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晚自習隻上到九點鐘,嚴楊離家遠,騎車要20多分鐘才能到。才把車推進院子,就看到了老媽的車裡。嚴楊一愣,拎著書包就往屋裡跑,“媽!”張阿姨早就等在門口了,接過他書包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責怪道,“跑什麼跑?”嚴楊三兩下換了鞋,“我媽回來了?”嚴楊爸媽早些年離婚了,但是因為兩人年輕時一起創業,商業活動都在一起,所以現在是以合作夥伴的方式相處。爸媽都是事業型家長,一年365天300天都在出差,回來也待不幾天,張阿姨在他們家做了十幾年工,嚴楊一直都是她照顧著。“回來了,”張阿姨抬手指了指樓上,小聲說,“開會呢。”樓上隻有嚴楊自己住,老爸老媽回來都住樓下各自的房間,不過樓上有間小書房,他們開會時會用,平時留給嚴楊寫作業。嚴楊往上跑的動作頓住,“那我一會兒再上去。”他拿了換洗衣服,在樓下浴室洗了個澡,正衝著泡,聽見老媽跟張阿姨說話的聲音了。他三兩下衝乾淨,一出門,就差點兒跟正在門口過的老媽撞到一起。陳靜茹女士西裝襯衫還沒來得及換下來,端莊優雅的姿態被親兒子嚇破了,往後退了一步,沒忍住喊了一嗓子,“嚴楊!作死呢!”嚴楊也嚇了一跳,扶著老媽拍了拍她後背,沒忍住犯貧,“您站這乾嘛?我都這麼大了,能自己洗澡了。”陳靜茹緩了緩勁兒,“要點臉吧,我就看看你快洗好了沒。”“洗好了,”嚴楊摟著老媽往客廳走,“您不說明天才回來嗎?”“臨時改的航班。”陳靜茹晚上八點多才到家,沒歇夠就又開了個長會,這會兒有點累,坐在沙發上指揮嚴楊給她捏肩膀。嚴楊心疼,一下下給她捏著,“吃飯了嗎?”“不吃了,”陳靜茹抬手捏了捏眉心,“張姐給煮了燕窩,一會兒你給我端屋裡。”“遵旨,”嚴楊應了一聲,又問,“項目順利嗎?”嚴楊家主要做醫療器材代理,去年新開了分公司,老爸帶著人在那邊坐鎮,老媽負責客戶業務。“順利,”陳靜茹談工作不避著他,“你爸明天去工廠那邊。”公司運營嚴楊不太懂,但聽說這次數目不小,應當是很難談。“陳女士辛苦了,”嚴楊說,“要是辛苦之餘能多回來看看留守兒童就好了。”陳靜茹閉了閉眼睛,輕歎了口氣,指揮他,“右邊使點勁兒。”嚴楊右手食指曲起來在陳靜茹肩窩頂了頂,“是不是勁兒小?”“正好,”陳靜茹說著,回頭看了他一眼,“馮老師跟我溝通了。”“啊?”嚴楊停下手,彎腰趴在沙發靠背上,湊近問,“馮老師怎麼這麼愛告狀?我挺老實的啊。” 陳靜茹懶懶地說,“兒子,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嚴楊沒忍住笑了,“真的,我真什麼事兒也沒犯,同學們犯錯誤,還得靠我我糾正呢。”“拉倒吧,”陳靜茹頓了一會兒,“你班有個……先心病的同學?”“啊,”嚴楊愣了一下,知道為什麼馮玉傑聯係老媽了,“有。”陳靜茹沒再說什麼,拍了拍嚴楊手,“繼續,彆偷懶。”嚴楊繼續給陳靜茹按摩肩膀,過了一會兒說,“那同學叫季豪,是大華同桌。”“你今年還和大華在一個班?”陳靜茹問。邢弈華和嚴楊是初中同學,兩人十分聊得來,陳靜茹也見過幾次。“在,”嚴楊說,“和高晨也一個班,我倆前後桌。”高晨和嚴楊兩家從老人輩就認識,兩人從小玩到大,張阿姨做飯好吃,高晨小時候天天泡在嚴家。後來嚴楊家搬家,高晨蹭飯的頻率才少了下來。陳靜茹笑了笑,“那你們老師真夠受得了。”她說完就站起來往臥室走,走到門口時,回頭朝嚴楊笑了笑,“兒子,媽為你驕傲。”“媽。”嚴楊脫口喊住了她。陳靜茹頓住腳步,“怎麼了?”嚴楊舔了舔嘴唇,“我哥……”他話在牙尖繞了兩圈,又給咽了回去,最後笑了笑,“晚安。”他聲音小,不知道陳靜茹是聽見了還是裝作沒聽見,也跟他說,“晚安。”陳靜茹關上門進了臥室,嚴楊想,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還是彆問我哥的事了。季豪是開學第二周周五回的學校,除了臉色還有些蒼白,看起來沒什麼身體不太好的表現。高二課程總的來說不算特彆緊張,但三班課表卻排得十分沒有技巧。一大早就上語文課,正是“夏打盹”的時候,第一節課就有一群“點頭族”了。“都醒醒神!”語文老師用書角在黑板上敲了敲,“堅持堅持,不行站起來活動兩下。”人困的時候,純靠意誌力支撐,戰勝的幾率幾乎為零。嚴楊很不幸戰敗了。嚴楊原本和高晨同桌,但因為怕熱,自己搬著桌子往後靠了一排。他閉上眼睛之前,本想讓高晨講時叫醒他,一看高晨的頭正在做不規則繞圈運動,嘟囔了一句天要亡我,徹底睡過去了。教室還是一樣悶,但上課時沒人活動,好歹空調風能吹到嚴楊身邊,睡眠環境還不算惡劣。在課上睡覺總是特彆香的,兩分鐘也能感覺自己睡了半小時,一邊緊張,一邊自我麻痹。嚴楊連老師什麼時候到身邊的都不知道。“嚴楊。”語文老師踩著高跟鞋站在嚴楊身邊,伸手敲了敲桌麵。嚴楊正睡踏實,猛一下被驚醒,閉著眼睛條件反射就坐起來了。等到反應過來,語文老師舉著的卷子正裝模作樣要往下落。他抬手虛虛地擋了一下,說了聲老師我錯了,自覺站起來走到教室後邊,選了個靠近空調的地方站著聽了。他剛站定,就跟前邊回著頭往後看的季豪目光撞在了一起。嚴楊愣了一下,朝季豪挑了挑眉。季豪朝他笑了笑,回過頭繼續聽課了。季豪長相文質彬彬,他近視度數應該不深,眼鏡看起來比班裡大部分同學的啤酒瓶底要薄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體不好,季豪有些瘦,雖然個子不矮,但多少還是帶了些病態。看出季豪想和自己說話,嚴楊下課直接去找了他。季豪也坐在教室靠後的位置,不過是靠近門的一側,和嚴楊隔著幾排。“嚴楊,”季豪摘了眼鏡放在一邊,眯著眼睛仰頭朝嚴楊笑了笑,很自來熟地問他,“醒盹了嗎?”邢弈華去找樊清了,嚴楊乾脆扯過他的凳子坐到季豪身邊,“醒了,你身體好點了?”“沒事兒了,”季豪搖了搖頭,“其實那天早上起來就覺得不太舒服,但我經常不舒服,也沒太在意。”嚴楊不讚同地皺了皺眉,“下回不舒服得重視起來。”“嗯,”季豪看起來有點不好意思,低聲說,“那天嚇著你了吧。”“嚇著了,”嚴楊誇張地趴到桌上,也跟著壓低聲音,“嚇得花容失色,都不帥了。”季豪又被他逗笑了,他笑起來挺好看,感覺病氣也跟著散了。嚴楊問,“下午就放假了,你怎麼還來了?”高二周末假兩周放一次,周五下午就沒課了。“在家待不住了,”季豪說完,又很認真跟他說,“嚴楊,那天謝謝你。”嚴楊擺了擺手,“謝什麼。”他說完又想起來跪在地板上給季豪做了半天心肺複蘇的韓聿,“那天主要是韓聿來得及時。”“嗯,”季豪說,“韓聿也謝,你也謝。”提到韓聿,嚴楊沒忍住多問了一句,“你倆是高一在一個班嗎?”“不是,”季豪給了嚴楊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他是我弟弟的家教。”嚴楊點點頭,沒再多問,正想說有時間一起吃飯,季豪突然神神秘秘地朝他勾了勾手。嚴楊將信將疑湊過去,“怎麼了?”季豪低聲問,“想不想聽韓聿的八卦。”嚴楊:……實不相瞞,他想,他非常想。其實嚴楊並不是一個八卦的人,好奇心也少得可憐,千嬌百寵著長大,要什麼有什麼,實在沒什麼能特彆吸引他。但是韓聿看起來挺特彆的,這個年紀的人,總是對“特彆的”和“話很少”的同齡人感興趣。如果恰好對方長得很好看的話,那興趣就更大了。但是嚴楊比較要麵子,於是強忍住好奇,故作矜持地說了句,“這樣不好吧。”季豪撐著下巴看了他一會兒,煞有介事點點頭,“嗯,確實不太好。”嚴楊:……失算了。季豪又開始笑,他從桌肚裡拿出一瓶水遞給嚴楊,“逗你的。”嚴楊接過來擰開喝了一口,故意說,“不涼。”季豪夏天也不喝冰水,保溫杯裡一直都有溫水,全是邢弈華下課給他灌滿的。“樓下超市開著了,”季豪看了看時間,“還夠時間買回來。”嚴楊往外看了看,地麵一股熱浪,連忙拒絕道,“太熱了,不敢出去。”季豪也往外看了一眼,“說今天有雨呢。”嚴楊往外看了看,“看著不像,連朵雲彩都沒有。”“可能也不下,天氣預報沒幾回準的,”季豪擺了擺手機,“聽韓聿說的。”可能人真的不經念叨,兩人正說著韓聿,嚴楊一偏頭,就跟正從外邊過的韓聿對上了視線。韓聿沒想到嚴楊會往外看,肉眼可見地愣住了。嚴楊也愣了愣,等回過神,隔著窗戶喊,“等一下!”他說完就往外走,季豪沒出門,朝韓聿擺了擺手。門一開,嚴楊就被熱氣撲了一臉,他下意識往後縮了縮,意識到沒什麼作用,乾脆大步走出去了。“怎麼了?”韓聿問。他應該是去辦公室了,手裡抱著一摞書,看起來挺沉。嚴楊有點不好意思,“沒事兒,就問問你那天的水在哪買的。”韓聿頓了一下,移開視線,“食堂。”嚴楊皺了皺眉,“我怎麼沒看到有這麼涼的。”韓聿微微垂下視線,“可能你去得晚。”“不對,那天 ……”他話正說了一半,上課鈴就響了。韓聿得去樓下,嚴楊就沒再拉著他多說,趕緊讓他下樓,“要不下回你帶我去?我自己找不到。”韓聿沒立刻回答,嚴楊正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太自來熟了,就聽韓聿說,“好的。”他說完就沒再看嚴楊,抱著一摞書徑直往下走。嚴楊覺得他反應有點奇怪,但又說不上哪裡奇怪,隻好看著他走了。他踩著上課鈴的尾音竄進後門,拿著卷子又走回到教室後邊,站著聽完了這節課。上課時又忍不住走了個神兒,他想,韓聿是真的不愛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