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 / 1)

因為嚴楊遞過來的那隻碗,韓聿高興了一晚上。他仍舊話不多,不過滿桌子話都多,想問什麼想說什麼,都有人起頭,他就隻管聽就行。嚴楊今天情緒也比較好,沉澱兩晚上了,該想通的都想通了,幾乎是問什麼答什麼,偶爾也主動跟韓聿說兩句話,沒像邢奕華婚禮那天,故意不理他。桌上人都惦記著嚴楊的破胃,沒人讓他喝酒,他樂嗬地喝了兩碗小米粥,以茶代酒一整晚,韓聿倒是來者不拒,喝得多了點兒。嚴楊眼見著他一杯接著一杯往胃裡灌,想說什麼又都忍下來。飯局過半,韓聿已經有了醉意,目光灼灼,隔著桌子都要把嚴楊看出洞來。嚴楊被他看得不太自在,借口上廁所,悄悄拿著煙盒出去了。這幾年他不常回來,也難得像今天這樣跟幾個朋友聚在一塊兒,恍惚間,突然意識到這些年實在有些操蛋。上次他被人這麼評價,還是剛轉學那年。嚴楊自嘲一笑,拿著煙盒走到外麵,挑了個沒人的樹底下,點了支煙。今天沒風,夜裡也熱的人能出一身汗,嚴楊盯著手指間明明滅滅的火星,低頭看著被樹根拱起來的石磚地麵。“什麼時候養的這毛病?”嚴楊抬頭,跟正出來的季豪對上視線。他又吸了兩口,把煙滅在垃圾桶裡,“記不得了。”季豪走過來,跟他並排站在樹底下,“在屋裡待不住了?”“沒,”嚴楊笑笑,“就是煙癮犯了。”季豪不知道信沒信,沒再問,過了一會兒笑著說,“今天晚上難死聿聿了。”嚴楊抿了抿嘴,問季豪,“你們都什麼時候知道的啊?”季豪看他一眼,“你倆挺明顯的,我一開始就知道。”嚴楊一愣,不再吭聲了。兩人站的地方光線不是很強,季豪膚色白,就顯得有些病態。嚴楊沒忍住捏了捏他的手,見沒出汗也不涼就放下心來。季豪知道他意思,主動說,“放心吧,我還早著呢。”嚴楊一噎,想說他兩句又不知道怎麼說,隻好轉移話題,“你和蒲萄,你倆怎麼回事?”說季豪沒有意,嚴楊是絕對不信的。那年幾人一起吃飯,葡萄說到興頭上,被季豪眼神一掃就閉了麥,他認識季豪這麼長時間,沒見他對誰這麼情緒外露過。說到蒲萄,季豪視線垂了一下,大方承認道,“挺喜歡的。”“我當然知道你挺喜歡,”嚴楊問,“那你倆現在算是什麼情況?”季豪眼神看向遠處,過了會兒才說,“我乾什麼耽誤人家呢。”嚴楊心裡一疼,到底是什麼都沒問。他們早都不是十七八歲的人了,一個個都奔著三字頭走,心境大不相同,要考慮的事也都跟以前不一樣了。 季豪這麼好的性子,這麼好的人,攤上一個這麼破的身子,誰看了都說一句可惜,偏偏一個蒲萄,傻了一樣往上撞。那時候一幫叛逆少年,談到愛情遮遮掩掩又躍躍欲試,長到這個歲數,凡事碰上一個情字,卻誰也不敢動了。嚴楊歎了口氣,拉著季豪的手往裡走,“進去吧。”包廂門沒關嚴,屋裡也在談論他和韓聿的事,韓聿醉著酒,問什麼答什麼。高晨說,“聿哥,慢慢來吧。”韓聿醉醺醺開口,“我真的等不了了。”聽他這麼說,嚴楊推門的動作就頓在了原地。季豪抬手搭在嚴楊手背上,他們聽見韓聿說,“我跟他在一起不到一年,但我像是跟他過了一輩子,再沒有人那樣喜歡過我,我也沒那樣喜歡過誰了。”兩人推開門,對上一屋子不知所措的尷尬視線。最坦然的反而成了嚴楊,他直接走到季豪座位上,挨著韓聿坐下,“豪豪,換個座兒吧。”季豪點頭,坐到嚴楊原本的地方。韓聿醉眼朦朧,受寵若驚地看著嚴楊,像怕把人嚇跑一樣,壓低聲音喊他,“咩咩。”“嗯,”嚴楊麵無表情地應了,從他麵前拿走杯子,“少喝點吧,醉成什麼樣。”韓聿又變回醉了酒就異常話密的韓韓哥,他抓握著嚴楊的手,當著滿桌人問,“我知道錯了,你彆生氣了行不行?”嚴楊給他倒水的動作一頓,抽回手,還有心開了個玩笑,“誰啊,把你們聿哥灌成這樣。”沒一個人說話,嚴楊狠狠閉了閉眼,給韓聿倒了杯水,遞給他,“喝了。”韓聿拿過杯子,一飲而儘,嗆咳幾聲之後又目不轉睛看著嚴楊。他盯著嚴楊抽回去的手,小心翼翼問嚴楊,“我做的不好,但是現在都改了,能不能再有一次機會呢?”“我有錢了,”他絮絮叨叨說著,“我什麼都不怕了,你彆走了吧。”他醉意明顯,到後邊就隻會顛三倒四地重複,“咩咩,你彆走了吧?”嚴楊直聽得眼眶發酸,他拉著韓聿站起身,“我先帶著他回去了,誰知道他住哪兒?”高晨立刻說了個位置,嚴楊偏過頭問韓聿,“你開車了嗎?”韓聿盯著他看了半天,慢幾拍點了點頭。嚴楊沒辦法,隻能求救,“知道他車停哪兒嗎?”邢奕華乾脆站起來,“你自己弄不了他,都吃好了,一塊兒走吧。”嚴楊點頭,招呼邢奕華來搭把手,兩人半托半抱著韓聿下了樓。高晨從桌上拿了韓聿的車鑰匙,在停車場按了幾圈才找到他車,幾人又拖拖拽拽把他塞進了車裡。嚴楊關上車門,目光掃了一圈,沒忍住笑了。他一笑,彆人也都跟著笑,樊清說,“少爺,聿哥心思咱們都知道,你什麼想法我們也都看得出來,差不多了吧?”高晨接上,“這麼大人了,小時候那點事還解決不了嗎?倆人湊一塊兒多不容易,要是還喜歡,就彆管這麼多了。”他這話正說嚴楊心坎上,嚴楊低頭歎了口氣,又回頭隔著車玻璃看了韓聿一眼,“我倆的事,一句半句說不清,留著我們自己解決吧。”邢奕華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隻拍了拍嚴楊肩膀,“快走吧。”嚴楊按照高晨給的位置開了導航,預計要走二十分鐘,他招呼韓聿,“安全帶係好。”韓聿腦子早就懵了,隻知道瞪著眼睛看他。嚴楊沒辦法,湊過去給他係好安全帶,韓聿怔怔地說,“你換沐浴露了。”嚴楊心臟一疼,推著他腦門讓他轉過去,“就你話多。”韓聿確實話很多,這一路幾乎都是他在說。他歪靠在副駕駛,頭偏向嚴楊,跟他說,“我給你講講我行不行?”嚴楊正看燈,沒顧上回,韓聿就又問,“行不行?”嚴楊點頭,“行”於是韓聿就開始講沒有嚴楊的那些年。“那年賣了房子之後,我帶著奶奶去找了程卓,程卓幫我們租了房子,給奶奶請了做飯的鐘點工,讓我在他公司上班。”提到奶奶,嚴楊問,“奶奶身體還好吧?”韓聿過了一會兒才點頭,“好,剛去那兩年病了一場,現在好。”嚴楊點頭,示意他繼續說。於是韓聿繼續講,“我在程卓公司待了一年,前半年專心上班,掙的錢都還給了他,後半年攢了一點錢,除去房租後,都交了學費,後來我又回來辦了轉學,在程卓那邊讀完了高三。”他說到這停了一下,看著嚴楊說,“那年我回來誰也沒告訴,我怕我忍不住找你。”嚴楊冷酷無情地說,“找我我也不在,上大學呢。”韓聿點頭,“我知道。”他說,“我高考完,沒再去程卓的公司,他那雖然好,但是我想掙更多錢,我就去送外賣了。”嚴楊心裡一緊,輕聲問,“送外賣掙的多嗎?”“多,”韓聿像個孩子一樣,很滿足地點點頭,有些驕傲地說,“我是那一批入職的人裡掙得最多的,他們晚上都不跑。”嚴楊車速慢下來,“你晚上也送外賣啊?”“嗯,送到淩晨四點,回去睡一覺,第二天七點繼續,”韓聿說著說著就笑了,他伸出胳膊朝嚴楊晃了晃,“那時候我曬得可黑了。”嚴楊笑不出來,點點頭,表示聽見了。“後來我去上大學了,因為離住的地方遠,就給奶奶請了保姆,但是第一年請的那個保姆不好,有一次奶奶從**摔下來,她還瞞著我。”“我後來乾脆又休了一年學,前半年在家照顧奶奶,打點零工,後半年去了工地上乾活。”“當時我租了一個平房,環境還行,120塊錢一個月,我在那住了半年,攢夠錢後又繼續回去上學。”“大三的時候,我自己成立了一個項目,程卓幫我拉到了投資,從那時候,我才開始真的賺錢。”“我運氣很好,沒有賠過錢,畢業後拿著那些錢開了一個小工作室,後來就有了現在這個公司,買了房。”韓聿說到這就停下了,恰好嚴楊將車開進小區,他還給嚴楊指了下停車場的位置。嚴楊將車停好,韓聿問,“你還有什麼想問我的嗎?”嚴楊沉默良久,說,“沒有了,你呢,還有什麼想說的嗎?”韓聿點頭,“我有。”小區住戶不多,停車場很空曠,嚴楊熄了火,兩人在幽暗的車裡默默坐著。韓聿說,“我想跟你說,我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我能一次性說好多話,不用你再一句句問了。”嚴楊點頭,溫聲問,“還有麼?”韓聿說,“還有。”嚴楊偏過頭看他,韓聿緊閉著眼睛靠在車座上。他說,“咩咩,我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