亡的氣息浸泡著他……他伸出手去,依舊一片冰涼,直到一抹溫度傳入指端,像太陽的光芒一樣,源源不斷的驅走那片黑暗,那片冰涼……可是那一刻,當女子溫婉暗香盈袖的指尖帶著溫熱蔓延進他的掌心時,那不斷縈繞在他腦海中的所有場景,似乎瞬間消失殆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