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在心底盤算著,想著如何不著痕跡推脫了去,既不能失了堂堂太子妃的麵子,又得顧著整個朝廷的尊嚴,一路苦思銘想著,金滄月在身後說了些什麼,我全然一個字都沒不曾聽進去。攬月閣裡歡聲笑語,遠遠地便聽見瑾帝與北穆使臣的高談闊論聲,“穆兄真是風采不減當年,這一彆數年,瑣事纏身,卻不想穆兄的文采卻是越發地斐然拔萃。”“吾輩老矣,倒是小女一直仰慕西涼博大的風情底蘊,這一次偏要來見識一番。臣聽聞當年王後誕下太子殿下時,有百鳥前來朝賀,天邊晚霞便是呈七彩顏色,臣不才,小女當年出生時,宮殿之上亦有九條彩鳳盤旋而飛,故而臣索性給小女取名九鳳,如今想著,還真是天作之合。”待內侍替我們掀了簾子,請我們進得大殿時,我正瞅見一名妙齡的女子從席間蓮步輕移,齊腰的長發便在那婀娜多姿的身影上蹁躚起舞著,僅僅是個窈窕的背影,我亦猜得出她定是美貌無雙、俏麗無比的女子,如同我的二姊公孫語一般。“小女九鳳給聖上請安,祝西涼國泰安康,聖上萬壽無疆,”那女子聲音清脆如鶯啼,緩緩地一拜,連行禮的姿態亦是柔媚萬端的。我不禁撇了撇嘴。道是瑾帝眼尖,越過那一道舞姿翩然的風景,笑吟吟地瞅見了正進門的我和金滄月,微微蹙了下眉,對著門口的侍衛宮婢揚聲道,“你們是沒長眼睛了,還是聾了啞了,太子和太子妃進來也不通傳一聲。”“父皇恕罪,穆皇恕罪,眾位臣工恕罪,滄月和楚楚一路上見月色頗好,光顧著賞玩,一時忘了時辰,來得遲了些,故而不敢讓他們通傳,恐擾了父皇和穆皇的興致,”金滄月微微拘了禮,一番話便免卻了宮人們的責罰,又彰顯了自己的大度和寬闊胸襟。已有宮婢侍衛低聲地謝恩,“謝太子殿恩典!”“罷了罷了,入座吧,就等著你們呢,”瑾帝大手一揮,猛然間又如恍然大悟般,朝北穆君主拱了拱手,“光顧著說話,道是忘了九鳳公主還拘著禮呢。起了吧,公主和滄月、瀾宇年歲相仿,不必拘束著,這幾日便讓他們小輩們作陪,好好玩上幾天。”“謝聖上,”那公主依舊婀娜多姿地起了身,便朝我和金滄月的席位轉過了身來。那北穆公主一席大紅的紗衣,寬大的下擺處繡有數隻七彩斑斕的彩鳳,彩鳳中間,穿插著數朵金絲銀線繡就,開得極為絢爛的牡丹,真正耀眼奪目之極。“太子殿下金安,九鳳倒不知,太子哥哥何時迎娶的太子妃?額,按理兒九鳳應當尊稱一聲太子妃姐姐,可瞧著太子妃還梳著這俏皮可愛的雙丫髻,怕是年歲尚小不曾成年,這一聲姐姐,九鳳倒是為難了,”北穆公主盈盈地一拜,柔柔一笑,纖軟的腰肢如在風中輕舞的細柳,再當她緩緩抬起頭來,緩緩地看向我們時,我隻覺得呼吸隱隱一窒。 我本以為大姊公孫冉和二姊公孫語已是雲中郡、乃至整個西涼不可多見的美人兒,今日一見這北穆公主,那如玉的麵龐,若桃花般的臉、柳葉般的眉、紅櫻桃般的小嘴……我不禁輕輕地冷哼了一聲。幸好我略帶嫉妒的冷哼聲淹沒在了瑾帝爽朗的大笑裡,瑾帝笑著向北穆君主舉了舉手中的碧玉杯,解釋著,“冊封太子妃我朝尚不曾張揚了去,故而穆兄和九鳳公主有所不知。不過放眼我整個西涼,能嫁入東宮的,也非安國侯府上的郡主莫屬了,這位便是安國侯的三郡主,方才穆兄盛讚的簪花小楷書卷,和九鳳公主愛不釋手的有鳳來儀繡絹,便是出於太子妃之手。”“果真是虎父無犬子,遙記當年安國侯尚任丞相時,便以一人之力舌辨我北穆八大使臣,安國侯學業八鬥,不僅戰場上用兵如神,連經文子集也是樣樣精通,當場引經據典,句句話均在理上。如今太子妃小小年紀,一手小楷已是高逸清婉,流暢瘦潔,且腕力不凡,有將門之風,著實讓臣好生敬佩,好生敬佩,”穆皇起身,對著父親微微一頷首,讚美之辭溢於言表。我隻覺得心裡再次堵得慌,手指攏在衣袖裡絞著袖口上的流蘇,拿眼偷偷地瞟向一側的金滄月,卻見他眉目含笑地看著依舊站在大殿中央的北穆公主,那微微上揚的唇角,聚精會神的眼神,頓讓我腹中生出一抹莫名的懊惱來。可尚不及繼續生氣下去,耳畔便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是父親,“穆皇過獎了。”我忍不住地偱聲望去,終在左首的廊柱旁見到了父親的席位,他起身微微地揖了揖禮,一如平日裡的從容和緩,可當我觸及到他的視線時,卻沒來由地渾身一顫。“安國侯教女有方,當賞,”瑾帝笑著,也朝父親舉了舉杯。“九鳳方才還在思量著,這有鳳來儀的繡品甚是精美,尤其是彩鳳的眼睛,繡得極其傳神,九鳳還在想,若是有緣能結識這位繡娘,定要放下這身段討教一二,不曾想這繡工的主人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我收回了視線,那北穆公主此刻正淺笑著再一次向我福了福身,如玉的臉龐上已不知何時飛起了一片紅霞,映著那大紅的衣領,越發地妖媚如花。我的身子僵了僵,即便是再蠢笨,她的話我也聽得明白,她的言語中含著譏笑,她竟然,竟然暗諷我是“繡娘?”可瑾帝和屬國君主俱在,我即便再糊塗,也亦知如此場合不得放肆無禮,遂隻得硬著頭皮起了身,還了禮,尚不曾思量著該回絕著些什麼,金滄月已開了口。“本殿方才瞧著九鳳公主的衣裳甚是華麗,不免多看了兩眼,靜下心來細細數了下,公主衣裙上足足繡了九隻鳳凰吧?本殿倒不知北穆的儀禮如此的開明,在我朝,隻有皇後的禮服方可繡金鳳,且按禮製不得超過五條。不過本殿剛剛瞧著,公主衣裙上的彩鳳美則美矣,可謂美侖美奐,可總覺得仿佛欠缺了點什麼。方才公主一語驚醒夢中人,原來公主也瞧出了自個兒衣裳上彩鳳的眼睛生生失了些神采?”金滄月是和顏悅色地說著這番話的,末了還頗謙虛地起身行了禮,溫和地笑著,一派謙虛的神情,“滄月眼拙,到是公主眼力頗佳,滄月佩服,甘拜下風。”我咬著牙瞧九鳳公主衣裙上的彩鳳細細瞧去,果真那鳳凰的眼睛,用青蘿的話說,便是“死”的,比不得連翹繡的那般活靈活現,不禁麵上微微一笑。而我也聽出了金滄月話語裡的意思,明明是讚美之辭,可落在耳朵裡,卻怎麼也暗含譏笑和嘲諷,不禁在心裡樂了。可待笑著收回視線時,便見那九鳳公主的臉色比方才更紅了些,胸脯起伏著,顯然已是掩飾不住心中的怒意了,可麵上卻是依舊一臉的笑容,“九鳳受教了,不過既然九鳳早已鐵了心要討教,便早已命人置備了繡床絲線等物,不知太子妃殿下可否賞臉,親手指導九鳳一二?”我正待坐回去的身子頓時僵在了半空裡,北穆公主的語氣比金滄月更加地和顏悅色,可我卻隻覺得後身脊梁陣陣地冷寒,尚思量不清我該是繼續坐下去,還是該想著法子推辭了去,一側的金滄月已然起了身,頗為輕緩地抬起了我僵硬的手臂。“回稟父皇,原本兒臣不應當替太子妃推脫的,不巧方才兒臣與太子妃品茶時,茶盞碎了劃傷了太子妃的手,父皇瞧瞧,這才將將上了止血粉,倘若此刻拈針引線,怕是傷情要越發重了。”我微微一驚愕,轉過頭來盯著金滄月,卻見他衝我眨了眨眼睛,淡然一笑間便又轉移了視線,瞧著殿堂上的北穆公主,“公主也知拈針引線是個精細活,太子妃傷了手,想來以公主的大度,定不會強人所難吧?”“怎地會傷了手去?伺候太子妃的人都做什麼吃的?”瑾帝在高高的金椅上發了話,言語之間,擔憂的意思仿若比我自己還要多上兩分。我平日裡素來胡鬨慣了,爬樹扯壞了衣裳,抓鬆鼠蹭破了膝蓋,喂食小白兔被咬破了手指,皆是委屈地哭鬨一通,便在兄長公孫度的連哄帶騙中瞬間忘了疼,回府偷偷上了藥,不過兩日便好了,但凡此等小傷,也素來不曾放在心上去,更不提皆是背著父母,也不曾被長輩多多嗬護過。眼下一聽到瑾帝話語裡那濃濃的擔憂之意,心下頓覺一酸,被金滄月輕抬著的手臂便瞬間又僵硬了幾分。“父皇息怒,與他人無關,是兒臣想在太子妃麵前秀一秀這煮茶的手藝,不想弄巧成拙,倒累得太子妃受了傷,讓父皇擔憂,”金滄月再欠了欠身子,可我瞧得真真切切,他微微低著的頭,那唇角是一直含著笑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