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高一三班是全校老師公認的“最差的實驗班”,最差的這群人裡頭,一個高晨,一個邢弈華,是出了名的刺頭。嚴楊裝逼成癮,表麵上當然是不與他們同流合汙,但背地裡壞事一樣也沒少乾。三人行,必成禍害焉,天不遂老師願,三人高二又分在了一個班,恰好,還是三班。九月份天氣燥熱,剛放完暑假,人被強行按在教室裡,魂都還沒收回來,一早上連著兩節語文課,嚴楊作文最後一個句號沒畫全就趴桌子上睡得不省人事了。教室裡鬨哄哄的像剛開市的菜市場,高晨精力旺盛,到幾個熟人班裡轉了一圈,又回來膩歪嚴楊。“少爺!”高晨手臂一揮,下巴搭到嚴楊桌麵上,“昨晚乾嘛了?困成這樣。”正是熱的時候,教室裡空調上了年紀,開著沒什麼作用。人就算一下不動,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往外散熱氣,高晨這麼一鬨,把嚴楊好不容易在麵前攢的一點涼氣都撲散了。嚴楊困得睜不開眼,他又怕熱,脾氣暴躁地推他的臉,“滾蛋。”“班裡好多人見都沒見過,”高晨小聲嘀咕,“這次分班換的人也太多了。”嚴楊沒理他,他也不氣餒,推了推嚴楊的桌子,“晚上咱出去吃飯去吧,慶祝在如此慘烈的大清洗當中還能分到一起。”邢弈華跟他們坐得不遠,倆耳朵就立著聽這邊的動靜,一聽高晨說出去吃飯,立馬跑了過來,“吃什麼吃什麼?”“你腦子裡能不能有點彆的,”高晨還有臉說彆人,“一天天光知道吃。”“有彆的啊,”邢弈華笑了笑,膩膩歪歪地在自己胸口上拍了拍,“這兒有小清兒。”嚴楊昨晚上沒睡好,這會兒正想補覺,他倆你一句我一句,跟剛出巢的小鳥一樣,吵得他耳膜嗡嗡響。他不太高興地踢了一下桌角,“你倆上彆處說去行不行。”高晨一笑,“不行,就得守著你。”嚴楊皺著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揪住他校服衣領,醒了大半,“我是你爸?你這麼離不開我?”邢弈華也跟著上手,嘴上還不忘占便宜,“乖侄兒,叫叔叔。”三人鬨作一團,高晨被揪得站不穩,正準備撐一下桌子,就聽見前頭傳來咚的一聲響,像是什麼倒在了地上。教室安靜了一瞬,不知道誰喊了一嗓子,“哎!這倒了一個!”教室裡一下就炸開了鍋,揪著高晨衣領的手一鬆,嚴楊快步跑到前麵。邢弈華緊跟著湊上去,認出了倒在地上的是自己的新同桌季豪。季豪跟這個年紀普遍鬨騰的性格不太一樣,安安靜靜的,話不多,但是挺愛笑的,邢弈華挺喜歡他。早上講題,邢弈華的卷子不知道夾哪本書裡了,還跟他湊一塊兒看來著。 事出突然,班裡人大部分都沒反應過來,邢奕華看了躺地上的季豪一眼,乾巴巴地問,“中暑了?”他叫了季豪一聲,季豪臉色煞白,嘴唇發紫,一點反應都沒有,看著就不是中暑。邢弈華跟嚴楊對視一眼,推開門撒腿就往外跑,半個走廊都是他叫老師的聲音。班裡有人認識季豪,喊了一聲,“季豪好像有心臟病!”嚴楊心裡一沉,瞌睡全跑了。他衝過去半跪在地上托著季豪肩膀讓他躺好,高晨反應過來,朝人群喊了一嗓子,“都先退開點,彆圍著了!”一群人蜜蜂一樣嘩啦退開,有動作快的,已經打了急救電話。嚴楊學過不少急救知識,他判斷了一下季豪的情況,半跪在地上爭分奪秒給季豪做心肺複蘇。教室裡亂糟糟的,還有不知道哪個班來看情況的,堵在門口和窗台邊竊竊私語。嚴楊咬著牙,手下一邊規律按壓著,一邊在心裡念叨,“彆死彆死彆死。”高晨一直在旁邊看著他,知道嚴楊著急,沒什麼效果地安慰,“少爺,沒事沒事,肯定沒事啊。”季豪座位靠近教室門口,剛邢弈華出去沒關門,熱氣呼嘯著往他身上撲。鬼天氣致力於要把人熱死,嚴楊心肺複蘇做了兩分多鐘,季豪絲毫沒有反應。形玉華還沒回來,嚴楊抬了一下頭往教室門口看了一眼,汗順著眉骨滑進眼睛裡,一下疼得有些睜不開眼。他眯了一下眼睛,低頭忍著疼繼續,門口突然騷亂了一陣,沒幾秒,有人走到他身邊蹲下,跟他說,“換一下。”嚴楊低著頭看不清臉,隻看到一雙有些舊但是很乾淨的白色帆布鞋。他反應很快,知道自己快沒勁兒了,往旁邊挪了一下騰開地,帆布鞋立刻半跪在地上,接替了他。高晨驚魂未定,見嚴楊停下來,趕緊從不知道哪個同學桌上抽了一張紙遞給嚴楊,“擦擦汗擦擦汗。”嚴楊接過紙擦了擦,眼睛死死盯著躺在地上的季豪,一時沒有說話。高晨湊過來,找了個薄一點的本子給嚴楊扇風,手一下下在他後背拍著,重複說,“沒事兒啊沒事兒。”嚴楊坐地上緩了會兒,有氣無力地指揮高晨,“把門關上,冷氣全跑了。”高晨應了一聲,走過去把門關上。嚴楊緩過眼睛生疼的那股勁兒,這才扭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給季豪做心肺複蘇的人。這人很瘦,即便跪著,也能看出來個子很高,側臉線條清晰,因為用力,嘴唇微微抿著,看起來沒什麼血色。他耐力明顯要比嚴楊好,但因為剛從外麵跑過來,又一直沒有停,額頭開始沁汗,汗珠順著側臉往下滾。嚴楊看了兩眼,問高晨,“你從哪拿的紙?”高晨剛就隨手一抽,根本不知道從哪拿的,一個女生從人圈裡出來,拿著一包抽紙遞給嚴楊,“用我的吧。”嚴楊不認識她,接過紙說了聲,“謝謝。”剛才不用手還沒太大感覺,這會兒拿著一包紙,嚴楊感覺手腕酸得都不像是自己的了。他悄悄活動了兩下,抽了兩張紙,猶豫了一下,還是直接按在了帆布鞋額頭上。帆布鞋動作頓都沒頓一下,甚至還動了動頭,把嚴楊沒照顧到的另半邊額頭汗也蹭到紙上。“謝謝。”不知道是不是天太熱了缺水,他說話嗓音有些啞,音色也沉。倒是嚴楊有些不自在,他收回手,又換了兩張紙,到帆布鞋的下巴上蹭了蹭,“你累了就換我。”帆布鞋“嗯”了一聲,沒再說話。三中校服隻在高一入學時統一購買,但這個年紀的少年少女們正抽條,一般都會直接選大兩號,因此很難有正好合身的。帆布鞋要麼就是當時號買的不對,要麼就是長得太快,夏季校服穿在他身上很合身。他膚色很白,因此胳膊和手背上由於用力而凸顯的青筋有些嚇人。嚴楊手腕使不上勁兒,又因為心裡慌張,幾次給他擦汗時都直接蹭到他額頭和頸側。兩人默契配合著,半晌,不知誰喊了句,“動了!”帆布鞋動作頓了一下,嚴楊立刻跪趴在季豪胸前聽了聽心跳。心跳恢複了。嚴楊渾身脫力,坐在地上緩了一會兒,撐著桌子站了起來。邢弈華帶著醫務室老師過來的時候,季豪心跳和呼吸已經恢複了,不過人還沒完全清醒。看著醫務室老師將季豪安頓好,嚴楊那口氣才鬆了一點,一轉頭,帆布鞋正坐在地上大口喘氣。他下巴上的汗滑下來滴到地上,嚴楊回到教室後邊,從自己書桌裡拿了瓶沒開的水遞過去,“喝點水吧。”帆布鞋仰頭看了他一眼,接過水,因為手腕酸軟,水瓶往下沉了沉,又很快穩住。他手指很長,骨節分明,不是很秀氣的那種,但並不難看,拿著水喝了大半瓶之後,朝嚴楊點了點頭,“謝謝。”直到這會兒,嚴楊才有心思細看,這是個很好看的人。他長相很硬,五官立體,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有些凶,甚至不太好惹,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倔強氣場。嚴楊看了他一會兒,又往教室外邊看了看,走廊上已經沒人了,朝他伸出手, “上課了,你在幾班?”“十七班,”帆布鞋拉住嚴楊的手,一使勁站了起來,補充道,“韓聿。”“嚴楊。”嚴楊緊跟著做了自我介紹。韓聿點點頭說,“認識。”嚴楊愣了一下,快速回想了一下自己平日所作所為,雖然沒做過什麼光輝的好事,但也沒多出格。沒等他想明白,韓聿就解釋,“高一的時候,新生代表。”嚴楊想起來了,高一入學的時候,他確實作為新生代表到彙報廳背過幾篇稿子,還因為沒太上心,背串了幾行。韓聿又拿過嚴楊給他的水,幾口喝完,“我是季豪朋友,今天謝謝你。”因為喝了水,他的嗓音不那麼啞了,但依舊有些低沉。“啊,”嚴楊不太好意思,“應該的。”韓聿拿著那半瓶水往外走,走了一半又回過頭看著嚴楊,朝他揚了揚手裡的瓶子,“下午還你。”一瓶水而已,嚴楊沒有準備讓他還,但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韓聿就推開門出去了。十七班在三班樓下,嚴楊透過窗戶看著韓聿走到樓梯口拐下去,收回了視線。上課鈴響了得有15分鐘了,班裡都坐好後,不知道誰壓著嗓子說了一句,“我靠,嚇死我了。”這一嗓子,直接就又在班裡炸了鍋。嚴楊沒想參與討論,但也難免聽了兩耳朵。“季豪高一在二班,聽我同學說他那會兒身體就不好。”有人這麼說。“怎麼回事兒啊?”有比較八卦的問了一句。“會不會是太熱了啊,”那人接過話,“要不就是沒休息好?”三四節課是班主任馮玉傑的雙排課,他跟著救護車去了醫院,後兩節課班裡就上自習。眼看著班裡越來越亂,兩個原本三班的班乾部坐到講台上盯紀律,教室裡聲音才小了點。嚴楊從桌鬥裡掏出幾張物理卷,心不在焉地寫了幾道題,高晨回著頭小聲喊他,看起來很擔心。嚴楊看了他一眼,說了句“沒事兒”,又繼續盯著那張卷子相麵,最後幾道大題思路混亂,也沒了鑽研的欲望。馮玉傑到中午放學都沒回來,班裡氣氛緊張,高晨跟嚴楊往食堂方向走,一路上也沒怎麼說話。學校裡是八卦傳得最快的地方,食堂和操場是傳八卦的最佳場所。天氣太熱,原本就沒什麼胃口,嚴楊到食堂打了飯也吃不下,就連一年四季胃口大好的高晨都隻吃了半碗。坐在他們旁邊那桌的幾個學弟小聲討論,“高二拉走那人怎麼回事,是不是死了?”嚴楊徹底沒了吃飯的心思,放下筷子沒等動作,高晨聲音不小地敲了敲他們的桌子,“弟弟,背後咒人死是不是有點沒家教?”幾個高一的被堵了一句,自知理虧,沒再說話了。嚴楊頭有點疼,歎了口氣,從口袋裡摸出個塑料小瓶子裝的防中暑神藥。棕褐色的**晃了晃,嚴楊拆了口,捏著瓶子往嘴裡倒。藿香正氣水正灌到一半,高晨突然碰了他胳膊一下,他差點兒嗆著,沒等出聲,就看到了站在他桌前的韓聿。韓聿端著餐盤,看了看高晨,又問嚴楊,“我能坐這嗎?”嚴楊那口藿香正氣水咽下去,正想說可以,藥味衝上來,沒開口先驚天動地咳嗽起來。韓聿似乎是愣住了,端著餐盤一時沒有了動作。嚴楊這陣咳嗽動靜不小,周圍幾桌都在看他。他好歹一直走的是低調裝逼的路線,在這麼多人的注視下,嚴楊少爺不負眾望,臉紅了。韓聿端著餐盤坐也不是,走也不是,隻能一直盯著嚴楊。高晨笑得眼睛都沒了,見韓聿還站著,趕緊招呼他,“快坐快坐。”韓聿坐到嚴楊對麵,等嚴楊不咳了,遞給他一瓶水。嚴楊接過水擰開喝了一口,喘過那口氣,開玩笑問,“你專門給我還水來了啊?”誰知韓聿很認真點了點頭,“嗯。”他像是真的隻是來還水,也不打算和嚴楊有什麼還水之外其他的交往,說完就沒再看嚴楊,低頭沉默吃飯了。嚴楊開了那句玩笑沒得到回應,水也已經喝了,後知後覺有些尷尬。他想再說點什麼,但韓聿似乎沒有繼續的想法,因此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將藿香正氣水的瓶子扔進桌邊的垃圾桶,不知怎麼,目光偏了一下,又看到韓聿那雙很舊的帆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