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楊問韓聿要不要聽自己唱歌其實隻是一時興起,但真的要讓他錄下來給韓聿,那簡直太羞恥了。包廂裡隻有高晨和邢弈華在唱,季豪安靜坐在包廂沙發上,嚴楊過來後兩個人就窩在一起喝果汁,季豪問,“不唱嗎?”嚴楊擺擺手,“不唱。”他很說話不算話地跟韓聿說,“想聽我唱歌下次你要一起來。”韓聿自然說好。和高晨天怒人怨的歌聲不同,邢弈華唱歌很好聽,嚴楊和季豪聽了一會兒,季豪突然說,“我上次聽他唱歌還是高一。”嚴楊愣了一下,高一時他們和季豪並不在一個班,“你聽過大華唱歌?”“聽過,”季豪笑了笑,“高一時他是在校廣播電台吧?”邢弈華有段時間確實在校廣播電台,但因為總要安排學生乾部值班,他沒多久就退了。“你怎麼知道的?”嚴楊驚訝問道。季豪很慢地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回憶什麼事情,過了一會兒緩緩開口道,“我有一次返校,剛好聽到大華在廣播裡唱歌。”高一時,季豪因為身體原因不必參加軍訓,所以基本不在學校。軍訓結束最後一天要開班會,季豪傍晚來了學校,當時正好是廣播時間,廣播員很幽默地說,“經過同誌們的不屑努力,終於占領了電台,接下來我為大家帶來一首……”報到歌名時,廣播突然出現了幾秒雜音,隨後前奏傾瀉出來,剛才報幕的廣播員開了嗓。季豪站在樹蔭下,聽他唱完一首歌才走。嚴楊覺得不可思議,“你竟然還記得?”季豪笑著說,“大華人氣很高的,當時我們班幾個小姑娘打聽出他在哪個班,還想組隊給他遞情書呢。”在青蔥的學生時代,對一個的喜歡總是夾雜著偶像色彩,校園廣播裡聲音清朗的廣播員,籃球場上揮汗如雨的前鋒,大考裡霸占年級榜首的尖子生,都是眾人向往的對象。嚴楊也跟著季豪笑了笑,“但是後來發現大華有女朋友了是不是?”“嗯,”季豪端著杯子看了看邢弈華,也沒忍住笑了,“開學才一個月就被通報了。”邢弈華和樊清人緣都好,按照季豪的說法,邢弈華人氣還很高,這對情侶在學校也算有名。三中對於男女生關係過密抓得很嚴,邢弈華和樊清是在軍訓時認識的,兩人隱秘地搞起了“早戀”,被教導主任在學校操場“抓獲”,當時兩人才在一起沒多久,領了處分,各自回家反省。高一下學期期中考後,兩人在校外吃飯,又被剛好出校門辦事的校領導捉到,當天廣播裡又是對兩人過密交往的通報。當時很多人都以為他們會分手,但沒想到一直談到現在。嚴楊看著正忘我唱歌的邢弈華,無端覺得有些羨慕。 他往後靠到沙發上,問季豪,“你和韓聿是怎麼認識的?”在和季豪分到一個班之前,嚴楊就聽說過他的名字,季豪數學單科成績常年第一,本班老師講題時偶爾會提到。不過季豪並不參與集體活動,運動會或是大合唱都沒有他的身影,所以嚴楊並沒有見過他。而在此之前,卻是從來沒聽說過韓聿。“我跟聿聿認識,”季豪想了想說,“算是偶然吧。”季豪認識韓聿也是在剛開學不久,他一入學就獲得早操和體育課的豁免權,所以比彆人多了些自由。第一次見韓聿時,他正在打架。準確來說,正在被人圍毆。那天最後一堂是體育課,沿著甬道一直往裡走,有一片楓葉林,樹林後是學校北柵欄,這個季節不怎麼好看,但季豪沒什麼目的地,逛著逛著就到那了。他在林子裡轉了幾分鐘,剛繞到頭就看到一個穿三中校服的人正被幾個混混樣的人圍著打,季豪隨手報了警。原以為這件事就算了,但有天韓聿突然來班裡找了他。他話不多,說過感謝的話後就走了,不過說來也巧,季豪後來又撞見過一次他在校外打架,兩人這才熟絡起來。那時候季豪問韓聿,“為什麼他們打你?”韓聿言簡意賅地說,“追債。”韓聿高一時,韓誌勇在外麵借了高利貸,追債的人找不到韓誌勇就去他家裡嚇唬老人,或者直接來學校堵韓聿。他那時不敢讓奶奶自己在家,經常缺課,但好在成績很突出,班主任了解情況後給他批假也痛快。那時韓聿還沒到燒烤店兼職,一個人打著幾份零工,薪資很低,完全填不上窟窿。季豪得知情況後,跟他說,“聿聿,我表弟正在找家教。”季豪說這話時語氣很如常,沒有刻意照顧韓聿情緒,即便知道他是想要幫韓聿,也不讓人覺得難堪。他見韓聿在猶豫,補充說,“雖然是為了幫你,不過也算你幫我,我表弟很難教,氣走六七個老師了。”季豪的表弟和季豪性格完全是兩個極端,他表弟是家中幺子,性格跋扈,不服管教,成績常年墊底,典型的熊孩子。最後韓聿還是同意了,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才一個月左右表弟的性格就變乖巧了。原本韓聿隻是不想拒絕季豪的好意又實在缺錢,但後來表弟的家長極力挽留韓聿教到表弟初中畢業,這才一直當他的家教。不過季豪對嚴楊沒有說很多,隻是說,“那時候韓聿和人有些摩擦,我順手幫了一把。”關於韓聿的很多事情,其實季豪也並不完全清楚,但他有種直覺,總有一天韓聿會親自和嚴楊講。季豪不多說,嚴楊也就不再多問,恰好這時韓聿發來了消息,是一道謄抄在草稿紙上的數學題。嚴楊注意力立刻被吸引過去,拿包廂裡的筆和餐巾紙,就著高晨鬼哭狼嚎的歌聲寫了解題步驟。邢弈華坐回來,季豪推過去一瓶水,“不唱了?”邢弈華大口喝了半瓶水,“歇一會兒嗓子。”他看到嚴楊正以一個彆扭的姿勢趴在茶幾上往餐巾紙上抄什麼,湊過來看了看,沒忍住爆了句粗口,“靠,嚴楊你是人嗎?出來玩你學習?”嚴楊笑著罵他滾蛋,拿起手機擺了擺,“我幫彆人算。”邢弈華立刻換上一副八卦臉湊過來,“誰?真有情況啊?我認識嗎?”嚴楊推開他,“彆鬨。”沒正麵否定就是肯定,連季豪都沒忍住看了看,嚴楊直接點亮屏幕,“看吧。”邢弈華看到是韓聿,沒勁地坐回去了,倒是季豪,暗自挑眉笑了笑。邢弈華覺得沒趣,又去搶高晨的話筒,嚴楊問季豪,“當時看到和大華分到一個班,有沒有覺得很有緣?”“其實沒有,”季豪說,“當時隻是我知道他,但是他不知道我。”邢弈華搶到了話筒,季豪喊了他一聲,“大華!”邢弈華偏過頭,“嗯?怎麼了同桌?”季豪問,“能點一首歌嗎?”邢弈華得瑟地一直笑,“看見了嗎!這個就是魅力!”季豪拿手機點了歌,又繼續跟嚴楊說,“其實你們幾個我之前都聽說過,不過不在一個班,所以沒見過。”嚴楊跟他靠近一些,笑著說,“巧了嗎不是,我那時候也總聽說你,數學成績次次第一。”季豪也跟他一起笑,嚴楊笑了一會兒,又想到韓聿。三中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韓聿長相突出,放在人群裡依舊很紮眼,這樣的人沒道理沒人注意。但嚴楊以前就是沒聽過他。季豪說,“這首歌,就是當時我聽大華唱的那首。”嚴楊安靜下來去聽,恰好聽到那句“無論相遇還是不相遇,都是獻給歲月的序曲。”不得不說,校園裡的“風雲人物”,總是有那麼點“出格”事兒的。比如拿著話筒正在唱歌的邢弈華,即便“早戀”廣播傳到全年級,也要紅著臉去拉對方的手。再比如沒心沒肺的高晨,高一時為絕症同學捐出存了十幾年的零花錢。十七八歲少年人對愛情的莫名堅持,以及對善良的向往,總是輕易能引起共鳴,因此他們成為“風雲”。而性格內斂的韓聿在人潮中靜默著,彆人在操場上揮灑青春時,他在為生計奔波,自顧不暇,因此成為眾多“普通”人當中的一個。他和很多人度過不一樣的學生時代,然後在某個交點與嚴楊相遇,成為嚴楊眼裡最不普通的那個人。於是在烈日下,嚴楊陪他等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到的公交車,披著韓聿的影子偷偷看他。怕被發現隻好說,“你彆動,擋不住太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