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既然這世界有光 就會有追光者的存在(1 / 1)

臨近過年,喬又澤請假回了家,孟榮接到電話要去鄰市喝喜酒,蛋糕店隻能交給孟悄悄打理。還好春節將至,本市中的不少外地人回了老家,再加上天氣寒冷,願意出門的人漸少,所以店裡的生意,即使孟悄悄一個人也應付得過來。今天店裡照樣沒什麼人,隻有一個穿得嚴嚴實實的,還用一條圍巾把自己的臉遮去大半的女孩坐在角落裡。那個女孩叫了個芝士蛋糕和一杯熱巧克力,卻沒怎麼動過。也許又是陳與均的粉絲,孟悄悄沒有太在意,她得趁著現在的時間為決賽做準備。她打開視頻,開始對著視頻進行模擬練習。雲真曾經告訴過她,對於一個優秀的配音演員來說,聽力和表達能力一樣重要,要能精準地捕捉到一段台詞中角色的情緒,並彆無二致地將其複述出來,換句話說,就是模仿。孟悄悄還記得陸尋對她的點評,她的基本功不好,又欠缺表演能力,隻能通過這種方式來突擊。她特意找來了許多台詞非常好的經典作品練習,一遍遍模仿。孟悄悄選的視頻片段是早年前的一部電影《我的父親母親》,她一遍一遍地練習,到最後,已經能完美複製出演員的聲音和語氣。但她始終覺得不對,在她的複述聲音裡麵好像缺了點什麼。她不知道的是,她的一舉一動全然落在那個角落裡的女孩子的眼裡。隻剩一雙眼睛露在外麵的女孩子緊緊地盯著孟悄悄的一舉一動,當她發現孟悄悄就這麼做複述練習做了兩個多小時的時候,終於忍不住了。她忘了自己全副武裝,把臉上的圍巾一扯,幾步走到孟悄悄麵前,道:“你這樣是沒用的!”孟悄悄被突然出現的女孩子嚇了一跳,等她看清了對方的臉,更是驚訝。來人竟然是吳語徽。孟悄悄愣愣地看了杏眼圓瞪的吳語徽一會兒,遲疑地打了個招呼:“你好。”吳語徽也愣住了,順著孟悄悄的話說道:“你也好。”可吳語徽馬上反應了過來,她在乾什麼?她可不是來和對方打招呼的啊!上次比賽的時候,她已經能感覺到陸尋對真真的特彆關注,再加上,真真那天的表現的確十分搶眼,她才會難得走走後門,查到真真的真實資料,來這兒刺探軍情的。她本以為孟悄悄是天賦異稟,可見孟悄悄像蝸牛似的慢吞吞地練了這麼久“彆人的東西”,她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吳語徽甩甩頭,凶巴巴地說道:“如果僅僅靠複製粘貼就想打敗我,那你太天真了!就算你練習一千次一萬次,你得到的也永遠都是彆人的東西!我是絕對絕對不會輸給你的!”吳語徽說到這裡還不甘心,揮舞著拳頭,信誓旦旦地吆喝道,“吳語徽必勝!”誰知,孟悄悄還是沒什麼反應,吳語徽碰了個軟釘子,滿腔的壯誌豪情猶如被潑了一盆冷水。 她悻悻地放下手 :“你給點反應好不好?你這樣,我會很尷尬的!”孟悄悄想了想,說道:“你剛才說我練習得再多也是彆人的東西,我的確也覺得有點怪,總覺得好像缺了點什麼。”“當然啦!雖然模仿能力對配音演員來說很重要,但你的模仿在形不在神。光還原彆人的聲音是沒有用的,難道你打算頂著彆人的聲音去配音嗎?在你剛才的練習中,你根本沒有把握到人物台詞的張力,就是不夠細膩,沒有靈魂。”見孟悄悄點頭,吳語徽又道:“模仿對於配音演員來說,是一個吸收經驗的方式。在模仿的這個過程中,他可以取長補短,同時做素材積累。好的配音演員和好的演員一樣,他們的腦子裡永遠有一個素材庫,這樣他才可以在每次表演的時候,從素材庫裡麵挑選出與當下最為匹配的情緒來完成表演。所以,你要做的根本不是模仿,而是記錄,明白了嗎?”孟悄悄恍然大悟,難怪她剛才怎麼都找不著感覺。“謝謝你。”孟悄悄的語氣非常誠懇。“哼,我告訴你,我……”吳語徽說到一半,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在乾什麼?剛才是不是指點了自己的對手?該死,這不是自己來這裡的目的啊!吳語徽懊惱極了,可一想到孟悄悄也沒做什麼,剛才一直是她在嘚吧嘚吧,也不好亂發脾氣。她隻好瞪孟悄悄一眼,跺著腳跑走了。周旭趕到吳語徽約的咖啡店時,吳語徽正坐在座位上打遊戲。她的手指瘋狂地敲著手機屏幕,口中狠狠道 :“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周旭覺得好笑,買了一杯熱巧克力後,才走過去坐下來。他深知吳語徽的脾氣,也不說話,隻是默默看著她,等她把那局遊戲打完。還好,吳語徽贏了遊戲。於是,周旭心中要哄吳語徽高興的難度下來了那麼一點兒。他適時地將熱巧克力推到吳語徽麵前:“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先喝杯熱巧克力吧。”“不要,已經喝飽了!”周旭故作驚訝地挑起眉:“除了你們公司和這家的熱巧克力,你居然還能喝其他地方的熱巧克力喝到飽?”吳語徽沒好氣地瞪著周旭,周旭笑了起來,不再逗她。“你不是說你要去真真那裡刺探軍情嗎?怎麼樣,你的對手還讓你滿意嗎?”“她的底子很差,連練習的方向還要我告訴她。她隻不過是有點天分罷了。”周旭觀察著吳語徽的表情,輕笑:“哦?隻有一點嗎?”吳語徽撇嘴:“好吧,比一點多一點。你上次不是也看了她的複賽嗎?你覺得她和我,誰厲害?”“你。”“真的?”吳語徽雙眼放光,顯然是因周旭這句話,心情大好。“當然是真的。”周旭揉了揉吳語徽的頭,正色道,“好了,你不是約我出來,讓我陪你做作業嗎?”被周旭這麼一提醒,吳語徽委屈地拿過書包,周旭從中拿出一堆書,推到吳語徽的麵前。“好好學習吧,高三生。”吳語徽不得不想起自己的身份,她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前段時間,她為了準備比賽已經落下不少功課了,而高考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配音的工作並不是她放鬆學業的借口,更何況,如果沒有好的分數,她理想中的學校根本上不了。吳語徽攤開課本,朝周旭眨了眨眼睛 :“周老師,今天補哪門呀?”“地理。”吳語徽的臉一垮:“我討厭地理。”“吳同學,偏科不好。你可是要成為國內頂尖配音演員的人,所以,你得全麵發展。”吳語徽被周旭逗笑了,乖乖地打開課本,聽他為她講解起來。她把腦袋支在胳膊上,入神地聽著周旭給她講解課本。周旭的聲音溫和又好聽,簡直比冬日裡的太陽還要讓人覺得溫暖。尤其是,周旭的身上總是帶著淡淡的草木香味,每次她聞到,都會覺得無比的安心。突然,腦袋被人敲了敲,吳語徽回過神來,埋怨地瞪著周旭:“你乾嗎?”“你走神了。”“我也不是故意的啊。”吳語徽心虛地捋了捋頭發,忽然來了興致,“周旭,你為什麼這麼全能呢,又會看病救人,又什麼都懂,還能給我補課,你怎麼會這麼厲害的?”周旭的耳朵偷偷地紅了起來,他清了清嗓子,問道:“你真這麼覺得?”“當然啦!”吳語徽肯定地點點頭,“在我心中,你可是隻比陸尋差一點點的男人!”周旭的笑容淡了下來。這世上的事,豈能皆儘如人意。既然這世界有光,就會有追光者的存在。“對了,陸尋最近在忙什麼呢?”周旭一愣,吳語徽這麼一問他才想起,他似乎有好幾天沒有和陸尋聯係了。晨光乍破,浮起氤氳的白霧。白霧朦朧中,一個冷冰冰的男人站在空****的長街儘頭,像個亙古存在的神明。朝霞努力穿透霧氣,照在他的身上,為他鍍上一層昏黃、溫暖的光暈。那光淡化了他身上的些許冷意,讓他有了一絲人氣。漸漸地,街上開始有了早起晨跑的人們,每個經過男人身邊的人,都會忍不住多看他幾眼。隻見男人容貌俊美,臉色蒼白勝雪,黑發黑眸,衣服上有被霧氣暈濕的痕跡。這個冷漠如雕塑的男人,正是陸尋。事情要從前天說起,陸尋並沒有按照神秘人的指示把錢送到信中囑托的地點。對方果然驚慌失措,再次發來一封電子郵件。仿佛害怕陸尋不相信其信中所說,對方便一股腦兒地給出了新的線索。據對方所說,放火的凶手要針對的其實是陸風,陸可隻是一個無辜的替死鬼。對方還說,他有能讓凶手定罪的關鍵證據,然後,再次約陸尋交易,雙方一手交錢,一手交證據。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咬人。對方已經方寸大亂,這已經是最好的時機。陸尋來到雙方約定的地點,等待對方來交易,可這次他卻失算了,他等了足足一個晚上,對方都沒有出現。街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再等下去也不會有結果,陸尋決定離開。他沒有回家,而是驅車去了郊外的墓園。今天,是陸可的忌日。陸尋提著一袋冰激淩、一束花來到陸可的墓前,不意外地發現墓地上早有一束茉莉花。這些年來,不論他來得多早,一束茉莉花都會比他先一步放在陸可的墓前,年年如此。會這麼做的隻有他的父親或者母親。這些年來,他們從來沒有碰到過對方,想來是彼此刻意避開的。陸尋在陸可的墓前蹲下,他看著冰冷的石碑上刻著的名字,過了好一會兒,才平淡道:“陸可。”陸尋拿出一個冰激淩,放在陸可的墓前,道:“你喜歡的冰激淩。”沒有人回答他,隻有墓園的風聲嗚咽。陸尋不知道彆人家的哥哥是怎樣的,但他也知道,他並不算個好哥哥。那時,他也不過是個未滿十歲的男孩,但是一個極有主見的人,每天忙於學習、運動、看書、畫畫等,時間永遠排得滿滿當當的。偏偏陸可喜歡黏他,總是哭鬨著企圖讓他心軟,讓他陪她玩,但他向來冷漠無情,他甚至不會哄她。所幸她聰明、乖覺,發現她的眼淚對哥哥起不了作用,她自然會將眼淚收起。偶爾陸尋也會買陸可喜歡吃的冰激淩給她,拿到冰激淩後,她便會很快消氣,什麼難過都不記得了,獨獨記住了哥哥的好:給她買冰激淩。過來打掃衛生的清潔工不小心撞了陸尋一下,他才從過往的記憶中回過神來。那個滿臉胡子的清潔工低垂著頭,局促地向他道歉,他麵無表情地表示沒關係,清潔工才步履蹣跚地離開。陸尋看著陸可的墓碑,眼神冰冷:“陸可,等著,哥哥會讓那些人給你陪葬。”陸尋從郊區回來,已是華燈初上。燈紅酒綠的夜色從車窗外一閃而過,陸尋卻沒有動容。街邊的一間名為“舊時光”的私人影院引起了他的注意,尤其是貼在影院門口的一張海報——那是陸可最喜歡的動畫片。那部動畫片來自意大利,因為年代久遠,已經很難找到片源,想不到他居然會在這裡看見它。陸尋立刻停車,打算把那部動畫片的 DVD 買回去。他緩步走進舊時光私人影院,老板是一對老夫婦,兩人是電影發燒友,收藏了很多正版老片子。影院門口貼的那張海報上的動畫片,他們的確有。但對於陸尋提出的購買請求,老夫婦婉拒了,他們認為電影應該是和大家一起分享的,而不是獨占。老夫婦告訴他,現在盲人觀影廳正在播放這部動畫片,如果他有興趣,可以現在就去聽。盲人電影院主要是通過第三者將電影的內容描述給盲人朋友,讓他們感受電影中的畫麵,讓他們即使不用眼睛,也能明白電影中的情節,感受電影給他們帶來的震撼。這對講述人的語言要求非常高,如果他不能繪聲繪色地將電影的內容描述出來,那效果絕對會大打折扣。陸尋循著聲音走進放映廳中,廳中關著燈,隱約可以看見幾個人坐在其中。銀幕上播放著的果然是那部意大利動畫片,而那個正在描述電影畫麵的女音,他很熟悉。孟悄悄。那個正坐在銀幕前麵,手持話筒認真說話的女孩,正是孟悄悄。陸尋並不去打擾她,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他緩緩閉上眼睛,讓世界陷入黑暗之中,隻靠聽來重溫那個故事。隨後,響起的是乾淨的女音。“這是一片雪地,雪地空曠而寂靜,一個人都沒有。一個女孩兒慢慢地走了出來,她穿著一身紅色的長袍,紅色是熾烈的,那是盛夏的太陽照在皮膚上的顏色。她一步一步地走進雪中,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留下一排孤單的腳印……”話筒通電導致的窸窸窣窣的電流聲、輕緩溫柔的女聲交織成一支安眠曲,慢慢擊潰了陸尋清醒的意識。在這一刻,連日奔波的疲累不留情麵地朝他襲來,很快將他送入了夢鄉。電影放完了,孟悄悄起身向那些認真聽她講完故事的盲人們鞠了一躬。盲人們慢慢退場,孟悄悄則負責清場。自從上次吳語徽指點了她之後,她特意在網上查了下,發現了這間私人影院,知道這裡有全市唯一的盲人電影院,所以,她專門過來,一是,想要鍛煉自己的表達能力;二是,也算做做義工。這時,孟悄悄發現最後一排坐著一個人。那人坐得筆直,氣質凜冽如冰雪,頭卻低低的,還偏向一邊。他整個人隱於黑暗之中,看起來,應該是睡著了。孟悄悄從台上看去,覺得那人她有些熟悉,不過,更多的卻是尷尬。看來她得繼續努力,爭取下次講故事的時候,彆把人給悶得睡著了。她走過去,輕輕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先生……先生,不好意思,我們的電影已經講完了。”陸尋聽到動靜,緩慢地睜開眼睛,眼底有一瞬間的迷茫。孟悄悄卻是一愣,心想:怪不得她覺得這人有些熟悉,有這樣氣質的人,她這輩子見過的也隻有陸尋一人了。陸尋迷茫不過一秒,眼底瞬間恢複清冷,表情冷漠地看著孟悄悄,宛若一尊冰雕玉琢的美人雕像。孟悄悄被陸尋的眼神看得慢慢低下了頭。沒想到,她第一次做義工,卻把觀眾給說得睡著了,她感到羞愧不已。半晌後,她咳了咳,略尷尬地說道:“對不起,電影沒講好。”“其他人也睡著了嗎?”“啊?”孟悄悄一時沒跟上陸尋的腦回路,道,“其他人沒有。”“那你為什麼認為是你的問題?”雖然陸尋這話沒頭沒尾的,但孟悄悄瞬間明白了陸尋的意思——如果其他人都沒有睡著,那你為什麼要在自己身上找問題,而不是在睡著的那人身上找問題?孟悄悄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形成自我責備的慣性思維,讓她凡事都喜歡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對不起……”孟悄悄習慣性地說對不起。“以後不許說對不起!”陸尋冷冷地打斷孟悄悄的道歉。孟悄悄也不跟陸尋爭辯,她靜靜地看著陸尋五官精致的臉,問道:“好,那我問你,你為什麼會聽得睡著了?”“你講解得有問題。”縱然孟悄悄心性平和、寬容大度,也快被陸尋給氣笑了。所以,陸尋這是在玩她了?還是在跟她開玩笑呢?陸尋冷眸看了孟悄悄一眼,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裡在想什麼,他冷聲道:“盲人的聽力比你想象中的要好,電影中的有些轉場你沒必要再解說一遍,那樣反而顯得畫蛇添足,但遇到複雜的場景,你可以展開講一下……”孟悄悄乖巧地點點頭,一副虛心接受、洗耳恭聽的模樣。慢慢地,孟悄悄越聽越認真,陸尋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她講解時的漏洞,讓她如醍醐灌頂,難怪她總覺解說時有些奇怪,陸尋的一番話就像打通了她的任督二脈。昏暗的燈光灑在兩個人的身上,孟悄悄的頭發泛著黑亮的光澤,顯得毛茸茸、細細軟軟的,不知從哪來的風將她的發絲吹動,時不時掃到陸尋的臉上。陸尋的表情還是冷漠如冰雕,心底卻被那發絲掃得微微發癢,就像一片羽毛,一下一下撩撥著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