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夫妻(1 / 1)

嫵媚則天 深水城 1676 字 21天前

“大夫!如何?!”父親站在榻邊,麵色憔悴,著急地看著還在忙活的大夫,“她方才又嘔血了!”又?我聞言全身一震。如此說來,今日的情形已不是初次了,母親的身子竟已虛弱到這般地步麼?母親雙目緊閉,靜靜地躺在塌上,麵上無一絲血色,蒼白的薄唇輕抿,似已不帶半點鮮活之氣,卻美豔依然。大夫診查了許久,才皺著眉頭向父親躬身回道:“武大人,夫人早年曾受過重傷,那時雖已治愈,但她的身子再不能如從前那般健康,而今日她身體虛弱……”“你,你是什麼意思?”我的雙手緊握成拳,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這……我先前便說過,夫人的身子曾受過重創,”大夫頓了下,才慢慢說道,“血虛之症,恐怕會終生相伴,再也無法痊愈。而今日夫人定是運了真氣,導致氣血逆流,所以才會嘔血昏厥……”母親……我雙腿一軟,便直直地跪在了母親榻前。是我,都是我。母親若不是為了救我,又怎會冒險出手?!是我,都是我害了她!我伸手,顫抖地攏了攏母親的亂發,見她一身虛汗,甚至連眼睫上都有汗水,想來必是十分痛苦。我掏出錦帕,細細地擦母親臉上的汗水,而後雙臂張開摟住她,將頭靠在她的頸肩處,傾聽著她微弱的心跳,感受著她鼻息處淺淺的呼吸。“媚娘,媚娘,”父親先是一愣,而後搭著我的肩膀勸道,“不要這樣,你今日也受了驚嚇,先回去休息吧。”大夫也出言勸道:“是啊。夫人如今需要靜養,小主人還是不要久留在此。”“你們走開!”我很輕卻很尖銳地喊道,“滾開!誰都不要來打擾我們!”“媚娘……”父親被我吼得怔了怔,他輕歎一聲,衝大夫擺了擺手,“大夫,麻煩你先去開方子,我會找人輪流來照顧她,還有,你們以後每日都要來定時進行診視,知道麼?”大夫點頭施禮後便退下了,父親又是一聲長歎,轉頭看了母親一眼,這才大步走了出去。房裡隻剩我與母親,寂靜無聲。牆角邊,香爐裡的檀香已經成灰,隻餘一縷悠悠的煙還在徐徐飄舞,悄無聲息。“嗯……”母親似無意識地呻吟了一聲,她輕輕抬眸,眼角眉尖漾出華光爍爍,而眼底卻是無邊無涯的幽黑。她的唇角微微揚起,露出動人卻又淡漠的笑容,“媚娘……”“母親……你終於醒來了,我好擔心……”我緊摟著母親,有些哽咽,“對不起,母親,都是因為我……若不是我,你也不會……”“傻丫頭……隻要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了。”母親輕撫著我的眉眼,悠悠說道,“看你,哭成這樣,眼睛腫得像桃子,守著我一夜未眠吧?上榻來,睡一會吧。” 我胡亂地抹掉眼淚,飛快地脫了鞋襪,爬上榻去,輕輕掀開錦被,鑽入母親懷中。母親為我掖好被角,緊緊摟住我冰冷的身軀。好暖和……母親……我安心地閉上雙眼,沉入夢鄉。這是溫暖的一天、滿足的一天、沉靜的一天、安逸的一天。沒有刺目的刀光劍影,隻有溫柔朦朧地從窗口灑入的陽光。這是幸福的一天。*母親的身子從此虛弱,一直不見好。而父親卻莫名其妙地病了,且病得很重,四肢麻木,言語不清,日益憔悴,形如枯木。母親拖著病弱的身子,守候在父親的榻邊,寢食俱廢、目不交睫、衣不解帶地照顧他。日日夜夜喂他飲水進食,父親所服的湯藥,她親口嘗過後才放心讓父親服用。父親入睡時,母親便在榻邊靜候,倚坐假寐,一聞父親的聲息,她便即趨至榻前。父親心疼母親,多次讓她回屋休息,但母親卻執意不肯稍離,依舊夙夜照料、陪伴在側。這日夜裡,我端著一碗藥湯走進屋去,正要繞過屏風進入內室,便聽見父親氣若遊絲地說道:“你,你彆費心了,我,我怕是不行了……”“士彠,不可輕言放棄。”母親的聲音平淡卻堅定。我輕輕地將托盤放在桌上,而後躲在屏風後探頭去看。父親倚著床頭,蹙眉看著母親,他的身上蓋了厚厚的棉被,麵色蒼白:“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有些話我是非說不可……”“士彠!”母親坐在榻前的長凳上,急急地打斷了他的話,“不可說如此不吉利的話。”“嗬……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最清楚。”父親輕笑,隻是聲音裡已有疲倦,“夫人,你聽我說,不,明,你聽我說……”“明?”母親聞言全身一顫,苦澀一笑,“我已經十多年沒聽見有人如此喚著我的名了……”“我從來都叫你夫人,不曾喚過你的名。”父親輕輕歎了口氣,“就像你一直都隻叫我的名,而不肯叫我一聲夫君。”“不,不是你想的那樣。”母親似是有些著急,她開口想解釋,卻被父親製止了。“明,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你願意留在我身邊,陪伴我十幾年,我已心滿意足了。有些話,我今日一定要對你說。若今日不說,恐怕日後便再也沒有機會了。”父親語氣裡已經有著感傷,“我仍記得當年初次見你時的情形……清風刮走了你的紗巾,你翩然而至,一身光芒,是如此的璀璨奪目,宛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而我,既不是美男子,也無扭轉乾坤的權力,甚至連如何與女子交談都不知道……但……”他頓了下,眸中惆悵之色不可掩飾地蔓延,“但,我是愛著你的……雖然我總是將你丟在一邊,不敢接近你,但,但我隻愛著你的!倘,倘若我能再英俊一些,再出色一些……或許,或許我還有資格開口向你說,我是愛你的……”“士彠……”母親怔怔地望著父親,靜默無言。“我知道,隻有那個男人才有資格擁有你,而我,隻是你溺水時抓住的一塊浮木。我貪心地藏起你,占據著你十多年,我也該心滿意足了……”父親急促地喘息著,卻仍堅持著往下說,“明,你不用擔心,我已將上次看見你的人全數解決了,所以,不會有人泄露你的行蹤……”“你,你是說,那夜看見我的人,那些突厥人,以及府中的兵士、侍女……他們都被你……”母親大驚失色,她似喃喃自語地說道,“難怪,那日後我便看到府裡的兵士與侍女都換了新人,原來……”“我知道你隱姓埋名,就是不想讓人找到你,讓過去的陰霾跟隨你,而我,唯一能為做的,也隻有這些了。”父親定定地望著母親,神情空洞而淡漠,“或許就是因為我犯下這殺孽,所以上天才折了我的陽壽,要在此時便取走我的性命。”“士彠……我,我對不起你……我,我不是個好妻子。謝謝你,謝謝你一直如此對我。還有媚娘,你如此寵愛她,甚至勝過我這個親生母親。”母親先是睜大了雙目,而後便緩緩垂下眼,濃密眼睫在她臉上投射下一小片陰影,“你,你實在不該對我這樣好,我不配,我不配……”“不,你配的,這世間也隻有你配。明,你知道麼,你在我心中,就猶如天上的神女,絕碰不得,連想一想也是罪過的……”父親定定地望著她,眼眸忽然大亮,眼裡半是眷戀半是期盼,“明,而今,我想求你一件事。我,我隻是想,隻是想摸摸你的長發,隻摸摸你的長發,可以麼?”“士彠……”母親輕歎一聲,扯開束發的緞帶,靜靜地牽起父親的手,放在自己的長發上。“明……”父親低聲喚著母親的名,他的指尖在微微顫抖,他輕攏她散亂的如瀑青絲,並沒有進一步的舉動,隻是撫著她的烏發,一遍又一遍,仿佛她是稀世珠寶般彌足珍貴。母親盈盈翦瞳依舊沉靜如水,不沾纖塵,淡笑傾城。夜儘三更,一輪涼月,水色清淺,星泯滅,影正明。第二日清晨,父親便走了。他走得非常安詳,似乎沒有痛苦。前來悼念的人絡繹不絕,靈堂裡始終圍繞著悲涼的氣氛。母親依然沒有出麵,她隻是一身白衣,無言地立於閣樓上,出塵的容顏凝著哀思,那眸中似夢似幻的迷離神采,浮著哀傷。“我好想摸摸你的長發。我多麼想摸摸你的長發!”父親一定曾在心裡如此狂喊,母親其實是知道的。父親未曾得到,他未必沒有得到。我無論何時都記得,父親臨終前撫著母親長發時的那眼神,是那樣的深情入骨,是那樣的癡迷眷戀。他已知自己將撒手人寰,但依然深愛母親,難舍難離。我也能如母親那般幸運麼?誰是我的良人呢?會有一個男子,如此深愛著我,與我生死與共,不離不棄麼?我能麼?*又是一年嚴冬,天像漏了一般,白雪霏霏,無休無止。雪光耀眼,月色清寒,天地一片寂靜,窗外的梅花在飛雪中悄悄淩寒獨放了,陣陣幽香透過窗紗送到了我的枕邊。我躺在軟榻上,輾轉反側、悵意徊惶,難以入眠。今夜我是怎麼了?為何如此心煩意亂?房門就在此時忽然咿呀一聲開了。“誰?”我側頭眯眼看去,從門外走進來兩個男子。領首的身材高大,窄袍藍衣,他,他是怒戰!我大吃一驚,立刻掀開被子,翻身坐起。“丫頭,我們又見麵了。”怒戰神清氣爽地笑著,而隨在他身後的黑衣人,卻有一種攝人氣勢。他逆光而來,一行一動兀自籠罩在明月的餘暉中,亦真亦幻。近了,更近了。我清楚地看見他的臉,傲慢飛揚的劍眉、刀鑿般五官,眼眸間的情緒掩藏得不露一絲痕跡。他緊緊地盯著我,宛若失神般,像是給我勾了魂去:“你,你就是媚娘?”