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度,我是和你大姊同一時辰出生的,你怎麼不猜測那些祥雲、百鳥不是護送她而來?”那個聲音頓了頓,聲音莫名地低了兩分。我一怔,瞬間也難得聰明了一回,難道此人是太子殿下?我驚愕得回頭望了一眼青蘿,她同樣目瞪口呆地望著窗戶上那兩個剪影,看到我回頭,愣愣地脫口而出,“太子殿下?”青蘿的話音剛落,窗戶已然被人大力推了開來,公孫度的長劍已冰涼地擱在了我的脖子上,狹長的雙目一眯,長劍已在眨眼間收回,我卻聽到了我的一縷頭發被生生削斷的聲音。“三妹,這半夜三更的,你怎麼在這裡!”公孫度的聲音有著惱怒,麵色緊崩。“公孫度,你這院門是提前落了鎖麼,怎麼她們放著好好的前門不走,偏偏要爬這窗戶?”太子的聲音傳來,帶著一抹輕笑,卻是聲音很涼,很疏離。我撇了撇嘴,公孫度已探頭四下裡張望了一眼,一伸手便將我和青蘿提進了書房裡,青蘿跪在了地上,我卻木然地看著麵前著黑衣的太子,倘若不是腰間那條粉白的腰帶,和腰帶上那一枚潤白的玉佩,他若隱進夜色裡,是不是也和那匹馬一樣,隻見得到兩個白點?我“咯咯”地笑了起來,然後看著公孫度越發鐵青的臉,速速地掩了嘴,斂去了笑容,然後癟著嘴,拉著公孫度的衣袖搖晃著,用最委屈的聲音,“哥哥,我餓。”公孫度的臉色像今晚的月亮一樣陰睛不定地變換著,可坐在棋盤邊上的太子卻依舊一手掂了寬闊的衣袖,修長的手指緩緩落下一個黑子來,“公孫度,你又輸了。”仿佛眼前發生的一切鬨劇,全然不曾落進他的視線裡。公孫度拍下我的手去,看上去很用力,可實際上落到手背上卻很輕,“楚楚,見到太子,連該有的禮節都忘了麼?”我賭氣地福了福身子,“太子萬福!”太子淺笑著起了身,在我麵前站定,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給你帶了芙蓉糕,多吃點,快快長大,公孫度,時辰不早了,本殿也該回去了。”公孫度拉著我將太子送到了院門口,公孫度隻是拍了拍巴掌,院子裡各個角落便在瞬間燃起數盞夜燈來,剛剛還隱在濃濃夜色裡的院落,瞬間燈如晝,我看到了那匹馬依舊踩著一株荼蘼,我還沒來得及生氣,便見馬的上方直直地飄下四個同樣著黑衣的人來,齊刷刷地半跪在太子麵前,齊刷刷地說,“屬下見過太子殿下!”我驚得一閃身便躲在了兄長的身後,緊緊地攥著公孫度的半截衣袖不撒手。馬揚蹄而去,四個半跪著的人影也在瞬間消失不見了,隻見得到那一排高大的梧桐在夜風裡婆娑起舞。“知道害怕了?”公孫度拎著我的衣領將我轉了出來,麵色鐵青,咬牙切齒地說,“那是太子跟前的四名暗衛,每一個隻稍稍動動手指頭,你的小命便嗚呼哀哉了!” 我怔了怔,半晌方明白“嗚呼哀哉”是什麼意思,陳夫子在與我講《左傳》時,曾用書脊敲著我的桌麵,恨鐵不成鋼地仰天大歎著。我瞬間便想起,那一天上課時,我正埋了頭在桌鬥上分解著一隻抓來的蚱蜢,我拽下了它的四條腿,又將它的翅膀一一卸了下來,最終,那隻費了我九牛二虎之力才抓到的青色大蚱蜢,終於缺胳膊斷腿的,“嗚呼哀哉”了。我不說話,我由著公孫度像拎著一隻破舊袋子般地拎著我進了院子,狠狠地一揚手便鎖了院門,我才想起那堆馬糞來,討好地說,“哥哥,那馬在你院門口拉了好大一堆糞!”公孫度果然停了下來,一伸手便將我扔進了一側的軟榻上,“要不是聖上下旨要你嫁給滄月做太子妃,今天晚上月影風影、刀影劍影已經讓你死了不下兩回了!”“爹說過你不能直呼太子哥哥的名諱!”我挺直了背,軟榻雖軟,可我的胳膊肘兒卻沒肉,硌上去的時候依舊生疼,我揣測著月影風影、刀影劍影是誰,猜測著定是那四個躲在樹上看月亮的黑衣人?嗯,他們會不會也如我與青蘿一般,到處找月亮的影子?公孫度不說話,隻是風一般轉身進了裡間的書房,將一隻漂亮的食盒放在了我的麵前,重重地歎息一聲,“我公孫家,怎麼出了你這麼個小笨蛋!”我笑嗬嗬地伸手便揭了食盒蓋子,便“哇哇”地驚叫著,“是芙蓉糕唉,裡麵藏有葡萄的芙蓉糕!”公孫度一回身在軟榻邊上坐了,按了按榻邊鑲嵌的一粒翠玉,不多時便聽到珠簾揚起的聲音,杜衡的身影輕巧地出現在麵前,“公子有何吩咐。”“派人去三郡主院裡說一聲,就說三郡主今晚歇在我這兒了,”公孫度揚了揚手,又吩咐道,“叫紅藥來。”紅藥是兄長的貼身婢女,就如同青蘿是我的貼身婢女一樣,不過紅藥看上去比青蘿聰明多了。紅藥進來時,順手也將青蘿也帶了進來,明明方才一身狼狽的青蘿,此時穿著和紅藥一樣的府中侍婢衣裙,清清爽爽地站在我的麵前,隻不過紅藥是笑嘻嘻的,青蘿卻是哭喪著一張小臉,怯生生地看著我。“楚楚,照宮裡的規矩,你可以進兩名家生的丫鬟進宮去,哥哥把紅藥給你。”公孫度的話音剛落,紅藥已上前來將食盒的芙蓉糕端了出來,又替我倒了一杯熱熱的茶,堪堪放在我的手邊上,動作麻利乾淨。我瞥了眼青蘿,笑眯眯地點著頭。紅藥的確比青蘿聰明,青蘿每次都將茶盞直直地遞到我的嘴邊,不管我想不想喝,都得喝上一口她才罷手。我歇在了兄長的偏房裡,吃飽了芙蓉糕便開始犯困,可紅藥和青蘿偏偏將我按進了冒著熱氣的木桶裡,折磨得我最終在木桶裡睡著了,可早上醒來的時候,卻是橫七豎八地躺在雕花大**,一張俊俏的臉便帶著止不住的笑意,活生生地放大在眼前,“嘖嘖,這睡相,還不把太子殿下給嚇跑了去?”許是公孫度的烏鴉嘴,我磨蹭著更了衣,挑三撿四地在公孫度處用了早餐,便有管家黎叔笑嗬嗬地親自來請,“三郡主,侯爺有請。”偌大的正廳裡,依舊是白總管笑容滿麵地坐著品茶,而父親負了手,在廳下來回踱著步,見了我,目光如炬地一掃,我便乖乖地低了頭,放慢了腳步,攏了攏衣袖,在白總管的麵前盈盈一福,“白總管安好!”我才不傻,父親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的時候,我已順著他的目光瞅到了白總管身後的兩名宮裝老婦人身上,每一個都有著淩曆的眼神和端正的儀容。“太子妃,老奴受皇後和太子殿下之命,送兩名宮規教引姑姑來,這位是蘇姑姑,這位是瑛姑姑,都是素來服伺皇後和太子殿下的,”白總管將二位姑姑一一請了出來,與我引薦。我低著頭癟了下嘴,依舊緩緩地福身,緩緩地開口道,“公孫楚給二位姑姑請安!”“使不得,太子妃殿下,您是主子,我們如何擔得起如此大禮,”略胖的蘇姑姑上前略扶了一下我,我皺眉,咬著牙腹誹,心想既然早知擔不起,為何我福身伊始不及時阻止?不過兩日而已,兩日的裡難得的睡夢裡,我都在念叨著皇家飲食、婚冠、賀慶之禮,想著賓射、饗燕之禮,甚至餐桌上,看到香噴噴的肉,提著筷子去夾時,腦海裡卻莫名其妙地冒出脤膰之禮的祭祀品來,好端端的味口,瞬間全無。公孫度兩日後偷偷地溜進我的臥房時,我正苦著臉躺在床榻上,和同樣苦著臉的青蘿大眼瞪小眼。平日裡但凡有夫子或繡娘留下功課來,我皆悉數推給了青蘿,由著她滿院子抓壯丁,替我馬馬虎虎地應付便了了,可這一回教引姑姑留下的功課,我卻是欲哭無淚。公孫度坐在我的身側,撫著我有額頭安慰你,“不就是些規矩麼,滄月會給你兩個機靈的宮婢的,時時在身邊提點著的,就你這榆木圪墶腦袋,能記住睡有睡相就不錯了。”我“哇”的一聲哭著紮進公孫度的懷裡,上氣不接下氣,“你為什麼不早說,我晚上沒吃飽,哥哥我餓。”公孫度長長地歎息了一聲,打了個響指喚來了杜衡,“去吩咐廚房偷偷送份晚餐來,記著要一隻燒鵝。”燒鵝是我的最愛,等晚餐送來時,我早已將教引姑姑囑咐的功課忘得乾乾淨淨,顧不上淨手便扯了隻燒鵝腿大啃了起來,啃完了舉著油乎乎的手,趁公孫度一時不察,探身便將油膩全然擦拭在了公孫度的身上。“你!”公孫度一把抓住了我正欲縮回去的手,眼裡似冒著火。“瑛姑姑說,我入了宮,也隻能在中秋上元之日才能見到父母兄長,哥哥,我若是想你了,怎麼辦?”我本想撒撒嬌,如往常一樣讓公孫度消消氣就行,卻不料公孫度聽了,顧不得我手上的油膩,卻是一把將我摟進了懷裡,半晌在我耳側呢喃著,“楚楚,哥哥會護你一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