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承諾(1 / 1)

機場到達口。電子屏顯示載著陳偉廉的那趟航班抵達已順利抵港半個鐘頭,然而放眼望去,閘門卻依然不見他的身影。隨林粵一同來接人的司機東張西望著,忍不住小聲念叨:“該不會是迷路了吧?”林粵看了眼手表,淡淡道:“最多五分鐘。”三分鐘後,陳偉廉拖著行李箱走出了閘口。林粵與司機快步迎上去。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飛行,陳偉廉的襯衫西褲依然保持著筆挺,麵容亦清逸爽利。TOM FORD的烏木氣息隱隱環繞著他,林粵嗅到香味,微微一怔,仰麵衝他微笑:“今天這衣服換得有點兒慢啊?”“抱歉,更衣室人比我想像得多。”“沒關係,我們走吧。”“對了,你的香水還沒換?”“味道不錯,為什麼要換?”“……也是。”交代完司機行車路線,林粵主動替他拉開車門:“我先送你去新公寓休息吧。”陳偉廉終於掀起眼皮,視線由她的臉孔緩緩滑向手臂,最後停在了她左手的無名指上——那裡有一枚鉑金鑽戒。他目光似一滯,片刻才道:“好。”“這個放這裡……那個花瓶還要挪一下位置……等等,這幅畫好像歪了一點點,你們再調整一下……對了,那些衣服也記得要熨好掛起來啊……”葉慎安嗬欠連天地指揮著工人。平心而論,對林粵大清早支使他來監工這件事,他是很有意見的。可現在他的職務是她的助理……姑且隻能保留意見。安置好新主廚的全部家當,葉慎安繞著偌大的公寓檢視了一圈。清心寡欲的黑白色調,密不透光的厚實窗簾,距離吸血鬼的巢穴大概隻差一副棺槨的距離。他“嘖”了一聲,走進臥室,拉開衣櫃門。好家夥,竟然也是清一色的黑白灰。不僅黑白灰,還再三交代工人要按顏色深淺排列。葉慎安低頭嗅了嗅那些熨燙得一絲不苟的衣服,每件都散發著淡淡的清香。這個即將入住的主廚,其實是隻金紡精吧?吸血鬼加金紡精,葉慎安實在腦補不出這位主廚的尊容。有一霎,腦中突然闖入了陳偉廉那張的撲克臉,葉慎安抖了抖,哈,怎麼可能?林粵應該乾不出這麼喪心病狂的事吧?不敢再多想,他默默拉上衣櫃門,快步走出了公寓。好久沒去周公子的地盤,葉慎安今天心情不錯,路上特地打了個電話問他有沒有什麼饞的,周公子向來不把自己當外人,二話不說便指使他去買蟹粉小籠。時隔數日再見麵,葉慎安熱情地把打包盒遞過去,本以為可以聽幾句感謝的話,卻見周公子把東西往旁邊一撂,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嗯,看來業務很熟練了啊!”葉慎安一時沒明白他什麼意思,困惑地與之對視。 周公子不緊不慢地送了支煙到嘴邊,一本正經地憋笑:“昨天我喝酒遇見林栩了,聽她說,你之後在世悅的職位是總經理助理?”“……”一陣微妙的沉默。葉慎安吊起一雙眼睨他:“有問題嗎?”“沒,當然沒,就是哥們我覺得得送你份就職禮物。”聽他這麼說,葉慎安心頭稍舒坦了些:“好說,隨便意思下得了。”“那可不能隨便,咱倆誰跟誰啊……”周公子說著殷切地遞過手機,屏幕上赫然一溜兒OL套裝,“快看看,你覺得你家老婆最心水哪套?甭客氣,儘管選!儘管挑!哥哥我統統買給你!”葉慎安忍無可忍,一把奪過手機,磕在他腦門上:“我看你真是閒得慌!”周公子痛得“嗷”了一聲,抱頭竄出老遠,葉慎安被他浮誇的模樣氣笑了,笑罷,又多少感覺鬱卒,想必在周世嘉心中,自己不僅險些當了綠帽俠,眼下還是個嬌俏小秘書吧?怎麼想,怎麼像個笑話。笑話葉慎安心情不痛快,賴在周公子家死活不肯走,周公子隻能推了邀約留下來陪他。院中,葉慎安端著杯熱騰騰的茶,默默望著一溜兒青翠的竹蔓發呆。周公子平日裡雖長了張貧嘴,眼睛倒雪亮:“看你這是在巴黎遇上事兒了?不說外遇那事是場烏龍嗎?”葉慎安的舌頭當即被燙得縮成了一團,許久才答:“不是那事。”周公子的眉頭瞬間打了個結:“猜謎去廟會,我這兒不歡迎!”葉慎安被他逗笑了:“其實仔細想想,也不算個事。”“這不還是新婚就出了岔子麼?”“都說不是了!行了,不說這個,我們酒店開幕慶典的邀請函你收到了嗎?”“昨天剛收到,彆說,你家這次陣仗搞得挺大啊,我看業界領導啊、明星啊、藝術家什麼的,統統沒落下。”葉慎安放下杯子,淡然一笑:“好歹是從我大學畢業就開始籌備了。”“你最近沒怎麼露麵就是在忙這個?”“差不多,中間還給我們酒店的神秘主廚收拾了一次家。”“看來你老婆是真把你當小秘書使了!”周公子哈哈大笑。葉慎安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就你話多!到時記得早點來。”誠如周公子所言,世悅這次的開幕慶典的確費了不少心思,林粵甚至親自擔任負責人,光室外主會場設計就推翻重來了好幾次,室內也安排了好些個活動區,五花八門的消遣挺豐富,葉慎安自己也多少覺得期待。看時間不早了,他放下杯子,起身:“今天先回去了,明早還要去現場看看。”“嘖,真是敬業的小秘書!”懶得搭理周公子,葉慎安抬腿就走。忽然,周公子從身後叫住了他:“葉二,那天打麻將的時候,你說你們不是協議婚姻,是認真的嗎?”“……怎麼?”周公子愣了愣,搖頭:“倒也沒什麼,隻是有點兒意外。”葉慎安沉吟著:“如果雙方承諾都不會出軌的話……應該就算真正的婚姻吧。”背對著周公子揮了揮手,他拉開門,走了出去。回到家,打開門,偌大的房子空空****,葉慎安這才想起,林粵的阿姨還沒銷假,而她則親自去接那吸血鬼金紡精了。說起來,這應該是世悅開業前的最後一段悠閒日子了,他抻抻胳膊,覺得該做點有意義的事,比如,把之前司機送來的家當拿出來整理一番。將自己的衣物一件件掛進衣帽間,葉慎安環視房間,第一次產生了一種浸入林粵生活的真實感。這裡是她的家,她的生活,也是他未來的家,未來的生活。葉慎安走到窗邊,順手拿起梳妝台上的相框端詳了幾眼。裡頭裱著的那張照片很久了,看模樣,應該是童年的林粵和她已故的母親。那場葬禮距今已過去多年,當日葉慎安對林母並沒有留下太深的印象,現在再看,才發覺她是位氣質端莊,眉目溫柔的美人。隻可惜長大後林粵隻遺傳到她的皮相,未保留住那份神韻。午後斑駁的陽光落在泛黃的照片上,葉慎安的手指輕輕摩梭著照片中穿著翻領娃娃裙的小林粵,唇邊浮起一抹無奈的笑容——我說小姑娘呀,你究竟是如何長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呢?世悅酒店開業慶典當天,各路賓客紛遝而至,葉慎安甚至見到了前些日子險些給自己戴綠帽的溫行遠。不過,今天他的“混劈”對象沒來,身旁跟的是個乾練的女助理。“葉先生,你好。”溫行遠信步朝他走來,微微頷首以致意。葉慎安與他對視一眼,腦中飛快閃過在巴黎的經曆,心底雖暗“嗤”了一聲,麵上還是維係著妥帖的笑容,主動伸出手:“幸會幸會,溫先生。”溫行遠亦禮貌地回握住他的手:“怎麼不見林總?”葉慎安聞言才意識到林粵不在了,明明剛才還在附近陪酒店設計師聊天的。“沒關係,可能是去忙了吧。反正典禮開始就能見到了。”溫行遠善解人意道。“嗯……”葉慎安淡淡應了聲,心中多少不太爽利,林粵這女人也太不夠意思了,好歹跟自己打聲招呼再走啊。“對了,Faye Tong小姐有禮物要我帶給她。”“Faye Tong?”“上次畫廊拍賣會的嘉賓,也是林總私下很欣賞的一位畫家。”溫行遠說著示意助理將懷中包裝好的畫幅遞出去,“Faye tong小姐說,祝林小姐新婚快樂。”葉慎安聽得一頭霧水,最後也沒能弄明白溫行遠口中的這位Faye Tong到底是何方神聖。不過林粵自有社交圈,也表態不會事無巨細都跟他交代……葉慎安自嘲地笑笑,還是主動接過了對方手中的畫:“那我就先替她說聲‘謝謝’了。”典禮將近,嘉賓們在合影區拍過照後,陸續來到嘉賓席就坐。葉慎安一眼就看見了走在人群中的林粵。剛被撇下的不悅尚存,他三兩步走上去,挽起她的手臂,佯裝不在意道:“你剛才去哪兒了?”林粵偏頭莫名地看了他一眼,這人什麼時候改行查戶口了?想了想,還是解釋:“主廚邀我去餐廳試了試今晚活動的餐點,回來路上剛好碰見爸媽和幾個長輩在一起,就順道陪著聊了一會兒。”葉慎安聽罷一愣,怎麼又是金紡精!他發誓,這是自己頭一次對這隻金紡精生出了好奇心——到底是怎樣三頭六臂的人物,還非得讓林粵親自試菜?葉慎安撇撇嘴,正要繼續追問,慶典卻開始了。音樂聲奏響,主會場一時間變成了流光溢彩的燈海。主持人登台暖場,短暫的開幕表演後,董事長葉父上台致辭,向眾人一一介紹酒店產品和服務特色。提及未來發展方向,他幽深的目光不經意掠過台下的葉慎安與林粵:“希望今後,世悅酒店能在小一輩的帶領下,開創新的輝煌!”掌聲如潮水般湧動,葉慎安心頭一陣焦麻,這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哪怕葉父剛才的眼神不過蜻蜓點水,葉慎安還是不可控地局促了起來,連帶一雙視線都開始飄了。林粵見狀,不禁輕笑出聲。不怪她忍不住啊,實在是葉慎安心虛的樣子太慫太乖了。她清了清嗓子,掌心輕輕覆在葉慎安的手背上,以隻有他能聽見的聲音從容道:“放心吧,有我在。”“……”話是好話,就是這種話從女人嘴裡講出來,怎麼聽怎麼不是滋味。最可怕是,他還無力反駁。太窩囊了。嘴角緩緩扯起一個嘲諷的弧度,他反握住林粵的手,捏了捏:“那以後,還真是要辛苦老婆你了。”葉父致完辭後,世悅的總設計師又上台分享了關於酒店的設計理念,然後便到了萬眾矚目的剪彩環節,葉林兩家人這回齊齊上台走了一遭。下台時,葉太太經過葉慎安身邊,突然小聲地,沒好氣地拋下一句:“打完了。”一句話沒頭沒尾的,葉慎安半晌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婚房的大理石牆麵。他連忙追上去,對著葉太太的背影道了聲謝。葉太太腳步似一滯,卻沒回頭,大步回到座位坐下了。身後的舞台上,樂隊開始了最後的謝幕表演。葉太太目不轉睛地望著台上的女歌手,隻吝嗇地留給葉慎安一個冷冰冰的側臉。看著這樣的葉太太,葉慎安不禁苦笑,悻悻地鬆了鬆胸前的領帶,算了,看樣子人還在氣頭上,還是等下次回家的時候再找機會哄哄吧。主會場這邊的典禮結束後,嘉賓們紛紛在酒工作人員的引導下前往內場活動區,自行選擇接下來的娛樂方式——品鑒餐點、紅酒、雪茄,抑或體驗一對一的美妝服務。葉慎安前腳起身,周公子後腳顛顛地追了上來:“欸,葉二,等等我!”葉慎安頓住腳步,回頭納罕地打量他:“你這是遲到了?”周公子哼笑一聲:“哪能呀,早到了。”“那怎麼現在才現身?”“我不忙著找人呢麼……”“找人?”“嗯,找人,不過沒找著就是了。”周公子一手搭在他的肩上,“先不說這個了,當務之急是久違地去感受一下William 的廚藝。”聽到William的名字,葉慎安眸光倏地一凜:“你說誰?”“William 啊!彆說,你老婆這回可真厲害了,這都能給請回來做主廚!想當初我可是整整提前了三個月,才約上他主廚的那家餐廳啊。”葉慎安感覺胸腔深處湧起了一股濁氣,半晌,答非所問:“你是說,陳偉廉?”周公子嫌棄地一皺眉:“麻煩你尊重一下彆人的英文名好嗎?”“……”俗話說的好,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葉慎安以為,林粵心頭的那片地,怕是沒有千畝,也有百坪。難怪她對那隻金紡精如此與眾不同,原來是老情人相見,情意分外濃。說不上是生氣更多,還是好笑更多,他突然挺想會會那隻金紡精的。不知時隔多年,他是不是還跟過去一樣做作得令人倒儘胃口?電梯內,周公子喇叭似的不停念叨著William 登峰造極的廚藝,葉慎安一忍再忍,忍無可忍:“行了行了,留著力氣吃你的William好了!”周公子極少見他這麼不耐煩,稀奇地瞄他一眼,嘻嘻哈哈道:“怎麼,吃火藥啦?”話音剛落,電梯門“嘀”一聲開了,門口站著個人。兩人俱是抬頭,葉慎安微微一怔,忽地笑了——嗬,當是誰呢,這不是地主婆林粵麼?真真冤家路窄。他調整了一下呼吸,撣掉周公子掛在自己身上的手,昂首闊步走出電梯。經過林粵身邊時,他低頭,湊近她耳畔,淡淡聲:“晚點活動結束,我有事問你。”一進餐廳,他倆便開始四處轉悠,然而始終遍尋不見William 的身影。最後,葉慎安的目光落到餐台上的酒上。他心裡鬱悶得慌,乾脆拉著周公子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來。很快,兩瓶紅酒見了底,其中三分之二都是葉慎安的功勞。他猛一下站起來:“我要去個廁所!”周公子被他這個樣子嚇了一跳,急忙跟上:“等等,我陪你!”衛生間就設在餐廳的斜對麵,葉慎安走到半路,依稀看到個熟悉的身影推門進了女士洗手間。他急匆匆想要跟進去,周公子趕緊把他拽住了:“哥,你是喝多了,不是瞎了,聽話,彆亂竄!”說罷連拖帶拽地將他弄進了男士隔間,自己則進了另一間。聽到隔壁周公子鎖門的聲音,葉慎安眯了眯眼,拉開隔間的門。“不是等活動結束嗎?”林粵將口紅放回手包,又掏出粉餅細致地往臉上撲著,眼角的餘光掃過鏡中剛進來的不速之客,緩緩挑眉:“就這一會兒功夫,你到底喝了多少啊?”“沒多少。”“哈……”林粵笑了。“笑什麼笑!”葉慎安眉心緊皺,伸手按了按太陽穴,林粵不笑還好,一笑,他便覺得心頭的那把怒火被點燃了。“好,我不笑。”林粵“噠”一聲闔上粉餅,斂色道,“但這是女士洗手間,你沒看見門口的標誌嗎?”“看見了,所以進來了。”林粵的臉色愈發難看:“雖然酒店明天才開始營業,但現在畢竟還有客人,你不覺得自己這麼進來,不太適合麼?”“閉嘴!”“……”林粵轉過身,眼中漸漸籠上了一層霜凍:“葉慎安,耍酒瘋可以,但記得挑時間場合,我現在沒空陪你鬨!”“哦,是嗎?”葉慎安瞳中閃過一抹譏諷,“你這麼會挑,這麼愛挑,怎麼廚子不仔細挑一挑?”林粵一怔,瞬間了然:“行了,葉慎安,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不過具體的等你酒醒了,我們再談吧,客人們還在等我。”說完抓起洗手台上的手包,轉身要走。將將走到門口,門還沒拉開,林粵便感覺自己的腰身一緊。一低頭,發現是被葉慎安用手箍住了。酒後的葉慎安一身蠻力,她掙了兩下,沒掙脫。葉慎安順勢一抬腳,直接把門給踹上了。趁她愣神的功夫,他又騰出手,把門從裡麵鎖死了。現在,兩個人是以麵對麵,身貼身的姿態,抵死在洗手間的大門上——這還是他們結婚以來,林粵頭一回陷入被動。一時間誰都沒說話,隻靜靜聽著對方的呼吸聲。還是林粵先叫了他一聲:“葉慎安?”“嗯?”不知道是不是酒勁過了,葉慎安現在反而偃旗息鼓了,一雙眼盯著她的臉,發現那對明亮的瞳孔中好像映著一張氣急敗壞的臉。這臉越看越熟悉,嗯……好像是自己的臉。“你要真想現在談,我們就談。”“啊?”林粵簡直被氣笑了:“你把我壓在這裡,不是要跟我談嗎?那就快談啊!”葉慎安怔了怔,緩緩鬆開了扣住她腰肢的手,眼睫低垂:“林粵,還記得你在巴黎的承諾嗎?”“嗯?”“不會出軌,還有,彼此認為重要的事,要及時向對方說明……”和她不一樣,他遵守了自己的承諾,哪怕在周公子看來,這似乎很不可思議。林粵張張嘴,漸漸的,神情柔軟了下去:“其實我完全沒有想瞞你的意思。我隻是以為,你不會在意。”“你憑什麼覺得我不在意?”憑,你不愛我。林粵沉默。片刻,她笑著搖頭:“算了,我想了一下,這件事的確是我的問題,我向你道歉,也跟你承諾,以後絕對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了。”她頓了頓,重新看向他的眼睛,斬釘截鐵:“但我選擇他,是因為他是William ,而不是因為他是陳偉廉,這一點,我希望你相信我。”葉慎安不知在想什麼,好久沒答話。又過了一會兒,他歪頭打量著林粵眼中的那個陌生的自己,半晌,澀聲叫她的名字:“林粵……”“嗯?”“我現在,是不是很像一個小孩兒?”林粵仰麵,定定端詳他的眉眼,伸出的手指緩緩劃過他被酒熏得緋紅的臉頰,是調侃的語氣:“世上可沒有像你力氣這麼大的小孩呢。”這好端端的,人呢?周公子上完廁所出來,就發現隔壁的葉慎安不見了。上個廁所都不能老實點兒嗎?喝醉了真是了不起啊!周公子擔心他跑哪兒睡死過去了,隻好沿著走廊一路往前找,然而葉慎安的人影沒瞧見,倒是剛才找了一晚上沒找到的人迎麵走了過來。“好久不見啊,筱姑娘。”夏筱筱剛掛上電話,抬頭瞅了周公子一眼,臉上堆起甜絲絲的笑:“好久不見啊,周先生。”“什麼周先生啊,太見外了,好歹咱們都見過兩次了,叫我周世嘉就行。”夏筱筱仍翹著嘴角,輕輕點了點頭:“欸,周世嘉。”真聽話。周公子不著痕跡地打量著眼前人,心中嘖嘖感歎,言情誠不欺人,傻白甜彆的不論,甜管夠。“你這是要去哪呀?”周公子半扶著牆,剛好擋住夏筱筱的去路。夏筱筱抿唇,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無辜地望著他:“找小粵。”“知道她人在哪兒嗎?”“剛打了電話,不過沒接。”“那要不,我帶你去吧?”周公子風流地朝她眨了眨眼。夏筱筱一愣……這騷包,和林粵家裡那個二貨倒是絕配,難怪能成朋友。她努力屏住笑,一臉感激地點點頭:“那麻煩你了。”周公子不慌不忙地領著夏筱筱往餐廳走,心裡的草稿早打好了——一會兒進去餐廳,夏筱筱發現林粵不在,他就推說不知道人是什麼時候走的。若她表示要走,就以待在這裡等林粵為由,留她喝杯酒,反正她這個人臉皮薄,一定不會當麵回絕。周公子越想越覺得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哪知途中經過女士洗手間,半路殺出葉慎安這麼個程咬金。兩人麵麵相覷,周公子的視線掃過洗手間的標誌牌,恍然大悟:“原來你還是不死心,非得進去參觀一下啊!”這會兒葉慎安的酒勁差不多過去了,發現周公子旁邊站著夏筱筱,愣了片刻,才記起要打招呼。夏筱筱擔心地看了他老半天,白白嫩嫩的臉逐漸皺成了一團:“你……還好吧?”葉慎安一揚手,意思是沒事,轉頭再看周公子那一臉**漾的神情,瞬間呼吸一緊,酒徹底醒了,乖乖……這家夥整晚在找的不會就是林粵的這位好閨密吧?葉慎安輕咳一聲,扯扯周公子的衣角:“你可悠著點!”周公子搖頭晃腦,揣著聰明裝糊塗,一本正經點著頭:“放心吧,我心裡有數著呢。”有數才怪!想他周公子縱橫情場多年,還沒做過讓煮熟的兔子飛了的蠢事。不過前幾年他好虐戀情深那一口,談的姑娘全都脾氣大,性子衝的,沒事就喜歡跟他對著乾,他那會兒還年輕,精力旺盛,也樂意跟人瞎折騰。這兩年愈發感覺折騰不動了,遂起了換口味的心思。夏筱筱算他轉性後的第一個目標。本來婚禮那天他就覺得這姑娘模樣不錯,對他胃口,但礙於當天是彆人的主場,他不好意思造次。既然對方是林粵的閨密,之後總不愁沒機會見。可沒想到葉慎安說去捉奸就去捉奸,一轉眼飛去了巴黎,他的如意算盤暫時落了空,心裡想想就愁得慌。好在蒼天有眼,那天出門遛彎,竟然在半路遇到了林栩,兩人聊了幾句,得知她要去找夏筱筱拿林粵家的鑰匙,周公子就差沒樂到嘴角扯到耳根,二話不說提出要送她去。林栩是個缺心眼子,想都沒想就同意了。就這樣,他總算見了夏筱筱第二麵。雖然話沒跟人講上幾句,但周公子心中卻徹底悟了——這夏筱筱,舉手投足完全就是個傻白甜啊!周公子感覺福至心靈——他劃時代的春天,總算是來了。回去的路上,林栩吧唧吧唧跟他討論晚上吃什麼。周公子心不在焉地應承著,突然問了句:“你愛看嗎?”林栩怪異地瞅了他一眼:“怎麼,你有興趣?”周公子無不驕傲地答:“老子今年衝了幾萬,就為了小甜文。”林栩一口氣差點沒順上來:“……看不出,你生活還挺苦的。”嗬,你懂個屁,我這是為了積累豐富的理論經驗!送走葉慎安上樓休息,周公子一路緊跟在夏筱筱身後,心頭的算盤打得啪啪響,唯恐路上再遇見個誰,生出新的變數。他決定改變計劃,換個套路:“筱姑娘,說起來,那天我陪林栩去找你拿鑰匙,其實是不小心落了一樣東西在你公司。”夏筱筱莫名地回過頭:“什麼呀?”“一顆心。”“……”夏筱筱愕然地望著他,這騷包土味情話倒是說得溜,也不嫌膈應得慌?然而她這副受了驚的神態在周公子眼裡卻無異於一隻我見猶憐的小白兔。周公子感覺受到鼓舞,決定趁熱打鐵,再逼近幾分:“你有沒有看到啊?”夏筱筱臉倏地一紅,視線有點兒飄,像在思考什麼。片刻,她低頭拉開了隨身的挎包,在裡頭翻了起來。不一會兒,是掏出了一顆紅澄澄、毛茸茸的愛心掛飾。她誠懇地望著他,剪水的雙瞳孔不忘眨了眨:“你說的是不是這個呀?剛好那天我在單位大堂撿到了。”“……”逗他玩呢?周世嘉臉上笑嘻嘻,心裡卻罵了句娘。正要開口,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打斷了他。“筱筱,你怎麼才到?”不遠處,林粵正抱著雙臂看向這邊,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盯得周公子心裡發毛。這對夫妻,還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他咬牙,想了想,還是昧著良心把夏筱筱手裡的愛心掛飾接了過來,嘴角扯起一彎恰到好處的笑:“沒錯,就是這個。謝了啊,筱姑娘,改天我請你吃飯。”“怎麼,周世嘉這是纏上你了?”送走周公子,林粵湊近夏筱筱,似笑非笑地打量她。夏筱筱笑吟吟地伸出手,替她整好稍稍歪掉的衣領,不答反問:“那你呢,衣服都起褶子了,這是剛跟人打架了?”“嗤,鬼機靈!”夏筱筱哼笑一聲:“瞎說,我笨著呢,沒見我才被坑了麼?剛買的鑰匙扣就這麼被明目張膽的順走了,我可心疼著呢!”“那要不我買個補償你?”“嘖,看來林總這架打得心情不錯。不過,冤有頭,債有主,誰薅的羊毛誰來補,就不勞你破費了。”“看樣子,你還真打算去他的鴻門宴啊?”“為什麼不去?那鑰匙扣要小一千呢,不把它吃回來,我怎麼咽得下這口氣。”“哈哈”林粵笑出了聲。夏筱筱狐疑地瞅了她一眼:“怎麼,你就不擔心我羊入虎口?”林粵拍了怕夏筱筱的肩,意味深長道:“說真的,我比較擔心他……”畢竟大眼睛白生生的可不光隻有兔子,還有可能是隻小狐狸。夏筱筱聽完不樂意了:“你怎麼明裡暗裡的諷刺人呐,虧我加完班就急著趕過來找你。對了,上次你讓我幫忙聯係的那位,有消息了。”“哦?”林粵驀地正色。夏筱筱卻遺憾地攤手:“不過,不是什麼好消息就是了。我試著聯係了好幾次,都聯係不上人,覺得還是先跟你說一聲比較好。我估摸著是又不知道去哪裡度假了。”“她的賬號呢?”“好些天沒更了。”“不怕掉粉?”“人家又不收錢,體驗也全憑興趣,怕才有鬼了呢!”“也是……”林粵沉吟著,最後微微一笑,“那先這樣吧。”停車場。林栩從活動現場出來,東張西望了老半天,愣是沒找著自己的車。她撓撓頭,繼續沿著車道往前找,突然間,一道黑影從一輛車旁邊竄了出來。林栩一聲尖叫,不等把人看清,轉身拔腿就跑。她這麼一跑,那道黑影就像受了什麼刺激似的,竟也佝僂著身體,蹣跚著朝她追了過去。林栩嚇得臉煞白,跌跌撞撞跑出幾米,突然感覺腳踝錐心般地痛了一下,高跟鞋緊跟著跑掉了。她心慌意亂,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人已經撲在了地上。眼淚瞬間湧出來……老天爺啊,她可是個剛走出悲劇婚姻的可憐人啊,眼看重獲自由還沒在天上飛幾天呢,這就要變折翼的天使了麼?不,不行……她不能認命!林栩一個哆嗦,掙紮著從地上爬了起來,正準備接著跑,裙角卻猛地被那道黑影給拽住了,她害怕得“嗷嗚”一聲,腿徹底軟了,又“撲通”一下坐回了地上。這次林栩是真絕望了,一雙唇囁嚅著,斷斷續續道:“錢、錢我都給你……求求你,彆要我的命……”她話音剛落,身後的黑影不知是良心發現了,還是被她唬住了,拽著她裙擺的手抖啊抖的,最後竟然給鬆開了。林栩感覺到一線生機,努力著想要再次爬起來,卻聽見那道黑影呻吟著開口了:“對不起,我、我手機沒電了。能不能麻煩幫我叫一下120……我,我好像闌尾炎發作了……”“……”對不起,是她電視劇看太多了。陳偉廉下到停車場,看到的正是這一言難儘的一幕。幾步開外的車道上,蹲著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停車場光線黯淡,他看不清她的臉,隻觀察到她不僅沒穿鞋,裙子似乎也蹭臟了,人正雙手合十,俯身對蜷縮在地上的男人小聲嘀咕著什麼,一臉抱歉的樣子。陳偉廉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眉頭漸漸擰緊……真邋遢。不過邋遢歸邋遢,他還不至於視而不見。快步走過去,隔著半米左右的距離,他沉聲開口:“你好,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到你們的嗎?”林栩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差點兒喊出聲,定了定神,才訥訥答道:“我沒事,但是,他好像有事。”“你們不認識?”陳偉廉有些驚詫。林栩連連搖頭,她要認識這位,也不會把自己搞成現在這副鬼樣子了。陳偉廉沒說話,人又靠近些,蹲下身,將男人仔細檢視了一遍,見他麵色發白,額頭冷汗涔涔,轉頭問林栩:“像是突發急症,你叫過救護車了嗎?”林栩戰戰兢兢地點頭。陳偉廉“嗯”了一聲:“那我在這裡陪你們等救護車吧。”林栩不由吃了一驚,這人明明剛才還一臉淡漠,沒想到內裡卻是個熱心腸。她不好意思地捋了捋混亂中弄亂的頭發:“那……就麻煩你了。”終於等來救護車,眼見醫護人員把人抬上去了,新的問題又來了。患者手機關機,無法聯係其親屬,林栩作為叫車的當事人,被要求隨行。林栩一聽人立刻慫了,竭力推脫:“我真的不認識他啊!要不然我現在打電話找人幫忙查查看這人究竟是誰,再幫著聯係他的親屬吧!”說著就要打電話給林粵。一旁的陳偉廉看了看表,快十二點了,再在這裡浪費時間就是耽誤治療,他當機立斷,製止了林栩:“這樣吧,我陪你一起去醫院,到地方等他手機充上電,自然能聯係到他的親屬。”“啊?”“嗯。”不等林栩再說,陳偉廉率先跳上了救護車。林栩見他這麼仗義,腦子跟著一熱,一甩裙擺,跟著就要往車上爬。然而她身上的這條裙子既緊繃又嬌貴,還沒敢用力呢,就聽見“嗞拉”一聲,裙擺已然撕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幾個醫護人員尷尬地轉開臉去,林栩饒是遲鈍,也窘得低下了頭。唯有陳偉廉眉頭一動不動,甚至主動向她伸出一隻手:“上來。”麵對他如此強大鎮定的氣場,林栩的一顆心開始怦怦亂跳。猶豫半天,才顫巍巍抓住。人拽上去了,陳偉廉又脫下外套:“你先遮一下吧。”“呃,好。”林栩默默接過他的外套,這回慫得連對視都不敢了。救護車載著眾人揚長而去,車窗外,是搖晃的樹影與夜色。林栩小心翼翼地攥緊蓋在腿上的外套,心中忽然生出幾許萬物複蘇的喜悅。雖然夏天就要到了,但至少這一刻,這個春天還沒有過去。葉慎安醒來時,林粵已經不在了。嚴格說,昨晚林粵究竟什麼時候回來的,他也不知道。身旁的一側被拾掇得整整齊齊,完全找不著睡過人的痕跡。葉慎安揉著太陽穴,漸漸記起昨夜發生的一切,心中哀鴻一片——他怎麼就那麼幼稚啊?居然頭腦發熱,跑去女士洗手間跟林粵正麵掐架,現在冷靜下來想想,不就是一隻金紡精嗎,能有多大事?他實在太衝動了。酒精害人,真真血淚。一朝想通,葉慎安跟泄了氣的皮球似的癱在**,老半天沒動靜。床頭櫃上的手機忽然震了起來,他湊過去瞄了眼,眼皮頓時狂跳,這麼快就來興師問罪了?遲疑了半天,他才把電話接起來。林粵的語氣跟平時一樣氣定神閒:“怎麼,還沒睡夠?彆怪我沒提醒你啊,還有一個小時就到上班時間了,遲到的話,工資該扣多少是多少,一分錢都彆想跑。遲到三次以上,你就不用來上班了,直接回你家給你爸遛狗吧!”“……”乖乖,魔鬼的心思果然不是他這凡人能揣摩的。葉慎安被林粵的一席話嚇得徹底精神了,掛上電話,立刻連滾帶爬地從**坐起來,衝進衛生間。三兩下洗漱完,隨便套了身衣服,他急匆匆衝下了樓。為期一年的總助生涯,從今天開始正式拉開帷幕。火急火燎衝進林粵的辦公室,葉慎安瞥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很好,還差三分鐘到八點,安全上壘。他喘著粗氣,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林粵自桌上的文件中抬頭,視線悠悠滑過他身上,聲音淡淡的:“你的領帶呢?”葉慎安低頭看一眼空****的胸前,愣住,糟糕,走太急忘了。“衣架那邊有備用,自己拿。”“……哦。”他悶悶應了聲,走過去,把領帶扯下來,端詳了幾眼,眉頭不覺皺緊,這死氣沉沉的顏色根本不是他的品味,倒是跟那隻金紡精做作的氣質比較配。想起陳偉廉,葉慎安喉嚨發緊,捏著那根領帶手緊握,一時半會兒沒動作。桌前的林粵又發話了:“過來。”葉慎安不語,一臉不悅地朝她走過去。林粵起身迎上,自然而然順過他手中的領帶,是調侃的語氣:“喲,昨晚的氣勢呢?怎麼現在改臭臉了?”葉慎安神情一黯,嗬嗬,那不是借酒撒潑麼?現在酒都醒了,氣勢當然拿去喂狗了。林粵翹著嘴角,一雙手一絲不苟地將領帶展平,揚起下巴:“再過來一點。”“嗯?”不及葉慎安反應,她已嫻熟地用領帶圈住他的脖子,交疊、係緊。葉慎安眼中驀地閃過一絲訝色,怎麼這麼熟練……轉瞬間,他恍然大悟,怕不是以前經常幫金紡精打領帶吧?他舌尖頂住後槽牙,垂在身側的雙手緩緩捏緊,正欲開口,林粵卻先一步用手指挑起了他的下巴:“葉慎安,我會記得,我對你的承諾。”她說罷頓了頓,眸色漸深:“所以,你也要好好遵守你的承諾。”須臾死寂。兩人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對方。良久,葉慎安垂下頭,捏緊了胸前的領帶:“不過,這玩意下次能不能換個顏色?”“嗯?”“我不喜歡這種上山下鄉的老土風格!”“哦?那你喜歡什麼樣的?紅的,綠的,還是紅綠相間的?”“林粵!”“好了,我會記住的。”林粵笑了一下,舒展的眉間有點點溫柔的漣漪漾開去。葉慎安愣了愣,微微彎起嘴角:“那我們,就這麼說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